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肾 (荒诞小说)
一系列繁琐的配型检查后,专家们一致认为,移植肾供体和肾移植受体,不存在抗原差别,是最佳肾源。长期患慢性肾病的骆处长,可以告别折磨他多年的病魔了。
移植过程非常顺利。术后检查,各项生化指标正常,无明显感染、排斥,健康状况良好。手术相当成功。合理的膳食调养和精心护理,处长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处长气色真好,简直换了个人。”前来探视的领导和下属,众口一词。
几句恭维,像六月天的冰激凌,使他通体熨帖。实实在在,他感觉体内似装了一个发电机组,不停地向全身输送能量。
他想看看那个被淘汰出局的肾。主治医师微微一笑:“换肾并不是用新肾去置换原来的肾脏,你的肾还在你那儿,我们又在你体内植一对入新肾,现在你有四个肾了。”
“新肾的质量?”他不放心。
医生反问他:“看过《三国演义》吗?姜维的胆有鸡蛋大,这个可以和它配套。”说着,指指他的髂窝部。骆处长下意识摸摸那儿,想像新肾有多大,他眯缝着眼,放心的养起神来。
这话也说到处长夫人心里,感动得她几乎流下眼泪。
夫人印象中,老骆身体孱弱,脸色死灰,干什么也力不从心,连说话都提不起阳气。
骆处长算不得是好丈夫,有一点却甚是难得。用夫人的话说,老骆也许会犯别的任何错误,绝不会犯作风错误。她永远不会有其他女人那些无聊烦恼。
四十五岁不到,他们就分床。夜长难熬时,也闪现过一丝埋怨,但她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么一转念,深井里的些许微澜,也就平静无痕了。
结婚二十多年,他们没有小孩。长期失眠,空虚的精神生活,使她枯萎凋谢,瘦的像莲溪寺里的老尼。他们很少交流,日子过的静如止水,却从未红过脸。
拆线第二天。他的话多起来。整天说个不停,眉飞色舞,中气十足。见了小护士,还好开个不荤不素的小玩笑。
不到一星期,老人家开始变得烦躁不安,接连好几个晚上做荒唐梦。他成天闹着出院。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吵得没法,夫人只好违心的接他出院。
回家当晚,骆处长摸到太太房里。太太吓了一跳,问哪儿不舒服。处长涎着脸,一咕噜钻进她的被窝。
两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都是他在说,尽是些感激话,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什么累在她身上,疼在他心里。车轱辘似的翻来覆去,絮叨不止,恐怕一辈子肉麻话,都叫他这夜说尽了。
其他细节,不便细说。总之,太太一下年轻好几岁,打褶的脸,重新变得平滑,洋溢着幸福的光晕。临出门,还不忘在老骆额上亲一口。
物质是基本元素,物质和谐,促进精神和谐,精神和谐,反过来又带动物质和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同样适合家庭生活。
他们家平静中增添了喜悦,平凡里充盈着活力。他们的胃口极好,饭量也增大许多。刨去物价上涨因素,他们花在菜市场的开支,超出以往五倍。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发福。有机会,你晚上去他们家附近街道走走,准能看见他们手搀手,像对热恋的小青年。
婉谢了上级领导的好意,骆处长提前上班。得知处长重返前线,所有同事,上级下级,男男女女,一窝蜂涌到大楼门厅,欢迎凯旋的勇士。
骆处口碑相当不错。他不苟言笑,虽不十分和蔼可亲,也不会让人厌恶。他谦和本分,从不盛气凌人。对上司不卑躬屈膝,对女人不存非分之念,绯闻和他绝缘,他和女人无染,从未有过不良记录。不像行政科邵科长,以拈花惹草为能事。有事无事往女人堆里凑,伺机吃人豆腐。
骆处长注重口德,这些意见,想想而已,从不言人。他不无自豪的想,他的办公室是净土,他就是一个圣徒。然而,历史和现实冷酷无情,令他失望。洁身自好,常挨冷箭,自视清高,偏遭嘲讽。
有一回,邵科长喝高了,说起荤段子:“小姐是盘菜,十个头头九个爱,一个不爱的,身体坏。”他摇头晃脑,拖腔拖调的醉态,引得众人哄笑。
话题转到骆处身上。有说,他没有孩子,属于功能障碍;有说,他常年吃六味地黄丸,肯定肾亏;最刻薄数老邵,说:“他不该姓骆,骆骡同音,天生不具备生育能力。”有人反唇相讥:“邵姓好,邵骚同韵,怪不得科长这么风骚。”
老邵愣了愣,嬉皮笑脸,冲着姚会计:“我骚吗,你说我骚吗?”淫荡笑声,在乌烟瘴气的餐厅里回荡。
无聊的议论,恶毒的攻击,确实有失公道。马处长一尘不染,守身如玉,源于思想境界高。姑不论多年组织教育,几年私塾,也够他受用一辈子。“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已是耳濡目染,深入骨髓,被他奉为金科玉律。
当然,其实,这些古训并不全面。好比劣质奶粉,只能喂出大头娃娃。精神营养不良,只能使思维发育不健全。熟读治天下的半部《论语》,他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却不知“食色乃民之天性。”的至理名言。程朱理学的垃圾,灌输他以偏执的思想理念,使他养成刻板的生活态度。
是心智不健全,影响肾脏发育,还是肾脏发育不良,桎梏了心灵天空,没有必要深入探讨。总之,重返岗位的骆处长,如同沙家浜的胡传魁,鸟枪换炮,今非昔比。现在,他只要看见异性,就会产生莫名的兴奋与冲动,荷尔蒙分泌也随之呈现亢奋状态。从前,那个姓邵的。最让他瞧不上眼。骂他没教养,是不长毛的禽兽。现在,虽不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堪称伯仲,彼此彼此。他的手变得极不老实,见到异性也爱动手动脚。摸一摸,拍一拍,是家常便饭。拍打的部位不断拓展,先是肩部,进而头部,腰部,最终升级到臀部。
一身正气的君子,为什么变得如此不堪,聪明的读者自然不用赘言。换肾手术难辞其咎。内在机能是根本,外在环境是条件,没有根本,纵然美女如花,佳人似玉,与他何干。机能改善了,外部世界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发他心海的潮汐。
遗憾的是,当时医生只是换了肾,没有换胆,没有给他装上与之相匹配的,姜维那大如鸡籽的胆。有肾无胆,欲望和行动始终难以同步。这还在其次。最要命是没有换脑,甚至最简单的洗脑也被忽视。封建卫道士们的幽灵,在大脑皮层安营扎寨。发现敌情,停泊在大脑沟回的战舰,立刻点火起锚;白血球勇士紧急动员,前赴后继,冲锋陷阵,把殃祸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使他和不知廉耻邵科长不同。恐惧感,罪恶感不停地折磨他。瞬间愉悦,留给他长久自责与悔恨。思维定势,使潜意识里的魑魅魍魉,变得青面獠牙,纷纷跳出来指斥他,羞他的脸,戳他的心,令他不得安寝,无地自容。他曾泪流满面,抽打自己,揪自己的头发,企图从困境中挣脱出来。谁知扯着自己的头发,使自己逸出地球,只能是徒劳无功。
一觉醒来,他又旧病复发,重蹈覆辙。这天,他和年轻貌美的下属说事,心旌又摇曳起来。一不小心,瘙痒难熬的手,失去自控,拍在人家臀部上。对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没适应官场游戏规则。上司的轻佻举动,使她极度惊恐,不解,羞赧,愤懑,火山终于沉默中爆发,她哭天抹泪,大嚎不止。整个办公楼都沸腾了。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幸亏几个年长女白领出面,动乱才得以平息。这场风波,使他的手着实安分了几个星期。
水中按葫芦,你起我落。手老实了,别的部位又蠢蠢欲动。他还是犯了那种绝不可能犯的错误。
常有业务往来的关系户,请他们共度周末。说是一起坐一坐,搞点联谊活动。东道主说,地点选全市最豪华的酒家,菜由骆老钦点。
骆处长是闻名遐迩的美食家。理论水平,实践经验都堪称一流。酒菜安排很别致,价位低,档次却高,丝毫不显奢华。这其中,邵处还自有一番说道,鸡鸭鱼肉,早已过时,农村头头也不一定青睐;鱿鱼海鲜,纯属毒药,高蛋白,高脂肪,高胆固醇,一样也不是好东西。哪个头头不是深受其害,惹一身毛病。享口福,玩命事不能干。老骆安排清一色山蔬野菜,绿色,健康,口感鲜美,安全无害。据说有几样,还是海南、西藏空运来的。
每上一道菜,他都评头论足介绍一番。色、香、味、营养价值,说的头头是道。在座诸位,无不点头称是。
酒足饭饱,照例有余兴。程序走到这里,以往骆处总会扯各种由头抽身,即使众人讥笑,也拂袖而去,毫不流连今天。不知怎地,嘴里说要走,心里也想要走,就是迈不动腿。
邵科长挑头,几个人簇拥着,拉扯着,骆老不得不羞答答的,跟着小姐,半推半就进了里间。进里间都干些什么,不得而知。无非是洗脚,按摩,老一套,说也毫无意思。据知情人透露,当时骆处大脑一片空白,被人随意摆弄,像个玩偶。
一阵疯狂后,藏在阴暗角落的各种小鬼,又纷纷张牙舞爪跑出来。游行,抗议,申讨,抨击,闹腾得比哪次邪乎。是幻觉,还是真实,他迷糊了。只觉得牙关紧锁,浑身打颤,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因高档消费刺激,格外亢奋的伙伴们,七手八脚抬起他来,扔进宝马车。像泄气瘪车胎,他瘫倒在车后座上。
车到家门口,他才缓过气来,回想刚才一幕,他懊悔不迭。缩着头,钻出小车,他招呼也不打,逃上楼去。
回到家,骆处一头钻进卫生间。他不敢看夫人,无颜面对她,他不敢照镜子,不敢正视自己。放开龙头,一阵猛冲猛洗。他要洗去满脸酒气,洗去浑身污秽,洗去罪恶与耻辱。这一夜,他没进太太的卧室,卷缩于久违的床角,一动不动。
满头雾水的夫人。看见卫生间一地水,新买的洗浴液,用了一多半。见他怪里怪气,以为有什么烦心事,没敢多言。
第二天,处长早早出门,就再也未归。过了夜里三点,还不见人影,夫人慌了。打手机不通,问同事不知下落。急疯了的处长夫人,如热锅蚂蚁,一夜难眠,不知如何是好。不等天亮,她就匆匆到派出所报案。
值班警察请她稍等,说正处理一个突发事件。夫人一独自人,等得心焦。隔壁房间有女孩哭诉。隐隐约约,好像说路上遇坏人非礼。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细节。那人撕破女孩衬衫,女孩抓伤了那人左胸部;正危急,歹徒突然无故的中止犯罪行为,弃她而去。至于嫌犯什么模样,声音太小,夫人没听清楚。
女孩离去后,所长亲自接待处长夫人。详细询问了失踪者年龄,身高,体貌特征等等,并一一作了笔录。临送处长夫人出门,所长许诺尽快找到邵处长。
不到上午十点钟,派出所打来电话。称找到一具溺水身亡的尸体,通知夫人去医院辨认一下。
夫人匆匆赶到医院,在太平间看见了丈夫。他浑身湿漉漉的仰卧在那里。脸浮肿,双眼紧闭。那神色很奇怪,说不清是悔恨的痛苦,还是解脱的欣慰。
忙碌了一夜的所长,声音有些嘶哑。他告诉夫人,医院抢救了,可惜送来太晚。又说,依据现场勘察,目击者证言和一些迹象,初步论定为自杀。
他递给夫人一张字条,让她认认笔迹。潮湿的纸条上,赫然写着:“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夫人很熟悉这字体,是处长写的。
她一头扑向尸体,拼命摇晃着处长,声嘶力竭的哭喊:“这是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
所长不言语,默默解开死者上衣。左胸处有一道伤痕,是新鲜的抓伤。
许久以后,替处长换肾的主治医师,透露了一个秘密:提供肾源的是一个死刑犯。罪名,强奸幼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