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永远等不到的批评

汤如浩

（小说）
　　　　　　　　　　　　　永远等不到的批评

　　　　　　　　　　　　　　　　汤如浩

　　贴了五六回墙根，绕了三四个弯子，幸亏没有遇见任何一个领导，才绕到了办公室口，林辉探头向里面瞅了瞅，看看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哧溜就钻进去了。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只听见几只苍蝇在不辞辛劳的嗡嗡，一次又一次的向窗玻璃发起进攻，玻璃顽强的抵抗着，有力的反击着，时而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清脆的拳脚声，苍蝇们被打击得啊啊的惨叫着，可仍然屡败屡战，屡败屡战，这肯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战争——林辉想。

　　窗台上大大小小的花盆里，花们开得正好，这是初春的日子，孕育对于这些温室的宝贝而言，是在时刻进行着的，从它们自身来讲，数九寒天和阳春三月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反正大大的开花开花的就是了。仙人掌的手掌向上极力扎巴着，肉刺和叶片就变得虚幻了，绿色中携带着些许灰色，几近发白；菊花用大片的绿衬托出绿色中显眼的一点红，红得怪诞，红却带了一点儿黑圈儿，有点迷迷离离的味道；君子兰的叶片却都耷拉下来了，苫盖在窗台板上，似乎无精打采，但细细端详，才发现那种耷拉有筋骨，是很有些刚度和柔韧性的……

　　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林辉窃喜。范正炳同志正在翻看着一张过期的报纸——林辉把那张报纸翻看得都不下八遍——将头埋在报纸的两个版面之间，津津有味的样子，在林辉的印象中，这是他第n次翻看这张报纸了，还是在津津有味的看啊看的；小李子趴在办公桌上，肘子下面压着摊了厚厚的几层书和本子什么的，眼睛却细细的眯缝，心不在焉，似乎在打盹；王兰摇动湿漉漉的脑袋在东张西望，发梢上可能残存了一些水珠吧，她就把头发甩过去又甩过来的，还不时的捋一捋，顺手甩一甩，一次又一次，看见林辉，她把头发又甩了一下子，眯了一下子眼睛，就抿嘴笑了。当然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微笑：双唇紧紧的沾合在一起，嘴角微微上翘，这样，原本滚圆的颧骨部分就有了一双小小的突起，双腮似乎有所扩张，与颧骨又形成了一道弯弯的弧线，对称、红润，白净，产生了星星点点少女的味道，如果硬要找点缺陷，那么，缺就缺一圈儿柔柔的茸毛，镶嵌在弧形上面，如果这样，就会泛出些沉静的色泽来了；瞳仁也愈加明显，漾出了一股亮亮的聚束的光，射线一样的，或者说像黑暗中的手电光一样的，固定在某个明确的物体上，再不移走。但现在，林辉却觉得这个笑有些暧昧，有些迷离，与过去的妩媚不同，现在隐隐约约在掩饰些什么，但林辉说不好。

　　这不比往日，往日林辉进门就和王兰胡扎巴，手扎舞指的，最爱问王兰的一个问题就是做家庭作业了没有，当然此家庭作业非彼家庭作业，这里的家庭作业很是有些颜色的。王兰也会真真假假的应付，比方她有的时候会说，我做了，你做没做？林辉就会大惊小怪的说，哎呀呀，老师批阅是A等还是B等？王兰就说，你得什么等我就是什么等。于是林辉就把两人联系到一块儿了，说，我和你合作得就是好，这种情况叫默契，据科学家研究，双方同时达到高潮，其比例是百分之一，哈哈哈。王兰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范正炳同志和小李子等人都在一旁打哈哈帮腔，办公室内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今天，今天就是有些异常，先得从王兰身上打开缺口，这儿是唯一的软肋。

　　林辉就顺势坐在了王兰的对面，这会儿，其他人谁都没有挪窝，出声，没有一丁点反应，正各干各的一份儿事，似乎对林辉的到来毫无觉察，也好，省得问三道四，虚张声势，制造出让人心烦意乱的空气。

　　林辉压抑嗓子，问王兰：“老大来过没有？”

　　王兰不置可否，眼里又射出一道清凉的光来，莞尔笑了。她就那么笑着，露出了好看的牙齿，洁白的，镶嵌了瓷似的，因为她迎着阳光，好像又闪烁着清幽的光辉；她的脸很白，白得又有一丝丝红晕渗透出来，弥漫在整个面庞，这样就有点别样的韵味了，特别是耳垂那儿，似乎是娇艳欲滴的浆果，就要融化了似的。

　　林辉看清楚了，王兰刚刚洗过头发，他几乎已经闻到了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波的味道，这个女人。要是以往，王兰是看林辉笑话最早的人，比如说，林辉因为那次扇了那个酗酒打架谈恋爱的小子三个耳光，王兰大惊小怪了，林辉娃娃你倒大霉了，人家把你告局里了，小伙子吃不了兜着走吧，老大刚才到处找你呢。范正炳同志才说，林辉，去老大那儿看看，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两头儿捏住还让人叫屁胀死呢。其余的人纷纷随声附和。

　　但今天的情况却大不一样，今天连王兰的表现都在林辉的意料之外。

　　这是初春三月午后三点时刻，现在，林辉显然是迟到了，而且迟到得有些离谱和过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如果再加上十分钟就是一节课的光景了。目前的一节课虽然没有林辉的份，但这就叫旷工了，林辉不是学生，如果是学生的话，那就叫旷课了，旷课和旷工是不一样的，不是一回事。学生旷课了，老师你得去批评教育，也就是说好好的训上一顿，还得捡词挑句，唯恐留下什么漏洞，那样的话，就不好收场了；或者最严重的时候，老师被气得够呛，面红耳赤，双手发抖，就扇上两个耳刮子，这时，还要东张西望，抓住最佳时机，人多的地方不能动手，领导鬼鬼祟祟观察动静的时候不能动手，学生的家长毛病不好的更不能动手，总而言之，能不扇就尽量不扇了，扇出毛病来，扇出问题来。

　　老大说，谁出的差池谁负责，学校概不负责。当然，有些人还是要扇的，人家擅长扇嘴巴，扇出了水平，扇出了质量，也就扇出了效益，有可能的话，走走上级路线，弄个优秀什么的，上得档次的话，弄个什么主任子当当，那可就两样了，课可以少带两节，批评基本上就挨不上了。人家撞不到枪口上，那就是有造化，这里的风气就是这样，人们都步步亦趋。富大命大造化大的肯定只是少数，但绝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福气，稍不留心，戳了人家孩子一指头，家长就拿着当作个事儿，抖抖索索的到上面去告你，开涮你，一告一个准见效，大会小会尕会，连连点名批评，哪管你是对呀还是错。虽然批评没有像刀枪那样子见血封喉，刺刀见红，软刀子杀人就是这个味道。这是上头的作风。老大就更放不过你了。如果真正谁身上出了问题了，尤其是与学生或者学生家长之间产生矛盾，而且让老大或者老二他们闻讯，就要接受批评了。

　　按说，成人与成人之间，批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伤及经济问题，不要抖搂出伤心的脏话，只要忍忍也就过去了，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

　　事实上，老大批评人的策略是非常独特的。要批评某一个同志了，老大他们是要开一个会前会的，进行分工和定调，部署周密后，还要选择适当的场合，适当的时机。

　　比方有的时候，老大老二等一干人逮住了一个人，就在办公室里，围成一个圈儿，先由老三或者老四发言，这是开场白，接下来是老二或者老三，开始向前推进，下一个环节是深化，最后由老大总结。内容一般涉及受批评者平时的一贯不佳的表现，从书写教案、上课、批阅作业、对待学生，甚至吃饭、抽烟、喝酒等诸方面进行深入细致地剖析，一个比一个深刻，深刻到细微末节，比如走路，“一天价无精打采的，走路扑沓扑沓，那是踏蚂蚁还是干什么，啊？从中可以看出作风的疲沓，没有朝气，工作不够积极主动”；再比如抽烟，“整天烟雾缭绕、乌烟瘴气，心用在哪里了，鼻窟窿里冒烟，嘴角里放气，抽烟能抽出工作业绩来？”等等。

　　知道行情有经验的人，看到金刚们到来，一般是会随身站起来的，就不坐，勾下头，看地板砖，地板砖上是有内容的，一块砖一个格子，从脚底下数过去，顶到墙根，再数过来，数过去数过来，走上几十个来回，一趟批评就接近尾声。老大说，滚上上课去。就滚走了，万事大吉。相反的，初次遭遇的人，肯定没有什么经验，坐着，就会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尴尬境地，没有思想准备，被挖到了根子上，又敢怒不敢言，有气没处出，只好生自己的气，气得眼泪在眼眶眶里转，忍不住的有，“哇”一声就哭出来了，老大等人才会飘然离去——这是批评的最佳效果。

　　批评的缘起有许多。迟到当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林辉最犯怵的事情。所以，坐在王兰的旁边，他迫切需要知道的就是关于他迟到的事情是否已经让老大知道了的真实情况，如果知道，林辉将面临着暴风骤雨般的批评，这肯定是不容置疑的。这样的事情，林辉可以说是饱经风霜了，还有其他同事的遭遇，那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感觉，往往让他后怕。

　　但是你看看，王兰那微微含笑的样子，与刚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林辉，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线。

　　“姑奶奶，求求你了，说句话行不行？”林辉转头看了看范正炳同志和小李子，恨不得给王兰作揖。

　　可是，她却站起来，又那么笑眯眯的瞟了林辉一眼，款款向门口走去，她肯定是感觉到林辉跟在身后，头都不偏，压着嗓子恶狠狠的说：“陪我一块去上‘一号’？嘁！”这回看样子她还真恼了，动真格的了，收敛起来的笑靥变成了严肃的面庞，甚至有几分淡淡的怨恨在里面。

　　没戏了！

　　连王兰都是这副态度，范正炳同志和小李子面前是不能提了，你看看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不闻不问的样子，拒人千里的样子，林辉就什么也明白了，看来在某个方面林辉是把他们得罪大发了，不然，在以往的日子，谁如果出现类似的情况，大家都唯恐插不上话呢，唯恐没有把自己的同情表达出来呢，唯恐显示出自己是一个多么没有怜悯之心的人呢，谁还会如此对待一个即将面临着暴风雨的可怜人儿呢？

　　林辉抓耳挠腮，百般思索，就记起前几天的事情了。

　　那次是例行的教研活动，听的是范正炳同志的课，范正炳同志就那么絮絮叨叨的讲完了，评课也无非是例行公事，就那样，“他好，我也好”，可林辉不知就怎么了，听课的时候特别认真，特别的注意了范正炳同志上课的语气助词的数量。据林辉的不完全统计，“哪”字在四十分钟里出现了大约有八十次之多，于是，评到尾声的时候，林辉说：“啊，我补充两句不成熟的意见，老范哪，以后讲课的时候，用的‘哪’字不要太多了，上课的语言要简练，以上是我的粗浅的看法，有说得不周不到的地方，请各位领导和老师批评指正，谢谢！”

　　“完了？”

　　“完了！”

　　“范正炳同志，你老‘哪’啥？”老大说，“啰哩个嗦的，像个老师的课堂语言吗？啊？”

　　下来，不知什么人就把范正炳同志尊称为老哪（纳）了，唉，掌嘴掌嘴！王兰等人就批评林辉多嘴，可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有什么办法？是这个原因吗，林辉怎么能知道呢，嗨。

　　小李子找对象找得锲而不舍。林辉说：“凤凰配凤凰鸡配鸡，找到天尽头，看见了个匣匣子，东西码了个码码子。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别强求。”又把小李子给得罪了。瞧瞧自己这张嘴！谁跟前都注定讨不上个公道。

　　死猪不怕开水烫。听天由命。顺其自然。林辉想。

　　但不能不想，越想越后怕，越后怕越想，越想越后怕。一个下午就折腾过去了，没有发生意料之中的事情，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连片言只语也没有，这不是一个吉祥的兆头，这当中是不是隐藏着一个更大的谜局，是不是会演绎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林辉同志会不会从此青史留名？林辉很想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可谁告诉他呢？王兰袅袅娜娜的走了，林辉想喊住她，可一点勇气都没有。

　　晚饭就吃得没滋没味，满脑子批评，谢天谢地，幸亏没看见老大。老二和几个人在讨论什么，林辉就赶紧回避了。

　　晚自习上林辉没有什么好气，但又忍着，看那俩不顺眼的家伙公然的在走道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幅挑衅的架势，简直是反了，林辉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两位少爷，算我求求你们了，别再晃荡了行不行，我眼睛都让给你们晃酸了。还真把这俩小子唬住了。

　　教室里是安静了，可林辉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风起云涌，波涛澎湃，大约就是这么个样子，脑海里一会儿是老大的形象，老大凶神恶煞的形象，滔滔不绝的揭露别人的劣迹的形象；一会儿，又是范正炳同志他们清清楚楚的嘴脸，微笑着但比哭还难看的嘴脸，表面安慰实质上幸灾乐祸的那幅嘴脸，林辉简直烦透了，烦得一塌糊涂，烦得乱七八糟，烦得一本正经，额头的肌肉紧紧的簇在一起，摆弄出了些沟沟壑壑，纵横交错，犬牙差互，不是个样子；眼睛眯一块儿去了，只剩下一道窄窄的缝，露出些游移的光芒，不甚亮，鼠似的飘飘乎乎，很不稳定；嘴抿住，紧紧的，唇便成紫色的了，而或松开，又从里边分明的传出一股热气来，形成声音，明明就是一个字——“唉~~~~”

　　但是，老大终于没有找，没有找林辉说道说道，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在这儿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简直是前无古人。林辉平安的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林辉还是没有从王兰的口中掏出一个字儿来，他更不敢去向别人打听——那不就是间接的出卖自己吗——其他人知道了，不就是老大间接的知道了吗，谁知道哪位是老大的暗探呢？况且现在老大晓不晓得自己迟到还是一个未知数，林辉可没有那么傻！但是王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近几天是怎么了？也不想一想两人的交情，女人啊女人！

　　这样的日子居然就持续了起来，一天，两天，三天……十五天！老大迟迟没有提及，日子和像往日一样的，上操，跟自习，上课，听课，研讨……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但林辉就那么整天的纳闷着，念叨着：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王兰是怎么了，老大怎么就还不批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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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如浩

烦请田版主, 脂砚版主, 程版主及各位师长文友再给指点一下，这是篇老稿子，压了很久，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敢拿出来，最近修改了一下，叨扰啊。

杨友泉

支持如浩朋友新作!向你问好!

田瞳

看得出作者很熟悉生活，生活化形象化，有小说味道．但不知怎么的，却缺少一种吸引人读下去的东西，不抓人，是不是情节上的问题啊？

一了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看得出作者很熟悉生活，生活化形象化，有小说味道．但不知怎么的，却缺少一种吸引人读下去的东西，不抓人，是不是情节上的问题啊？

独到的人物刻画，心理描写也不错，是一篇好的作品。

跃农

　　看题目更象是杂文

汤如浩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看得出作者很熟悉生活，生活化形象化，有小说味道．但不知怎么的，却缺少一种吸引人读下去的东西，不抓人，是不是情节上的问题啊？

谢田斑竹阅评指点，是的，我也在思考，是不是该交待的又交代的多了一点，这样一来，故事情节淡化了，所以影响了阅读的效果，本来，网络上阅读，有时也只是匆匆的，来不及细细揣摩，不知我这样的想法对也不对，请田斑竹及各位明示！

川媚

串位了啊！先生多面手！祝你在小说版也开心！

汤如浩

最初由 川媚 发表
串位了啊！先生多面手！祝你在小说版也开心！

谢谢川媚文友阅评，羞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