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续《红脚斑鸠》

李有旺

　　　　　　　　　　　　　一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阿易向父母提出了要到茶花家说亲的事情。阿易的爹妈听后，也没有更多说的，遵照俐侎人的传统习俗，请了媒人，带上礼物，就到菖蒲塘茶花家上门说亲。

　　茶花的爹妈预先已经得到了茶花的告知，没有为媒人的突然来访而措手不及，更没有刻意为难媒人，爽快地喝下了阿易家带来的说亲酒。

　　媒人说亲，是俐侎人结婚前必经的第一道程序。说亲之后，才能定亲，也就是敲定具体迎娶的时间。而说亲和定亲，都得有劳媒人。说亲时，媒人要带上男方家准备好的酒，首敬说亲对象的父母。如果女方的父母喝下了说亲酒，就算答应了亲事；反之，则不然。茶花的爹妈喝下了说亲酒，也就意味着茶花和阿易的亲事已经得到他们点头同意了。

　　在俐侎人部落，男女双方一旦履行过说亲手续，平时间就可以相互往来，农忙时节，双方就你帮我，我帮你的。

　　向茶花家说亲后不几天，阿易妈就急着想见茶花了。就对阿易说，过几天和茶花的父母说一下，就说家里的茶叶发得厉害，人手又少，请茶花来帮忙几天。

　　阿易笑了，知母莫若子，他明白了妈妈的用意，就说，妈，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我看你怕是想尽快见到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阿易妈说，我是真想赶快见到她，我想看看她怎么会让我儿子爱成这样。

　　阿易爹也说，你妈说给你的事，你照办就行了。

　　阿易笑出了声，说，我以为只有妈急着想看儿媳妇，爹也着急呢。

　　阿易的爹妈都笑了。

　　就在和茶花睡觉的一个晚上，阿易对茶花说了要让茶花到家里帮忙几天的话。茶花听了，说，不是我不想去，但我害羞去。

　　阿易说，害羞什么，你已经是我媳妇了。

　　茶花也就不再多说。阿易就向茶花的父母说了这事，茶花的父母说，两头都是家，两个家里的事你们都得管，就让茶花去相帮你们家几天。

　　茶花就在一个早上跟着阿易到了阿易家。正是早晨，阿易妈正在做家务，阿易爹在屋里抽烟、喝茶。见阿易带着一个美人走进了家门，阿易的爹妈就知道是谁来了，他们看着茶花，脸上漾着笑。
　　
　　茶花规矩地喊了一声，大爹，大妈。

　　在未正式举行婚礼前，茶花只能这样喊阿易的爹妈。

　　阿易的爹妈高兴地答应着。阿易妈走过去就搂住茶花的肩膀，边看茶花边说，长得俊生生的，阿易真有福气。

　　茶花顿时羞红了脸。说，我什么都不会做，今后还得大爹大妈多教我。

　　阿易爹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阿易妈说，我们家正缺你这样的人呢，今后，你就是我们的姑娘了。

　　一家人开始做饭，茶花忙里忙外地相帮着阿易妈。见茶花一刻也舍不得休息，阿易妈就对茶花说，孩子，休息一下。

　　茶花说，我只是给大妈做帮手，做的又是轻活路，不累。

　　阿易爹显得非常高兴，笑容一直在脸上荡漾着。第一次见爹这样笑眯乐和的样子，阿易感觉心头暖烘烘的，他时不时地向茶花投去深情的一瞥。

　　吃饭的时候，茶花把饭锅摆在了自己面前，给阿易的爹妈盛上饭，才盛阿易和自己的。阿易妈一个劲地给茶花夹菜，说，孩子，多吃点。

　　茶花也把阿易妈夹给自己的菜又夹给阿易妈，说，大妈，我自己来，你多吃点。一家人吃得很开心，阿易第一次感受到家里其乐融融的气氛。

　　吃过饭，阿易爹去放牲口，阿易、茶花和阿易妈就背上竹篮，到茶地采茶。

　　一垄一垄的茶树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碧绿的茶叶长得很旺盛。茶花背着竹篮，一双灵巧的手在在茶叶间忙碌着，茶花采茶的速度很快，左手右手一齐忙活，一把把茶叶不停地往身后的竹篮里放。阿易妈边采茶边不时地看茶花采茶，看到茶花忙不停地采茶，就说，孩子，慢些采，会累着的。

　　茶花边采茶边说，大妈，我不累。

　　阿易妈象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对阿易说，阿易，把你的竹篮放下，背茶花的，你们两个一起采，采满一篮再用另一个竹篮采。

　　阿易明白了妈的用意，妈是怕茶花背着竹篮累坏了身子，妈是关心茶花啊。阿易就赶忙放下自己的竹篮，取过茶花背着的竹篮背在身上，两个人就相互紧挨着一起采茶。

　　阿易妈还在那里对阿易唠叨着，这个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

　　茶花的脸倏地红了一下，赶紧转过脸采着茶。

　　太阳悄悄位移着。

　　茶花和阿易背的竹篮都采满了茶，茶花妈的竹篮还没有采满，两个人就转回身去跟着妈一起采。阿易妈对他们说，你们休息一下，妈采就行了。

　　茶花说，大妈，我们不累。说完，示意阿易背过阿易妈身上的竹篮。三个人忙活了一会儿，竹篮都采满茶了。

　　阿易妈高兴地说，平时大多是我一个人来采茶，采满一篮子要一整天呢。我们今天采得快，照这样速度，我们家四亩左右的茶，不超过三个下午就采完了。

　　回到家里，茶花顾不上休息，开始洗大铁锅，开始在锅下生火，准备炒茶。阿易妈心疼地对茶花说，孩子，休息一下，慢慢做。

　　茶花说，大妈，你休息得了，没有多少活计，我做就行了，我不累。

　　阿易也忙着进来相帮炒茶。炒好一部分茶后，茶花就开始在簸箕上揉茶，阿易继续在锅里炒剩余的茶。

　　阿易妈赶紧跑到茶花身边，说，孩子，妈来揉，你力气小，妈揉就行了。

　　茶花说，在家里我也经常揉茶呢，我揉得了，大妈。

　　阿易妈见说不动茶花，就和茶花一起揉茶，边揉茶边和茶花说着话，亲热得象一对亲母女。

　　茶揉好了，晾好茶，茶花又相帮着阿易妈做饭菜，一刻也顾不上休息。阿易妈的话很多，不停地和茶花说着话。

　　不一会儿，阿易爹吆着牲口回来了。关好牲口，见茶都晾晒好了，就说，今天你们怎么这么快？又对着茶花说，平时你大妈今天采茶回来，要到明天早上才炒茶和揉茶呢。

　　阿易妈笑着说，就不是我们这个姑娘来么，帮着我们大忙了。

　　茶花说，我帮不着什么，是大妈领着我做。

　　吃过饭，茶花给阿易的爹妈分别倒了洗脚水。等阿易的爹妈洗过脚，才给阿易和自己倒水洗脚。

　　阿易的爹妈洗过脚，就围着火塘边烤火边说话。阿易和茶花就上了厩楼，关上房门看电视。茶花靠着阿易的肩膀，阿易楼着茶花的腰肢。茶花边看电视边对阿易说，大爹大妈对人太好了，我真有福气，我嫁给你后，会好好服侍大爹大妈，还有你。

　　阿易说，你这几天来了后，爹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从来没有见他们这样开心过，尤其是爹，成天笑眯眯的。我要感谢你呢。

　　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电视，说了一会儿话，就上床亲热和睡觉了。
　　　　　　　　　　　　　　　二

　　采了三天的茶，第三天下午，太阳还剩老高一截，阿易家的茶就全部采完了。采完茶，母子三个坐在茶地边休息。茶花坐在阿易妈和阿易的中间，阿易妈紧挨着茶花，慈祥地抚摩着茶花的头，一边看茶花的头发一边说，你的头发就象我年轻时一样又黑又密。

　　茶花说，看得出来，大妈年轻时候肯定是个美人。

　　阿易妈的脸上浮起了笑浪。

　　过了一会儿，阿易妈王顾左右而言他地问茶花，你知不知道你爹妈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茶花说，知道的，小时候妈告诉我，我就记住了。茶花就告诉了阿易妈。

　　阿易妈又问了茶花的生辰，茶花又说了。

　　阿易觉得很奇怪，就问，妈，你问这些干什么？

　　阿易妈说，我就告诉你们两个吧，我和你爹已经商量过了，要把茶花的爹妈，还有你爹和我，还有你和茶花的生辰告诉朵觋，让他帮我们选个好日子。选定日子后，就请媒人到茶花家定亲，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原来，在俐侎人部落，男女双方行定亲礼俗前，要请朵觋根据男女双方及父母的生辰推算出结婚的黄道吉日。阿易和茶花才明白阿易妈的用意。

　　茶花一听，着急了，说，大妈，不要忙。我这辈子生是阿易的人，死是阿易的鬼，但要我马上做阿易的媳妇，我心里还没有准备好呢。

　　阿易听了，马上大笑出声，说，妈，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看，你是心急可以吃热豆腐。这块豆腐，热倒是热，但不烫手。你啊，真是皇上不急，宰相急啊。

　　阿易妈笑着骂阿易，你这个小死鬼！又柔声地对茶花说，姑娘，不怕，你们的事你大爹和我会操办好的。你看，你大爹和我已经老了，家里正缺你这样的人呢。

　　茶花就低头不说话了。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早早地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落山，阿易的爹妈就跟着茶花和阿易走进了茶花家。茶花的父母见阿易的爹妈到来，很热情。

　　两边的父母开始以“亲家”和“亲家母”相称了，虽然茶花和阿易还没有举行婚礼，但这样的称呼在俐侎人部落已经是名正言顺了。

　　茶花爹端出烧酒和阿易爹一起喝着，聊着。阿易妈紧挨着茶花妈坐在一起，显得很亲热。阿易就在门外和茶花的哥哥抽烟，说话。茶花则帮着嫂子忙着活计。

　　坐了一会儿，阿易妈对茶花妈说，亲家母，茶花去家里相帮采茶了几天，现在已经全部采完了，这个姑娘帮着家里大忙了。

　　茶花妈说，孩子什么都不会，不要添乱就是好事了。

　　阿易爹接上话头说，亲家母说什么话？茶花这个姑娘勤快、规矩，我们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姑娘了。

　　阿易妈接着说，现在，我们家就是缺茶花这样的姑娘。

　　阿易爹接着阿易妈的话说，今晚我们两老口跟着两个孩子一起来，是想认识一下家，认识一下亲家和亲家母。更主要的是想和亲家和亲家母商量一下孩子的事，我们想尽快把孩子的事办了。

　　阿易妈说，我们已经请朵觋帮算着日子了，大人和孩子的生辰茶花已经告诉了我。

　　茶花的爹妈先是默默听着。然后，茶花爹咕了一口酒，把酒碗递给了阿易爹，说亲家，喝酒。说完，又说，这个事情我们没有意见，就依亲家和亲家母的。

　　茶花妈也说，我们没有意见，就是茶花得亲家和亲家母多费心教。

　　阿易妈说，茶花这个姑娘亲家和亲家母调教得比较好，人懂事、勤快，你亲家和我爱还来不及呢。

　　阿易爹也说，茶花这个姑娘么，真的没有什么说的。

　　相互间又坐着家长里短地聊了一会儿。阿易的爹妈又向茶花的爹妈证实了生辰，就准备回家了。

　　茶花一家不住地挽留。

　　阿易妈说，一家三口都来了，守家人也没有。家虽然没有什么，但有个人在家，家也热乎些，要得回去了。

　　阿易爹说，家里这段时间也不忙，就让阿易相帮你们几天，有什么做的，多使使阿易。

　　阿易的爹妈就顶着夜色回家了。

　　阿易的爹妈和茶花、阿易一起到茶花家，见过茶花的父母和家人，这是俐侎人部落沿袭的一个礼俗，是俐侎人定亲前必经的一道程序，意味着阿易家会在最近安排媒人，送来结婚的黄道吉日，阿易和茶花就要在朵觋选定的黄道吉日完婚了。

　　爹妈走后，茶花的父母就重先回到火塘边，烤火，说话，茶花的哥嫂和孩子就进屋看电视。阿易和茶花就在茶花的闺房里亲热地说着情话，他们显得很激动、很高兴。毕竟，他们已经知道大婚在即了。为了等待这一天，他们经受了多少打击和岁月的煎熬啊。如今，有情人将终成眷属了，他们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光阴，就象一对红脚斑鸠，如胶似漆，恩爱无比。
　　　　　　　　　　　　　　　三

　　第二天，茶花家吃过早饭后，一家人就带上农具，赶着耕牛，准备到山地里挖、犁山地。为了让土地有好收成，以土地为生的农民，春播前都要挖、犁好山地，这样，土壤才会疏松，春播时节播种速度才会快得起来。

　　阿易和茶花相处以来，茶花的家人就认识了阿易。看到阿易相貌堂堂、知书达理的，茶花一家都很喜欢阿易。但听说阿易是高中毕业生，茶花的家人就不禁为茶花担心起来，他们担心阿易在学校读书的时间长了，脚手软了，做不惯农活了。毕竟，作为农村人，生活要安稳，要富足，还得依靠辛勤的劳作才行。

　　茶花的家人就对茶花说了担心的事。茶花笑了，说，你们不要为这个担心，他不是城里人，是农村人，从小就经常接触农活，就是在读书期间，每到假期，也常常帮着家干农活呢。

　　茶花的家人也就不再提起这事。但心里总想找个机会，考察一下阿易做农活的情况。今天，这样的机会来了。茶花爹和妈、哥和嫂都想看个究竟。

　　到了山地后，茶花、茶花的爹妈、嫂子都扛着锄头，就开始挖牛无法耕到的山旮旯地。阿易也扛了把锄头，正和茶花她们挖着地呢，却听到茶花的哥哥喊，阿易，要不，你还是犁地？

　　阿易说，随便。

　　茶花的哥哥说，我们家这两头耕牛，其中一头是生牛，犁地时性子犟，很难教，你可能驾驭不下来。

　　阿易说，试试嘛，应该没有教不乖的牛。

　　就走近牛，上牛套，扶过犁，开始犁起地来。茶花的哥哥说得没错，两头拉犁的耕牛中，有一头从来没有上过犁，刚拉起犁，就上窜下跳的。对付这头生牛，一开始，阿易也感觉很吃力，但他还算很有办法，轻声细语地哄着生牛，稳定着生牛的情绪，每当生牛使性子不好好拉犁的时候，阿易就把犁把竖直，犁铄就深深地插进土壤里，生牛也就不会拖着犁随便乱跑了。这样折腾了一阵子后，那头生牛就开始老老实实地拉犁了。牛听话了，阿易犁地的速度就快多了。

　　阿易在犁地的过程中，茶花一家边挖地边看阿易如何摆弄那头生牛，见阿易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那头生牛调教得服服帖贴，从而顺顺当当地拉犁。茶花的哥哥说，看不出来，阿易这个读书人还真有一手呢。

　　茶花的嫂子说，你就以为就你行，比你行的人多着呢。

　　茶花只是不住地笑，没有说话。茶花的爹妈相互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来。
　　　　　　　　　　　　　　　四

　　阿易和茶花的婚期定在了古历二月初九。眼看婚期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了，两家人都开始为举办婚事而忙碌了。

　　因为忙于筹备婚事，这段时间，阿易只是晚上偶尔到茶花家找茶花。阿易对茶花说，这段时间，冷落你了，不要计较。

　　茶花说，你就好好在家里面忙，你经常跑我家，人家会说你几天时间都等不及了呢。

　　阿易说，我一天都等不得了，但要着等。

　　茶花说，时间过得飞快呢，我都有些急了。

　　阿易问，你是着急还是激动？

　　茶花说，我说不清楚。

　　阿易说，你不会是着急，应该是激动，我也激动呢。

　　时间说到就到。俐侎人部落办喜事很隆重，谁家办喜事，一办就是三天，头天叫过礼天，中间为正客天，末天为圆满天。期间，整个寨子的人都倾巢出动，邻近村寨的人也纷纷赶来，办喜事的人家人头攒动，有的来帮忙，有的就专门来做客，男女老幼的脸上都漾着笑。每逢喜事，俐侎人家会搭青蓬（用细竹在门口建成门形，场院里搭起木架，铺上绿叶青草），会请唢呐手和号手，会请唱龙门调的民间艺人。炊烟飘，人气旺，唢呐阵阵，号声悠悠，歌声缭绕，整个山寨都盈满喜气。

　　过礼天，阿易和茶花两家人很旺。一大早，两家的左邻右社和亲朋好友，穿着新衣，欢聚在两个喜事盈门的家庭里。

　　俐侎人部落办喜事，过礼天有一个既定程序，即男方家都要到女方家行过礼之俗，这也许就是“过礼天”名称的由来。

　　阿易是新姑爷，过礼这天，他起得早，穿着一套早就缝制好的民族服装，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不停地招呼着亲友，给亲友递烟，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今天，他也要跟着过礼的其他人一起到茶花家过礼。

　　俐侎人部落过礼的礼物，平常一般是百余斤猪肉，几十斤烧酒，几条香烟，几斤晒青毛茶。阿易家给茶花家的过礼礼物相对来说，就比较多一些，有三百六十斤猪肉，一百六十斤烧酒，十六条香烟，六十斤茶叶。礼物都带“六”字，代表“六六大顺”。

　　吃过早饭，阿易和其他的过礼人赶着四匹骡子，穿过山间小路，向茶花家走去。光柔，风轻，林幽，鸟鸣，阿易他们有说有笑，不多长时间就到了茶花家门口。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响。正在茶花家忙活、闲聊的人，就神经反应般地说，过礼人来了。

　　在场院里帮忙的茶花，脸上倏地罩上了一层红晕，急匆匆地跑进闺房里，再也不露面了。

　　阿易他们走进了茶花家，见阿易家带来了那么多的礼物，在场的人都发出了“嘘”的惊叹。

　　阿易一行被招呼入座。阿易的眼睛在东张西望，好象在寻觅什么。旁边的同伴用肘拐了他一下，笑着说，想看明天就看见了，今天她怎么会给你看见？

　　阿易笑了，眼睛就不再东望西望。

　　过礼，在俐侎人部落还有一个“验礼”的礼节。“验礼”的负责人主要是掌蓬人（办喜事人家请的主管）进行，一般掌蓬人随便看了一眼礼物后，安排人员搬运进家就算验收了。

　　阿易他们过礼的礼物掌蓬人也看了，就是一直没有安排人员端进家门。

　　阿易家的过礼礼物很多，在俐侎人部落算得上是重礼了。掌蓬人迟迟不安排人员端进家，有他的目的，要让阿易他们吃过饭后再“验礼”。和阿易一起来过礼的一个年长的人，知道了这个内幕，就向阿易和其他过礼人耳语了一下。

　　一碗碗烧酒递到了过礼人手上，双方就亲热地大碗喝酒。酒碗里的酒还喝不干，又被及时添满了。

　　俐侎人中，男人好喝，能喝，平时喝，喜事更要喝。阿易是新姑爷，大家不会不让他喝，大家都要和他喝，沾点喜气。几碗酒下来，阿易的脸就象朝霞一样通红。

　　阿易无法见到茶花，茶花却能从闺房里的门缝中看到阿易。茶花见阿易来者不拒地大碗喝酒，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她高兴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见阿易这样高兴地喝过酒，她担心是怕阿易醉酒，出洋相。

　　阿易还算能喝，脸虽然通红，酒却还能喝得下去。但这样一直喝一直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安全起身。好在，一阵号声响起来了，意味着开饭时间到了。

　　上菜，喝酒。阿易他们围坐桌前。礼物也被掌蓬人安排人员端了进屋。你来我往地互相劝酒、敬酒了一阵，年纪稍长的过礼人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就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来过礼的人就告辞回家了。

　　是夜，阿易和茶花两家彻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老老少少将两个家庭塞得满满，有的围拢着喝酒、抽烟、打牌、闲聊，有的忙里忙外相帮着。忙活的男人时不时和旁边的人说笑几句，或和他人咕口烧酒，抽支纸烟；女人围着围腰，三五个一起忙活一阵，就开始吸烟锅，开始款白。夜在无声无息地流过。

　　俐侎人部落办喜事喜欢打歌，打歌时间都选择在晚上，男方家在正客天晚上打，女方家在过礼天晚上打。夜幕刚刚降临，茶花家来打歌的人就有些脚痒痒了，掌蓬人见打歌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驱散坐在场院打牌喝酒的人，安排人在场院正中摆了一张篾桌，桌里罩上了一只大红公鸡。打歌人就围着篾桌，吹起芦笙，弹起弦子，鸣起笛子，甩着手，扭着腰，作着对子，打起歌来。整个菖蒲塘，芦笙悠悠，弦子阵阵，笛子声声，歌声袅袅。

　　正客天下午，茶花带着茶花妈包的隔娘饭，听妈妈哭唱过《哭嫁调》，在两个陪嫁女的护送下，跟着送亲和娶亲人一起上路了。

　　阿易和伴郎走在前面，阳光暖暖地照着，风儿轻轻地吹着，路边的鸟儿欢叫着，阿易的脸灿烂着，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美丽和心爱的女人，脚步轻悠悠的，心里乐滋滋的。

　　娶亲人进家了，新郎和新娘前三次后三次地跨过放在门口的火塘，茶花就和伴娘一起，走进了新房。

　　一阵号声过后，阿易家请的唱龙门调的民间艺人开始唱：

　　红太阳照耀着阿池洼，照耀着曹三（阿易爹的名字）家
　　喜鹊在寨子边报喜好多天了
　　红脚斑鸠双双天天在寨子飞
　　曹三家有喜
　　曹三家有喜
　　阿易和茶花
　　一对恋爱已久的斑鸠终于在一起
　　我们祝愿它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鞭炮响，亲人旺
　　喜鹊的叫声在恭贺新喜
　　红脚斑鸠在传递爱的讯息
　　曹三家有喜
　　曹三家有喜
　　阿易和茶花
　　一对恩爱的红脚斑鸠成了一家
　　我们祝愿它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五

　　俗话说，进谁家门，象谁家人。嫁到阿易家后，茶花就把自己当作了阿易家的一员，很快就适应了做媳妇的生活。她孝顺公公婆婆，关心阿易。她不仅和一家人和睦相处，还和邻居们的关系非常亲密。

　　茶花吃得苦，这是她自小就养成的好品性，每天跟着阿易妈和阿易，早出晚归，任劳任怨。阿易的爹妈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视如己出。阿易爹经常对阿易妈说，我们家娶了个好儿媳，这是我们家的福气。

　　而对于阿易妈来说，女儿出嫁得早，茶花娶进了家门，她就象又添了一个女儿一样高兴，晚上，都要和茶花东拉西扯一阵子，这样睡觉才感觉安稳。

　　邻居们都说，阿易娶了个好媳妇，象茶花这样的好媳妇提着灯笼都难找。

　　见邻居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媳，阿易妈也说，新媳妇新三天，这句话对我们家茶花不适用。

　　阿易和茶花就象一对辛勤的蜜蜂，他们盘田，种地，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田地，期望田地多产出，用以滋润一家人的生活。同时，他们还认真管理好自家四亩多的茶园，定期给茶树修枝打杈、松土施肥，茶叶吐芽的时候，他们及时采摘。茶叶是俐侎人部落的主要经济来源，俐侎人部落温润的土壤和适宜的气候，是茶树生长的温床。一片片齐整整的茶园，是俐侎人部落的美好希望，托起了俐侎人部落的美好明天。

　　也许是深深领会到劳作的艰辛，也许是考虑到自身有文化的优势，想另闯一片新天地，一天，采茶的时候，阿易冷不丁地向茶花冒出了一个想法：茶花，我们是不是也学做做生意？

　　茶花笑了，你从来没有做过生意，要做什么生意？你不怕亏本吗？

　　阿易认真地说，我们不会做，可以学做，哪有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的？再说，我们做生意还是有条件的，我们识文化，会算帐，至少明细帐不会吃亏。

　　那你准备做什么生意？茶花问。

　　阿易说，我想，我们可以先学做茶叶生意。我们这个地方多的是茶叶，我们挨家挨户以适中的价格收购茶叶，再集中到集市上卖，从中赚取一些利润，做点小本生意。

　　茶花说，你说的倒容易，但你根本不懂茶叶的市场行情，就这样做生意，不亏本我才不相信呢。

　　阿易说，市场行情这块，我们去摸底调查不就得了？做茶叶生意的市场空间还是大呢，你难道不记得那个县领导说，茶叶是我们地方的经济产业，要大力发展，要使茶叶成为地方的经济支柱产业么？

　　阿易提到县领导说话的事，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那天，阿池洼举行一年一度的祭茶活动，地点就在寨中那株最古老的茶树下进行。寨中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名代表参加，茶花和阿易想去看看热闹，就一起去了。县上来了很多人，有摄影的，有照相的，听说还来了一个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祭茶活动开始之前，那个副县长讲了话，他说，祭茶活动是俐侎人部落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动，大家祈祷茶祖，保佑茶叶茁壮。这不仅是俐侎人部落沿袭的一个古老的传统礼俗，也是俐侎人部落茶文化源远流长的一个见证。大家要以此为契机，发展壮大茶叶产业，促进农民增收，地方进步。接着，寨中年长的朵觋端着供品，来到那棵古茶树下虔诚地下跪，念念有词，进行着既定的礼俗。

　　茶花说，领导说的是大话和套话，你就忘不了了。

　　阿易说，这么说来，如果我要做茶叶生意，你也不支持了？

　　茶花笑着说，如果你下定了决心，我当然要支持你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阿易说，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阿易说完，也笑了。

　　阿易妈也和儿子、儿媳一起采茶，她一开始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儿子、儿媳说话，默默地采茶。后来，阿易可能是感觉冷落了妈妈，就问妈妈，妈，你说我学做生意行不行？

　　阿易妈说，我们这个地方，做生意的人还很少。你们想到要做生意，也是巴望日子过的好一些。我就只有你这个儿子和一个儿媳，只要不做坏事，妈都会支持你们！

　　阿易高兴地说，有妈支持，我们就要学做生意了。只是爹的工作，妈要帮做。

　　阿易妈说，我同意了，你爹怎么会不同意？

　　阿易凑合着说，就是嘛，我们家就是妈说了算。

　　母子三个都笑了。
　　　　　　　　　　　　　　　　　　六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吃过饭，洗过脚，一家人围着火塘，边烤火边说话。

　　喝下一口俐侎人部落的“百抖茶”，阿易爹突然问阿易，你是不是告诉你妈，想学做茶叶生意？

　　阿易说，是啊，有这个想法，但没有本钱。

　　阿易爹说，做生意，也是生活的一个门路，我不拦你，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而且还有文化，只要你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你妈和我都会支持你们的。

　　说完，阿易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币，递给阿易，说，家里就只有这两千元钱，就算是你妈和我支持你们做生意的本钱吧。

　　阿易接过钱，对爹说，你和妈这样支持我们，我们一定要做好茶叶生意。

　　阿易爹说，俐侎人讲究的是诚实和守信，做买卖之前，要先把自己的良心在秤盘上称一称。

　　阿易说，我们一定记住爹的话，绝不会做短斤少量，坑骗群众的缺德事。

　　有了本钱，阿易和茶花决定开始学做茶叶生意了。夫妻俩经反复商议，觉得首要的是得先摸准茶叶的市场行情。就在一个街子天，夫妻俩背着自己家里的一口袋茶叶，卖给了茶叶收购站。他们所卖的茶叶被评定为二级，价格是六元五角每市斤。在卖茶的过程中，阿易认真察看了各种等级的茶叶，并掏出了本子，清楚地记下了各种等级的茶叶价格。然后，又到市场上，看一些收购茶叶的生意人如何收购茶叶，并根据茶叶的粗、细程度，看生意人如何出价。这样看过一阵子后，又一个摊点一个摊点看茶农出售的茶叶，在心里出了一个价，又向茶农细细询问各种茶叶的售价，两相比较下来，价格左右不大。就这样，通过一个下午的调查了解，夫妻俩基本摸准了茶叶的市场行情。

　　临回家时，夫妻俩到百货商店买了一杆秤和一个电子计算器。做茶叶生意离不开这两样器具，买了这两样器具，意味着他们的生意之旅即将起步了。

　　说真话，学做茶叶生意，阿易和茶花还只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他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从小做起，慢慢积累经验。他们知道，爹给他们两千元本钱，那是一家人的积蓄。父母不惜老本地支持他们，足见老人对他们的关爱之心。老人真的很伟大，为了扶持孩子，甚至倾其所有都在所不惜。因为这样，他们都觉得不能做亏本生意，而辜负父母的一片好心。但是，做生意都存在一定的市场风险，这他们都知道。而做茶生意，他们已经基本摸准了市场行情，他们知道，凭他们现有的本钱，生意一时间也不可能做的很大，这样，即便亏本，也不可能亏到哪里去。

　　茶花还是很担心，她很谨慎，很胆小，她怕亏本，她怕对不住公公婆婆。但看到阿易已经铁定了心，她只能支持，只能配合。夫唱妇随，天经地义，她从小就受家庭传统观念的影响，她不支持不配合阿易也觉得不妥，也觉得心里不安，就只能依着阿易。

　　夫妻俩先是向左邻右社收购茶叶，一家一家地询问着去，一家一家地进行着讨价还价。两天时间下来，他们就收购了两百多斤的茶叶。每向一家收茶，阿易总会用本子记好，收了多少斤，价格多少，花了多少钱。收了两百多斤茶叶后，阿易还想再收一些，因为钱还有八百多元，但被茶花制止了。茶花说，不能再收了，先看这些试试。

　　阿易也就不再坚持。夫妻俩收到了两百多斤茶叶后，拿回家，集中后，和阿易妈一起按照茶叶的粗细开始分捡茶叶。这是茶花给阿易出的主意，茶花认为，所有的茶叶粗细不均，到茶叶站去出售，茶叶站是按照等级进行收购的。如果不进行处理，原样出售，茶叶的级别肯定落后；而分捡过茶叶，好的茶叶就有好的等级，稍差的茶叶也不多，这样就提高了茶叶的整体价格。阿易听到茶花这样说，觉得很在理，就听从了茶花的建议。

　　分捡过茶叶，夫妻俩就到茶叶站进行出售。售完茶，数数钱，两百多斤茶叶净赚了八十多元。夫妻俩非常高兴，花了十多元钱给爹妈买了一条香烟。一家人皆大欢喜，茶花和阿易对做茶叶生意也充满了信心。

　　初次涉足茶叶生意，就尝到了甜头。这对于决定长期从事茶叶生意的阿易和茶花来说，就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们就整天东家进，西家出地收购茶叶，有时，会不辞辛劳地到邻近的村寨去收茶叶。收回茶叶后，又及时分捡。这样，一个多月下来，就做了十来趟茶叶生意。每一趟生意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赚头，累计起来也净赚了千把元钱。

　　阿易爹和妈见茶花和阿易做生意有了成效，心里都非常高兴。阿易和茶花心里也甜丝丝的，感觉人生的道路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光明。
　　　　　　　　　　　　　　　七

　　阿易和茶花一起，到菖蒲塘收茶叶。茶花今天显得很不高兴，尽管也跟着阿易一起去收茶叶，但没有和阿易说过一句话。有时候，阿易和她说话，她也不理阿易。

　　茶花生阿易的气。她怀疑阿易在读高中时有相好的女朋友。茶花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她亲眼看见阿易撕碎了一封信。茶花是初中毕业生，她识字，但她没有看到这封信的内容，因为这封信已被阿易撕得粉碎。这是发生在今天早上的事情，茶花和婆婆到地里割猪草回来，就见村上的文书把一封信交给了阿易后就走了。阿易打开了信，看了一会儿，就把这封信撕碎了。

　　阿易在撕信的时候，没有发现茶花已经回来了。当他把信撕碎时，茶花就站在他的身后。茶花问，是谁写的信？

　　阿易生硬地回答她，你不要问。

　　茶花没有再追问，但她的心里很不舒服，他想，阿易肯定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她，甚至这件事情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茶花一开始非常纳闷，她想不通，她已经是阿易的妻子了，阿易为什么还要隐瞒她呢？为什么要把信撕碎呢？难道，难道是一个女人给他写来了情书？想来想去，茶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阿易一定在读高中时有一个女朋友，阿易回家了，这个女人无法和阿易会面，就给阿易写情书表达感情。茶花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没有理由不生气。

　　阿易当然知道茶花为什么生气，但是他就是不想让茶花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不想让茶花因为这封信，打乱了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

　　阿易这个想法是好的，是为茶花考虑的。因为茶花一旦知道这封信是谁写来的，心里一定会被触痛。阿易想让茶花每一天都快快乐乐地生活，因为茶花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的另一半。

　　阿易其实也没有看这封信的内容，他只是看到了那封信的字迹，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信。知道是谁给自己写来了信，阿易就非常生气地将信撕碎了。

　　其实，在收到这封信之前，阿易就收到了同一个人给他写的两封信。那两封信阿易同样也没有看内容，看到了字迹，他同样也是很生气地将那两封信给撕碎了。只是，在撕那两封信的时候，茶花没有看见，也不知道阿易之前就已经收到了两封信。阿易更不可能告诉茶花，以前已经收到了两封信，两封信都被他撕毁了的事。

　　阿易的心里在记恨着这个人，他一想到这个人，就感觉热血翻涌，手拳头就不由自主地紧握得生疼。

　　茶花和阿易在菖蒲塘收到了两担茶叶。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担着茶叶，各怀揣着心事，都不搭话，默默地回到了家里。

　　分捡茶叶的时候，茶花就专注地捡茶叶，不说一句话。跟着一起捡茶叶的阿易妈，发现了茶花和阿易今天有些不对劲，平时亲亲热热的两个人，今天怎么不说话了？阿易妈想，可能是阿易因为什么事情怪罪茶花了，惹茶花不高兴。就责问阿易，是不是你骂茶花了？

　　阿易说，不是，我没有骂她。

　　茶花也急忙说，妈，他没有骂我。

　　阿易妈奇怪地说，我怎么发现你们和平时不一样呢？又正色地冲着阿易说，如果你敢骂茶花，敢做出对不住茶花的事，我饶不了你。

　　阿易说，妈，我不会骂她，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茶花听到婆婆这样说，泪水就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想控制自己的泪水，但她却控制不住，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

　　阿易妈见茶花哭了，就一面怜爱地搂住茶花，一面用手指着阿易问，你老实说，你对茶花怎么样了？

　　阿易见茶花哭了，着急地说，我没有对她怎么样。

　　那茶花为什么哭了？阿易妈严肃地问阿易。

　　阿易沉默了一下，答话说，她还不是因为那封信。

　　说到那封信，阿易妈也看见阿易将信撕碎的情况，并且也听到茶花问阿易是谁写的信的话。当时，阿易妈并不在意。现在，阿易妈才发现那封信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就警惕地问，是谁给你写来的信？你为什么要把信撕碎了？

　　阿易的脸上有了恼怒之色，他说，本来我是不想提起那封信的事了，你现在又提起。现在我就告诉你们，那封信是良昆写来的，写什么我没有看，我不想看，就把它撕毁了。

　　茶花听到良昆这两个字，泪水马上止住了，脸上由红变紫，显得很痛苦，很生气，也有几分懊丧。她才明白自己怪罪阿易了，其实阿易是不想让她知道是谁写来的信。

　　阿易妈从阿易和良昆吵架那次，就多多少少猜测到良昆、阿易和茶花之间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知道了那封信是良昆写来的，就轻描淡写地说，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什么事，你们要相互沟通，不要闷在心里面不说；如果不想收到良昆的信，我给他家的大人说一下，不要叫他再给你写信了。

　　茶花的脸上更多地是现出了愧疚之色。说句真话，自从她决心嫁给阿易之后，她就努力地使自己彻底地忘掉良昆，她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因为那个人，让她始终觉得对不住阿易。她嫁了阿易之后，开始了新生活，她很满足，很快乐，她已经把良昆忘记了，她决心用实际行动，来回报阿易和阿姨的家人。

　　阿易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后，感觉憋在肚子里的怨气减少了许多。听到母亲说，要去告诉阿易的家人，别再给他来信的话，就对妈妈说，不必那样做，那样做会影响邻里之间的团结。他一来信，我们就把它撕碎得了。

　　阿易看到茶花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对茶花说，不要再放在心上了，捡茶。

　　阿易妈也说，捡茶，捡茶。

　　母子三人就不再提信的事，开始专心地捡茶起来。

　　捡完茶，吃过饭，阿易发现茶花还开心不起来。阿易知道，一封信，一个人，又勾起了茶花的往事，让茶花平静的心湖荡起了波浪。

　　两个人回到卧室的时候，阿易抱着茶花，对茶花说，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不会在回来了。

　　茶花说，今天我错怪你了。

　　阿易说，你这是在乎我。

　　茶花说，今后不要和他有任何联系，他回来了，也不要和他往来，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阿易说，我不会和他联系，不会和他来往。让我们忘了他，忘记不愉快的过去。

　　夫妻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八

　　阿易妈感觉窝着一肚子气。这肚子气不是没处撒，而是不好撒。今天是街子天，阿池洼去赶街的人多，回来的路上一起走的人也多。她很想说阿易和茶花几句，出出气，但大庭广众之下，家丑不外扬，她不能说，就只好让气窝在肚子里。

　　早饭后，阿易和茶花到茶叶站卖收来的茶叶，阿易妈也和他们一起来街上，逛逛街的同时，顺便买一些家庭生活的日常用品。阿易和茶花收购的茶叶又赚了一百多元钱，本来母子三个都很高兴，就在要回家的时候，茶花到商店买了两包卫生巾。见茶花买了卫生巾，阿易妈的气就来了。她才发现茶花到今天，还没有怀上孩子。她就是为这个生气。茶花嫁给阿易已经快满一年了，按道理肚子早就应该凸起来了，可是，至今感觉还没有什么动静。作为老人，她着急，她期盼。说真话，她和阿易爹早就盼望着抱孙子、孙女了。之前，阿易爹也向她提起过茶花的事情，说茶花怎么肚子还不冒起来？阿易妈还安慰阿易爹说，可能是茶花身材纤细，一时半会怀不上，别着急。现在，要满一年时间了，茶花还买卫生巾，就说明茶花每月还来月经。阿易妈就感觉很来气了，她来气并不是认为茶花和阿易身体有问题，她猜测茶花和阿易肯定采取了避孕措施，而怀不上孩子。生孩子虽然说是阿易和茶花的事，但阿易和茶花根本不了解大人的期盼和良苦用心，不忙于考虑孩子的事，就说明根本不考虑大人的感受，不把大人当回事。虽然生孩子也不关外人的事，可长时间不生孩子，还会遭到邻居的非议。想到这些，阿易妈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恼火。

　　事情确实被阿易妈猜准了。阿易和茶花结婚将近一年，茶花还没有怀孕，小俩口确实是采取了避孕措施。虽然婚前他们就发生过性关系，但细心的茶花都及时采取了补救措施，避免了怀孕。婚后，他们可以考虑生儿育女的事情了，但阿易却向村计划生育宣传员领了避孕药，硬要茶花吃。开始茶花不同意，阿易就开导茶花，我们年纪还轻，不要忙着当爹当妈。见阿姨坚持，茶花就顺从了阿易。

　　他们不忙于要孩子的决定，在他们看来这是进步，是优生优育的具体行动。他们根本想不到，父母会怎样想，父母会不会同意。阿易和茶花就这样坚持下来，接近一年时间。

　　阿易和茶花也发现妈妈不知怎的，忽然之间开始乌云密布了。夫妻俩也在心里犯嘀咕：妈妈是怎么啦，是谁惹她生气呢？回家的路上，人又多，又不好直接问妈妈。但他们都明白，妈妈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不顺心了，而且还是因为他们俩的事情。想到这里，阿易和茶花的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母子三人就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家。回到家的时候，太阳落山了，阿易爹放牲口早回家了，而且晚饭也做好了，正等着母子三人回家吃饭呢。

　　阿易爹发现了阿易妈脸上的不快，但他没有问什么。一家人开始吃饭，平时阿易妈吃饭的时候，还会边吃边和家人说话，今晚她一反常态，独自吃着饭。空气显得很凝重，茶花和阿易也不敢开口说话，就默默吃着饭。

　　饭后，茶花忙着洗碗筷，阿易在门外的木凳上坐着抽闷烟，阿易妈拉了阿易爹的衣袖一下，两老口走进了卧室，不知说了些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儿，阿易爹和妈相继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茶花的碗筷也洗好了，正准备给公公婆婆倒水洗脚。就听阿易爹说，茶花，别忙倒水，我有事情问问你和阿易。

　　阿易爹和妈先在火塘边坐下了，阿易和茶花听到爹这样说，也就坐到火塘边来。坐了一会儿，阿易爹就单刀直入地问，你们结婚快一年了，为什么还不考虑孩子的事情？

　　茶花红着脸不说话。阿易说，我们考虑到年纪还轻，准备等几年再要孩子。

　　阿易爹说，孩子，你们这样考虑就错了。我和你妈都老了，正急着帮你们领孩子呢。

　　阿易妈插话说，你们这样考虑有没有问过父母？你们一年多了，还不考虑孩子的事，有没有想过父母会怎样想？别人外人会怎样想？

　　阿易就不说话了。夫妻俩才明白，妈妈生气的原因原来如此啊。听爹妈这样说，阿易和茶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了。

　　见阿易和茶花不再说话，阿易爹说，你们要尽快考虑孩子的事情，你妈盼孩子也盼急了，生你们气呢。

　　阿易妈说，我生你们的气也是为你们好，结婚了，就要考虑生儿育女的事情。

　　阿易说，我们记住爹和妈的话了。

　　见阿易这样说，阿易妈的脸色就缓和开了。

　　茶花就急忙起身，给公公婆婆倒水洗脚。

　　在给婆婆倒水洗脚时，阿易妈对茶花说，姑娘，今天妈生气就是因为你们的事，不要计较妈啊。

　　茶花说，妈，我怎会计较？再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你要原谅才是。

　　阿易妈说，只要你们抓紧落实这件事情，我就没有不开心的。
阿易和茶花回到自己房间，相拥着在床上躺下，灯还亮着，小两口小声地说着话。

　　你看，就是你自作主张，惹妈妈生气了。

　　不要说了，睡觉。

　　还要不要吃避孕药呢？

　　吃不得了，你不见爹妈都生气了？

　　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避孕药，我都有些发胖了。

　　今后不吃了，我们要考虑生孩子的事，我要让你的肚子赶快鼓起来。

　　灯忽然熄灭了。

　　你真坏。哎哟，轻点。
　　　　　　　　　　　　　　　九

　　一天，到菖蒲塘收购茶叶的回途中，茶花说，我感觉有些心慌，想呕吐，休息一下。

　　夫妻俩就把担子放下来，依偎着坐在路边的树下休息。阿易亲昵地抚摩着茶花的后背，说，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是我的贤内助，不能出现什么闪失，不然，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茶花温柔地说，傻瓜，别急，我死不了。

　　阿易说，你才是傻瓜呢，今后不准再提到死这个字，你死了，我也不会活了。

　　在阿易心里，茶花比他的生命都重要。阿易常常觉得，此生能有茶花做伴，是天大的福气，拥有了茶花，他真的觉得心满意足了。阿易说茶花是他的贤内助，确实如此，茶花真是阿易的好帮手。阿易做茶叶生意，茶花精神上支持，行动上参与。他们一起去收购茶叶，很有些珠联璧合的味道，阿易对茶叶的价格定位很准，但话头少，很不善于讨价还价；茶花虽然在茶叶价格上更多地依赖阿易，但更善于和他人沟通，茶花一出面搭话，大家就感觉很亲切，都很乐意将茶叶卖给他们。做了半年多时间的茶叶生意，仔细算下来，总利润有了五千多元，这是他们共同的辛劳所得，是他们集体智慧的结晶，阿易和茶花非常高兴。

　　坐了一会儿，阿易问茶花，舒服些了么？

　　茶花说，再坐一会儿。

　　两个人坐着，说着，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又引到做茶叶生意上来了。茶花说，我们这样上门收购茶叶总不是办法，能不能想个让别人主动上门，卖给我们茶叶的办法？

　　阿易说，我也很希望这样，但谁会这样呢？

　　茶花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阿易急忙问，有什么想法？快说。

　　我们定价收购鲜茶叶，自己加工。这样，收购价低，获利的空间应该更大。在我们乡，有干茶叶收购站，还没有鲜茶叶收购站。茶花说。

　　听了茶花这样说，阿易想了想，说，这个想法非常好，但如果那样做，我们加工时就忙不过来了。

　　接着，阿易象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说，你给我提了个大醒，我读高中时，学校附近有个茶厂，我们经常到那里玩，见有很多揉茶机，听说市上就卖了。我们也买几台揉茶机，也办一个小型茶叶粗制所，这样，加工难的问题就解决了。
茶花见自己的一个小想法，竟让阿易想到要买揉茶机和办小型茶叶粗制所的事情，也显得很高兴。只是还很担心地说，那些揉茶机价格可能很贵。

　　阿易说，不会贵到哪里去，我们现有的资金，本钱加上利润有七千多了，买一台揉茶机和发动机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阿易开始在自己的憧憬里陶醉，说，到那时，我们有了揉茶机，很多很多人就会背着鲜茶叶，卖给我们。我们只要现成加工，大把大把的钞票就进来了。我就是老板，你就是老板娘……

　　茶花笑着轻轻打了阿易一巴掌，说，看，把你美得什么样，你真是做梦想屁吃。

　　阿易说，我们回家和爹妈合计一下，他们肯定会支持的。他们一同意，我们就到市上买揉茶机，我们的梦想就成真了。

　　说完，阿易就快速地亲吻了一下茶花的脸，说，我的宝贝就是聪明，今天又出了个金点子。

　　茶花娇嗔地白了阿易一眼，说，大白天的，你怎么这样？被人家看见了多不好。

　　阿易说，怕什么，我只是想我的媳妇。

　　见阿易这样高兴，茶花也感到很开心。她用手轻拉着阿易的耳朵，说，你真是一个傻瓜。

　　阿易说，你怎么总说我是傻瓜呢？

　　茶花把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腹部。阿易却没有任何反应。

　　还要告诉你一个让你惊喜的事情，我有了，傻瓜。

　　什么有了？

　　茶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回，阿易就明白了，他高兴地说，我们对爹妈有交待了，我们很快要当爹妈了！

　　还早着呢。声音小点，人家听见呢，真不知羞。

　　我怎么会害羞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家，刚才是妊娠反应呢。

　　好了，你的担子我一起挑了，你空身走路。

　　不怕，不重，我挑得了。
　　　　　　　　　　　　　　　　十

　　阿易和茶花又要出门收茶，因为他们感觉上一趟收到的茶叶不够多，赚的利润会很少。刚走过阿池洼村公所，就被站在村公所门口的村支书老杨叫住了，阿易，你们回来一下，我有话对你们说。
阿易和茶花不知道支书喊他们有何事，就转身回来，阿易问，杨书记，什么事？

　　杨书记说，早就想和你说个事了，一直没空。你是阿池洼村文凭最高的青年了，应该入一下党，我当你的介绍人。

　　阿易迟疑了一下，说，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入党的事情，我真的还没有考虑过呢。

　　书记说，年轻人还是要追求进步，要心向党，跟党走。你看我们村里现在这几个干部，主任、文书包括我，都只是初中文化，很难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了。今后，整个村上的发展，还需要你们挑大梁呢。

　　阿易说，书记说笑了，我能挑什么大梁。

　　书记说，我们也有培养年轻人的责任，我给你说这个事情是经过考虑呢。

　　阿易见书记这样说，就说，书记说的事情我记在心里了，我考虑好后再回答你。

　　书记说，好，也不着急，我等着你回话，你们忙，先去吧。

　　两个人往回走了一段路，对村支书动员入党的事感觉都很奇怪。你说，他为什么要动员我入党呢？阿易问茶花。

　　茶花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应该不是坏事。

　　那你说，我应不应该入党？阿易又问。

　　这个，我就说不准了。不过，我知道，就算入了党，你还得交党费，也不可能领着工资吃闲饭。茶花说。

　　呵呵，那当然，你看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阿易说。不过，我们今晚就将买揉茶机和入党的事给爹妈说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
阿易和茶花又挨家挨户地收购茶叶，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收购了百余斤。看看太阳已经偏西，夫妻俩各自背上一袋茶回家了。

　　回到家后，做好饭菜，阿易妈和爹就先后回家了。

　　一家人围桌而坐，开始用餐。阿易特意给爹倒了一杯烧酒，就坐在爹的旁边。吃着饭，阿易就向爹和妈说起了买揉茶机和支书动员入党的事情。

　　阿易爹咕了一口酒，说，两件都是好事情啊。买揉茶机我看可行，这在我们乡还没有人想到过呢。入党嘛，还是入一下的好，共产党领导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是光荣和正确的党，你入党了，全家都光荣，不要心疼党费的事，也花不了多少钱。

　　阿易妈也说，你们想的事情还是超前呢，你爹和我就根本不会想到。揉茶机就尽快去买，入党的事情就听你爹的，不要犹豫，我们家还没有过党员呢。

　　听到爹妈这样说，阿易和茶花就象吃了定心丸。
　　　　　　　　　　　　　十一

　　阿池洼村象炸开了锅，到阿易家看热闹的人，象办喜事一样多。

　　阿易和茶花那边买机械去了，阿易爹这边就召集几个亲友在正房左侧搭建了一间简易房，作为摆放发动机和揉茶机的房子。

　　阿易妈昨天就到茶园里采回了一大篮子茶叶，她也想看看揉茶机怎样揉茶。

　　整个阿池洼村的人到现在，很多都没有听说过有揉茶机，更不要说见过揉茶机了。

　　听说阿易和茶花买了揉茶机，大家都想来看个究竟。

　　发动机响了起来，揉茶机转动了起来，开始揉茶了。

　　大家边看热闹，边七嘴八舌。

　　哎哟，机器就是机器，揉得真快呢。

　　机子揉出来的茶叶比人揉出来的好多了。

　　条索很紧，揉茶机揉出来的应该都不下于二级茶叶。

　　一篮子茶叶，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揉好了。阿易关了闸刀，机子就停了下来。

　　大家还没有散去，还在议论不休。阿易的爹妈很高兴，不停地和来看热闹的人打招呼。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机会。买回揉茶机的晚上，阿易和茶花就结合茶叶的市场行情，从广大茶农的利益出发，商定了鲜茶的价格，好的鲜茶一元每斤，最差的也六毛每斤。他们也决定利用大家来参观的机会，让大家明白茶叶价格，让大家知道他们将开始收购鲜茶叶。

　　揉完茶叶，茶花就开始在簸箕里晾晒茶叶。阿易一面给大家传烟，一面说，乡亲们，从今天起，大家采了鲜茶，就可以直接来卖给我们了，新鲜茶叶的价格在六毛到一元每斤，上过秤后，就能领到现金。

　　晾晒好茶叶的茶花也说，今后大家就直接卖给我们鲜茶得了，在家里还省得炒，省得揉，省得晒，又不耽搁大家时间，钱也来得快。

　　来参观的人议论了一阵茶叶价格后，可能是觉得价格也适中，就开始纷纷表态。

　　有的说，直接交给你们鲜茶很划算，既为我们节省了时间，又可以及时就拿到现金。

　　有的说，我们今后就给你们直接交鲜茶，采好了就马上卖给你们。

　　也有人问，阴雨天气，你们的收茶价格会不会下降？

　　阿易说，现在这个价格不会下跌，如果市场上茶叶价格升高了，我们还会跟着提价的。

　　听到这样说，大伙心里都有了底，坐了一阵，都各自散去了。
参观的群众散去后，阿易的爹妈还不停不围着揉茶机看。

　　阿易也走拢过去，边用干毛巾擦拭着揉茶机的机身，边对爹妈说，发动机和揉茶机一共买了六千多元呢，加上运费，花了近七千元钱了。

　　阿易妈说，不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买了机械设备，大家都会来卖鲜茶了，不要为钱的事情发愁，慢慢就应该赚回来了。

　　阿易爹说，买卖要公平，做人要厚道，你们收茶叶的价格不能太亏待群众，大家都靠茶叶维持生活，要多为群众着想啊。

　　阿易说，群众心里有一杆秤，我们心里也有杆秤。我们不能吃亏，也不会让群众吃亏。

　　阿易妈说，这样想就对了，乡里乡亲的，不看佛面看僧面，彼此都不能亏待。

　　阿易说，爹妈的提醒很对，我们都会记住在心的，我们在做买卖的时候，要考虑双赢，我们要有利可图，也要让群众觉得价格合理。

　　阿易的爹妈不再说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在他们心里，阿易和茶花越来越成熟了，有心计，有头脑，有闯劲，有本事，他们的所作所为无需让父母操心，他们是阿池洼的龙和凤，他们会开创美好的明天，会使一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自从家里买了揉茶机后，阿易和茶花就不再走家串户地上门收购茶叶了。他们就等在家里，静候茶农们上门交售鲜茶。

　　整个阿池洼村的人都知道阿易家添置了揉茶机，临近的一些村的茶农也知道了这事。大家都把新采的茶叶交售给阿易和茶花，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出售给他们新鲜茶叶，人多的时候，阿易和茶花家交售茶叶的茶农络绎不绝。

　　见大家都来交售鲜茶，阿易和茶花就有些忙不过来了，阿易爹又无法相帮他们，家里有牲口，他得每天到山上放牧；阿易妈也顾不上相帮阿易和茶花，她有时要到田地里看看庄稼，有时要采茶，有时要到田地里割猪草，她忙自各的也忙不过来。

　　阿易和茶花就专门请了一个小工，帮晾晒茶叶，帮搬运鲜茶。请了个小工，阿易和茶花就轻松多了。

　　发动机在响动，揉茶机在转动，平静的俐侎人山寨阿池洼变得热闹了起来。发动机和揉茶机就象唱着欢歌，抒发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之情。
　　　　　　　　　　　　　十二

　　茶花的肚子越来越凸显出来了，由于腹部的突起，走起路来也显得身子有些后倾。阿易爹和妈有时会悄悄地看茶花的腹部，心里偷偷乐。

　　阿易妈是过来人，茶花刚产生妊娠反应的时候，阿易妈就察觉到秘密了。阿易妈就忍不住告诉阿易爹，阿易爹笑眯眯地说，这两个孩子还是听大人的话呢。又对阿易妈说，今后伙食要改善一下了，为她补充些营养。

　　阿易妈说，我知道，早就准备着呢，你不见我养着那么多鸡，要是往常，我早就卖了。现在，我不会卖，家里也不是那么困难了。就是卖了，还得再买呢。今后，我们就隔三差五地杀鸡吃。
阿易妈确实喂养了很多只鸡，大大小小不下于五十只。每天天一亮，给鸡喂包谷粒时，鸡就跑满了整整一个场院。先前的一个早上，阿易妈正在喂鸡，阿易就对妈说，把鸡卖些得了，鸡又能吃，养多了，喂养不过来。

　　阿易妈说，你知道什么，不要多嘴。

　　阿易见妈这样说，就不敢再提卖鸡的事了。

　　而这以后，阿易妈说到做到，从发现茶花怀孕以来，就经常杀鸡吃。每次开饭的时候，总是一个劲地把鸡肉夹到茶花的碗里，劝茶花多吃点。

　　经常吃鸡肉，有一次阿易就心疼地问，妈，你怎么经常杀鸡吃呢，一只鸡值几十元钱呢。

　　阿易妈说，你就知道心疼钱，就不知道茶花的身体有多重要。

　　阿易这才明白过来，妈舍不得卖鸡，经常杀鸡吃，是为了什么。就和茶花开玩笑说，我们一家子跟着你享福了。

　　茶花白了阿易一眼，对婆婆说，妈，不要经常杀鸡吃，我的身体好得很呢。

　　阿易妈说，你们不要多话，妈心里有数呢。

　　一天下午，茶花的父母来了阿易家。阿易和茶花原来经常到菖蒲塘收茶，也经常顺便回茶花家看望父母，有时还和茶花的娘家人一起吃饭。自从买了揉茶机后，就不到外面收购茶叶了，很长时间也不回茶花家了。茶花的父母知道茶花怀了身孕，很是挂想茶花，又听说他们买了揉茶机，就从家里来看望他们了。

　　见茶花的父母双双来了，阿易一家都很高兴。两个老人看见茶花的身体不仅没有消瘦，精神也很好，心里面都觉得很放心。他们先是看了看正在工作的揉茶机，才在阿易的父母陪同下走进阿易的家里。

　　阿易妈逮了两只大母鸡，安排阿易赶快杀鸡。见要杀两只鸡，茶花的父母都说，不要杀鸡，都不是客人。

　　阿易妈说，自从茶花怀孕后，我们经常杀鸡吃呢，就是你们不来，我们同样要杀鸡呢。

　　不大一会儿，菜饭就做好了，就吃饭。阿易爹和茶花爹在开饭的时候，还喝着烧酒。阿易妈不停地给茶花的爹妈和茶花的碗里夹菜，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吃着菜，喝着酒，茶花爹说，茶花来到你们家，真是孩子的福气。阿易爹说，亲家，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一家人嘛。

　　吃过饭，四个老人就围着火塘，喝茶，喝酒，抽烟，说话，直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早，茶花爹和妈就回家了。茶花和阿易忙着秤茶，付钱。茶花把一篮子茶叶倒在大筐里的时候，被阿易妈看见了，阿易妈就叫住茶花，说，你怎么还抬那么重的东西？要担心身体一些了，重的东西不要端。

　　茶花说，妈，不太重。

　　阿易妈说，不管重不重，今后都不要端，捡捡茶或做点轻活路倒是可以。又冲着阿易说，今后你要看着点，不能让茶花乱端东西。

　　阿易就连连回答，是了，是了。又笑着对茶花说，你要记住妈的话了，今后不要给我添麻烦。

　　茶花笑着说，记住了。

　　此时，阳光铺撒着大地，暖暖地照着阿池洼这个村庄，照着阿易家的房屋和场院，照着从加工房里走到场院捡茶的茶花。
　　　　　　　　　　　　　十三

　　一天午后，阿易和茶花在加工房里收购着鲜茶。发动机“嗡嗡”地响着，带动着揉茶机不停地揉着茶叶。阿易爹在正房门口已经喊了阿易数声，但由于加工房里声音很响，阿易根本听不到爹的喊叫。阿易爹就走进加工房叫阿易，出来一下，村上的杨书记来家里面呢。

　　听说是杨书记来，阿易就赶紧从加工房里出来走进正屋。

　　阿易和杨支书打了个招呼。杨书记说，来卖鲜茶叶的人很多嘛，你还是很忙的。

　　阿易说，自从大家知道我们买了揉茶机后，基本上我们村还有邻村的群众，都把鲜茶都卖给我们了。

　　读过书的和不读过书的不一样，书读得多的和读得少的也不一样。杨书记感慨地说，阿易，你真的有头脑，有本事。

　　掏小日子，过小生活。阿易谦逊地说，让书记见笑了。

　　阿易给杨书记传了烟，倒了茶，还问杨书记要不要喝酒？杨书记说，酒不喝了。今天来你家，你父母都在，你也在，这很好了。你递交到村上的入党申请书我们都看了，昨天村上召开支委会，经研究，已同意你加入中国共产党，预备期一年，时间就从昨天4月12日到明年的4月12日，你已经是阿池洼村的预备党员了。

　　阿易爹和妈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说，我们家终于有一个党员了，感谢杨书记的关照。

　　阿易也显得很高兴，他说，要不是杨书记介绍，我也想不到要入党呢，谢谢杨书记了。

　　杨书记说，你们不必感谢我，村党支部就是要把那些作风好、素质好、人品好，有一定文化基础并能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人吸收到共产党员的队伍里，这也是村党支部的一个职能职责。

　　阿易爹说，我们一家都感谢你的，阿易年纪轻，什么都不懂，你原来一直都很关心他，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呢。今后，你还得多关心和帮助他呢。

　　杨书记说，你们这样一说，就太客气了。阿易能入党，应该说是他个人努力的结果，这个结果是众望所归的。又对阿易说，入党了，就要以一个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同时，党员自己富裕了，自己遵纪守法了，这还不够，还要多参与村上的管理，多帮村上出主意，想办法，要带领群众致富，让整个村都富裕起来。

　　阿易爹说，要多听书记的，书记已经是老党员了。

　　阿易说，我会认真听取书记的教导，做一名让群众拥护并且带领群众致富的好党员。

　　书记说，我还给你带来了《党章》，你要好好学习一下。同时，建议你也订阅一本《支部生活》，多学习，多提高。

　　阿易说，太谢谢你了，我会好好读一下《党章》，并且会按照《党章》严格要求自己的。

　　阿易又向书记询问了《支部生活》的价格，书记就向阿易说了《支部生活》的价格，阿易就掏出四十多元钱递给了书记，请书记帮忙订阅《支部生活》。

　　又闲谈了一会儿后，书记看了看阿易的爹妈，又看了看阿易，压低声音说，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讯息，好让你们有一些心理准备。

　　还有什么好消息？阿易的爹妈和阿易都关心地问。

　　乡上一般年中和年底要进行人事调整，包括村上的人员也会有所变动。阿池洼村的文书初中还未毕业，很难上任文书工作，在他任文书以来的两年时间，很多报表和材料都是我和主任代劳。他也有这个认识，自己提出要求，不干了。乡党委副书记前几天也来找他谈过话，意思很明了，很尊重他辞职的决定。并请他推荐适合当文书的人员，他马上就向党委副书记推荐了你，我和主任也向副书记推荐你任村上的文书。乡党委副书记指示我和主任，对你进行考察。在乡上的任免文件没有出台之前，现在的文书还要继续履好职。再等两个月，我看你就得到村上任文书了。村书记不紧不慢地说。

　　阿易的爹妈，还有阿易，听了书记说了这番话，都一下子回不过神了，都没有说话。他们没有想到，意外的惊喜会从天而降。

　　见父子三人都不说话，书记又说，其实，村领导的工作可以说是半公半农。村上也没有多少事，大家都是这个村的人，平时间，村上只要有一个人值班就行了。村上就我，主任、文书三个人，大家轮流值班，还有一半时间可以照顾家里的活计。我们面对的都是农村工作，经常在村上上班，村里的发展也无从谈起。你们根本不必担心，阿易到村上工作了，同样可以做茶叶生意，应该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茶叶生意。

　　见书记这样说，阿易爹说，孩子能到村上锻炼，我们都高兴。至于茶叶生意，家里还有茶花，再说，现在我们主要进行鲜茶加工，家里还请了一个小工呢。

　　阿易妈说，领导信任，我们会支持阿易的。

　　阿易也说，读了十多年的书，我都以为白读了呢。能到村上去，我读的书也派上用场了。在书记的领导下，我会认真地干好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书记说，好了，近段时间你们也不要向外宣传。人事问题，还是要注意保密的。在乡上没有下文件之前，还算不得数。你们心里有一个底，家庭也很支持，这就行了。我村里还有事，我要走了。
书记走后，一家人都很兴奋。父子三人还说了一阵话，才各自忙去。
　　　　　　　　　　　　十四

　　这段时间来，阿易都认真学习《党章》。白天空余时间学，晚上睡觉前学，早上很早起来拉亮灯学。从《总纲》到各章节，逐字逐句地学习。见阿易这样认真的劲头，茶花向他打趣，如果你念书时候象这样认真，应该是考起大学了，应该是抬着国家的铁饭碗了。

　　阿易说，以前学的和现在学的不一样，以前学的都是课本，现在学的是政治，你懂不懂？

　　茶花说，《党章》都被你翻烂了，每个党员都向你这样学，要升天了。

　　阿易说，共产党员就是要这样嘛，要认真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学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及决议，学习党的基本知识，学习科学、文化和业务知识，努力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茶花说，你把《党章》都背熟了，会用《党章》训人了。

　　阿易笑着说，我这是学以致用啊。

　　说归说，茶花没有阻拦阿易的学习。小两口无话不说，茶花知道阿易已经成为了预备党员，也知道村支书向阿易说的话。她希望阿易上进，希望阿易能够顶天立地，希望阿易能够成为阿易经常背诵的《党章》里说的“贯彻执行党的基本路线和各项方针、政策，带头参加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带动群众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艰苦奋斗，在生产、工作、学习和社会生活中起先锋模范作用”的好党员。

　　小两口朝夕相处，阿易学习《党章》的时候，免不了会读出声来，有时也会对《党章》评头论足，茶花也就耳濡目染地间接地接触了《党章》，也就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党章》的熏陶。偶尔，茶花也会翻翻《党章》，看看《党章》里面的内容。有时候，阿易重复《党章》里某一条内容的时候，茶花就会指出阿易哪里说漏了，哪里说错了。阿易就笑着对茶花说，你看，你也因为我知道了《党章》的内容，比我还记得清楚呢。

　　茶花说，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了书呆子，多少也认得。

　　阿易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不仅懂得了《党章》，还会作诗了。

　　小两口就笑个不停。
　　　　　　　　　　　　　　十五

　　虽说家里已经请了一个小工，但阿易和茶花还是够忙的。阿池洼村不算大，只有七个社三百多户群众，每家每户都种茶，都有茶园。阿池洼村所在的乡，气候温润，气温适中，属于边陲冷凉山区，是茶树生长的理想家园。茶叶产业是阿池洼村的经济产业，大家的生活开销都要指望茶叶。整个阿池洼的茶园有1500多亩，因为茶叶关系着一家人的经济收入，是一家人赖以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大家都花心思花精力花时间侍弄茶树，该施肥施肥，该除草除草，该采摘采摘，茶树长势良好，在季节的轮回中，不停地吐芽抽枝。自从阿易家购置了揉茶机后，整个阿池洼的群众，还有临近阿池洼的村民，都给阿易和茶花交售茶叶。上门交售茶叶的人越来越多，阿易和茶花就更忙碌了，秤茶，付钱，晾茶，整天忙到晚，一刻也顾不上休息。

　　茶花由于身体原因，主要负责看秤，负责付钱。阿易就不停不搬挪茶叶，有时也和小工一起晾晒茶叶。虽然他们都感觉苦，感到累，但心里一直很高兴，很甜蜜。

　　但这一天，他们正在家里忙活的时候，听到茶花妈告知的消息，心里就乐不起来，甜不起来了，并且还感觉忧心忡忡，也无心忙活了。就交代给小工几句话后，和茶花的母亲一起急匆匆地直奔乡卫生院。

　　原来，茶花的父亲最近几天，一直感觉腹部疼得厉害，有时会疼得额上直冒冷汗，甚至睡到半夜三更，也会疼醒来。茶花的哥哥见父亲十分痛苦的样子，就决定将父亲送到乡卫生院看个究竟。茶花的哥哥那边将父亲送进了卫生院，茶花的母亲这边就急急忙忙地到阿池洼通知了阿易和茶花。

　　虽说人生病是正常现象，但看到母亲说到病情时那种语无伦次的样子，夫妻俩更是心急如焚了。

　　其实，茶花的父亲腹部疼痛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只是，疼得还不十分厉害。偶尔疼一阵子，吃点药，休息一会儿，疼痛就减轻了。一家人都以为茶花爹得的是胃病，没什么大不了的。茶花也先后给父亲买过治疗胃病的药，父亲吃了以后，虽然偶尔还感觉疼痛，却没有表现出支持不住的样子。

　　茶花妈、阿易和茶花走得很快，很急。不多长时间就到了乡卫生院。茶花爹正平躺在病床上，茶花的哥、嫂坐在病房里的凳子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给茶花爹输点滴。

　　茶花走进病房，就坐在爹的身旁，问，爹，还疼吗？

　　茶花爹说，打了止痛针，好多了。

　　阿易问医生，医生，我岳父得的是什么病？

　　医生说，初步估计是胃溃疡或者是胃绞痛，具体是什么病，一下子很难诊断，因为乡卫生院条件差，没有检查身体的医疗设备。
听医生这样说，阿易就不再问了。

　　医生又说，液输打下去后，如果晚上还疼痛，建议你们明天转到县医院去医治，那里的医疗条件相对好一些。

　　医生说完，说，液体快输完了，就来门诊室喊我。

　　医生就走了出去。

　　茶花又问父亲，爹，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茶花爹说，不想吃，这段时间来，饭量少，还感觉恶心。

　　茶花妈接过茶花爹的话说，你爹这段时间来，吃饭就象小孩子，每次只吃一碗、半碗的。

　　茶花爹安静地输着液，茶花他们就坐着守护着茶花爹。

　　过了一会儿，茶花爹对茶花说，你们都回去得了，家里事务多，这里，你哥哥留下照顾我就行了。

　　茶花听爹这样说，就看了看妈和嫂，又看了看阿易，说，你们回去，我和哥哥留下照顾爹。

　　茶花妈说，那你就和你哥哥照顾你爹，我们就回去了。

　　阿易也说，家里也忙，我先回去，你就留下照顾爹，明天早上我再来。

　　阿易、茶花妈和茶花的嫂嫂就回家了。

　　茶花和哥哥就一直照顾着爹，等液体输完了，茶花爹说，感觉好了，不疼痛了。

　　茶花和哥哥都很高兴，都觉得这是医生对症下药，使父亲药到病除了。茶花就去街上买饭菜，一口一口地喂父亲。喂了一瓷碗后，阿易爹说，得了，吃不下去了，你们快吃，饭菜都凉了。

　　哥妹俩就开始吃饭。吃过饭，茶花爹的脸上又现出了痛苦之色，茶花急忙问爹，是不是有疼了？

　　茶花爹说，有隐隐疼了呢。

　　茶花的哥哥就急忙去喊医生。医生来的时候，阿易爹疼得更厉害了，疼得直叫。医生询问和检查了一会儿，说，不行的话，只能再打一针止痛针。

　　茶花的哥哥看见爹疼痛难忍的样子，说，就再打一针止痛针吧。

　　止痛针水打过之后，茶花爹又觉得好多了。

　　医生对茶花和茶花哥说，看样子，你们还是要带老人到县医院看看。

　　茶花的哥哥说，今晚再观察一下，如果后半夜还疼，明天我们就到县医院检查。

　　茶花也说，也只能这样了。

　　医生出去后，茶花就在爹近旁的床上合衣躺下，茶花的哥哥也侧身和爹挤在一张床上躺下。

　　前半夜，茶花和哥哥没有好好地合过眼，时不时问爹的身体情况。也许是止痛针水的作用，茶花爹前半夜没有感觉什么疼痛。后半夜直到天亮，父子三人就无法入睡了，茶花爹一直喊疼，茶花的哥哥去喊医生，医生说，疼也没有办法了，止痛针水已经打够了，不能再打了。

　　哥妹俩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疼痛的样子，听着爹一声声喊叫。茶花的眼泪一直流着。要天亮的时候，茶花的哥哥说，你照顾一下爹，我回家取钱，我们天亮就送爹到县医院检查。

　　茶花的哥哥就冒着夜色回家取钱。好在，茶花的哥哥走后，茶花爹的疼痛稍微减轻了，茶花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天刚亮，阿易和阿易的爹妈也赶来了卫生院，茶花的哥哥也风尘仆仆地从菖蒲塘赶来了。

　　茶花的爹显得面容憔悴，腹部还一直隐隐地疼。茶花一夜没有合眼，也显得无精打采的。

　　茶花的哥哥说，等客车一来，我们就送爹到县医院看看。

　　茶花说，一定得去，要到县医院好好地检查一下爹的身体。

　　阿易说，我和哥哥去，你在家里。

　　茶花说，不行，我也要去的，不然，我在家里也不安生。

　　茶花妈对茶花说，孩子，你就不能去了，你看你的身体已经成这个样了，就让阿易和你哥哥去。

　　茶花流着眼泪说，妈，家里的事你和爹多辛苦一下，我一定要去的。

　　阿易爹冲着茶花说，家里边的事情你们倒不必挂，只是你的身体是否受得了？

　　茶花哭着对公公说，爹，两个都是爹，你们在我的心里都同样重要，我不能不去。

　　茶花爹发话了，茶花就不要去，我不会有事的，就让你哥和阿易跟我去。

　　茶花说，不管你们怎样说，我还是要去。

　　见茶花很坚决的样子，阿易也没有办法，就对爹妈说，爹，妈，牲口就关养几天，收茶的事情就你们张罗一下。

　　阿易爹和妈都说，你们就放心好了，家里的事情有我们呢。

　　阿易就茶花就搀扶着茶花爹，茶花哥搭了一辆客车，几个人塞进车里，车子就向县医院奔驰而去。
　　　　　　　　　　　　　　十六

　　茶花爹在县医院进行了全方位的体检。体检结果让阿易、茶花和茶花哥象五雷轰顶，一下子惊得象木人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茶花的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人顿时感觉软绵绵的，险些倒地，幸亏阿易就站在身旁，急忙紧紧地扶住了她。阿易和茶花哥眼圈也象刚被浓烟熏过一样，红红的。

　　医生找了阿易，要把茶花爹的体检结果告诉他。因为茶花哥不识字，阿易就代表病人家属签字。医生找阿易通报病情时，茶花和茶花哥就不约而同地跟了去。了解到他们同是病人的家属，医生就当着他们的面说了茶花爹的病情。医生说，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经会诊，得了胃癌，而且还是晚期，胃上皮组织生了一个很大的恶性肿瘤。医生说完后，显出了爱莫难助的表情，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们。

　　听到胃癌两个字，这对兄妹三人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惊天霹雷的噩耗，心里难免不受到沉重的打击。他们先前虽然没有听说过“胃癌”这样的确切称呼，但他们都听说过癌症这个令人恐怖的名词，他们知道，癌症多是一些不治之症，患了癌症的人，在农村几乎都意味着生命已经走近了尽头。他们通过“胃癌”这个词语，猜测到了父亲就是患了癌症的一种。

　　茶花不停地流着眼泪，茶花哥一时间也显得手足无措，阿易也在尽力地稳住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医生，得了胃癌真的就无法救治了吗？

　　医生说，胃癌是我国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在我国发病率居全国首位。据统计，每年全国都有十五万多人死于胃癌，几乎接近全部恶性肿瘤死亡人数的四分之一，且每年还有二万以上的新的胃癌病人产生，胃癌确实是一种严重威胁人民健康的疾病。

　　听医生这样说，兄妹们都倒吸了口冷气。

　　阿易又问，医生，胃癌是怎样引起的呢？

　　医生说，胃癌可以发生于任何年龄，但以四十到六十岁为多见，发病比例男多于女。发病原因不明，可能与生活习惯、饮食还有环境和遗传因素有关，也与长期形成的慢性胃炎等胃部疾病有关。医生说到这里，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又问，病人以前是否有腹痛、恶心等情况发生？

　　阿易说，腹痛、恶心的现象早就出现了，我们以为是普通胃病，只是给他开了一些胃药吃，也不大太在意。

　　医生说，那病人的发病时间已经很长了。又问，病人喜不喜欢抽烟、喝酒？

　　阿易说，烟瘾和酒瘾都很大。

　　医生说，说不准就是抽烟、喝酒过量引起的。据调查，胃癌患者50%以上都是烟民，吸烟是导致胃癌的杀手之一。

　　阿易又问，医生，你们对我的父亲真是毫无办法了么？

　　医生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象他这样的病情，属于晚期，按以往病例来看，没有多长时间活头了，医院也无能为力。

　　听到医生明确的答复，茶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哭出声。

　　阿易急忙制止茶花，别哭！爹会听见呢。

　　茶花还是不停地小声啜泣，她忽然走向医生，陡然地跪在医生面前，说，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爹，我不能没有爹啊。

　　医生急忙俯下身子，扶起茶花，说，妹子，站起来，不能这样。

　　阿易和茶花哥也急忙扶住茶花。

　　医生动情地说，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告诉你们的也都是实话。病人还没有到最严重的发病期，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也说不准，只要你们觉得还要医治几天，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进行救治。

　　阿易果断地说，医生，请你用最好的药物进行救治。

　　茶花和茶花哥也说，医生，请你们用最好的药物，我们做子女的会尽最大努力救治父亲。

　　医生说，药物治疗也只是暂时的事情，如果你们还要尽力救治，医院会遵照病人家属的意见，用最好、最先进的药物医治他。但这些药物价格都很昂贵，你们要有所准备。

　　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兄妹三人商量了一下，统一了思想，达成了共识：哪怕倾出所有，也一定要尽力救治父亲；同时，不能将实情告诉父亲，在父亲面前要尽量伪装出轻松的表情来。

　　考虑到要用很多钱，阿易就对茶花哥说，我们今天下午就回家筹钱，你如果家里没有钱了，就把耕牛卖了，慢慢再想办法，我也尽量去找五千左右的钱。

　　茶花哥说，就听你的，反正爹的医治上，我们要尽最大努力。
茶花说，今天和晚上我照顾父亲，你们明天下午一定要来到这里。

　　茶花哥和阿易都点了点头。

　　在药物的作用下，茶花爹不感觉疼痛了。他无从知道自己的病情，脸上显得很轻松。

　　阿易和茶花哥对茶花爹说，爹，今天我们要回家一下，要回家告诉一下家人，让他们不要担心，明天下午我们就来了。

　　茶花爹说，你们考虑得好呢，那你们就回去。

　　阿易和茶花哥交代了茶花几句，就回家了。茶花就留在县医院，精心地照料父亲。
　　　　　　　　　　　　　十七

　　阿易回到家时，已是傍晚，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阿易的爹妈正和小工一起，不停地秤茶、倒茶、晾茶呢。见阿易突然回家了，阿易的爹妈都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茶花呢？亲家身体好些了么？

　　因为家里还有交售茶叶的群众，还有小工，阿易不想让这些人知道真相，就回答父母，茶花在医院照料爹呢，爹的病情有些好转了。

　　阿易妈又问，亲家患什么病？

　　阿易轻描淡写地说，不太严重，是胃病。

　　阿易的爹妈就感觉放下心了，阿易就相帮着爹妈忙活起来。忙过一阵子，太阳落山了，天逐渐暗了下来。来交售茶叶的群众都回家了，也不会再有群众来交售茶叶了，阿易家请的小工就忙着在揉茶机里加工茶叶。

　　阿易爹妈和阿易回到正屋后，阿易才将茶花爹的实际病情向父母如实相告了。阿易的爹妈都大吃一惊，阿易爹说，亲家的病情很严重，活头不长了。

　　阿易妈说，亲家命真苦，才六十多岁呢，就得了胃癌，太可怜了。

　　阿易就叮嘱父母不要走漏风声。原来，阿易和茶花哥回家的路上，商量过后，决定暂先不让茶花妈知情，怕茶花妈一时转不过弯来，发生意外之事。

　　阿易爹说，这事来的太突然，亲家母知道了，会接受不了，会吓坏的。

　　阿易又说，虽然说爹的病情已经没有医治好的希望了，但我们决定，还是要不惜代价，救治爹的病。

　　阿易爹说，你们能这样想就对了，作为子女，就是要尽孝。

　　阿易妈说，胃癌晚期，即便救治，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阿易说，医生说，医治胃癌的药物都很贵，具体要花多少钱，还说不清楚。现在，医生已经用最好的药物进行医治了。我和哥哥回来的目的，主要是筹钱。

　　阿易爹说，这是天灾人祸的大事，你是女婿，不能坐视不管。只是，你们才刚买机械设备，家里现在只有不到两千元的现金了，如果都拿去了，就无法收购茶叶了。

　　阿易妈说，不能见死不救。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我们就把留着请满月客的两头猪卖了，应该能凑个千把元。

　　阿易说，还是差得很多，我要筹五千元左右呢。哥哥那边，最近几天的治疗费用已经花了数千元，我让他尽力再筹三千元。

　　阿易爹说，五千元是一个大数目呢，一下子筹那么多钱，着实困难。

　　阿易妈开始叹了一口气，阿易也显得很沮丧，阿易爹开始抽闷烟。

　　过了一会儿，阿易爹说，真的不行的话，只能把家里最得力的那两头耕牛买了，几天前就有买主和我商量了，应该能卖三千多元，再把家里现有的凑上，应该足五千元了。收茶的钱，就只能靠卖猪钱维持了。

　　阿易妈说，只能这样。

　　阿易说，太谢谢爹了。

　　坐了一会儿，阿易从房里走了出来，他准备先方便一下，然后就睡觉。阿易感觉很累，也许是岳父的病情让他操心，也许是筹钱的事让他焦头烂额。好在，钱的事情在父亲的谋划下，已经确定了来向。他心里明白，父亲作出那样的决定，也是为了他和茶花着想，父亲心爱两头年轻力壮的耕牛，父亲一直象孩子一样关照着两头耕牛，如果没有遇到这样的紧迫事情，父亲无论如何是不会处理耕牛的。他觉得父亲作出这样的决定真的是不容易，换了别人真的无法做到。但父亲做到了，阿易真的感激父亲，也觉得愧对父亲，自己的事情包括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都让父母操心，父母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应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却还得不停地为子女操心，为家庭操劳。唉，阿易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阿易方便回来，正准备进房睡觉，就看见有一个黑影走进了场院中。阿易干咳了一声，那个黑影在场院正中站住了，黑暗中，黑影发出了问话，是不是阿易？

　　阿易听声音知道是村文书，他的家距离阿易家不远，今天傍晚他的妻子还来给阿易家交售鲜茶呢。阿易回答，是我，文书，到家里坐坐。

　　阿易走近了文书，文书把一封信交给了他，说，听我媳妇说，你回来了，我才想到你有一封信，给你送来一下。

　　阿易接过信，说，麻烦你了，要不，到家里坐坐。

　　文书说，不坐了，时间也有点晚了，我就走了。

　　文书的黑影融入了黑暗中。

　　听文书说有自己的来信，是谁写来的，阿易的心里就估摸到了八、九分。尽管阿易也有很多同学和朋友，但阿易想除了良昆外，是不会有人给他来信的。阿易想到良昆，怒气就开始滋长了，他接过信的时候，就有想把信直接撕碎的冲动，但阿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拿着信独自在黑暗中站立了很久，最终没有将信撕碎。良昆外出已经将近两年时间了，两年时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但还是没能冲淡阿易对良昆的憎恨。憎恨归憎恨，但想到良昆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写了好几封信，算上这一封，已经是第四封信了。这说明良昆的内心深处还是很珍惜彼此的友情，想和阿易重归于好的。前三封信都被阿易撕碎了，阿易无从知道其中的内容。阿易也不遗憾，他也不想知道。如果彼此没有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阿易不知道良昆是否会离家出走，但他相信，他们还会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想到良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漂泊，想到以前两人之间曾经的亲密友情，阿易的心里又象一个五味瓶，憎恨还是憎恨，阿易内心的柔软部分还是被触动了。爹妈正在火塘边烤火、说话，他们不知道阿易收到了一封信，茶花还在县医院照料父亲，也不可能知道阿易收到信的事情。阿易拿着那封信在黑暗中站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着那封信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回到卧室后，阿易拉亮灯，把信重重地仍到了床上。阿易脱掉鞋子，和衣躺在了床上。他没有马上拆阅信件，先是定定地仰面看着楼板。信就无声地躺在阿易的身旁，阿易冷落了它一会儿，还是拿起了信，他看到了信封上的字，就认出了确实是良昆写来的信。阿易表情严肃，慢慢地拆阅着来信。

阿易：
　　
　　见信好！一连给你写了好几封信，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也不知道你收到没有？出门在外的时间快两年了，回想往事，觉得愧对于你。但对你还是很想念，还是忍不住想给你写信。

　　每次提笔，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又是愧疚，又是思念。我只是想对你说，想对茶花说，原谅我的错，我一直想用实际行动向你和茶花补过，却又始终觉得无能为力。以前不成熟，考虑问题单纯，希望你们能原谅我青春期的冲动和卤莽。为此，我一直愧疚，一直不安，一直悔恨。

　　我目前一直在深圳网络公司上班，推销电脑，推销配件和软件，我对工作非常熟悉了，目前已经是部门的业务副经理，工资每月到了三千多元，每个季度还有奖金。两年时间来，我勤俭节约，除给家里寄了一部分外，我还有了近两万元的积蓄。如果你需要用钱，在我的积蓄范围内，我会毫不吝惜地借给你们，支持你们，也算是我对你们的弥补和回报。

　　由于业务的需要，公司给我配了手机，我的手机号码为137××××3231,有空请联系。

　　最后，祝你和茶花健康、幸福！事业有成！
                             良昆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三日

　　阿易看完信，拿着信笺，良久无语，时间好象顿时凝固了一样。过了好大一会儿，阿易象忽然下定了决心，拿着信笺，翻身下床，穿上鞋子，关上灯，拉上卧室门，打着手电筒，向村上走去。
整个阿池洼村，就只有村上安装有一台程控电话。阿易决定到村上给良昆打个电话，他想向良昆借五千元钱解燃眉之急。想到父亲明天还要卖耕牛凑钱，想到父亲要卖自己心爱的两头耕牛，阿易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父亲也是迫于无奈啊，要不是遇到人命关天的大事，父亲无论如何是不会处置耕牛的。再说，父亲即便明天就卖了两头耕牛，能否及时拿到现金，还说不准呢。如果耕牛卖了，一时半会还拿不到钱，同样会耽搁岳父看病。见到良昆信里的内容，想到这些，阿易就决定豁出去了，虽然很不情愿向良昆叙苦告急，但岳父治疗胃癌需要花钱，那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事情。想到岳父的病情，阿易就觉得应该马上了良昆通个电话，落实钱的事。

　　阿易走进阿池洼村的时候，村支书正在办公室里看着报纸。见阿易进来，支书问，阿易，来坐，来坐，有什么事情呢？

　　阿易说，书记，想和你打个电话，我要和别人借点钱。

　　书记问，什么地方需要用钱呢？

　　阿易说，岳父治病用，手头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向别人借一点救急。

　　书记问，你岳父得什么病？严重么？

　　阿易不想把胃癌两个字告诉支书，怕走漏嘴，使岳父的病成为群众空余时间的谈资。就说，医生说初步判断可能是胃病一类。

　　支书说，那你打吧。

　　阿易就照着信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良昆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良昆的声音，喂，是谁？

　　阿易说，是我，我是阿易。

　　良昆显得很意外，也很高兴。他问，阿易，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阿易不紧不慢地说，身体还好，信收到了。

　　良昆又问，你怎么不给我回信呢？

　　阿易说，等几天会给你回信的。今晚找你，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良昆问，什么事情？直说就行了。

　　阿易说，茶花的爹病了，现在在县医院医治着，我手头有点紧，想和你借点钱，会很快还你的。

　　良昆说，不要提还钱的事，你需要多少？

　　阿易说，五千。

　　良昆说，我明天给你寄。

　　阿易说，我明天就想用，有点着急呢。

　　良昆说，这好办，明天你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到县银行办一张卡，办好卡后，你给我打电话，我立即给你汇款。

　　阿易说，太好了，就这样，明天我打电话给你，帮我忙一下。
良昆说，应该的，明天我等你的电话。

　　阿易说，先谢谢你了，我在村上打电话，还有别人等着打电话呢，再见了。

　　听到良昆说了“再见”，阿易就挂断了电话。

　　其实，阿易说“有人等着打电话”的话，那是一句假话，他心里和良昆还存在着隔阂，他不想婆婆妈妈地和良昆说太多。

　　和良昆通过电话，阿易舒了一口气，和书记闲聊了几句，就回家睡觉去了。
　　　　　　　　　　　　　　　　　　十八

　　第二天下午，阿易和茶花哥三点左右就到了县上。阿易听从良昆的建议，到县银行里出示户口本和身份证，办了一张银行卡。在电话亭里给良昆打了电话，良昆说，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我就在银行，我马上给你汇过去。

　　良昆就向阿易要了银行帐号。半小时后，阿易通过银行卡从银行里取到了六千元钱。见取了这么多钱，阿易问银行的工作人员，怎么有六千元呢？

　　银行工作人员说，你不是说要全部取完吗？卡里正好有六千元千，就全部给你取了。

　　听银行工作人员这样解释，阿易好象明白了什么。就和茶花哥一起走出了银行。阿易的心里泛起了涟漪，这涟漪，更多的是对良昆的感激。

　　阿易和茶花哥匆匆赶到了县医院。茶花见阿易和哥哥来了，就说，爹昨晚到今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偶尔吃一点，马上就呕吐了。

　　阿易和茶花哥走到了茶花爹的面前，茶花爹见阿易和茶花哥来了，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几天下来，阿易发现岳父非常憔悴，非常虚弱了。

　　阿易凑到岳父跟前，问，爹，感觉怎么样？

　　茶花爹说，感觉没有力气，腰部经常疼，腹部也经常疼，经常恶心、呕吐，可能活不长了。茶花爹说完，露出了失望和惊异的表情。

　　阿易说，爹，不要那样想，不能说那样的话，哥和我带来了八、九千元钱，我们会尽力救治你的。

　　阿易爹说，爹给你们增加负担了。

　　茶花、茶花哥都说，爹，我们都是你的儿女，应该是这样做的。

　　茶花爹又在县医院医治了五天，这五天来，东西吃不下，不停地喊痛，不停的呕吐。尤其是最后几天，开始呕浓黑的血，开始排黑便。茶花和阿易兄妹三人不怕脏，不怕累地精心照料父亲，医院也天天用上好的药进行救治，但看样子已经回天无力了，茶花爹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第五天的早上，主治医生找到阿易，说，病人不要再医治了，赶快送回家，没有办法了。

　　阿易和茶花、茶花哥商量统一后，就结了帐，一共付了五千多元钱，帐是阿易去结的。阿易又和医院商量，租了救护车，兄妹几个就将爹送回了家。

　　茶花爹送回家后不几天，就与世长辞了。茶花一家悲痛不已，披麻带孝地在一个黑夜中，将爹发送上山。
　　　　　　　　　　　　　　　十九

　　爹逝世后的一段时间以来，悲伤就象一道无形的光影，笼罩着茶花。同时，她还感觉很累，累得抬不动手，挪不动腿。从爹到乡卫生院医治以来，直到死去，茶花就不离爹半步，喂药喂饭，端尿倒屎，尽心尽力地服侍爹。悉心照料爹的日子里，茶花饭吃不好，觉睡不饱，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茶花已经是快要分娩的人了，见悲伤一直挂在她的脸上，阿易一家都很为她着急和担心。阿易妈和爹时不时地开导茶花，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不要过于悲伤。

　　阿易也经常柔声地做茶花的思想工作。他知道，茶花对亲人的感情很浓厚，自己的亲身父亲贸然离去，心里的阴影一时半会是难抹去的。他好言好语地安慰着茶花，对茶花更是关心得无微不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加工房里机声隆隆，小工正在加工房里忙碌着。阿易的爹妈一个去放牲口，一个到山上担柴。交售鲜茶的人一般都选择在中午和傍晚，下午很少有人来。阿易见茶花在场院里让阳光烘烤了好长时间了，就扶着茶花回到了卧室休息。茶花在床上坐了下来，阿易就坐在茶花的身旁，爱抚地用手摩挲着茶花的头发。茶花忽然问，你结帐的钱向谁借的？

　　在县医院结帐的时候，茶花看见阿易去结了帐。当时她以为阿易结帐的钱一定是家里卖牲口换来的，到她回到家后，才发现家里的牲口数量上并没有减少。就料定结帐的钱肯定是阿易借的。阿易本来不想让茶花知道真相，但他知道茶花迟早会问钱的事。在县医院的时候，阿易告诉过茶花他向别人借了六千元钱的话，却没有告诉茶花自己向谁借钱了，也许是一心扑在爹的病上，茶花当时也没有问阿易向谁借了钱。现在听到茶花的问话，阿易支吾着说，你不用担心，人家还不急用，等几天我们再还人家。

　　你向谁借的呢？茶花又问。

　　你就不要问了。阿易的心里真的不想让茶花知道是谁给他们借了钱，他怕引起茶花情绪上的变化，这样，对茶花的身心健康就是变本加厉的摧残。

　　我为什么不问呢？人家借给我们钱，是帮我们大忙，我们要永远记着人家的情和谊，要感恩人家，今后只要能力和条件许可，我们还要知恩图报呢。茶花不解地说。

　　阿易用手心拍了拍茶花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在我告诉你向谁借钱之前，要先提醒你，不能生气，也不准难过。

　　见茶花奇怪地点了点头，阿易就说，钱是向良昆借的。

　　听说阿易向良昆借了钱，茶花显出不置可信的表情，她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地看着阿易，好象听错了阿易说的话一样。

　　见茶花这样看着自己，阿易说，我回来的时候，又收到了他的来信，他在来信中告诉我他的电话和情况，我就向他借钱了。阿易说完，就拿出了夹在一本书中的信。

　　茶花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信，默默地看着。看完信后，茶花情绪上没有大的变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坐了一阵子后，茶花说，我知道，你向他张口，肯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阿易轻轻揽着茶花的肩膀，说，是的。

　　茶花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还他呢？

　　会尽快。阿易说。

　　哥昨天是不是还你了三千元？茶花问。

　　是的，从结帐到把爹送回家，六千元钱基本花光了。昨天哥来的时候，递给了我三千元，还说剩下的三千元钱慢慢再还我，我说我们都是爹的儿女，都有照看老人的责任，剩下的钱就不要还我了。阿易回答。

　　茶花把头靠在阿易的肩膀上，说，你这样想，这样做，都是为了我，谢谢你了。

　　阿易说，傻瓜，你的事情，还是我的事情，都是我们共同的事情。

　　茶花说，真想不到你会向他借钱，也想不到他会给我们借钱。把加工好的茶叶卖了，我们要尽快给他还钱。

　　是啊，我就是这样想的。阿易说。

　　就象他信里说的一样，我们以前不成熟，考虑问题单纯。茶花深有感触地说。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回想往事了。阿易凑在茶花的耳边说。
　　　　　　　　　　　　　　　　　二十

　　阿易和茶花从事了几个月的鲜茶加工，累计起来共收了五千多斤鲜茶。加工和晒干下来，积攒了近八百斤干茶。阿易到街上找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把这些干茶都到乡茶叶站卖了。茶叶被评定为二级，每斤价格都是八元多。阿易领到了六千多元的现金，收购鲜茶用了近三千元，算算帐，还有三千元左右的进帐。阿易心里面非常高兴，权衡下来，比上门收购茶叶要划算多了。

　　卖过茶叶，阿易按照良昆的寄信地址，到乡邮电所里给良昆寄回了钱。

　　阿易的家里，茶农们不停地给他们交售鲜茶，加工房里隆隆的机声一直鸣响着。

　　1989年的6月份，阿易家喜事不断。先是茶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一家人视若掌上明珠，这个抱来，那个抱去，高兴得不得了。

　　当了爹的阿易，给儿子取了个“荣云”的名字，一家人都说好。取这个名字，阿易有自己的想法，荣云，就是繁荣云南。阿易说，给儿子取这个名字，不是非要让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是要从他和茶花这辈人开始，就要一心和茶叶打交道，要经营好茶叶产业，今后要建立荣云茶厂，要生产“荣云”绿茶和普洱茶，要让“荣云”牌茶叶走出地域，走向外界。

　　阿易说这番话的时候，茶花正在喂荣云奶。阿易的爹妈也和他们在一起，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茶花说，你这是痴人做梦。
阿易说，这是一个美梦。有爹妈的支持，有你的帮助，我们再好好功荣云读书，让他读完制茶专业的大学，回来相帮我们，回报社会，这个美梦会成真的。

　　一家人都乐不可支的，幸福的阳光撒在他们身上。

　　六月下旬，乡上人事调整的文件下来了，阿易被任命为阿池洼村的文书。

　　阿易就一会儿跑村上，一会儿跑回家里。毕竟，村距离家不远。村上的事情他不敢也不会违误，家里他也照看着。忙完活后，他就抱抱孩子，更多的时候是幸福地看茶花喂荣云奶。有一次，茶花和阿易打趣，不要看了，眼睛直勾勾的，你不是经常见着的嘛。

　　阿易说，你我看不够，儿子我更看不够呢。

　　茶花娇嗔了一句，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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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永红

学习李先生厚实的文字,问好!


另:李先生编辑什么杂志或报纸?需要哪方面的稿件?

李有旺

挖塞！终于排好了，几个文友看了前段时间本人发的小说《红脚斑鸠》，说意犹未尽，鼓励我再写续篇。就写了，大家多指点啊。

蓝色的小木屋

一个中篇吧，文字很朴实，生活味儿浓。

田瞳

持续了前篇的风格，情节引人入胜，故事进一步进入佳境，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精华之作！

李有旺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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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有旺的写作水平进展神速呀，欣赏！

程相崧

人物鲜活，语言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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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有旺的笑触继续了解民俗风情。欣赏并问好！

叶柄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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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虎

很新鲜活泼的民族风情画.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