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杨树飞花

竹心可燃

　　
　　水优和小美又一次相见，是三年以后。
　　小美认出了水优。眼前的这个姑娘，穿有着尖尖的头的橘红色宫廷鞋，白色的亚麻短袖衫，白皙的脸庞如同失却的花朵。
　　水优将名片递给小美时，用手将垂肩的长发向后拢了一下，左耳刚好露在外面，耳垂上像是戴了两颗黑色的耳钉，而小美知道那是两颗痣。也正因此小美断定她是水优。


　　A1小美篇
　　三年前。我是美术学院大三学生。我热爱一切绚丽的色彩。它们在我的作品中被大量的运用。我常常穿着艳丽的衣服。在周围人的眼里我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通常冷漠，低调。偶然的听到同学背地里叫我“冷美”。
　　大二结束的暑假，全班去庐山写生。十几天来在陌生的环境中，我和同学们的言语多了些。我清楚自己，只有不亲不远的平淡的关系才让我平静，也许我永远都是人群中一只低着头唱自己的歌的小猫。
　　离开庐山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在当地的一户老乡家里。同学们都很兴奋，唱起了一些从前热爱过却一度被时光搁浅了的歌。在热烈的气息的包围下，我突然感到不安，很多年来都是如此。
　　阿昆带头用筷子敲着盛着酒水的碗，同学们跳起了“阿拉伯之夜”。这是整个晚上最热闹的时候。我悄悄的走了出去，我想不会有人注意到。庐山的夏夜微凉，泥土散着雨后的潮气略带清新。夜色深幽，只有身后老乡家里的灯光通明。
　
　　陆彤美。

　　我听到一个很低的男声在叫我的名字。转过身去，是那个被全班同学都叫做磊子的男生。他站在竹子树下。大学前两年，我对他的印象只有，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常在下午背着网球拍来上课，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有KENZOR的味道。
　　有事？
　　你有心事？
　　恩。
　　磊子指了指远处山下，有点点灯光。
　　看见了没？那是商业街。那有一家心燃水吧。
　　你以前来过庐山？
　　是啊。高考之后和表姐一起。不知道现在心燃还在不在了。我们去找找吧。
　　跟在我后面走，这山路滑，你小心。磊子说。


　　A2 水优篇
　　六月的阳光漏下期待的心情。我在六月的第一天早晨见到了磊子。这个和我在网络上相识了三个月零十二天的人。
　　磊子，是你吗？
　　水优。是我。
　　磊子和我之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谁都没有再走近。这一米多的距离就像深海，他在那岸，我在此岸。我努力的让自己的脸上带着微笑，因为从前磊子说，水优，你应该是个有着好看的笑容的姑娘，笑起来像水面上漂过花瓣，留下淡雅馨香。我从磊子的脸上寻不到心情的痕迹。似乎很平静。
　　小区的木椅上坐着我和磊子。我们中间放着一瓶祁门红茶，一瓶冰绿茶。磊子买来的。从前我对磊子说过，看到祁门红茶的广告上说，1875年它远渡英国，如今它回来了。于是就固执的喜欢上了它。而磊子说，绿茶入口，淡香不浓，绵长不散，由此喜欢。从前在网络上彼此的话语，如今依然记得，而谁也不再提起。像是担心触动了什么，就会有什么破碎一样。
　　磊子在抽他的这个上午的第三支烟。我说，磊子，你看。
　　我们的对面。一个女孩站在花坛上，男孩边说着边给女孩表演并不熟练的街舞。女孩的笑声划破了小区的宁静。
　　磊子说，你说恋爱是什么样？像他们一样是吗？
　　我默然。喝茶。
　　也许恋爱的形式有很多种，但感觉应该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幸福。
磊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也许两个人在一起，是互相磨合的过程才对。磨合得适合在一起了就持续下去。
　　为什么不是相爱的过程？
　　相爱往往是由好的感觉开始的。而......

　　我的泪噙在了眼睛里。我的心蹙在了一起般难受，我知道我是在害怕磊子会继续说下去。
　　磊子的第三支烟抽完了。


　　B1小美篇
　　午夜的心燃水吧。11号桌。
　　我喜欢单数，尤其是11。它们像是一个人看着另外一个人远走的背影。我告诉磊子。
　　磊子说，最好是此时天空中有玫瑰花瓣轻轻飞舞，古怪而伤感的女声唱，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呵呵，是不是你们女生都是这样感性？
　　我淡然的笑了。
　　怎么？还有哪个女生如此？
　　呵呵。
　　呵呵。
　　我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我想或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你愿意听吗？
　　好。我听。
　　于是我知道了那个在六月的早晨和磊子见面的女孩叫水优。学一种文理兼具的学科。之前，水优曾给磊子寄过三封信。第一封里面夹寄了两只纸鹤。第二封里有一张照片。第三封信里只写了一句话，磊，我要见你了，无论如何。于是在他们在网络上相识三个月零十二天的时候。磊子见到了穿着蓝色牛仔裙，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水优。
　　然后磊子的倾诉突然中断了。我看着他。
　　小美，为什么你不问问我，结果。
　　我想知道你是凭借什么做出决定的。
　　感觉和理智。很矛盾是吧？
　　是。
　　可能，我爱的是我心里的她,而不是眼里的她。在我见到她的时候，才明白。

　　B2水优篇
　　磊子和我的大学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那次见面分别，我执意没有让他送我。我站在地铁站里。我是个没有方向感的女子，在陌生的地方我总是渴盼着有只大手握着我走。从前在网络上磊子可以给我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寻找和来时相反的方向。
　　回到寝室。第一眼看到了那台我用了两年的电脑。那台可以见证我和磊子三个月零十二天的相识的电脑。我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这一天来所见到的磊子。想到他几乎没有笑，想到他不断的抽烟，想到他在过十字路口时没有照顾我。想起过去电脑里的那个磊子，电话里的磊子。想起从前他对我的每一点关怀。我在预感着。也许我和磊子的感情在生活中无法下载。
　　磊子的电话在我的寝室就要熄灯时打来。一如从前。他的声音低低。一如从前。他问我是不是累了有没有感到困。一如从前。

　　之后，我们的对话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大段的空白。

　　就这样......结束吧，水优。
　　这是我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我清楚这不是通话的结束语，从前他说，水优你要睡觉了，做个好梦。
　　空气停顿了。磊子停顿了。我脸上的表情停顿了。
　　磊子，是不是只有这一种结局？
　　恩，或许还有另外一种。但可能那样对你来说更残忍。我想，你不会接受的。
　　你说。
　　平静的相处。每个月见一次面。每两个星期打一次电话。平时不要有任何联系。
　　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磨合，对吗？
　　恩。我爸妈当年在经别人介绍见面后就是如此。现在他们生活的很好。
　　那我们呢？之前的三个月零十二天一笔勾销？
　　水优。我记得自己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一直到现在我仍然想说，我喜欢你。只是我无法将现实中的你和网络中的你合二为一。所以结束可以让我们都轻松起来。
　　呵呵。磊子，我现在不想做出决定。我怕错。


　　Ｃ1小美篇
　　从庐山回来后，磊子成了我在这个学校接触最多的人，我想我们可以称之为朋友了。
　　17岁那年我亲眼见到我的朋友青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脸苍白。她的手苍白。一张苍白的布盖上了她年轻的身体。她去了一个苍白的世界。17岁的我第一次感到了死神就站在每一个人的对面。青儿是我的朋友。在我的概念里从来没有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说法。我只把青儿称之为朋友。青儿的离开让我开始相信世界上唯一可以永恒的东西，就是回忆。关于友情关于爱情我们的手都太小，抓得再紧也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失去，只有在回忆里它们才可以清晰如昔。青儿走后，我没再有过朋友，或许因为我的漠然。我不相信缘分。所谓缘分，如果你不理睬它，它就不会青睐你。只有偶然。和每一个人的相遇都是一出偶然事件。就像我和磊子。
　
　　那个在心燃水吧的夜晚，磊子对我讲诉他的故事，就像画了一副画，有很重的轮廓，却并不完整。在别人的爱情面前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听众。就像坐在公车里在这个城市穿行，窗外的景致无论是繁华还是荒凉，我都只是一个看客，而已。


　　C2水优篇
　　磊。是我们的爱情太脆弱了。还是它从来就没有来过。这是那天挂断电话后我一直在想着的。六月过去了。七月。八月。从学校回到了小镇的家。环视这个家。褐红色大花地板砖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落地的苍绿色窗帘在白天时候只拉到三分之一的位置。阳光像是要窥探什么似的恍惚在这间屋子的每个细微。这个夏天很沉闷。和我一样。沉闷。沉闷。沉闷。我在深夜里坐在地上看记录片。没有任何思想的看。抱着15岁生日时西西送我的玩具狗。在感到困倦的时候爬到床上，常常忘记关掉电视。我在给西西的电话里说，如果这样下去，一个假期过后，我会变成一个对任何事都很淡然的人。西西在电话那边传来，呵呵。
　　我在这个夏天的晚上常常做梦。但是通常在早晨醒来的时候都忘记了。只是在我就要返回学校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让我一直记得的梦。
　　磊。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幽暗的巷子口，看到你在向我奔跑来。你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你的瞳孔像刚被擦拭过的银器，晶亮逼人。你的嘴角骄傲的微微上扬。你真是漂亮，这个词汇我只用来形容你。你的每一个细微都漂亮得让我惊心动魄。我问你要跑到哪里去，你沉默的脸像是寒冷的冰川，险些冻裂我的心脏。你让我闪开，冥冥中我却觉得这里有什么在牵引着我。
　　你跑不出去的，我说。这条巷子的每一块石板上都刻着天机，关于你的宿命。你践踏着它们的体肤，它们暗藏在底层的灵魂在诡异的笑着你。我只知道这些。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喉咙底哽咽着怒吼，你的血液流淌汩汩作响。你就是不说，放了我。
　　我穿着妖冶的衣裳，左手腕上戴着三只银镯。我燃起烟火看着它们寂寞的开放。我光着脚丫，晃动着手腕，舞蹈。银镯碰撞的声音，哀歌一般。你奔跑了三千个日夜，却始终在我面前。
　　“你是谁？”
　　“水优。”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一个姑娘告诉我的。”
　　“她叫什么？”
　　“不知道。”
　　你转过脸贴在墙上，墙皮一层层脱落。被你大滴大滴红色的泪濡湿了。我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磊。这个梦让我很害怕。为什么我心里清晰的知道那个人是你。却要说不曾认识。为什么我来到你的面前是一个姑娘的引领。我们之间有第三个人吗？
　　我告诉西西。她说，你所谓的淡然是你把有的人有的事搁藏在心里太深的地方，不暴露而已。这个人这件事久而久之成了你心里牢不可破的樊笼。


　　D1小美篇
　　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伤害到水优。那天，画室里只有我和磊子。磊子在全神贯注的完成他要拿去参展的最后一副画。一个下午就要过去的时候，磊子说他要出去抽根烟。尽管我说了我不介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磊子的。铃声响了一遍断了，又响起。我喊了磊子的名字他却没有回来。磊子的手机铃声是梁祝。在那首曲子中，我走进了磊子的手机。
　　喂。你找磊子吧？
　　恩。
　　他出去了，你稍后再打，好吗？
　　恩。
　　然后我听到了对方挂断的声音。
　　磊子回来后，看了手机。说，是水优。这是六月以后她打给他的第一个电话。那个傍晚我和磊子坐在网球场的看台上。水优的电话没有再来过。我问磊子为什么不打过去。磊子说，那样等于添乱，水优她敏感而尖锐。磊子抽烟。一根接着一根。那个傍晚天空有火烧云。如同我心里的愧疚在灼烧。我默默的想水优。想她一定有一双清冷的双眸。想她会不会哭。
　　磊子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水优。二十岁的水优。暗淡的光线我把照片拿的很近。
　　水优的左耳上是两颗痣吧？
　　真怪，你怎么能看得出来。
　　感觉。她身后是什么树？
　　杨树。
　　那她身上的点点白色是什么？
　　杨絮。
　　杨絮在有风的日子飞起来。一定会很美。
　　恩。水优说，这是杨树飞花。
　　然后磊子说，至今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六月时作出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小美，我和自己打一个赌。如果在我们办展览的时候，水优在第一天来，我一定会对她说，重新开始。
　　这么自信。如果她不来，或者在其他天来呢？
　　那我情愿错过。

　　D2水优篇
　　九月。新的学期。我还有两年毕业。我终于决定给磊子打电话。告诉他，我把这两年的时间留给这份感情。我会在两年里长大。长成他会想要的水优。我开始蓄长发。开始穿有手工绣花精致的女装。开始在包里放一瓶KENZOR的风之恋。只用来闻。它如水一般干净淡悠的味道会让我想起磊。我不管这是悲哀还是美丽。我只是在期待我和磊子的爱情从蛹化蝶。即使我终究不会等到那一天，也无悔。

　　接磊子的电话的是一个女声。我突然想起那个夏天的梦。我哭了。在露天旱冰场嘈杂的音乐声中，我的泪珠断断而落。那种感觉比磊子让我选择结局时更难受。我突然间明白，在我和磊子中间终究有我抓不住的东西。

　　回到寝室。我站在电脑前，拽出键盘，一点点的擦拭上面的灰尘。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用过它了。是我不敢去碰。是我不敢再见到磊子熟悉的头像。现在看着它，心里有的是看到那段感情的祭奠品般的悲凉。看了很久。开机。上线。有消息。

　　水优。9月25号-30号，我们系学生作品展览。在我们学校的展厅。我会一直在那里，我希望你来。因为我想再见见你。磊。

　　在展览的第一天。水优真的去了磊子学校的展厅。在来之前她已经想好，只是为了再见一次磊子。她想无论磊子会说什么，她都微笑着沉默。然后离开。然后回到她给自己营造的独自在两年里守侯那份感情的生活中去。她觉得其实另一个主角的退场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只是要用两年的时间来记住这件事。
　　水优在每一副画下面的标签上寻找磊子的名字。当她终于看到时，也同时看见那副画的名字--叫做--杨--树--飞--花。站在旁边的人并不是磊子。而是一个女生。高挑。短发。衣着艳丽。漂亮。这个女生就是小美。小美看到了和照片上相差不多的水优以后说，水优，我是磊子的同学，他不能来了，我替他在这里等你。水优很淡很淡的笑了，说，谢谢，但我只是来看画的。转身离开。小美说，不，你等等。而水优却加快了脚步，直到跑了出去。

　　现在。三年过去了。小美和水优又一次相见。之前，小美只是知道今天她要接受一个记者的采访。之前，水优的同事突然病了，主编要她代替他来采访一个叫做陆彤美的青年女画家，水优来之前看了这个女画家的资料。她突然想起，磊子也该毕业一年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小美接过了名片，看到了水优这个名字。说，你还认识我吗？
　　水优说，是。但是我们现在先进行采访吧。

　　采访结束了，水优带小美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是一片小树林。小树的枝干嫩弱。水优说，从前这里是一片杨树林，但是去年都被砍伐掉了。这些小树的根下一定埋葬着杨树的花。水优说再也见不到杨树飞花。轻轻的叹息。
　　水优。那次电话。那次展览。你都误会磊子了。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过去很想。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也许正是那些误会让我看清了我和他之间吧。对了。磊子他现在好吗？
　　水优。磊子在那次画展的前一天，在布置展画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到了后脑。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摔竟然会......
　　小美扶着一棵一棵小树走，离水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时候，大声的说，
　　他醒来后，再--也--想不起来--从前--的事。
　　

　　错过的爱情。是谁的错。还是谁来不及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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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

杨树飞花
才情飞扬
读之心情顿爽

竹心可燃

下雨天。写完它。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从前有人说，写字是卸去重担的过程。
我说，文字用来安慰自己。
当手指又一次在键盘上轻快起来，
我知道记忆又回来了。
经过时间沉淀的记忆已不像从前那样凌乱。
但，故事里的人已不再言痛。

左显辉

哇，好长啊，我得分几次才能看完哦：）

李幼谦

一个诗情画意的题目。

哑猫阿凡

语言和故事都给人清新自然的感觉

苇风

糅合了《流星花园》的柔情，《东邪西毒》的冷峻，从结构到语言都流露出美感！

竹心可燃

谢谢大家的关注。
三年前刚开始上BBS，写过网恋的故事。现在居然又写了。
那时候刻意的去写得厚重些。
现在，只是想有自己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