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死 了

柯英

             
      　　 河西村出了名的老实人赵怀发老汉，走路怕踩着蚂蚁，说话怕伤了空气，但做梦也没想到，竟平白无故地和村上有了名闲汉朱社会搅进一场没完没了的官司。

    　　那天，他驾着毛驴车到供销社买化肥，大院里找不到人，听到旁边一个房子里有吆三喝五的划拳声，推开门，小屋内酒气熏天，一片噪杂，供销社的小王正和几个小青年喝酒，个个手舞足蹈面红耳赤。赵怀发愣怔在那里，进退两难，他惴惴地说，小王，我买化肥。小王起身刚要出去，外号“朱大头”的朱社会拦住他，叫老赵进来。朱社会是村里有了名的惹不起，混上一些闲汉，东游西荡，混吃混喝，混一天是一天，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看守所像他的家一样，进进出出不知有多少次了。老赵望望朱大头满脸横肉，便莫名其妙地有点怵，腿脚不由自主地跨进去。

    　　朱大头端起一杯酒，让老赵帮他带酒。老赵酒精过敏，平时滴酒不沾，说，我不能喝。朱大头哟了一声，说，我就不信喝一杯酒还出了人命不成，喝！老赵陪着笑脸说好话，最后几乎告饶了，朱大头依然不依不饶，旁边也有人知道老赵的情况，帮着说情，朱社会满脸横肉变得铁板一样僵了，说，你喝不喝，不喝的话，你别想出这门。老赵知道这个出了名的惹不起今天非要跟自己过不去，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一仰脖子，蹙着眉头艰苦地喝了下去，脸立马红得如同猪肝。朱社会又端起一杯说，老赵，刚才是你帮我的，这杯是敬你的。老赵说啥也不喝了，袖着两手，瓷瓷站着不动，朱社会脸一沉，捋着袖子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杯是喝，两杯也是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老赵看着这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小的小伙子把自己当猴耍，心里堵着，但又无可奈何，打定主意想，我不喝你还硬把我的嘴掰开灌进去不成。朱社会日妈捣老子地骂了起来，老赵的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十分难堪。小王息事宁人地劝他，赵叔，你快喝了吧，喝完我给你办正事去。老赵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又一杯酒，晕晕乎乎，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絮上。

      老赵长舒一口气，说，那我买化肥去了，你们喝。

      刚要出门，朱社会横在他面前，说，老赵，你也太不够意思吧？乡里乡邻的，多少年了还没喝过一杯水，今天碰巧，你就给咱哥们买瓶酒算是补偿吧。赵怀发气得牙打掉往肚子里咽，越想越觉得这个朱大头太过份。同一个村里，转来转去，都是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按辈份朱社会也该叫他叔，今天拿他耍了不说，还让他买酒，这是哪档子道理。赵怀发一气之下，说，化肥我不买了，回家总成了。说着就走，朱社会揪住他的衣领，又拽了进来，老赵气不打一处来，说，朱大头，你松手，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啪”，一击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老赵懵了，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踩在了脚底下，一张老脸成了抹布了。朱社会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识抬举，让他乖乖去买酒。老赵老实本份一辈子哪受过这气，顺手捞起一个酒瓶子，劈头盖脸打过去，朱大头头一偏，砸在了肩膀上。朱大头狞笑着叫道，哼，你还敢打老子，也不打问打问老子干啥吃的。旁边正好放着一把菜刀，他捞起来就朝赵怀发乱砍，老赵还没反应过来，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那帮小青年看势头不对，赶忙架起朱社会骂骂咧咧地走了。剩下小王一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命出在自己的房里，抱起老赵，放在老赵的毛驴车里就往医院送。

       算老赵命大，身上五、六处刀伤都没砍在要命的地方，住了一个月院就能下地了。

      朱社会早就是村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乡亲恨之又恨却又没办法。正好有这个事，家人和亲戚友朋都鼓动说，这畜生简直无法无天了，不能轻易罢休，一定要讨个说法。平白无故地受了这顿欺负，差点要了命，老赵越想越窝囊，打定主意要告倒朱社会，替村里除了这个祸害。

       一纸诉状告到法院，事实都是明摆事实的，很快就有了了结。朱社会被判半年，赔偿老赵损失一万元。朱社会对那个大墙里的生活早已不陌生，进进出出好几次，进监狱像进自己的家一样轻松自如。他对外放出话来，在“家”休息六个月，等他出来后赵怀发这个老杂种他走着瞧。

       赵怀发终于把他送进了牢房，日子又像从前一样平平静静的过着。至于赔偿费，他是一点都不敢指望了，朱大头父母去世早，只有一个妹子，前两年出嫁后，他现在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家徒四壁，四处游荡，能拿什么来赔他。

    春去秋来，转眼半年过去，朱社会回到了村里，剃着光头，满脸横肉，更加匪气。回家的当天，几个混混簇拥着朱大头，拎着一串鞭炮，走到赵怀发家门前，噼噼啪啪地放起来，赵怀发一家莫名其妙，出门一看是这个无赖，知道倒霉事找上门来了。

    一见赵怀发露头，朝他呸了口痰，指着他就骂，老杂种，老子又回来了，看能把老子的汗毛少上一根！赵怀发说，你得意！你还欠我一万块赔偿呢。

       赔偿？赔俅！我这半年牢房是白进的？我还让你给老子赔偿名誉损失费呢！朱社会嘻笑着说。

    　赵怀发窝了一肚子气，转身咣地一声关了院门。儿子和平跳着蹦子要出去和朱社会评理，赵怀发硬是拦住了，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那种二百五白费力气，不如省点力气干活。

    　事情并不是赵怀发想当然的说平息就平息了，赵家沾上朱社会这个屙嗦，就像沾上了甩不掉的恶梦。一个人泼皮无赖起来，你就是想躲也躲不起。

    　一天中午放学，赵怀发的孙子土人儿一样，一路嚎啕大哭着回来了，一问，被朱社会拦路打了一顿。一家人把朱社会八辈子祖先都骂过来了，但只能自己宽慰一下自己，对那个惹不起的混球，那就只有躲。可躲也射躲不起，平日里，赵家老少只要在街头碰到朱大头，就被指着鼻子损骂一顿，骂，骂不过，打，打不过，朱大头在赵家人眼里就像一头恶魔。赵怀发叮嘱家人，以后不要和朱大头碰面，宁可多绕几步路，也别惹那个混帐。为了孙子不再受朱社会骚扰，孩子上学、放学都去人接送。

    　黄昏时，赵怀发赶着羊群回家，远远看见一个人坐在十字路口，模样像朱大头，不仅心里有些发怵。避又避不过，只好走过去，朱社会拦在路当中，说，老杂种，你不是想躲么，躲呀，还钻到地洞里里去！

     　赵怀发隐忍着，想心平气和地摊开说说，问，朱社会，你到底想咋的？你把我砍下了，你还有理不成？

    　朱社会冷哼一声，你不让我好过，你一家别想过好。

    赵怀发委屈求全说，那赔偿的钱我也不要了，你以后别再跟我过不去好不好？

   　 朱社会头一摆，说，想得美，我本来就没打算给你赔的。

    那你想咋样？

    　你赔我一万块名誉损失费，事情就算了结。

    　啥？赔你？你......

   　 不给？哼哼，那你就小心着。

    　赵怀发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气咻咻地赶着他的羊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一家人刚睡下，后院的狗狂叫起来，“坏了，有贼！”赵怀发叫了一声，赶忙叫起儿子，急急往后院去。刚拉亮后院的电灯，“砰”的一声，被人用石头的打破了，黑暗中，老赵看见墙头上人影幢幢，老赵刚往前走了几步，石头土块雨点般飞过来，差点打破头，老赵赶忙拉着儿子避开，一会儿，那边没了声息，狗也泄气地呜呜了两声，停止了狺吠。赵怀发走过去一看，羊丢了一只。一家人都围在一起吵骂，儿子赵和平恨恨地说，肯定是朱大头干的。

　　第二天，从朱大头的邻居家证实，那天一夜，朱大头家不少人吆三喝五，大吃二喝，闹腾了一晚上。

　　朱大头像个瘟神，紧紧盯着老赵家不放。

    　他们越是想避，偏偏就有避不过去的坎。

    　那天，儿媳妇小芳去回娘家。娘家在邻村，要过一道河，河边有一边沙枣林。小芳从娘家回来时，路过沙枣林，看到树上经过寒霜杀过的沙枣红艳无比，树下，被风吹落的沙枣铺了一层，天色还早，她禁不住走过去，捡起了沙枣。正巧，朱社会和两个混混在林子里打野兔，蓦然看见弯腰撅臀捡沙枣的赵家儿媳妇小芳，朱社会坏主意又出来了，他支开两个混混，朝小芳走过去。等小芳听到脚步声，他已经走到面前，乜斜着眼睛瞅着她，坏坏地笑。小芳紧张地问：朱社会，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朱社会说着走过去，摸了一把小芳的脸，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

   　 你......别胡来，我可喊人了。

   　 喊吧，让全世界都知道才好！朱社会说着，扑上去搂住小芳。

    　小芳边挣扎边叫喊，可四野里寂无人烟．．．．．

    　小芳蔫蔫地回到家，二话不说，头蒙在被子里低声哭泣。和平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家里人以为在娘家受了委屈，也没当回事。想她事情过去总会说的。

    　过了两天，小芳正在后院喂猪，朱社会蓦地从后栅门伸出头来，嘻皮笑脸地淫笑，小芳惊骇地叫了一声。朱社会说，今晚你到我家里来，不然的话，把你的事传到全村子去。说完就不见了人影。

    　小芳呆呆地站了半天，像做一场恶梦一样，心慌心促，不知道何时才有个结局。给丈夫说呢还是不说？她踌躇满腹，不知所措。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夜晚越来越近，小芳越来越心慌，失魂落魄的，做饭忘了放盐，手里拿着东西半天不知道往哪儿放，还失手打破了一个碗。婆婆叨叨了两句，她嘤嘤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婆婆劝，丈夫也劝，越劝，她哭得更加伤心。“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多大委屈放不下。”婆婆抱歉地说。都当她是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哭，她满腹委屈谁又能猜得出来啊。

    　夜色终于降临。小芳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让事情闹大，而为了那事不张扬，只好去朱大头那儿。她借口去好姐妹那儿喧谎，乘着夜色，惴惴不安地走向朱社会家。

    　小芳木然地躺在朱社会床上，等他发泄完事后，穿好衣服说，朱大头，这是最后一次，你不能再纠缠我了。朱大头脸一横说，你敢，我让你多会来你就多会来，不然你就等着看笑话吧。

    　朱大头，你是人不！

    　我就不是人，是神仙，咋的。

    　你再要逼我，我去告你。

    　告去，大不了再回“家”休息两天，出来我还是一条好汉。

    　你．．．畜生！

   　 妈的，我让你舒服你还不过瘾，再X犟，我操死你。

    　朱社会说着，又把她扑倒在床上。

    　小芳本打算就一次了结了这事，可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蛮不讲理的朱社会倒把你她牢攥在了手里。她成了人家手里的绵羊，嘴里的肉。小芳越想越气自己没骨气，白白送到畜生那里自取羞辱，打定主意哪怕事情闹开也不再做这半人半鬼的事了。当朱社会再次传话给她时，她断然拒绝了。

    　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小芳惴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有天，朱社会把这事说给了她的公公赵怀发。朱社会赤裸裸地说，我把你儿媳妇给操了，怎么样？你答应不答应我的条件？

    　赵怀发怔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要不信，回家去问小芳，她的奶头上有一颗痣，屁股上有一块胎记。

    　赵怀发没理由不相信，这畜生啥缺德事做不出来。他气得直发抖，一个巴掌扇过去，朱社会一闪，把他闪空在地上。

    　你要不答应条件，那就等着抬不起头来的时候吧。我不但还要继续操她，还要操你老婆。朱社会说罢扬长而去。

    　赵怀发越想越无奈，直想得泪水模糊了双眼。

    　心事忡忡地回到家，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想一阵，气一阵，心里把朱社会八辈子先人骂一阵，又止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一家人都不明其故，看他伤心成这样，问他怎么了，他一句话不说。偶尔抬起泪眼看一眼小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小芳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转身跑进屋里，扑倒在床上就哭了起来。

    　老的在院子里哭，儿媳在屋里哭，问话都又不说，母亲和儿子劝了这个劝那个，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和平烦燥起来，拉过小芳厉声喝道，你哑吧了？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不好主说！

    　赵怀发说话了，娃，不怪你媳子，都是我惹得祸，朱大头......唉---，作孽啊！

    　他把你怎么了？赵和平气冲冲地拽过小芳。

    　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小芳反而坦然了，简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话还没说完，赵和平气急败坏地把她推倒在地，踢了两脚，说，你就这么贱，贱货！

    　小芳本来就委屈，这一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撒泼声地哭着，说着，你有本事，你去把那个畜生放平，在家里耍啥威风，呜呜呜呜......

    　赵和平捞起一把菜刀就往外走。

    　赵怀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老泪纵横地说，娃啊，你别冲动，那个畜生命不值钱，你不能搭进去啊。

   　 儿子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不管不顾地要去拼命，赵怀发死死扣住两手，硬是不放，父子俩像打架一样在院子里摔来摔去。母亲清醒地看到了将要发生的局面，捞起一根棍子，朝儿子腿上敲了两下，大哭着骂，去，都去死去，死光了人家看不上笑话了！

　　儿子赵和平看着一家人都哭作一团，发昏的头脑冷却下来，丢掉菜刀，蹲在地上，抱着头无声地哭着。

    　一个夜晚，家里阴郁沉闷，一家人沉默无语，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和笑声，小孙子惊恐地瞪着眼睛。

    　 第二天，赵怀发父子俩一前一后去上地，刚走出到村口，朱大头拦到路当中，晃着肉头问，条件考虑得咋样了？

    　 赵和平一见他就气血上涌，日你妈的，啥条件？

   　 日去吧，她在阴漕地府。我可把你老婆日了，她没告诉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张扬到满世界去，让你赵家龟孙子没脸做人。

    　赵和平拼命地扑了上去。朱社会打架打惯了，瘦弱的赵和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没凑到眼前，就被他摔倒在地。赵怀发眼看着儿子吃亏，气急了，拼上老命一头撞过去，朱社会没有防备，被撞倒在地。赵和平扑起，压在他身上，扇他嘴巴。赵怀发爬起来，不计一切后果地乱踏乱踢，把一年来的积攒的怨气一骨脑儿发泄了出来。朱社会开始还嘴犟，一会儿就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打着打着，朱社会没了声息。整个人软做一团，一股污血从嘴角流出来。

   　 死了？儿子惶惑地问。

　　死了。死了好。赵怀发喃喃说，咧开嘴笑笑，整个脸像秋霜中的野菊花。然后拍拍身上的土，又冲围观的人傻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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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写农村的人和事，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形象够典型的，调动了读者的阅读兴趣。精华鼓励！

程相崧

有较深的生活功底和文字功底，勤于练笔必有收获。
精华！

杨先

两位版主点评的精彩，深有同感！

汤如浩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有较深的生活功底和文字功底，勤于练笔必有收获。
精华！

学习，问好！

一了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学习，问好！

是一篇有生活原汁味的作品．

牟兴海

好凄惨的故事！现实生活中，此类现象不纯是个故事，这让人发深思！其实，这也道出了一个至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呼吁天下忠厚善良的人们，坚强起来，直面人生！呵呵，看了这小说，竟有那不尽的感慨！也算是一种共鸣吧！问好作者，好小说，道出了一种社会的真实!

娴情逸致

拜读!

刘虎

死了的是活着的人的人性!

禅房檐雨

刚到河西论坛时，我看着你的散文，像一束光，照着我。现在又看见你的小说了。可是不敢写了。太难了。学习并问好。

柯英

最初由 禅房檐雨 发表
刚到河西论坛时，我看着你的散文，像一束光，照着我。现在又看见你的小说了。可是不敢写了。太难了。学习并问好。

问好！那有你说的那样啊。写字儿都是自己的事，只要从内心里流出的情感是真实的，文字肯定是美好的。
祝你创作与生活都愉快。

柯英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农村的人和事，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形象够典型的，调动了读者的阅读兴趣。精华鼓励！

谢谢田老师评点和指导！

柯英

谢过各位朋友的支持鼓励！

李兴泉

柯英老师也写小说，且写得这么好，好好指点一下我们啊！

豆丁

最初由 刘虎 发表
死了的是活着的人的人性!

感到有一生活的原味，不过也让人心寒．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