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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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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8 09: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戈壁深处小河边

  一条小河冒冒失失地流进了荒凉的戈壁。

  有了这条小河,戈壁荒漠上才零零星星有了一点绿意,散散落落有了些许人烟。

  在戈壁深处,小河下游,最边远、最偏僻的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叫夏孜盖。那是这条勇敢的小河在戈壁滩上滋润出的最后一片绿色。再往东不远,小河的勇力已经用尽,它的身影也就在茫茫荒漠上默默消失了。

  小河流到夏孜盖,仿佛是从坚硬的戈壁滩上跌了下去,水面比岸边的地面低了七八尺。若是有一个骑手来到河道里饮马,外边的人都看不见。河道弯弯曲曲,靠着水边长了许多水曲柳和沙枣树。河的南岸,长着大片茂密的铃当刺。

  真奇怪,在那荒无人迹的铃铛刺丛中,竟飘出了一缕奇异的瓜香!

  一个精灵的小伙子沿着小河跑了过来,哪儿不平往哪儿跳。他随着小河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了前边的一棵老沙枣树。不知那棵老沙枣树已有多大岁数?它那久经风雨的树干已向小河对岸倾倒过去,粗大的树身恰好横在河面上,成了一道天然的“独木桥”。

  那诱人的瓜香,就是从这个独木桥南边的铃当刺丛中飘出来的。

  这就奇了。夏孜盖的居民点和大片农田都在小河北边。这条小河是一条天然的界限,把夏孜盖人的活动范围限定有小河以北。至于南边的铃当刺丛里,就是野兔的自由天地了。而今,难道那荒野刺丛中忽然长出了哈密瓜吗?

  小伙子惊讶不已,一对闪亮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向四处打探。

  很静。近处不见人影。

  就在这儿,靠着河岸,隐蔽着一个小地窝子。屋门临河而开,正对着那棵老沙枣树,人在地窝子里就能看见小河流水。住在这个地方,也可以说是“小桥流水人家”了。

  这会儿,地窝子的门锁着,主人不在。小河彼岸的瓜香,自然和这个小地窝子有关系了。

  小伙子闪动了几下睫毛,一笑,跳上了那棵老沙枣树,沿着树身过了独木桥。

  一上岸就是铃当刺丛。老沙枣树的枝叶和铃当刺搅在一起,像屏障一样遮挡着河岸。但弯下腰一看,那沙枣树枝下边有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好像分开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刚好能钻进一个人去。

  小伙子一阵兴奋,怀着莫大的好奇心,猫下腰钻进了铃当刺丛。

  荆刺小路,很不好走。脚下不平,两旁的刺条也纷纷伸过来,拉扯他的衣服。走了不到十步,跟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小小瓜田。
 
  哦,这是哪儿来的呀?

  更奇的,在瓜田一角,还有个陌生姑娘的影子一闪,惊慌地钻进铃当刺丛里,转眼不见了!


  二、小河边是盲流的天地

  小河岸边,是盲流的生活天地。

  那时候,出于各种原因,有多少人从全国各地涌向新疆啊!来到新疆就叫“盲流”,在人民公社落下脚,又叫作新社员。

  夏孜盖是卫星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老社员的居民点在小河北岸的百步之外。新社员则在小河岸边开辟新区,沿河建造起一片地窝子群。那些简陋的地窝子大小不一,样子也各有不同,全看各人的心裁和喜好了。

  一人一个地窝子。

  唯有一个地窝子里是两个人。因为那是盲流中年龄最小的两个小家伙,都还不够二十岁。

  一个叫彭有朋。一个叫边来来。

  初到夏孜盖时,彭有朋听到边来来的名字,很有点奇怪:“世界上还有姓边的?”边来来答的也好:“怎么没有?我就姓边。”

  他俩成了好朋友。其实,他俩还不是一个省的:小彭是河南,小边是山东。不是一个省也不要紧。离家万里来到这里,还管什么河南山东?

  朋友好呀,两人干啥都在一起。叫名字也随便了,一个叫:“来来!”另一个就叫:“朋朋!”他俩就成了朋朋和来来。

  起初,他两人共同建造了一个地窝子,就在东边那一片平坦的地方,挤在那一片地窝子群的中间。他们也学着老盲流的样子,采来柳条编了两个软乎乎的柳条床,一个靠着东墙,一个靠着西墙,中间空出一步宽的地方,也够两个人活动的了。

  两人好是好,可到底是年龄小,也免不了有顶牛的时候。

  冬天夜长,早早躺下也睡不着。朋朋就说这说那,给来来开眼界。朋朋比来来大一岁,他还上过初中,啥都比来来知道得多。可来来偏不服气,小家伙有点小聪明,还喜欢抬杠,时不时找一点不着边际的歪理,拧着脖子硬抬:“啥?你说猴子能变成人?那乌鲁木齐动物园里咋还有那么多猴子?怎么就没有变成人呀?”气人不气人?动不动就把朋朋惹火了。

  有一个晚上,寒风呼啸,雪花纷飞。两人都已脱光衣服钻进了被窝。躺在被窝里,照例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起了地球。朋朋说地球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圆球,在日夜不停地转着圈儿。这本来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常识,可是来来没有上过学,他连这个也不知道。听朋朋一说,来来一下子大笑起来,在被窝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弄得柳条床咯吱咯吱乱响着。

  “笑啥?”

  “真可笑死了!嘿嘿嘿……你说地球还会转圈儿?那它转到上面的时候,人不就变成头朝下啦?这会儿天黑了,地球翻过来了,咱咋还睡在床上?咋没掉下去呀?啊?”

  “你真是个混头,啥都不懂!”朋朋一下火了。

  “你不是混头,你说清呀,这床咋还在地球上边?”

  “不跟你说啦,你比狗熊都笨!朋朋气得拍着床,骂起来。凭他那一点初中水平,有时候还真是对付不了来来的胡拉乱扯,那只有骂一顿来出出气了。

  “嘿嘿嘿,你说不过我了吧?”来来自以为得胜,连说带笑,两只手还从被窝里伸出来比划着。“我说地球就是平的。要不,火车咋能在上面跑?”

  朋朋简直气得咬牙切齿了。突然,他光屁股跳下床,跑过去拉开了屋门,气呼呼地说:“你这笨熊!今夜里开着门睡觉,冻你这狗日的,看你再胡搅!”

  一股寒风嗖地窜进了地窝子。来来把头缩进被窝里,嘴还不软:“我挨冻,你也一样。”

  “我不怕冻。”

  “我也不怕。”

  这是大西北戈壁滩上的寒冷的冬夜呀,别说屋门大开,就是开一道缝都够厉害的。两个小家伙为了赌一口气,开着门比赛起挨冻来了。

  两人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可谁也不肯投降。朋朋问:“咋样?”来来说:“热了一身汗!”

  也弄不清坚持了多长时间,终于都招架不住了。朋朋拉起棉衣跳下床,猛地擂了来来一拳头:“尻你姐!还不快起来烧火墙!”

  门关上了,火点着了。通红的火光映着两张孩子气的脸,两人对望了一眼,一齐放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对好朋友。少不了瞪眼,少不了顶撞。怪就怪在,他俩是越碰越好,好像他俩的友情就是这样碰出来的。

  春暖花开的时候,有一天朋朋突然对来来说,他要单独挖个新地窝子。来来吓了一跳:“那是干啥?”朋朋说:“再跟你住一块儿,我怕气死了。”来来一下叫了起来:“不!我不分开!我再不抬杠了!”

  朋朋笑了。他说,气死是假,说着玩儿的,真正的原因是,他看上了一个好地方。朋朋领着来来,顺河向西走,拐过河弯,来到那棵倒伏在河上的老沙枣树前。

  “看看,这地方咋样?”

  “这地方,好是好,可我不叫你来。”

  “别说傻话。我搬到这儿,你就天天来玩嘛。”

  于是,就有了这“小桥流水人家”。


  三、一个神奇的谜

  戈壁滩上热得要命。白天,太阳像火,烤得戈壁滩上直冒烟。夜晚,戈壁滩喘过气来,再把白天收存起来的热量尽情往外发散。白天热,晚间还是热。

  这会儿是傍晚了,简直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又热又闷。边来来只穿一条短裤衩,坐在地窝子门口出神。他想不出来,朋朋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种了一片哈密瓜?更神的,瓜地里还有一个大闺女!那姑娘又是谁呢?

  “来来!”朋朋来了。

  朋朋个儿不高,人也瘦,动作十分敏捷,走路时脚下一跳一跳的,好像脚底板上有个弹簧。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令人喜欢的大哈密瓜。

  “瓜?”来来的小聪明又来了,装作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惊讶地问:“哪儿弄来的?”

  “我尻你姐!”朋朋迎头骂了上去,“你那一套小聪明,是我玩剩下的。”

  来来一愣:“哎?咋啦?”

  “谁叫你偷看我的瓜园?”

  这一下把来来弄了个措手不及:“你……咋知道的?”

  “我就知道。”朋朋绷着脸,就像警官抓住了一个小偷。“你那几下,能瞒得了我老彭?”

  “嘿嘿嘿……”来来看逃不过去了,就咧开嘴笑起来。他的小心眼儿里可在暗暗吃惊,闹不明白朋朋是咋知道的呀?

  “哼!你狗日的,真能气死我。”

  “嘿嘿,别气啦。咱俩嘛,谁跟谁呀?”

  “再不许到那地方去!”

  “不去就不去呗。”

  “今夜里咱俩挤挤,我睡在你这儿。”

  “真睡这儿?”来来一下又高兴了。自从朋朋搬出去后,剩下一个人真没意思。今夜里可就好了,又能抬杠乐一乐了。

  瓜切开了。虽已有了香味,可还没熟透,刚能吃。这也够好的了,越吃越叫人高兴。

  “朋朋,你真能,啥时候开了一片荒?”

  “还没挖地窝子时,我就把地形看好了。”

  “嘿,从开荒到种瓜,还要浇水,那得掏多少力气呀?”

  “谁像你这懒蛋!”

  “我懒?你开荒时要是把我叫上,那片瓜地就大多了。”

  “我开荒,不是为的吃瓜。我是闲着没事,闹着玩儿的。”

  “闹着玩儿的?”来来忍不住又想抬杠了,咧嘴一笑说:“这下可闹好了,你的瓜园把兔子精招来了。”

  “啥?”

  “真的!兔子精变了个丫头,钻到瓜园里吃瓜去了。”

  “胡说!”朋朋一下变了脸色。

  “不是胡说,我真的看见一个大闺女……”

  “闭住你的臭嘴!”朋朋突然吼了一声,吓得来来一下后退了几步。

  一阵可怕的沉默。

  朋朋拧着眉,紧咬着嘴唇,脸上的气色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好大一会儿,朋朋的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他抬起手按住来来的肩膀,放低声音说:“可别再瞎胡说,哪里有啥丫头?你是看花眼了……”

  来来还在发怔。怪啦!朋朋今天是怎么啦?这真是一个神奇的谜呀!
  

  四、铃当刺丛中有奇遇

  看花眼了?不是。来来又不是八十岁老头,怎么能花了眼?来来越想越不能服气。明明是看见了,一个姑娘,水红色的布褂,两条短辫,就是没看清脸蛋儿。

  奇怪,真奇怪!在这人烟稀少的戈壁深处,十里二十里才有一个居民点,外边的女孩子能跑到这儿来吗?

  可那个丫头明明是个生人,从没见过。来来心里像是吊上了一块石头。那姑娘究竟是谁呢?他非要再去看一次不可。说不清为什么,来来总觉得那姑娘可能还在铃当刺丛里藏着。

  第二天,来来瞅了个空子,又到那边去了。他顺着小河向西走。小河多弯,河边树又多,正好掩蔽着他。

  现在他才进一步看出了,朋朋的地窝子选了个多好的位置。这地方跟东边的地窝子群隔开了一段距离,独处于小河拐弯处的一片小天地里,多僻静,多悠闲。它是在小河岸边坚硬的戈壁滩上挖出一个小小方坑,上面用土覆盖着,顶上差不多和戈壁滩一样高矮,离远一点就看不见它。到了跟前,才见幽静的小桥流水,还有旁边爬来的青藤从屋门两边垂挂而下。

  这会儿地窝子里没有人,门锁着,好机会!来来的双脚踏上了老沙枣树。不知怎么的,那脚又抬不起来了。哎,他这样做,有点对不起朋朋。朋朋说了不准他再来,他也答应了。可他……嘿,是有点不像话呀。他就转过身想回去,别看啦!

  可是,那铃当刺丛里真的有一个女孩子呢!咋能说他看花眼了?还是要去看一看,就看这一次,再也不来了。

  来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放轻脚步过了木桥,又悄悄钻进铃当刺丛,极其小心地向前摸索着。啊呀!那个丫头,她还在!正低着头,默默地坐在瓜田一角。

  这片小小瓜田,还没有两间房子大,只种了几十棵瓜,有些瓜蛋子已经有碗口大了。若在平时,来来准要跳进瓜秧间,把那些可爱的瓜蛋儿都摸一遍。可这会儿,他却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跑了那姑娘。愣了好大一阵,才用最轻的声音问了句:“哎,你是谁呀?”

  姑娘冷不防受了一惊,惊慌地抬起头来。啊,只见她满面泪水!

  看样子是一个外地女孩子。一件水红色布褂,已经穿得很旧了;蓝色的土布裤子,膝盖上打着补丁,还又挂破了几个口子;一双自己做的布鞋,也快穿烂了。她走过了多远的路?她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看她瘦成这个样子,瘦削的瓜籽儿脸上好像只剩下一对含着泪花的大眼睛了。

  “你是准?”来来小心地向前挪了两步,试探地问,“你坐在这儿干啥呀?”

  姑娘不知所措,不言不语。来来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时,身后的刺丛里突然呼啦一响,有个人从后边猛扑过来。来来还没看清是谁,背后猛地一掌,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上。

  “混蛋!啥玩意儿!谁叫你来的?”

  哎呀,朋朋!真弄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来来吓坏了。

  “我打扁你!”朋朋的火气呼呼地直往上冒,照来来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尻你姐!我算着你就会偷着来。你小狗日的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屙啥屎。”

  来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不是怕疼,是怕看见朋朋的脸。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后悔死了,真不该来呀!他再咋见人呀?

  “起来!”朋朋从牙缝里迸出这一声。

  来来慢慢爬起来,苦着脸,垂着头,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从今往后,我不认得你。”朋朋咬着牙关,说出了最绝情的话。“滚吧!”

  来来不敢吭声,也不动步。

  “你还不走?”朋朋的拳头挥起来了。

  走吧,走吧!来来难受已极,只得默默无声地钻出铃当刺丛。

  朋朋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发青,嘴角一跳一跳的。姑娘泪眼涟涟地望着他。

  沉默之后,朋朋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抖落掉什么。而后才睁开双眼,对姑娘说:“你就在这儿坐着,别怕。”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朋朋的心中搅起了什么样的波涛啊!那波涛大起大落,很快又平息下去了。他转身出了铃当刺丛,跳上老沙枣树,顺着小河向东看。来来已经到了小河拐弯的地方。

  朋朋马上高喊一声:“哎——”

  来来扭了一下头。

  “你站住。”

  来来不走了。

  “你回来。”

  来来的身子扭动了一下,转过来,抬手揪下一片树叶,咬在嘴里,慢慢走了回来。

  在地窝子门前,两人面对面站住了。

  “把你踢疼了吧?”朋朋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发颤。

  “没有,不疼。”

  “你也踢我两脚吧。”

  “不,我一点也没疼。”

  两人猛地抱在一起,一同流下了热泪。


  五、那是一个河南姑娘

  那是一个河南姑娘,从河南逃难来的姑娘。

  她叫柳枝。只因她家里成分不好,文化大革命一闹起来,她爹被斗死,她娘上了吊。剩下她一个闺女,在乱世中怎么活下去呀?她有个哥哥,一年前跑到了新疆。她再也没有别的路走,一横心,离乡背井,到新疆找她哥来了。

  那是一条千辛万苦的路啊!她身上没有几个钱,又没有证明信。一路上风雨飘摇,到处都在武斗,无处不混乱。这一路,就走了一个多月。

  谢天谢地,总算找来了。可哪想到,她哥也出事了,已被管制起来。那些造反派一听她来找哥哥,就要抓他。多亏那儿也有几个河南老乡,冒着风险救出了落难的姑娘。

  “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可别叫他们抓住了。”

  陌生的地方,黑沉沉的夜,她往哪儿走啊?

  那个地方就在夏孜盖的西边,大约有二十多里,两地同属一个公社,是另一个大队。柳枝从那儿跑出来,不知道方向,不认得路,糊里糊涂跑到了夏孜盖。

  也是偶然之间,当晨曦照亮戈壁的时候,朋朋在小河边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昏迷在地上的姑娘……

  “哦,是这么回事呀!”来来听得目瞪口呆。

  朋朋救下柳枝,把她藏在瓜地里。夜晚,腾出自己的床让姑娘睡下,他自己就跑到来来的地窝子里去睡。

  “现在你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来来,她是咱家乡的人,她遇到了难处,我们要救她。”

  “你说吧,咋着救?”

  朋朋说:“咱得想个好计策。”

  来来说:“是呀,一个大闺女哩!”


  六、小河边多了一个地窝子

  夏孜盖离乌鲁木齐有一千多里路。离河南又有多少里程呢?

  河南姑娘柳枝,从遥远的中原大地流落到荒凉的大西北,孤零零躲藏在戈壁深处小河边的铃当刺丛中,真是远在天边了。

  只有荆棘丛中的一片瓜秧,跟这个落难的姑娘默默相伴。

  没有家了,也无处投靠。明天,后天,她向哪里走呢?天地这么大,哪里才肯收容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呢?

  止不住的泪珠儿,一串串地向下掉着。

  铃当刺一阵摇动,朋朋来了,后边跟着来来。

  “柳枝,我想出办法来了。

  姑娘站起身,抬起手擦掉眼泪。

  “柳枝,这是来来,你别怕,他跟我一样。”

  来来红着脸笑了笑,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来来想好了,”朋朋郑重其事地说,“你没地方去,就在夏孜盖留下吧。我有个办法,你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这咋能办到呢?”柳枝的眼睛亮了一下。

  “能,不难。”朋朋很有把握地说。这个在平时只知道嘻嘻哈哈的盲流小伙,虽才刚刚站在二十岁的边上,此时却仿佛一下成熟了。他坦然一笑:“我就说是我妹妹从老家来了。”

  “你妹妹?“

  “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话未落音,姑娘已经跪倒在地,含着满眼热泪,动情地叫了一声:“哥!”

  盲流生活,少不了传奇色彩,有时候一转眼,生活就变了。你看,这一天,朋朋的妹妹忽然从河南来到了夏孜盖。消息传开,许多人跑到小河边,来看河南姑娘。一时,朋朋的地窝子里好不热闹。

  在新疆农村,添个人还不是常事吗?既然是朋朋的妹妹来了,啥话也不用说,自然就成了夏孜盖的一口人了。

  朋朋和来来,还有几个河南老乡一齐动手,在朋朋的地窝子旁边,又给柳枝筑了个小窝。兄妹俩吃饭在一起,睡觉自然要分开了。

  小河边多了一个地窝子,夏孜盖多了一个河南姑娘。


  七、地窝子门前有了生活气息

  生活中似乎离不了姑娘。

  夏孜盖的盲流不少,却都是清一色的光棍小伙子。一个人守着一个地窝子。,那种生活是多么单调,不说也能想到了。

  小河岸边有了柳枝,单调的地窝子门前有了生活气息。门里门外,常有姑娘的影子闪动,耳边时不时听见甜甜的一声:“哥!”
生活过得像个样儿了。

  每到傍晚,朋朋、来来和柳枝一起坐在小河边,无拘无束,说说笑笑,暂时排开了世事的纷扰,忘掉了生活的磨难。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

  人和人有了感情。

  柳枝叫朋朋是哥,叫来来是小边。来来就喜欢听这声“小边”。所有的人都叫他来来,只有柳枝叫他小边。

  十八九岁的小伙儿,免不了胡思乱想的时候。边来来想了些什么?有时候他痴痴地想:朋朋要是柳枝的亲哥就好了!

  有一天,中午,天热得出奇,柳枝一个人在小河边洗衣服。四周很静,小河的水轻轻地流着,河对岸飘来诱人的瓜香。谢谢这片小瓜园!要不是铃当刺丛里有这片小天地,她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谁知道她今天已经飘流到哪儿去了?现在他离家万里,远在天边,没想到天边也有家乡人。

  新疆也是好地方呀!不知怎么一来,想着想着,有几句听熟了的歌词不知不觉就从嘴边轻轻溜出来了:“新疆新疆好地方哎,天山南北好牧场……”

  突然有人在后边拍巴掌。柳枝吓了一跳,急忙停住口,脸也红了。

  “唱得真好听呀!”从一棵大柳树后边闪出了来来。

  “该死的小边,你是个小偷呀?”

  “嘻嘻!”来来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看你那衣裳脏成啥了,快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来来也不说啥,脱下小褂扔给柳枝,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柳枝——”

  “嗯?”

  “你的心眼儿咋偏着?”

  “我偏啥啦?”

  “你叫朋朋哥,咋不叫我哥呀?”

  “你呀,”柳枝笑了,“咱俩不是同岁吗?”

  “我比你大六个月哩。”

  “六个月也不是一岁,都是同一年的人,你还想当哥?我就叫你小边。”

  来来嘿嘿嘿笑了一阵,捡了一块小石头扔进水里。停了一小会儿,又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哎,柳枝你说,你叫朋朋哥,是亲哥好呀,还是不亲的哥好?”

  “这还用问?亲哥好。”

  “你心里也是亲哥?”

  “咋不是?我就认他是亲哥。”

  “对,我也说亲哥好,就是亲哥!”来来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一下高兴得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许多。

  “哎?你这是咋啦?”柳枝似乎品出了一点什么味道,不禁有些惊讶了。

  “呵,没有,啥也没有呀。”来来顿时慌了神,连忙转开脸,跳上了沙枣树。“瓜真香呀,我去摘个来。你爱吃瓜吧?”

  小家伙三跳两跳过了小河,慌慌张张钻进铃当刺丛,心口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吭!”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来来猛一抬头,哎呀!朋朋就在瓜地里站着呢!


  八、夜晚,搅乱了人心

  这一晚上,地窝子里没有了笑声。

  来来破例没有过来。朋朋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不时地耸动一下肩头,眼睛里出现了一种从没见过的影子。

  “哥,你咋啦?”柳枝有点不安地问。

  “没有咋。”朋朋笑了笑,这一笑也不大自然。

  柳枝看在眼里,心想,是不是因为小边说了那几句没头没脑的傻话呀?

  其实,柳枝哪能想到,还有比那大得多的要紧事呢!就在这天,朋朋听说,从公社来了个造反团的小头头,突然查问起柳枝的事。可怕的信号!这件意外的事,能叫柳枝知道吗?

  夜幕低垂。天阴了,风在广漠的戈壁滩上打着呼哨。

  默坐了一阵,朋朋说:“你睡去吧。”

  柳枝出去了。剩下朋朋一个人,他坐了许久,想了许多。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能解救得了柳枝的苦难吗?不知在哪一天,夏孜盖的空中就会翻滚起乌云……

  不!他不能失去柳枝,他已经离不开柳枝了。

  边疆生活,已经过了一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碰上一个姑娘。他才刚挨近二十岁的边呀!然而,没梦想过的事却意外地来到了。谁想到铃当刺丛里出来了一个妹妹?

  他们已相处了多少日子?初见柳枝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别的什么。要不是今天,要不是突然听见那惊人的消息,他们兄妹还会像昨天一样生活下去。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后天会怎样呢?

  边来来的那些傻话又从另一个角度提醒了他。奇怪的感情就这样忽然萌动了。他是爱上了柳枝。也许,昨天就已经爱上了吧?

  再不能等了,他要去对她说,今夜里就去对她说:“柳枝,我多么想你!咱俩成一家吧!……”

  也许,这样就能救了柳枝,那造反团来了也抢不走她了。

  就这样想着,朋朋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就出了地窝子。

  敲响了柳枝的门。

  “谁呀?”柳枝也醒着。

  “是我。”

  “哥,有事吗?”

  “你开开门,我对你说个话。”

  里边犹豫了一下:“哥,我睡下了。”

  朋朋也犹豫了一下:“我有个要紧话……”

  门缝里灯亮了。响起了姑娘的脚步声。

  “哥,你咋还没睡?”

  门开了。朋朋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还是进了门再说吧!

  “哥,啥事呀?”

  “柳枝,我,我……”哎呀,刚才想起的话呢?咋一句也没有了?

  “哥,你是咋了?”

  “我……柳枝,我不当你的哥啦!”

  “哦?”姑娘心头一颤,“哥,你咋说这个话?”

  “我说的就是这个话!我,我想改一改,不叫你妹妹了。”

  “不,别说了,你别说了!”柳枝一阵慌乱,连忙截住,脸已红到了耳根。

  “不,你听我说!再不说出来,我就受不了啦!”

  “不!不!”柳枝急得叫了起来,“你别再说了,亲哥!你就是我的亲哥!”

  “我不是哥!”

  “你是!”

  柳枝泪如泉涌,双膝跪在了地上。

  “你?”朋朋怔住了。

  “哥,你听我说……”柳枝就那样跪着,已经泪流满面。“哥呀,你的话,我都懂了。可你想的这个事,我,我不能。”

  “不能?”

  “不能,我的亲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咋对你说,就是……就是我那个哥,他,其实他不是我的哥。”

  “什么?”

  “他不是我的哥。我和他是一个村的,我俩从小一起长大……”

  啊,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朋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是!”他揪心地喊了出来,“他不是!不是……”

  “哥,你冷静一点。”

  “我不能!他,他是谁?我不认识他!”朋朋叫着,转身向外奔去。再晚一会儿,他就要哭出来了。

  “哥!”柳枝喊一声,心都碎了。


  九、小河在黎明时醒来

  朋朋在小河边的老沙枣树下坐了一夜,如痴如呆,一动不动。

  不远的地方,那个小地窝子门口,柳枝也依着门站了一夜,默默地望着朋朋的身影,不敢去惊动他。

  黎明来到了。小河边上,花呀草呀,都在晨光里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小河边上那个青年人,也迎着晨光站起身来,转过脸,看见了那个满面泪痕的姑娘。

  他向她走去。

  “哥……”姑娘迎前一步。

  “柳枝,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吧,总有一天他会来的。”

  “哥!”柳枝猛一下扑到她哥胸前,泪如雨下,“我的好哥!”

  小河的水,从他们身边轻轻地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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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7-28 11:21 | 只看该作者
你真会调动读者的感情呀~~,玩笑一句.笔触娴熟,文字的调遣能力很强,寓意厚实,借鉴学习!
3#
发表于 2007-7-28 12:52 | 只看该作者
呵呵,刚回来就学习
4#
发表于 2007-7-28 16:2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笔触娴熟,文字的调遣能力很强,寓意厚实,借鉴学习!
5#
发表于 2007-7-28 16:45 | 只看该作者
纯真的感情,一如戈壁滩上的沙枣树,总会结出诱人的果实!
远在天边的梦想,终究化成近在眼前的爱情!
朴实厚重的文字,喜欢!
6#
发表于 2007-7-28 21:18 | 只看该作者
活泼、含蓄。很有生活气息。
7#
发表于 2007-7-28 22:37 | 只看该作者
艺术性、可读性,有分量。精华!
8#
发表于 2007-7-29 07:27 | 只看该作者
一如既往地学习并欣赏田版主厚实的好文章!
9#
发表于 2007-7-29 12:18 | 只看该作者
田老师好历害啊,佳作连连啊。这篇结尾读来让人感动。
10#
发表于 2007-7-29 16:28 | 只看该作者
田版讲故事的手法高超,人物的对话很有特色,学习了
11#
发表于 2007-7-29 17:5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娓娓道来,写出了一种纯美。

问好老师!

精华!
12#
发表于 2007-7-29 22:51 | 只看该作者
问好老师,我会在这里选择好小说!
13#
发表于 2007-7-30 10:16 | 只看该作者
叙述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学习了!
14#
发表于 2007-7-30 20: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溪边紫衣 发表
纯真的感情,一如戈壁滩上的沙枣树,总会结出诱人的果实!
远在天边的梦想,终究化成近在眼前的爱情!
朴实厚重的文字,喜欢!

学习佳作!!
15#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08:5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你真会调动读者的感情呀~~,玩笑一句.笔触娴熟,文字的调遣能力很强,寓意厚实,借鉴学习!

敬斑斑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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