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行[原创]

八月来风

　　1
　　
　　“知道那种感觉吗？”
　　
　　“什么？”
　　
　　“一个人，开着汽车，在大雾里行驶。一米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树木、汽车、行人，路标、所有作为方向的物质全部消失。”
　　
　　“不知道。从来没有为类似的问题浪费哪怕一丁点的时间与精力。“
　　　2
　　　
　　“如果你的生命中只剩下最后一天，你会做什么事情？”
　　　
　　“从来不考虑这样的问题，这叫做杞人忧天。”
　　
　　“你知道，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会做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
　　
　　“嫁给你。”
　　
　　3
　　
　　“你想要一件什么礼物？”
　　
　　“可以送我一枚金戒指吗？”
　　
　　“那不是一般的东西，具有特殊的意义。合适的时候，如果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4
　　
　　2006年4月10日晚上9点，当史良将这个问题的答案，以陨石撞击地球的速度，不假思索地告诉我时，我正在给六岁的女儿洗脚。
自然不是与我史良的女儿，作为女儿父亲的那个男人在某一天的清晨不打任何招呼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理解允许的范围内，突然消失的应该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丈夫消失的时候，我正在写一部名叫《寻找失踪的妻子》的长篇小说。在小说里我用三十二岁已婚女人的体会编撰一个三十七岁已婚男人的故事。

　　为了使故事述叙得真实与生动，我为其中的一些细节不厌其烦地请教丈夫。

　　并且问他：“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你会怎么做？”
丈夫用习惯了的动作揽住我的双肩，丈夫说：“做什么，满世界找你。”

　　然后，在某一天清晨没有任何征兆的离我而去。
没带任何东西。短裤、皮鞋、袜子、西服、做饭的围裙、喝水的茶杯，只他一人知道密码的存折。

　　一直以为丈夫只是外出短暂旅行。象未婚青年，不打任何招呼地去一个地方，然后不打任何招呼地回来。
五天之后，他在背影噪杂，仿佛热气腾腾的洗澡堂子的地方打电话给我，他说：“替我请一年的假，一年后，仍然没有回来，那么替我辞职。”

　　“如果一年不回来，我是否可以申请离婚？”

　　丈夫在那端笑，说：“好象没有一点点难过。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在消失的这段日子，我不敢保证生活里就我一个人。”

　　然后，手机号码换掉，直到江城出现，从未与我联系。

　5
　
　　不能够确切解释我的身份。“离婚的单身女性”还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这两个词哪一个更为贴切，不能够分辨。
用抓阄的方式决定，无太多意义。

　　与丈夫十六岁认识，十九岁同居，二十一结婚，二十六岁生子，二十九岁，在一个没有任何异常的清晨消失。

　　枕头上留着他的短发和作为婚姻的不能称之为物质的东西。
审美疲劳，不仅是他，作为女人的我同样存在。
女儿从三岁长到六岁。

　　其间，进入全市最好的实验幼儿园。参加两次幼儿故事大王比赛，获得一等奖与二等奖。打六次以上疫苗。一个月去一次医院。做过两次手术，剪掉多余的六指和松去脖颈上的一根肌肉。
单身女人（如果算得上单身的话）带着孤单的女儿，在医院的走廊上引人注目。

　　每个月来月经前，有强烈的做爱欲望，最初的半年，依靠手指独自解决。

　　喜欢喝茶，玻璃橱内陈列品一样摆放着价格不一的茶叶与各种各样的茶具。

　　听音乐，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就算没有人作伴 /自由和落寞之间怎么换算/我独自走在街上看着天空/找不到答案 我没有答案……”

　　有较好的工作，足够的收入，如果愿意，一个人想必可以生活得比较不错。

　　6

　　丈夫消失半年之后，放弃了等待他的打算。

　　在这半年里，每个星期打电话，向胖胖的部门主管解释他不上班的原因。主管发脾气的时候，用沉默冷静对待。到银行将所有存折挂失，存款取出，换另一家银行，重新存上，设定属于自己的密码。每月17号到建行划丈夫的工资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将工资全部花掉。

　　问过二十个类似的问题：比如是否爱他？是否盼望他回来？如果知道他和另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是否感到妒忌？
答案介于是与否之间。

　　总之，没有认为他的消失对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
即使女儿，最初的两个星期之后，同样习惯了他不在的生活。
一个人的离去与消失原本如此简单。

　　7

　　开始与男人约会。

　　第一个当然是史良，在这一点堪称良家妇女的典范。
不随随便便与男人上床，更不会轻易爱上一个男人。
史良是个已婚的男人。

　　他的妻子住在十公里外，房前有一棵高大杨树的宿舍区内。

　　8

　　给女儿洗脚的时候，史良坐在我家的沙发上，脱光了袜子，双脚放在茶几上，脸不红心不跳地吃我削成小块放在透明玻璃盘里的苹果。

　　他理所当然地一个星期到我家呆上大半天的时间，理所当然地分享原本属于我的时间、空间。

　　将我喜欢的音乐，诸如：《一辈子的孤单》、《风往北吹》统统扔掉，认为类似的靡靡之音容易摧毁我坚强的意志。
他说：“亲爱的你要坚强，只有这样才能够抵挡得住男人的追求。”

　　丈夫消失后的半年零五天的时候，史良敲开了我家的房门。
他穿着一件雪白的方领T恤，领口处有颗小小的银色钮扣。
他用一种十分罕见的姿势冲我打了个敬礼，他说：“我从前是个军人”。

　　他说：“黄静，叫我进门喝一杯好喝的茶。我知道你的玻璃橱柜内有各式各样的茶叶。”

　　他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我家的沙发上，看了我有十分零三秒的时间，他说：“就要黄山毛峰好不好？用玻璃杯泡了。”
高脚的透明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玻璃杯，本该用来喝高档葡萄酒的杯子，用来喝来自遥远山坡上的茶叶。

　　他说：“爱你的丈夫吗？”

　　“不知道。”

　　“难过吗？”

　　“什么？”

　　“他的离去。”

　　不知道如何回答，保持沉默。

　　史良站起身，拍拍我的脸，说：“从现在开始，我成为你的男朋友。我有义务照顾你的感情与情绪，而你有义务认真地爱我。”
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史良抱住我，在嘴唇上很响很近地亲了一下。

　　“好了”史良说：“你的身上打下了我的烙印，从现在开始，必须与我约会。”

9

　　约会通常在一家小酒吧进行。

　　认识史良之前，从没进入过类似的地方。

　　迷朦的灯光、暗淡的音乐、任意散落于房间角落的各式男女。
墙角处，史良没有任何商量与理由地吻我。
柔软的嘴唇、高超的接吻技巧。

　　身体的语言胜过一切思想交流。

　　史良说：“男女之间的交往不需要任何思想碰撞。比如：如果第一次见你，我没有吻你，你不会喜欢我。”

　　不得不承认史良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有着良好的修养，懂得取悦女人的各种方法。

　　10

　　史良有一条天蓝色的短裤，这与丈夫的短裤颜色不谋相合。
丈夫偏爱深蓝色，喝水的杯子、内衣、衬衣、衣服、床罩、沙发套，无一例外以深蓝色为主调。

　　与丈夫不同的是，史良的短裤上面印了个小小的金黄的“2”字。

　　第一次留宿，史良将短裤整整齐齐叠好了，“2”字朝上放在我与他的枕头之间。

　　我看着那个“2”，问史良：“如果有一天，我想嫁给你，你是不是可以娶我？”

　　史良说：“恋爱是我们俩的事情，结婚，便是很多人的事情。”

　　“其实”他怕我听不懂一般继续说道：“做爱比结婚更有意义。”

　　“其实”他又说：“你爱我的身体远远胜过爱我这个人。”

　　11

　　试着离开史良。

　　坚持不主动打电话与不主动发短信。

　　他将健美的身材放在我家的床上时，故意不投入。

　　但是身体很轻易地背叛了我的意志。

　　它仿佛是与思想背道而驰，毫不相关的一个物体，很轻易地得到了它想要的快乐。

　　然后在一段时间内代替我想念史良。

　　史良捏住我的鼻头，史良说：“你看看，想忘记我就是这样难。”

　　但是很多时候，史良不能够满足我的心理需要，我想见他的时候，从来不可能见到他。

　　他有很多不接电话与不回短信的理由：与领导在一起；在办公室，身边有同事；手机的费用不够。

　　星期六、星期天是万万不能够打电话与发短信的，因为和他的妻子在一起。

　　“是不是可以娶我？”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有孩子。”

　　“可不可以送我一枚金戒指？”

　　“合适的时候，会送给你。”

　　……

　　“也许我不能带给你什么，可是你的丈夫带给你想要的一切，可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地消失了。”

　　12

　　丈夫为什么消失，按照常规来讲，应该有个合理解释的理由。
比如爱上别的女人。比如得了一种难以治愈的顽疾。比如患了艾滋病。或在某次义务献血过程中被不幸感染。

　　但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所有的理由都应该存在，所有的理由又不应该存在。

　　他消失一年半的时候，史良建议我到公安局报案。

　　史良说：“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说：“如果我主动申请离婚，那么你会不会娶我？”

　　史良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很暧昧地抓来抓去。他说：“做爱比婚姻更为重要。”

13

　　个头高大的警察在没有任何修饰的办公室接待了我与史良。

　　他在天蓝色笔记本上认真记下我说的每一句话，问了几个问题：为何事隔这么久才来报案？丈夫在城市之外有哪些朋友或是亲戚？是否有仇人？还有史良是谁？

　　第一个问题就叫我无法回答，于是用沉默对待所有的问题。

　　警察看了我一会，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他说：“我叫江城，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有线索，例如你的丈夫打电话回来，或是我们的工作有了进展，请通知我，我也会随时通知你。”

　　14

　　丈夫在当天晚上打电话过来，号码以“隐藏”的方式出现在我的手机上。

　　他说：“黄静，你过得好吗？”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不知道。”

　　我说：“为什么要走？”

　　他说：“不知道。”

　　我说：“那么现在是一个人还是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他说：“你呢？黄静，有没有男朋友或是情人？”

　　我说：“有一个名叫史良的男人经常与我在一起。”

　　15

　　史良强烈建议将丈夫打电话的信息告诉江城。

　　史良说：“一定要告诉，任何一个细节对于警察都是重要的线索。　”

　　江城接到电话后来到我家，他将我叙述的细节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天蓝色封皮的笔记本上。

　　江城问：“史良是你什么人？”

　　我说：“为什么要问这个？”

　　“推测一下，是否存在情杀。”

　　“可是，我的丈夫，他仍然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临走时，江城留下一张CD，打首的是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

　　江城说：“听这支曲子的时候，不要流泪。一个人流泪是件叫人难过的事情。

　　夜间，江城打电话过来，不知道他何以得知我家的座机号码。他向我询问一些丈夫的生活细节，祥尽得如同雕刻某件工艺品。然后在每天的晚上，他坚持了将电话打到我家里。

　　谈话的内容由丈夫涉及到另外的事情。

　　起初是没有任何规律地想打就打，后来固定到每天夜间九点到十一点的时刻。

　　一个有风的夜晚，江城将音响里的音乐通过话筒一段一段传给我听。

　　滋滋响的电流、优美的音乐，高大的温情的男人。

　　江城说：“黄静，你是个很吸引人的女人。黄静，你不象你想象的那样坚强。黄静，你也很孤独。”

　　我在电话的这端呜咽出声，我说：“江城我爱你。“

　　我说：“江城，你可以送我一枚白金戒指吗？”

　　江城说：“可以，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就去买。”

　　16

　　依旧一星期与史良做一次爱。

　　史良说：“黄静，你的身体在想象我。黄静，你离不开我，除非我离开你。

　　17

　　与史良不同，江城从未提出与“性”相关的要求。

　　他仿佛忘记了我找他的初衷，一心一意与我恋爱。

　　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将削好的水果递到我的嘴里。为我修手指甲、脚指甲。

　　将床铺得平平整整，在我的注视中，淡然离去。

　　从未不接听手机与不回复短信。

　　从未在我家留宿。

　　从未主动抱与吻我。

　　一天晚上，他在我家的卫生间淋浴。我打他手机，他在卫生间内接听，听得到淋淋的水声。

　　我说：“江城，你爱我吗？”

　　江城说：“爱在心里，并不一定非要说出来的。”

　　我说：“江城，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黄静”江城说：“黄静，这是个复杂的问题。黄静，这辈子我不会和你结婚，但是下辈子我决对不会放过你。”

　　“那么”我将身子贴近卫生间的门。我说：“那么你是因为这个不主动吻我，你是因为这个不与我做爱吗。”

　　“就让我们做一对精神上的夫妻，黄静，就让我们做一对精神上的爱人好不好？”

　　江城从卫生间内出来，他仅穿了一条天蓝色的短裤。短裤的上方打了一个金黄色“3”字

　18

　　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比如爱史良还是爱江城多一些；精神上的恋爱重要还是身体的感觉重要。

　　比较明确的是，史良与江城都不肯与我结婚。那么是等待失踪的丈夫在某一天如同没有征兆地消失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回来，还是与史良与江城断绝来往，重新与别的男人交往。

　　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正从一栋大楼的前面经过，大楼的玻璃窗映出了我的面孔，蓬乱的头发、落寞的表情。

　　我有些怀念丈夫最初消失，史良与江城没有出现的那段日子。一个人生活，平和、宁静，没有男人同样生活得符合自己的心意。
带着这样落寞的表情我回到了家里。屋门并不象早晨离去时那样紧紧闭合。

　　敞开的防盗门内，我看到我家的餐桌摆在客厅的正当中，丈夫、史良、江城，这三个男人坐在被我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质椅子，一齐转了头看我。

　　他们每人手里举着一听银白色的易拉罐青岛啤酒，他们一齐扭了头看我，他们说：“黄静，你回来了。黄静，来，叫我们四个一齐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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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唱

形式很新颖,,给人以思考!

田瞳

欢迎新朋友！文笔很好，简洁明快。作品以跳动的节奏给人以美感。只是感到有些零散。

脂砚

碎片式的文字，很有安妮宝贝的感觉，边史良，江城这样的名字，也仿佛带着安妮式的气息。

小说本身不错，吸收借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小说更重要的是创新，要把别人的东西完成消化，就自己的东西，而不是打上某个人的烙印。这条路子安妮宝贝走得差不多了，脂砚觉得八月来风应该在小说中更多地表现自己的东西，按自己的方式走，按自己的方式写小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以你的文字功底，按自己的方式写小说，一定会更出彩！！

八月来风

我承认非常喜欢安妮的小说，但这并不说明就是沿着她的步子走，安妮对生活的理解，对文字的把握是一般人所无法模仿的，真不好意思，那种感觉确实说不好。

程相崧

文笔清新！

李有旺

欣赏你的小说语言叙述方式和结构.问好

叶柄

形式新颖。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