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打工子弟学校

刘虎

　　万玉和的打工子弟学校开办在一个隐蔽在一片茂密的芭蕉林里的废旧仓库里。那个仓库很大，还带了一个院子，很多年前曾经是生产队里的饲料库。后来被人买下来开过小工厂，不久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几年前，一个福建来的小老板从它的主人那里把它租上来开了一家地下加工厂，专门生产劣质的儿童食品。后来被人举报，遭到查处，小老板跑了，这个院子就撂荒了。再也找不到顾主来经营。它的主人也觉得它晦气，从来就不过问，院子里经常长着一人多高的野草。

　　万玉和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他的主人。主人一听说有人要租他的那套破房子，兴奋地连价钱都还没听清楚了就答应了。那阵势，好象手里正抓着一个炸弹，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抢劫的。主人收了他的钱，连合同都没看一眼便在上面签了字。签完字，万玉和问他要钥匙。主人笑了。说，那个房子还用什么钥匙？我自己每次都是爬墙头进去的。

　　万玉和自嘲地笑了。

　　万玉和找了两个人和自己一起到仓库去。那仓库可真是被人给遗弃了，连通往那里的道路都已经被野草所淹没。他们来到仓库，才确定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连那些无家可归的外来工也嫌弃它的阴气太重不再光顾这里。门锁早已经锈死，门板被挖了一个洞。看来那就是曾经偶尔在这里躲避过风雨的人给自己开的门了。他们找来一根木棍把门锁撬开，吃力地推开了那扇已经快要腐烂的大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疮痍。

　　仓库虽说破烂，但是面积却很大。万玉和用步子丈量了一下，心中就有了底。他告诉同来的一个人，可以把仓库一分为三，两间当教室，一个是高年级班，一个是低年级班。另一间给孩子们休息。将来到这里来上学的孩子，他们中很多人的父母都在流水线上作业，中午根本就顾不上管他们。这个地方又很偏僻，学校里必须要考虑他们中午临时休息的问题。院子很开阔，平整之后不仅可以开辟出一个不小的活动场地供孩子们玩耍，还有足够的空间来搭建一个棚子，用来做厨房。

　　这天，万玉和正领着几个从张龙那里“借”来的工人忙活着整理自己的“学校”，一辆小轿车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看他们的打扮，万玉和就知道他们是有身份的人，而且应该是两个儒雅之人。万玉和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奇怪地望着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自己这样破烂的地方来呢？正纳闷呢，那个领头的就朝他开了口。

　　“请问你们这是准备开办工厂还做别的什么？”

　　万玉和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有点不高兴。但他还是控制住情绪，略带调侃地说：

　　“是开工厂。不过是特殊工厂。”

　　“特殊工厂？”那个人也笑了。“听说这里原来就开过一个特殊工厂啊。”

　　这下万玉和真是有点生气了。他知道，对方是指原来这里开过一家非法地下黑工厂。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说万玉和的情绪有点激动。

　　“我们这是要办一所学校，是培育人才的工厂！请问你是做什么的？”

　　“学校？哦，培育人才？这么说我和你是同行了。”

　　“同行？你也是老师？”

　　“我们是双星区第四小学的。这是我们于校长。”

　　旁边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这时候抢先向万玉和做了介绍。万玉和一听是双星区第四小学的校长，赶紧把自己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虔诚地向对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人家是公办小学的校长，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教育工作者。于校长微笑着抬了抬胳膊，用绵软的手象征性地接触了一下万玉和伸来的手。万玉和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冷淡。人家是大人物，和人亲热应该有分寸才对。

　　“真没想到，于校长能够大驾光临我们这样的农民工子弟小学，真是太荣幸了。以后我还要经常到您那里去请教学习呢。”
于校长依然很平和地微笑着，眼睛却并不看他。

　　“你说这是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

　　“是啊是啊，我看着我们很多农民工子弟因为多种原因没有学上，小小的年纪就整天在社会上晃荡，就想开这么一所学校，一来让他们学点文化，二来也使他们有点约束，免得把心晃荡野了，以后收不回来。”

　　“哦——这个想法很不错啊。”于校长沉吟着点了点头。“那么，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呢？也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吗？”

　　万玉和的脸微微红了红。他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我原来是个建筑工人。因为上过初中，就想来开办这么一个小学。”

　　“建筑工人？上过初中？”

　　于校长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朝他瞥了一眼。万玉和赶紧又补充了几句。

　　“不过，等我们学校正常开课了，我还要从外面请几个老师来。有几个还是我们原来村子里的老教师呢。”

　　于校长不再看万玉和，也不再说话。他操着手，在那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就转身上了车。看人家要走了，万玉和又赶紧上前送别，并再一次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这一次，于校长却没有回应他，依然微笑着兀自关了车门，然后抬起手向他招了招。

　　“好啦，我们走了。你忙吧。”

　　万玉和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在怀里擦了擦，然后也举起来朝对方挥了挥，嘴里还连连地邀请于校长有机会多来指导自己的工作。于校长的小车已经在他的邀请声中开远了。

　　送走于校长，万玉和并没有预感到什么。他就继续一边整理着那个仓库，一边又打发几个人到旧货市场联系，买回了几张还算不错的桌子和椅子。最后，他想办法从一 个建筑队凑了几块木板，用砖头垫起来，算是给孩子们准备的床。一个月后，一所简陋的学校就开始招收学生了。万玉和在附近许多农民工聚集地都张贴了自己的招生广告。

　　附近的外地来的打工人员听说这里开了个农民工子弟学校，纷纷把应该上学却没有条件上学的孩子送到他们这里来。有些人则因为当地学校的费用太高，还把孩子转到他了他的学校。还有一些人则在开学之前就把留守在老家的孩子接上来，送进了万玉和的学校。几天之内就招收到了几十个学生。

　　因为学校是刚刚创办，学生数量还不是很多，他们交的钱也有限，万玉和就暂时没有让那几个已经说好了要聘请的人，他自己既当老师又当校长，另外又找来一个打工妹人给孩子们做饭，学校就算是正式开张了。当时别的学校早已经开学快两个月了，书店里找不到课本，万玉和就从按照当地教育部门规定的教材，去旧书摊上给学生们凑了一些旧课本。课本不够，有的就两个人合用一本。

　　条件虽然艰苦，可是这里的娃娃总算有了自己的学校。这是当地农民工中的一件重大事件，标志着如今的农民工正在寻找一条不同于父辈们的打工之路，是一次精神上的飞跃。

　　所以开张的那天阵势就格外隆重，大头岭能够来的农民工都来了，他们每个人都带来了贺喜的鞭炮。热烈的鞭炮声，浓烈的火药的芬芳，似乎都在宣泄着这群外来务工人员心中的希望。

　　正式上课的那天，万玉和特意在教室门前栽了根旗杆，从别的地方找了一面旧国旗挂上，组织学生们在录音机的伴奏下进行了一场升旗仪式。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学校，并且能够参加这样的正规仪式，那些衣着不整个头差异悬殊的孩子们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看着他们因为肃穆而显得有几分滑稽的表情，万玉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暗下决心，只要自己还能够坚持住，就一定要把学校长期办下去，让这些孩子们再也不要在外面流浪了。

　　然而好景不长，学校开学不久，就接二连三地遇到麻烦。

　　首先是有几个社会青年前来捣乱。万玉和从同乡的施工队里找了几个小伙子，把那几个捣乱分子美美地收拾了一顿，那几个家伙就再也没有来过。后来万玉和才知道，原来这几个小混混是当地一所小学派来的。因为万玉和的学校是专门招收外来务工人员子弟的，收费就很低廉。这无形中他们把那所学校的一部分生源弄走了。招收外地农民工子弟可以收取一笔数额不小的赞助费，这对那个学校来说很重要。万玉和这才明白了那天于校长来的目的。

　　最糟糕的是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他就受到了当地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阻挡。这一次，万玉和碰上了硬钉子。

　　那天万玉和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几个衣着考究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进门就本能地抬起手误住了自己的鼻子。破旧的房子里有一鼓浓烈的发霉的味道。万玉和他们习惯了，闻不出来，可是那些生活在另外一个阶层的人对此却很敏感。一个男人咳嗽了两声。

　　万玉和放下手里的课本，扭过头看着他们。孩子们也都把目光从黑板上收回来，好奇地向这一群人张望着。前一阵子虽说也有人来他们这里捣乱，不过一看都是一些被人利用的社会渣滓，还对付。这一次来的人显然不同。一看就是有些社会地位的人。

　　“你们是——”

　　万玉和很小心地开了口。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并不理会万玉和的提问，他先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房间里阴暗的光线，才旁若无人地打量了房间里的设施和人，最后阴沉着脸把目光停在了万玉和的脸上。

　　“我们是双星区教育局的，你们这里的负责人呢？”

　　教育局的。万玉和脑子里还是一团雾水。他想不出来，教育局的人跑到自己这里来干什么。

　　“哦，我就是。我叫万玉和，是这里的教师兼校长。”

　　“校长——”那人的话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还校长呢？就你这也能够叫学校吗？”

　　万玉和有点生气。他不能允许别人这么污蔑自己的学校。这是他费了多少心血才建设起来学校。因为有了这个学校，大头岭的很多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弟才有了学上。他怎么能够这么说自己呢？

　　“我们这是一所新建的学校。专门接受当地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弟。现在我们正在上课。你是什么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影响我们上课。”

　　万玉和提高了声音。他必须用一种凛然的气概来还击。否则，他就无法在学生中间树立威信。

　　“我们是双星区教育局的。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周主任。我们这次来是专门查处非法办学事件的。”

　　刚才一进门就拿手捂鼻子的那个女人开了口。

　　“非法办学？”万玉和的脑子里嗡了一下。这个名词他到是头一次听说。“我们办学校就是为了能够让孩子们有学上，是在给祖国培养人才，怎么能够叫非法办学呢？”

　　“哼——”周主任的鼻子里又发出一声奇怪的动静。“你以为不管什么人能够办学校吗？你以外随便弄个房子再随便找个人来给孩子们教几个生字就是培养人才了吗？我问你，你开办这个学校有没有得到区教育局的批准？”

　　周主任一连串的询问把万玉和弄懵了。他真是没想到，办个学校居然还要什么批准。他呆楞了半晌，才努力提高声音说：

　　“我们这里不光开了语文课，还有数学，英语，自然，地理，思想品德。凡是当地学校开设的课程我们都开了，怎么就不叫学校呢？”

　　他这样一说，那伙人都笑了起来。周主任更是把鼻子都要翘到天花板上去了。

　　“那么你们总共有多少老师呢？”

　　“我们还有两个老教师暂时还没到位，眼下只有我一个。”

　　“你一个人？一个人叫教这么多课程？看来你的文化水平很高了？”

　　周主任这样一说，万玉和的脸有点红了。他嗫嚅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提高了嗓门。

　　“我文化水平不高，只是一个初中生，可是，眼下我这里的娃娃几乎都没有上过学，我给他们教一些最基础的知识还是可以的？”

　　“什么？你才是个初中生！”周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就僵硬起来。“你知道现在取得小学教师资格证的最低条件是什么吗？是大专以上学历！你一个初中生就敢一个人给学生们教这么多课程？这不是在害人吗？看来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就不跟你罗嗦了。简单地告诉你吧，办学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因为这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因此必须要具备一定的条件，比如一定的师资力量，一定的办学场所和物质条件，然后还要经过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审核批准，这样才能够开办学校。而你看看你，再看看你这办学条件，这哪里是在培养人才，纯粹是误人子弟！”

　　说完，周主任一挥手，说，听说你们这个所谓的学校还是个寄宿的，就让我们再看看你们的食堂和宿舍吧。一边说着，一伙人就走出教室，直接来到了万玉和打工仔学校那个简陋的食堂。当时里面正在做饭，一进门，他们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息，几个人同时捂住了鼻子。接着，一群苍蝇又飞到他们脸上，一伙人赶紧跑了出来。

　　“你自己瞧瞧，那么糟糕的卫生条件还怎么办学校？要是让你的学生发生了安全事故该怎么办？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你这哪里是培养人才，是在毁坏祖国的花朵！”

　　周主任情绪激动地对着万玉和吼了几声。然后，他把头扭向那个一进门就捂鼻子的女人。

　　“这样吧，回去后马上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给局里做个书面汇报，尽快给他们下一个关闭学校的通知书，在正式下达通知书之前，从即日起，这里必须立刻停止一切和教学有关的活动。等正式通知下来后，立即请公安机关的人员协助，把学校的办学设施全部没收，并将这个房子查封掉，同时还要对主要责任人进行一定的行政或经济处罚，以维护我们区正常的教育秩序。”

　　说完话，周主任扭头就走。他带来的那帮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万玉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也没往多想，就继续开始给孩子们上课。由于受到刚才事件的影响，学生们的思绪好一阵子都无法回到课堂上来。后来万玉和给他们发了顿火才把他们给镇住。

　　不过，万玉和还没有把事情想多么严重。自己的学校本来就比正规学校开学晚，又只有自己一个老师，进程就比别的学校差了很多。他还要抓紧时间给孩子们上课，力争能够把进度赶出来，和别的学校一同进行考试。只要孩子的成绩考好了，他这个学校才能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中午下了课，万玉和同那个做饭的女工一起照顾着孩子们吃过饭，又费了很大劲让他们安静下来回到简陋的床上去休息，他自己才盛了一碗早就放凉了的饭，蹲在院子里吃。吃过饭，他又取出课本自己先把下午的课预习了一遍。下午是给几个大孩子上课。这几个大孩子都上过几天学，不是很好教。因为他自己连有些基本概念都弄得不是很清楚。他必须要做好准备，否则就有被孩子们给问倒的可能。那样的话，他这个老师就不好当了。整个中午，他连上午发生的事情想都没想。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开办学校是为了孩子们好，怎么会受到查封呢？自己这是在为政府排解忧愁啊。在大头岭，因为每年都会有大量外地农民工子女上不了学，致使教育部门遭受其他社会各界的指责。现在自己帮助他们办了一件好事情，还没有向他们要一分钱，他们应该感激自己才对。

　　谁知道，下午才刚刚上课不久，安静的课堂就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给划破了。不等万玉和和他的学生反应过来，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已经冲了进来。

　　孩子们都被吓傻了，万玉和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呆呆地站在一边，直到他的课桌板凳都被装上车，食堂里的炊具也被没收，他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要和来的人理论。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他做任何辩解。万玉和急了，他扑向一个正在把一个蒸笼往车上装的人。旁边一个警察轻轻一抬手，就把他扯了个跟头。万玉和爬起身还想和人家争执，可是他看到那几个警察身上的制服后，心理还是产生了一丝胆怯。几分钟后，那辆卡车就拉着万玉和学校里的家当呼啸而去了。

　　万玉和一下子蹲在地上，用手使劲地揪扯自己的头发。

　　孩子们全部被暂时送回家后，万玉和就开始了他的上访之路。
他首先来到双星区教育局。区教育局的办公大楼修建得很气派，楼下停了许多漂亮的小汽车。万玉和还没有进过这么气派的楼。他先在楼底下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刚一进楼门，门卫室里的保安就叫住了他，问他找谁。万玉和略一迟疑，随口说了句找办公室的周主任。门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问道，找周主任做什么。一副不信赖的神情。万玉和的第一句谎言一出口，情绪就顺畅了。他顺嘴说了一句：

　　“是周主任让我来找他的。”

　　因为胆子正了，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保安一听他的口气，又听说是周主任让他来的，脸上的表情就柔和了许多，语气也有了变化。认真地告诉他，周主任就在二楼，从中间的楼梯口上去，向右转第二个办公室就是。

　　万玉和对保安说了声谢谢，就壮着胆子往楼上走。他按照保安的指点，先到了周主任的办公室。可是刚到办公室门口他就停住了脚步。那里面坐的不就是查封自己学校的那个周主任吗？周主任的脾气显然是不太好，正在对着一个下属大声训话。

　　趁着周主任还没有看见自己，万玉和快速走开了。他在楼里转悠了一圈，上到顶层又下来，一连几个来回，都没有勇气去敲一下哪个门。自己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好几次勇气后，他终于选定了一个楼层，认真地琢磨着应该去找谁。他看见一个门上挂着“局长”的牌子。万玉和的心里一阵兴奋。

　　对，找局长去。局长是这里最大的官。人们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局长就是这里的阎王，周主任只是个小鬼。如果局长说他的学校可以办，那么周主任肯定就不敢阻拦了。局长的官大，应该更理解农民工子女的不容易，他一定会同情自己的。再说了，我这又不是为了自己发财，自己这也是在为社会着想啊。

　　万玉和走上前蹑手蹑脚地敲了敲门。他听到里面说了声请进。声音听上去很悦耳。万玉和的心似乎有了点底。他推开了门。一个面容和蔼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万玉和的心更塌实了。他躬着腰，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局长伸出胖胖的手把他的烟挡了回去。他这才看到，局长的桌子上放这一个请勿吸烟的牌子。万玉和尴尬地笑了笑，把烟收了起来。局长又用胖胖的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万玉和感激地说着谢谢，就把半个屁股放在了沙发上。

　　“你有什么事情吗？”局长的声音听上去很有亲和力。

　　“呵呵，是有事情。局长同志，我是来申请办一个学校的。”

　　“办学校？你是哪里人？原来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想起来要去办学校呢？”

　　“哦，我是一个外地来的打工人员。我看到我们的很打工者子弟都上不了学，就想办一个学校，解决这些外地务工人员子弟的上学问题。”

　　“哦，是这样——”局长的表情略微有了点凝重。“那么，你拿什么来办学校呢？”局长依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

　　“我有钱，而且有场地，连老师都请好了。”万玉和很谦恭地把身体往起来抬了抬。

　　“有钱，有场地，还请了老师？这样你就可以办学校了？”局长的笑容消失了，语气也严厉了。“你以为办学校和开个饭馆一样吗？弄点钱租个房子再找几个服务员就可以开张了？学校是培育人才的地方，不是生产饭菜的地方。好啦，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提这个事情了，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局长，您听我说——”

　　“好啦，你不用再说了，我们马上要开的会就是研究如何管理你们这些不够办学条件却私自开办了学校的事情的。再不管理，以后出了事情谁来负责？”

　　万玉和还想解释，可是局长已经拿着一个小本子端着茶杯出去了。局长刚一出门，就从外面几俩两个办事人员毫不客气地把万玉和请到了门外。万玉和还要继续争辩，办事人员又朝着远处招呼了一声，几个保安应声从楼下跑上来，架住他的胳膊就把他送到了外面。

　　万玉和刚被扭送到门外，就看见于校长和几个人从一排汽车跟前一边说笑着一边朝大楼走去。于校长显然也认出了他。于校长的嘴角立刻就又挂上了一抹万玉和非常熟悉的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他就侧过身，小声对旁边的几个人说了句什么。那几个人立刻都瞟了万玉和一眼。随后，万玉和听见他们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阵窃笑。万玉和觉得自己的脸烫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恢复了镇静。
万玉和不死心，接下来几天，他每天都要到教育局去。可是，有了上一次的经历，门卫已经认识了他，他连教育局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区上不管，我就到市上去。

　　万玉和又往市教育局去找领导。市教育局的管理更严格。门卫一听说他是来找领导申请办学校的，连登记都不给他登记。

　　万玉和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学校会是这么一个结局。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啊。打工子弟在当地上不了学，上不了学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只能在继续从事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他们这辈子也就很难翻身。而且，这些娃娃们到了上学年龄却还在社会上到处闲逛，动不动就会惹出些事情来，这样下去就会把很多孩子给毁了的。自己不要国家的钱，用自己的钱来办一个学校，也不从中谋取多少利益，这还不是在为政府分解忧愁吗？他们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给自己出难题呢？

　　看看半个月就过去了。才上了没几天学的孩子们又开始放羊似的到处瞎逛达，有些大点的孩子还动不动就带领小孩子惹是生非，有的甚至干些打架或小偷小摸的勾当。

　　怎么能让这些祖国花朵们就这样枯萎呢？万玉和的心一阵阵抽搐。一个同乡这时候给他带来了一条好消息。

　　那个同乡专门从事给别人疏通下水一类的事情。去年，他去给一家人服务，无意中听说那家的男主人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给那家人干活的时候，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他们所干的这个活，不仅很累，而且很脏，一般的当地人都不愿意干，所以才有了他们的生存空间。但是，尽管他们为人们带来了方便，当地很多人却都看不起他们，他们给人家干活的时候，一般主人连个座都不给他们让，有时候还会被主人当贼一样地提防着。而那家人却不同，不仅对他们很客气，他们干活的时候还不停地给他们打下手，陪他们说话，聊天。做完活后，又真诚地留他们在家里吃饭。后来见他们执意不肯，就又多给了他们二十块钱，说是让他们自己出去吃点东西。这一次他们要去的人家和那个副局长家在一个单元，他们返回身下楼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一起入室抢劫案，被袭击的正好那个副局长的家。他想起了在这个副局长家干活时候所受到的尊敬，当时仗着身边还带着一个徒弟，手里又有扳手等家当，就冲上去给那家人解了围。本来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因为强盗见势不妙，就逃跑了，他们也没去追，副局长家没受到实质性伤害，他们也担心被那几个歹徒报复，就快速地离开了。谁知道副局长的夫人已经认出了他们，又因为他们为了方便揽活在很多地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就被那个副局长给找到了，硬是邀请他们去人家家里做了客，还给了他们一笔钱。

　　“那家人真是不错，他们对咱们这些农民工很同情。要不我带着你去找找他吧，他是市教育局的领导，没准他能够帮助你的。”

　　万玉和一种欣喜。在同乡的带领下，他很快就在人家家里见到了那个副局长。副局长姓王。王局长仔细听了万玉和的讲述后，沉吟了半晌，才说，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挺难办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下，上班了再研究一下有关政策规定，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找到一个通融的办法出。不过你们也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因为这个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最近好几个地方一连出了几起因为非法办学而发生的事故，政府对此管得很严。虽说你们的目的是好的，但也有很多程序要合适才行。不过你们也别太灰心，我会尽我的努力的。因为我的好几个亲戚也都在城市里当农民工，我了解你们的苦衷。

　　万玉和听了王局长的这席话，就满怀希望和不安地回到家里去等待了。这一等就是三天，却不见任何消息。他有点坐不住了，又去找那个同乡。那个同乡也很急，可是同乡还是给他打气说，你别急，人家是市上的副局长，是专门管区教育局的，这点小事情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没准人家最近几天很忙，没有顾上你这个事情。

　　万玉和想想也是。一个局长一天要处理多少事务啊，那能自己一说人家立即就去给你办。再说了，人家王局长说的也是，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事情。非法办学而造成学生人身伤害事故的事情他自己就听说过。万玉和不好再催同乡去给自己问了。可他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万玉和的心里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他焦躁地来到自己的那个“学校”。刚刚关闭没一个月，校门前就又长出了一大片杂草。看着门上帖着的盖有行政部门鲜红大印的封条，再听到不远处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们疯玩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都在淌血了。

　　突然，他听到一阵汽车马达的声音朝这个方向传过来。他扭头看时，汽车已经到了跟前。车停稳后，那个周主任走了下来。周主任没有和万玉和打招呼，也不往前走，只是站在那里，傲慢地仰着头活动着他的脖子。那阵势，好象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活动他的脖子似的。车上又下来几个人，他们都站在周主任的身后，并不说话。周主任又活动了一会儿自己的脖子，这才生硬地开了口：

　　“记住了，你的学校暂时可以继续悄悄地办，但是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把我这上面说的几个问题给解决了。至于办学许可证，你今年肯定是拿不上。等以后你把我规定的所有事项全部解决了，再去区上找我。记住，现在你依然是非法办学，如果出了事情，一切后果都由你自己兜着。我可没给你发过什么办学许可证，也没给下过什么可以重新开张的通知。从我这个角度来说，你这个学校依然还是被查封着。你要办，就偷偷地办，不要让我知道。”

　　周主任说完话，他旁边的一个人就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万玉和。万玉和赶紧躬身接了过来。一边点着头连连地说着谢谢。周主任并不理会万玉和的谢谢，甚至连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转过身上了车。

　　万玉和顾不上理会周主任的傲慢，就急匆匆地撕开信封，取出几张纸来。那张纸上罗列了许多他需要整改的内容，全篇却没有一个字提到他可以继续办学，反而强调在完成整改并通过验收获得办学许可证之前禁止他的学校复课。否则，将追究他的有关责任。文件的结尾处盖着一个鲜红的公章。

　　万玉和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呆，才反应过来，这其实就是给自己开了一个绿灯——人家不再来查封，也就等于默许了自己可以开学了。虽然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可是，毕竟是不用再担心被别人查封了啊。

　　万玉和欣喜地朝家里跑去。他首先找到那个同乡，给王局长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王局长在电话里只是礼貌性地鼓励了他两句，又给他交代了一些安全上应该注意的事情，不等他再表态，也没有和他说再见，王局长就挂了电话。处在兴奋状态中的万玉和忽略了这个细节，他还以为是王局长太忙的缘故。是啊，人家一个局长，每天得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哪有时间陪自己说什么礼节性的废话？
学校的再次开张，给这个农民工聚集区带来了不小的喜悦。学校进入正常后，他所聘请的一个原来在农村当过教师的马五洲也被正式邀请去给学生娃子们上课了。

　　为了对学生们负责，防止学校发生安全事故，万玉和还是尽量按照区教育局下达的整改通知对学校的一些硬件进行完善。但是，以他目前的能力，他的所有努力只能是从形式上使学校看上去能够像个学校，很多隐患还是存在着。没过多久，学校还真是出事了。
因为这个学校的很多孩子的父母都要全天候地工作，根本无暇照顾孩子，学校就实行了寄宿制。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是可以把那些被父母留在家乡的“留守儿童”接到父母的身边，让他们能够更多地接受父母的教育和爱护。因为学生们要住校，就必须开办学校食堂。问题就出现在学生食堂上。而且事情和马五洲有直接关系。

　　学校的学生不多，马五洲的课程也就不是很紧张。手脚勤快的马五洲一有空闲就喜欢帮着别人干点什么。这一天，学校食堂的清油用完了，厨师又忙不过来，马五洲就主动要求去市场帮着买清油。学校向学生收的伙食费很低，因此只能买那些价格很底地的原料来给学生们加工伙食。马五洲平时很少干这个事情，对市场也不了解，到了那里他感觉东西怎么都那么贵？快要把市场转遍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家位置很偏的粮油店。马五洲进去一问，这家的清油居然比别的店里便宜了一块多钱。马五洲想都没想就买上了。

　　就是这批清油，使万玉和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彻底关门了。

　　那天中午，学生们刚刚吃过饭不久，就有几个孩子出现了呕吐等症状。先开始并没有引起万玉和和其他老师们的注意。可是，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孩子出现了严重不适。前面的几个孩子甚至出现了休克现象。万玉和傻了，赶紧打电话叫急救车。伴随着急救车而来的还有当地几家媒体的记者。这件事情迅速成为当地的重大新闻。

　　当天下午，一群警察冲进万玉和的学校把剩下的孩子们带回了家，然后又把老师和其他职工们关进警车，封掉学校的大门，扬长而去。

　　因为抢救还算及时，多数孩子不久就脱离了危险。而一个孩子却因为病情严重永远地走了。一直在走廊里战战兢兢地等待消息的马五洲一听到这个结果当场就昏死了过去。人们又赶紧把他也送进了急救室。

　　万玉和从医院里出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被晚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应该赶快去找一下那个王局长。

　　他就快速地拨通了那个同乡的手机。同乡正在外面干活，一听出了人命，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就陪着万玉和一起到了王局长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再来麻烦一下王局长了。。到了王局长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王局长的夫人说王局长还没有下班，请他们进屋稍微等一下。他们在王局长家里局促地一直等到十点多了，却还不见王局长回来。中间王局长的夫人给王局长打了几次手机。前两次王局长没接就压了，后来干脆关了机。万玉和和同乡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不好再等下去，只得先离开了王局长家。
第二天一早，他们俩又一起去王局长家。敲开门，王局长的夫人一见他们俩，脸色就掉了下来。

　　“你们快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到我们家来了。你们的事情把我们家老王也套进去了。”

　　说完话，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万玉和的胸膛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当他心事重重地赶到医院去看望还在病床上的几个孩子的时候，警察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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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南来之风

不错的作品,拜读了.

汤如浩

学习问候！

柯英

题材不错，人物鲜活。只是感觉切入角度有点不好，所以叙述起来就有点拖了。

田瞳

一个甚为严肃的题材，可能是缺乏这方面的生活，只是写了一个事件的进程，有点就事论事的味道，人物反而退到了幕后。另外，教育局一般不会有保安之类。这篇小说不大成熟。

脂砚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个甚为严肃的题材，可能是缺乏这方面的生活，只是写了一个事件的进程，有点就事论事的味道，人物反而退到了幕后。另外，教育局一般不会有保安之类。这篇小说不大成熟。

田版说得很好，问好刘虎，期待看到你更多更好的作品！

刘虎

感谢以上各位关注,尤其是柯英,田主席和脂砚的批评意见.我当好好下功夫提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