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那天，母亲叫大水去菜园里割韭菜包饺子。大水答应了一声，拿着镰刀头去了菜园。韭菜是头茬，叶子尖尖的，嫩嫩的，鲜鲜的,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大水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嫂子伍香，伍香说：“大水，今天上我家包饺子，你哥不在家，我一个人懒得包，等一会咱爹妈也过来。”
大水来到嫂子家，院子里站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着乳白色裙子，扎一根马尾辫，身材修长，凸凹有致,姑娘正仰头看院子里的一棵杏树，树上的杏已经所剩无几了。听有人进来，姑娘转过头来，看见大水正愣怔怔地盯着自己，脸微微红了一下。嫂子走过来介绍：“这是嫂子的好姐妹---牟鱼，和嫂子一个村子。”嫂子又指着大水对姑娘说“这是我们家大江的弟弟----大水。”牟鱼朝大水笑了笑，大水也咧开嘴巴朝伍香憨憨地一笑，大水心里想，第一次见面应该和人家握个手，但他又想到和女孩子握手似乎有点不妥，而且自己手上还有泥巴，这样想着，大水把刚伸出的手顺势放在头发上捋了捋，牟鱼看着大水的憨厚神态，背过身子偷偷地笑了。
伍香拿来一个洗菜盆对站在院子里的大水说：“你把韭菜洗一洗。”说完，自己拿着一个面盆风风火火地进堂屋活面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大水和牟鱼。大水端着韭菜来到水池边，无事可做的牟鱼说：“我帮你打水吧。”大水忙说：“你去屋里歇着吧。”牟鱼说：“我没做什么活，不累。”水池边，大水低头洗着菜，牟鱼慢慢地压着井把，哗哗的水声中，两人无语。
洗完韭菜，大水把菜放在菜墩上切，他的左手五指抠住一把洗净的韭菜，刀面贴着指背，右手握刀灵活而有力地动着，牟鱼就在旁边看着他切。大水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从嫂子让他来她家包饺子，到等候在院子里的牟鱼，牟鱼脸上忽隐忽现的莫名红晕等等，这一切似乎是有预谋的，是一个让他甜蜜的预谋。那么导演是谁呢？是嫂子吗？有了这些心思，大水做活就比平日端正、严肃、认真了许多，这里面有表演的成分，也有应付考试的成分，而考官只有一个，就是院子里的牟鱼。大水的脑子里飞速旋转着，手中的活却没有片刻的停留，一会儿的工夫，短而碎的韭菜就在菜墩上铺展开来。
切完韭菜，大水抬头朝牟鱼原先站的地方看去，那个地方空着，牟鱼不在，大水的心里有了隐隐的失落感。
堂屋里，嫂子伍香已经活好了面，牟鱼在和嫂子低声说着什么，说到好笑处，两个人咯咯咯地笑起来。大水端着切好的韭菜进屋时，伍香接过大水手中的盆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吆吆，大水越来越巧了，切的这么细，这么碎，比饭店里的厨师还巧呢！”牟鱼看着盆里切好的韭菜，附和着伍香一起笑着，大水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兑好了馅子，大水和牟鱼、伍香开始了包饺子的工作。伍香负责擀皮子，大水和牟鱼两个人包饺子。包饺子时，大水老是分神，牟鱼像一朵香气馥郁的花儿，淡淡的香气从她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开来。牟鱼的手很白，不像一般农村姑娘的手那样粗糙，大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那双纤巧的手飞快地包着饺子，牟鱼的左手握成拳，大拇指和食指自然伸出，薄薄的饺皮子摊在牟鱼的掌心里，牟鱼右手握着乳白的饺匙子在馅子盆里挖了一匙馅子，在饺皮子上轻轻一抹，手指捏着饺皮的边缘，向中间对折，捏紧再向里折，再捏紧如此重复直至另一边，最后收口时把尾巴稍微向上翘捏牢，牟鱼的两手分开时，一只造型漂亮的鱼形饺子已经摆放在了盖顶子上了。牟鱼包完一个饺子抬头看大水，见大水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牟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怎么样？没有我包得快、包的漂亮吧？别看你切韭菜挺得门的，但你包的饺子没有我包的好！大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大肚蛤蟆似的饺子，自嘲地笑了笑，他把大肚蛤蟆饺子和牟鱼包的鱼形饺子放在一起，他的眼睛对她说：虽然我包的饺子不好看，但肚子里有货，耐吃，有嚼头！嫂子伍香插了一句话，她说：“牟鱼的巧手加上大水剁的馅子就是一个漂亮的饺子了！”大水的脑袋瓜这会儿突然开了窍，嘴巴也比平日会说了,他说：“再加上嫂子擀的皮子才是个完美的饺子。”伍香听了大水的话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大水看见牟鱼双目流转，有着说不清的妩媚和神韵，大水的一双眼竟痴了。
包完饺子，嫂子伍香包好了半笼布饺子要给公公、婆婆送去，大水说：“不是说他们过来吃吗？我去送吧。”伍香用胳膊肘子轻轻捣了大水一下：“水开了，你赶紧去煮饺子，煮好了你们先吃。”说完，提着笼布一溜小跑出了院子，院门咣当一声关上后，大水和牟鱼受了惊吓似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急速避开了。
饺子煮好了，盛在盘子里端上了饭桌，嫂子伍香还没回来。大水用征询的语气问牟鱼：“嫂子可能还有别的事情，我们先吃吧？”牟鱼看了一眼大水，又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饺子说：“好吧。”
饭桌上，平日里狼吞虎咽的大水变得斯文了，他低着头盯着盘中的饺子慢腾腾地吞咽着，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盘中的饺子竟然大部分都是牟鱼包的鱼形饺子，他又去看牟鱼跟前的盘子，牟鱼盘中的饺子却是大水包的大肚蛤蟆饺，大水刚要把这一发现告诉牟鱼，他看到牟鱼也在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两只盘中截然不同的饺子，片刻后,牟鱼兀自先笑了起来，这一笑，打破了两个人独处的尴尬和拘谨。大水和牟鱼的话开始多了起来，起初，两个人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渐渐地聊到了各自的近况和生活，但那些话题却无法深入内心，只是浮在表面。更多的时候,是牟鱼在语言里设下了一个个套子，想让大水钻进去，套出她想要了解的东西。大水则在尽力距离套子远一点,或是不远不近地在套子的的周边游荡着。一顿饭的功夫，他们似乎聊了很多，但都距离那个中心议题很远，他们只是在转着圈圈，有时快要接近了中心议题，但那层糊得厚厚的纸貌似顽强地挡在了他们中间，一时难以攻破。时间在两个人的攻防、拆挡中一点点过去了，当大水盘中的饺子被一扫而光时，牟鱼问大水:“吃饱了吗?”大水笑着回答：“没有，这些美丽的小鱼太好吃了，怎么吃也吃不饱。”大水看着牟鱼盘中剩下的大半盘饺子,他说：“是不是蛤蟆让你厌食了？”牟鱼扑哧一声笑了，她说：“大肚蛤蟆饺,吃一个顶俩!”说笑间,嫂子伍香一溜风地进了院子，大水和牟鱼彼此看了一眼对方，停止了说笑。
伍香吃过饺子，洗刷完碗筷时已是午后，牟鱼站起身说：“我该回家了。”伍香说：“别走了，今晚上就在姐姐家住下，我们姐妹两个好好聊聊。”牟鱼说：“不了，家里还有不少活要做呢。”伍香还要挽留，但见牟鱼执意要走，就说：“既然家里忙，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有机会多来姐姐家里坐一坐！”
牟鱼推着自行车朝外走，伍香说：“大水，你帮牟鱼推着。”大水帮牟鱼推车时，牟鱼推让了一番，最后就让给大水了。大水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牟鱼和伍香跟在后面小声说着什么，大水侧着耳朵想偷听点什么，可什么也听不见。
三人走到村口的小桥边，牟鱼停下来说：“你们别送了，回吧。”伍香拉着牟鱼的手说：“妹妹，以后要常来看姐姐啊！”牟鱼嘴里答应着，眼睛却盯着桥下的河水:清浅的河水里，水草浮动，微波荡漾，一条美丽的小鱼正在自由地游动着，小鱼的后面跟着一只蛤蟆，蛤蟆爬的很慢，一直和小鱼保持着小小的距离。一条小小的鱼儿和一只平常的蛤蟆竟然让牟鱼看痴了，心里生出了些无端的念头：一条蛤蟆和鱼有什么关系，它们是前世的偶遇，还是今生的重逢？牟鱼甜蜜而又茫然地站在桥头上想着这个可笑的问题,大水从后面挤过来朝河里看时,蛤蟆已经停止了游动,它正仰头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小鱼。大水想：蛤蟆是在目送小鱼回家吗?它为什么不和小鱼说点什么呢？嫂子伍香是最后一个朝桥下看的，她没有看到那只蛤蟆和小鱼，在她的眼里只有清清的水在缓缓地流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牟鱼临走时回头朝伍香和大水挥了挥手，她的目光在大水身上作了短暂的停留，上车前，牟鱼朝大水笑了一下，大水看着牟鱼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小路的尽头，他仍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个笑。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大水经常会不厌其烦地问牟鱼：那天临走前你朝我笑了吗？你在笑什么呢？在灶房里烧火做饭的牟鱼，在水池边刷洗碗筷的牟鱼，在堂屋里飞针走线的牟鱼，在奶孩子的牟鱼回过头看着大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她说：我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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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31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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