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

熊荟蓉

      补偿（2011字）
　　文/熊荟蓉

　　十年前的谷雨那天，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荷花村的宁静：“来人啊，救命啊！铁柱掉进河里啦！”

　　人们三三两两跑过来。铜锁过门才三个月的新媳妇小莲浑身湿透、牙齿打颤：“我在埠头上捶，捶衣服。不小心掉，掉下去了。是铁柱，铁柱哥赶来救，救我。他把我推到岸边，自己却没，没上来……”

　　荷花潭水不大，却很深。大家尝试了很多办法，动用了各种工具，终于把铁柱打捞上来了。

　　“真是撞见鬼了！张铁柱那么好的水性，怎么就栽在河坡上？裤子都没了，腰和大腿都是青紫的！”

　　“这四月天，水温低，铁柱肯定是在凉水里腿肚子抽筋了，才没爬上来……”

　　“可怜啊，三十岁了，还没成家，就这么去了。他的跛子爹，中年丧妻，老来丧子，以后，可怎么活呀？”

　　人们议论纷纷，摇头叹息。

　　倾尽家底，铜锁夫妇厚葬了张铁柱，并请来族长作证，要认跛子爹为爹，把跛子爹接到他们家住，为他养老送终。

　　跛子爹却死活不肯：“金窝银窝没我的穷窝好！我哪也不去！我就一个儿子，除了铁柱，谁也不许喊我爹！”

　　族长说：“你的犟脾气，也要改改了。这铜锁和小莲，都是实心眼的好孩子，想补偿你啊！再说，你都花甲了，树老虫多，人老病多，你以后也得有个靠啊！”

　　跛子爹说：“各人有各人的命，铁柱没了就没了，我不稀罕谁的补偿。我自己会安置自己，也不靠谁。”

　　跛子爹铁青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族长对铜锁夫妇说：“跛子爹脾气是太犟了，你们也要理解人家孤寡老人的心情。他可以不把你们当儿媳，你们却要把他当亲爹啊！毕竟，你们欠着他天大的人情呢！”

　　铜锁说：“您放心！我们知道怎么补偿他的！”

　　从此，跛子爹田间地头的活，都是铜锁帮着干；缝补拆洗的事，都是小莲帮着干。但他对他俩，总是没有好声气。

　　“爹，马鞍片的那块地，我已经给您犁好了，也抽满了水！”铜锁牵着牛，扶着犁，满身满脸都是泥水。

　　“跟你说了的，别喊我爹！”跛子爹咬着牙说。

　　“爹，哦，叔，小莲怀上了，她明天不能来给您插秧，我请了几个人来！工钱我提前给了，饭就在我家吃，您啥都不用管！”铜锁继续说。

　　“啥都不用我管，你还来跟我说啥呢？怕荷花村的人不知道我死了儿子？怕荷花村的人不知道你们对我好？”跛子爹连吼带赶。

　　村里的人听了都撇嘴：“真是不识好歹！他儿子铁柱不过是个二流子，活着也是好吃懒做，比铜锁差远了！”

　　第二年，小莲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后，小莲把儿子抱来给跛子爹看：“爹，我们给娃取的名字叫铁生，没有铁柱哥救俺，就没有这娃，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铁柱哥的！”

　　跛子爹只瞅了孩子一眼，就老泪纵横，然后，一竹竿将小莲母子轰出门：“你的儿子，我不稀罕！你们走！别故意欺负我断子绝孙！”

　　村里人听了都撇嘴：“真是狗咬吕洞宾！他儿子铁柱不过是个混混，能取这么俊的媳妇，能生这么好的娃吗？”

　　跛子爹好像听到了别人的议论，为了证明自己的刚强，他竟然买了一辆三轮车，开始捡起垃圾来。每天一清早就出去，傍晚，卖了钱就回来。听说挣了不少呢！不过，他还是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像是准备活千百岁的样子。

　　这年中秋节，小莲带着八岁的铁生来看跛子爹。

　　“爷爷，这是给您买的月饼，还有绿豆糕！”铁生说。

　　跛子爹解开一个月饼，狼吞虎咽。又打开一盒绿豆糕，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

　　“娘，我也要吃……”铁生怯怯地说。

　　“铁生，你刚说是买给我的，怎么自己要吃呢？你吃的日子，长着呢！你爷爷我是吃一个，少一个！”跛子爹翻起眼睛，寒着老脸说。

　　这是当祖辈的人说的话吗？这一次，连小莲也生气了，她拽起铁生就走。

　　村里人听了都撇嘴：“真是老糊涂了！他儿子铁柱不死也多半会打光棍，白捡这么个孙子，竟不知道疼惜！”

　　第二年，跛子爹病了。真是病来如山倒，跛子爹这一病，就再没起来。小莲每天端茶送水，煎药喂饭，擦身浆洗，把他当亲爹服侍。

　　一个月后，跛子爹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卡：“这张卡，有十万，密码是铁生的生日。莲儿，你满足了爹在人世间所有的愿望，这是爹，对你的补偿！”

　　小莲急了：“爹，我不能要您的钱！我欠铁柱哥的，欠您的，还没补偿够呢！”

　　跛子爹说：“莲儿，你别骗我了！十年前，铁柱他，祸害了你……”

　　小莲神色一凛：“爹，你咋知道？”

　　跛子爹说：“我腿跛，心不跛呢！铁柱被打捞上来时，我一看情形就啥都知道了！”

　　小莲说：“可他毕竟是因为我而死的，我欠他一条命呢！”

　　跛子爹说：“不，他是自作自受！你不欠他，是我们老张家欠你一条血脉呢！”

　　小莲大惊失色：“爹，你咋知道铁生……”

　　跛子爹说：“从我看到铁生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

　　“那您，您这些年，怎么对我们，对铁生都这样刻薄冷淡？”

　　“我心里疼你，疼铁生啊！可是，唾沫能淹死人啊！我不想让别人把咱们两家联系在一起，也不想让铁生知道，我是他亲爷爷。这对孩子只有害处。你听着，永远不要让铁生知道！也不要，让铜锁知道！“

　　小莲却说：“爹，其实，铜锁早就知道了！”

　　跛子爹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撑圆了：“铜锁，早知道？”

　　小莲说：“铁柱出事那天，我就以实情告诉铜锁了。他说，你们张家，三代单传，也许……”

　　“喔……”跛子爹张了张嘴，头一歪，过去了。

　　窗外，细雨沙沙。雨生百谷，又到了移苗点豆的谷雨时节了。

　　

笨马

哈～～荟蓉老师家滴沙发喽`～～

笨马

写的好棒～～人物刻画细腻、丰满，故事很曲折，转的也精彩，虽然在看到铁柱被打捞上来时也有过猜测，但结尾却是我没预料到的，这个“坑”挖的好～～

戏笑九宫

荟蓉妹子。这么好的一个短篇怎么读怎么喜欢啊！
小说构思很巧，语言疾缓相得益彰，情节曲折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尤其最后的结尾闪亮啊，不得不佩服跛子爹的睿智，铜锁的胸怀，立意寓意价值取向给人以深深的教育意义啊！好文，赞！
调侃一下：这个短篇超载啦。
早安。

碣石清风

这篇小说具有短篇小说的构思闪小说的意蕴。几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尤其跛子爹这个人物很有个性，极具典型意义。有一处觉得影响人物形象的塑造，铜锁的先天不育症换个别的理由吧，觉得别扭，有损形象。个见，不一定对。

熊荟蓉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5-2 06:43
这篇小说具有短篇小说的构思闪小说的意蕴。几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尤其跛子爹这个人物很有个性，极具典型意义 ...

清风老师好！已做了相应的修改，请您再看看。

人到中年

一篇揭示人性的好作品。这个篇幅，适合投《天池》《小小说大世界》。

戏笑九宫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5-2 06:52
清风老师好！铜锁这个病，是情节的需要啊！他有这个病，才一开始就知道小莲的孩子，是铁柱的，才更能彰显 ...

是否可用铁柱出事后，小莲实情相告铜锁所代替？如果是他天生不育，明知事情是怎么回事，还心无怨言委曲求全的去孝敬铁柱老爹，是不是不合常理？当然，果真这样，铜锁当做宰相啦！

熊荟蓉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5-2 07:16
是否可用铁柱出事后，小莲实情相告铜锁所代替？如果是他天生不育，明知事情是怎么回事，还心无怨言委曲求 ...

谢谢建议。兄说的有道理。荟蓉决定采纳你的建议，不过，保留包袱，把倒数第三段作了修改，这样一改，还真的更有意味了！谢谢清风老师！谢谢九宫兄！鞠九十度躬！

遥远的紫微星

紫微星不会写评，只知道喜欢，喜欢文章的布局，喜欢熊版主的语言表达。问候熊版主。

天门牧夫

精彩的，都在最后

刘晓斌

熊老师不仅写的多，还写得好。学习了！

瑞雪洪荒

这篇确实不错，情节演进、铺陈反转兼具，设计精巧，不留斧痕，特别是有一个曲折婉转的故事，这是我最欣赏的。荟蓉的小说达到了一个全新的水准，祝贺！
有两处想和你商榷一下：
一、这篇我没看到你第一稿。现在看，故事的脉络是这样：荷花在河边洗衣，被二流子铁柱强暴怀孕最后生下铁生。然后是连个家庭成员因各自都明了事情真相而互相补偿。疑问：铜锁到底是怎么掉进河里死的？这是个关键问题，必须交代清楚，对后文逻辑发展的合理性有至关重要作用。如果是在荷花被害过程中被她不慎推进河里淹死的，然后荷花因为害命而良心不安，最后才有了补偿的动作，那后面的逻辑就合理了。这里有个问题：但铜锁的作为不可信，试想，一个被人强暴了妻子又致其怀孕特别恶劣的是还生了强奸犯的孩子，而且他还毫无怨言抚养孩子并补偿强奸犯家属！这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二、还是质疑铜锁这个人物，他是怎么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是荷花告诉他的？那他为何会容忍荷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是人还是神？有没有必要用一两句话交代一下，让铜锁更符合人性。

暴雨迎风

故事情节一直捂着写，前有伏笔，后有照应，最护揭开谜底，彰显人性的善，立意很好。就是整个故事给人心里阴凉阴凉的，很揪心！

熊荟蓉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5-2 11:12
这篇确实不错，情节演进、铺陈反转兼具，设计精巧，不留斧痕，特别是有一个曲折婉转的故事，这是我最欣赏的 ...

      文中交代了时间，是谷雨时节，这时候，水下的温度很低，导致能水的人也会因冷缩抽搐致死。现实生活中，这个时节溺水而死的人很多，就是这个缘故。文中还交代了铁柱被打捞出来时，裸露下身和腰腹大腿青紫，这就暗示他是在实施强暴过程中落水的。小瑞老师，作为一篇小小说，这些暗示，还不够吗？
    关于铜锁，我最初的安排是，他是一个先天性不育患者，结果，几位网友都认为不可，所以，在倒数第三段，我改成了他知情，但为了给三代单传的张家留下血脉，他含污忍垢，按照英雄救妻的表象，维持报答“英雄”父亲的伦理道德。以此来突出这个人物的形象。
    若小瑞老师认为不合情理，请给出具体的修改意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