[原创] 划过黑夜的一道亮光

洪水河畔

　　　　　　　　　　划过黑夜的一道亮光

　　　　　　　　　　　　希国/文

　　夜深了，风吹过树叶，落下一片淅淅零零似雨的声音。长空孤雁哀鸣，乱云交并，仿佛嫦娥要滴下泪痕。山村终于沉寂下来了。

　　村子东头，铁逵家院里的灯还亮着，二十五瓦的灯泡对于这沉沉的夜色显然有些力不从心。昏暗的灯光下，铁逵和父亲逵爹正忙着收拾破烂的架子车，仅有的一头马驴却在圈里悠闲地吃草，看来主人丝毫没有要用它的意思。正值秋闲，风声渐起，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硬生生将爷俩的嘀咕湮没了下去。

　　逵爹原本姓邓，他家是村上最穷的一户。只有几亩地，父子又很少出门，生活很是清淡。好在奎爹紧细，会过日子，几百学生几天辛辛苦苦植的树，他赶着毛驴车带着铁逵不出一夜就把树苗全拔来当作四季的柴烧。别人家的鸡鸭鹅什么的，只要进了他家，若主人找得不及时，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了。显而易见，逵爹在村里的口碑不好，常被人戳脊梁骨。

　　说来奇怪，父亲精明，儿子却不见得聪明。铁逵今年虚岁十八，极缺心眼。和他一起上学的同龄人早毕业了，他还在三年级刻苦攻读。每次考试，不管语文还是数学试卷上都整洁地写满了八个字：山石土田，日月水火。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其实，铁逵最具创意的一次答卷是将“5×8=？”中的“？”变成了“＝”。村里人见他念书不济事，是个“料杆子”，有时干脆叫他“八字先生”，好在绰号不带侮辱性，铁逵也就不争辩什么。不过他倒挺壮实，生得一身蛮力，面如锅底，村上人都呼其“铁李逵”，后来嫌叫着拗口，索性掐了“李”字，直呼“铁逵”，他爹自然也就成了“逵爹”，很少有人叫他们父子俩的真姓。

　　逵爹父子做的最让村里老少难忘的有两件事，且都与猪相关。

　　铁逵娘得癌症走的那年，家里借下了一屁股烂债，日子恓恓惶惶。铁逵娘咽气时嘴大张着，几个年老的说她有事想交待却未能交待。入殓时，铁逵娘的双脚不能并齐，年老的说它有祈盼，八成是没望见铁逵娶上媳妇，大人们相互唏嘘一番。一副用借来的杨木做成的薄棺彻底埋葬了铁逵娘苦难的一生。

　　第二年，人家修房子要木头。这可急坏了逵爹，人愁成一堆堆儿。俗话说，穷生奸计，逵爹便瞄上了村西张大富家的半大条猪。夜里鬼火光寒，草树杂乱，虚空幽冥。逵爹打墩儿，让铁逵踩在自己身上，咬咬牙把铁逵送进了张家的猪圈。铁逵见猪睡的稳稳的，拿起短棒朝猪嘴一下，猪便不做声了。逵爹按铁逵示意扔进绳子，一头由自己牢牢攥着，铁逵说用力扯绳，逵爹便用力扯绳，多余的绳任其滑落地下。一会儿，猪便“爬”在了墙上，逵爹背转身抓住猪的两条前腿，铁逵用力一抬，猪便乖乖爬到逵爹背上。再在猪身上盖上老羊皮褂子，逵爹背着猪，铁逵打着忽明忽暗的手电，父子俩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逵爹都惊异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或许就是人们说的急中生力吧。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同街的秋生外出回来。秋生问：“逵爹你这是背的谁呀？”逵爹心里一惊，旋即镇定，恨恨地说：“小外甥子，刚来就得病折腾人，我这才背着他去看医生，这个贼杀才，烦死人！”秋生过去了，逵爹父子仓皇回家。
   
　　阴云黯淡，天地昏暝，冷风扑面迎。逵爹回家后，关好大门，进到后院，“腾”地把猪扔在地上，不料那猪已声断气绝，想是铁逵下手狠了些。逵爹说：“笨贼，下手不知轻重，我俩吃也吃不完呀，这不是明摆着露馅儿吗？”于是，死猪又被铁逵背着扔到了村南的旧河滩里。
   
　　第二天，张大福的驼背老妈在村子小道上哭天骂地，直至欲寻死觅活，众人眼看不过，咒骂那贼。在秋生的指证下，逵爹才出来承认并表示赔偿。
   
　　山松野草把绿挑，又一年春天来到了。桂生种好庄稼后和其他的年轻人到北京打工去了，留下寡母守田护院。一天，桂生妈养的一头不下崽的母猪，猪贩子出价100元，而桂生妈说最少得要200元。相持不下，两个猪贩子强行把猪装上车，恰好被路过的逵爹看见。那两个见势不妙，一个与逵爹桂生妈周旋，另一个则发动车想逃之夭夭。车子驶到路上，刚要转弯时，逵爹一声断吼：“小子，听清了，猪，你可以拉走，钱可以一分不付，我可只记住了车后邦上的号码子，想溜快溜，到时候别怪我告你个抢劫罪！”
   
　　逵爹平时只听人说过交通肇事逃逸案，也听人说过追不上车你记住车号也好查究。刚才只顾跟猪贩子吵架，哪里顾上记车号呢，只不过急中生智，随口喊了一声。甭说，还真灵呢，两个猪贩子下车，忙不迭地认错：“大哥，我们开玩笑呢，欺负一个老奶奶，还是人吗？”逵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硬拉着他们去找个说理的地方，两人蹬住腿不走，最后放下了400元钱才匆匆走了。逵爹扶住桂生家的垣墙笑得直不起腰来。村里人说逵爹一辈子可能就干了这件人事。

　　收拾好架子车，铁逵到屋里取了手电，逵爹接过来打开，一束亮光直射树梢。逵爹登时皱起眉头：“这哪行啊，太亮了，找两节半新的电池。”铁逵立马照做，暗了许多，不碍做事。逵爹推开大门，照着灯，铁逵拉着车，父子两人匆忙向村委会大院而去。            

　　村委会大院里落满了一袋又一袋的水泥，看守员是个老爷子，近来身体大有不适。凡是老爷子有点病时，总是睡得很沉，这是逵爹早就知道的。
   
　　铁逵利落地翻过墙，一袋又一袋，儿子里面递，父亲外面接，十几袋水泥很快姓了邓，铁逵前面拉着，父亲在后面奋力地推。带着一份喜悦，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

　　夜虫飞卷，，仿佛雨丝风片。远山空寂，白杨萧瑟。快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了，过了那儿，不出几百米就是逵爹家了。铁逵有些兴奋地照了照前方，忽然愣了一下：“爹，前面咋有个人影哩。”

　　“灯照上我看。”

　　昏暗的灯，沉沉的夜，十几米远处，只有一个闸台冷峻的立着。“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有啥人影哩，走吧！”车轮又吱吱咛咛响了起来。

　　还没有走上几步，“啪”的一束强光就直直地逼了过来，在逵爹脸上和车上迅速扫过。逵爹惊出一身冷汗，铁逵也更是不知所措了。陶书记也没有想到，半路上省下的电都在这会儿用上了。

　　“逵爹吧！”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逵爹的脸沉了下来——是陶书记。

　　“陶书记啊，这半夜了你在这儿干嘛呢，怪吓人的。”逵爹一脸轻松样，可两鬓汗涔涔似水流。

　　“一大早去水管所找领导，”陶书记走了过来，“修渠的水泥不够，缠了半天，又给拨了一些，只缺个小数字了，乡亲们凑凑吧！”说着点了一支烟，也递给逵爹一支。

　　“不抽，不抽，书记你抽吧！”逵爹擦了擦汗。

　　“车上是水泥吧！”

　　“这，这——”

　　“我知道啊，推回去吧，今晚这事就这么过了，咱以后谁也不提！”

　　眼看着瞒不过去了。

　　“陶书记，你看我们爷俩忙了大半夜，这，挺不容易……”

　　“这我知道，可你说这村上老老少少的，哪个容易？”

　　一亮一暗的灯光下，两老一少。秋日的风拂过陶书记的脸，满是沟壑的“黄土地”越发不平整了，脚下的一双旧式皮鞋鞋面上早就横了几道“大河。”尽管如此，若不是去县城，陶书记是舍不得穿的。

　　这边，逵爹不安地站着，像独树上栖着的寒鸦。一条短得可怜而又长了“膝盖”的裤子下边开了几道裂缝，红线裤在脚边随风轻摆，线裤下边是一双没穿袜子的不知被冻肿过多少次的大脚……

　　一声新雁，令人心揪胆寒。

　　陶书记沉思片刻，缓缓地说：“这么着吧，你过的挺辛苦的，这大家都知道，看在这份上，你留下两袋，其余的送回去，我家有几袋闲着用不着，回头我给村上补上就行啦！”

　　逵爹双眉紧皱：“要不这样吧，这十几袋也就值二百过点，改天，改天我给你送一百过去，这些——”逵爹嘿地一笑，“我就都拉走吧，铁逵都快三十了，该修几间房，找个做饭的人了！”

　　“推回去！”书记脸上写满冷峻。

　　“陶书记，你看这，咋假戏真唱哩。”

　　“我没功夫跟你唱啥戏，这水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说着书记去推车。

　　“哎——书记，咱有话好好说……”

　　“推回去！”书记怒吼着。

　　“推回去，牛哄哄地喊啥哩。”逵爹嘟嘟囔囔地推车往回走，水泥又垛在了村委会大院里。

　　回来的路上，铁逵推着车，逵爹一声不吭地咂巴着烟。末了，一点红光划出一道明亮的抛物线，烟头躲在了不远处的草垛上。

　　没有走多远，铁逵突然觉得身后一片光亮，猛回头，那草垛上竟是火苗在窜动。

　　“爹，你把草垛点着了，那是陶书记家的。”

　　逵爹回过头，满脸惊愕。四周山色，竹篱茅舍的骨架轮廓清晰可辨。风更大了，火很快蔓延开了，整个草垛都着了起来，铁逵惶恐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愣头青，还站着干啥，跑哇！”铁逵这才缓过神来，慌乱地推上车，和逵爹匆匆地消失一片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陶书记在红透了的草垛旁默默地站着。环绕着草垛的野草苗儿早已气息奄奄地躺在了地上。风吹过来，一股逼人热气袭了过来，陶书记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原本指望过几日卖了草，也够两个娃子上高中几个月的生活费，可现在，书记陷入了意料之外的窘况。他点了根烟，坐在了旁边的田埂上，默默地抽着。

　　看大院的老爷子凑了上来：“我知道是谁。”

　　“你是说昨晚的两个人？”书记淡淡地问。

　　“还会是谁？”

　　“也没准不是他们，那小的是个实心眼。”

　　“可老的呢？人心隔肚皮啊！”说罢老爷子就走开了。

　　书记扔了烟头，偏不信这世上没有过不了的桥，书记大步向前走去。

　　乡村的风吹走了大火过后的灰烬，也吹走了一波风浪。草垛旁的树已烧个半焦，似住着的几个乞儿饿殍。一切又如往常。

　　转眼到了年底，腊月十八那天，陶书记突然出现在了铁逵家门口，身后是一辆装有几袋面粉的小货车。陶书记叫出了铁逵，指了指车：“快过年了，县上拨下了扶贫物资，每个村一个名额，想了半天，还是发给你吧！”铁逵脸上写满了不安：“书记，你不是也挺不容易吗？”

　　“算了吧，这是给你的吧，我，嘿！”书记轻松一笑，“共产党员嘛！”说着拍了拍铁逵的肩膀。

　　铁逵心里突然像被震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他的爷爷入殓时，村人凑了两条半新裤子，一副抬起来几乎散架的薄棺。身上盖的是一面党旗——一面鲜红的党旗。

　　“书记，有件事……”

　　“哎，都过去了不是？”

　　“我是指，指草垛……草垛那事。”铁逵压低了声。

　　“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真是你呀！”书记一脸轻松。

　　“事出意料之外，爹原本也没想那样。”

　　“说来我也惭愧，也就是为这，我犹豫了好几天才把东西送来，毕竟，公是公，私是私。再说，这只要不是你们的本意就好！”

　　铁逵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热乎。

　　“算了吧，快过年了，咱不说这些，但有句话我还得说，咱穷，但咱不能穷到骨头里，咱得有志气，就算不能体体面面，但咱得堂堂正正！”

　　“书记，我记着，忘不了。”铁逵似乎更成熟了。

　　卸下了面粉袋，车就开走了，看着陶书记走远了，逵爹这才出来，把面粉搬到厨房里。

　　“你刚才和人家说啥来着？”逵爹擦着身上的面粒儿。

　　“草垛那事？”

　　“嗨，你，你长猪脑子了，那事咋能说哩！”逵爹一肚子火。

　　“咱对不起人家。”铁逵淡淡地说。

　　“简直是个榆木疙瘩！”逵爹怒吼着。

　　“我对不起我爷爷！”铁逵第一次这么顶嘴。

　　逵爹突然愣了。

　　那夜，逵爹坐在炕上，半夜未眠。

　　打那以后，村上又多了一对爷俩的勤劳身影，几年后，盖了新房子，铁逵还娶了媳妇，日子越来越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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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河畔

田版主，帮我把字弄大些，看起来太费劲，帮忙啊，谢了！

杨先

1、环境描写是一大特色
2、小人物觉悟与书记的所作所为及那面党旗有关，属正面讴歌的作品，写得不妨再内敛一点，则更好——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仅供洪水河畔的老兄参考。

田瞳

小说写得有了进步，看来还是严格要求好呵。写出了人物特点，写出了生活气息。当然也还有不足：一是开掘不深，缺思想内涵，只写了一些事件，人物有了特点却无丰满血肉；二是结尾匆匆收场，只不过是安了个光明的尾巴，后劲不够，说到底还是本领不够啊。相比之下，这一篇还是比较好的小说，精华鼓励！

洪水河畔

最初由 杨先 发表
1、环境描写是一大特色
2、小人物觉悟与书记的所作所为及那面党旗有关，属正面讴歌的作品，写得不妨再内敛一点，则更好——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仅供洪水河畔的老兄参考。

说的在理，感谢杨兄，问好！

洪水河畔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写得有了进步，看来还是严格要求好呵。写出了人物特点，写出了生活气息。当然也还有不足：一是开掘不深，缺思想内涵，只写了一些事件，人物有了特点却无丰满血肉；二是结尾匆匆收场，只不过是安了个光明的尾巴，...

田版主言之有理，还是阅读文本与提炼生活的火候不足，晚辈当奋发努力，问好啊！

洪水河畔

最初由 杨先 发表
1、环境描写是一大特色
2、小人物觉悟与书记的所作所为及那面党旗有关，属正面讴歌的作品，写得不妨再内敛一点，则更好——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仅供洪水河畔的老兄参考。

说的很对，希国这厢有礼了！

李梦游

很精彩！尤其是题目，值得学习！问好！

寂寞沙洲

问好！你的语言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环境描写很到位，很不错的！

洪水河畔

最初由 李梦游 发表
很精彩！尤其是题目，值得学习！问好！

谢梦游先生鼓励，相互促进吧！

洪水河畔

最初由 寂寞沙洲 发表
问好！你的语言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环境描写很到位，很不错的！

谢沙洲鼓励，在你面前我只有汗颜！

敬一兵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写得有了进步，看来还是严格要求好呵。写出了人物特点，写出了生活气息。当然也还有不足：一是开掘不深，缺思想内涵，只写了一些事件，人物有了特点却无丰满血肉；二是结尾匆匆收场，只不过是安了个光明的尾巴，...

这样的点评很到位，也很真诚，值得所有版主们借鉴学习．小说也写得不错，有散文化的味道，不错．

洪水河畔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QUOTE]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写得有了进步，看来还是严格要求好呵。写出了人物特点，写出了生活气息。当然也还有不足：一是开掘不深，缺思想内涵，只写了一些事件，人物有了特点却无丰满血肉；二是结尾?..

谢敬老师一如既往的关怀鼓励，问好！

脂砚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小说写得有了进步，看来还是严格要求好呵。写出了人物特点，写出了生活气息。当然也还有不足：一是开掘不深，缺思想内涵，只写了一些事件，人物有了特点却无丰满血肉；二是结尾匆匆收场，只不过是安了个光明的尾巴，...

同意田版看法。好可以是横向的比较，也可以是纵向的比较。精华鼓励！

继续努力！

蝶舞霓裳

夜深了，风吹过树叶，落下一片淅淅零零似雨的声音。长空孤雁哀鸣，乱云交并，仿佛嫦娥要滴下泪痕。山村终于沉寂下来了。
这段我喜欢！
初次拜读，支持并学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