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最“奢侈”的讲师

一水

　　众所周知，说“新文化”的崛起，文人“忧国策略”的实施，最可歌泣者莫过于上个世纪20——30年代。当时，以北大校长蔡元培领衔，胡适、李大钊、梁漱溟为首的十几位社会贤达，联手发表了一些政治主张，希望“文化人”能过问政治。一时间，国人的学术演讲唱响于大江南北。当时的社会背景，孙中山领导的北伐失败乃至他离粤赴沪；第一次直奉战争在国土上硝烟弥漫；此时读书人的焦虑和责任感可想而知。他们适时发起演讲，其目的相当明确。因听讲者多是知识分子和全国各地的学生，倘演讲者只是操着家乡的口音，其效果之参差轰动当可理解。之后，一些学人对这些演讲的赞扬或批评，客观上也蕴涵了对日后“白话”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应该说起到了某种不大为人关注的潜在动力，是可谓推波助澜。而以“忧国”为“演讲”的实质动力而言，贤达们只因操着家乡口音，无论其风采如何卓然，学问如何精道，以当局革命之需要“普遍形式”的聆听者眼里，真是叫苦不迭。这里，以章太炎之最为“奢侈”的讲师可见一斑。在读了一些二、三十年代文人的趣事后，拟下这个题目很久，只是一直没底气动笔。因为所从事服务行业要接触全国各地的学生，工作中经常因方言和普通话的谈吐不清而闹出笑话来。说到这，我还想起我上学的时候，一位上海籍老师教授我们生物课时，讲到“真菌、孢子”时的音调，她的一声“金金”啊惹的我们学生哄堂大笑。有朋友说，广东人讲话（粤语）很好听，只是他们自己也觉得说起普通话来，舌头直的很难受。我遂想到普通话的重要，并整理我所学习的有关章太炎讲学的趣事之一二。

　　说著作等身的章太炎被尊为国学大儒，被后学景仰一点不过。二、三十年代的历史文化背景，确是真正的“革命当前，匹夫有责”的年代，文人不但要讲学术，而且要与政治对话。喜欢涉足“国学”领域的人，大多对几位国学大师的治学“行踪”感兴趣。有资料说明，1922年上海举行的有关《国学》的系列讲演，以太炎先生的名气之大，“观众”不少；而以太炎先生方音之重，“听众”估计不多。据当时上海很有名气的《申报》报道，听众从三四百迅速上升到近千，而后又回落为七八十。可见，章师的“方言”讲学“沉浮”，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碍了他对学问的传播。曹聚仁先生甚至说得更具体：“除了世人对于“国学”并无太大兴趣，更重要的是，因章师的余杭话，实在不容易懂。”紧接着的1923年，太炎先生应邀到东南大学暑期学校讲“治史学的方法”，还是满口余杭土调，急得学生们吵吵嚷嚷，要求在座的史学家柳诒徵帮助翻译。此如周作人戏说：章太炎是位需要“国语重译”的演讲者。

　　今天，我们说“国学”不能不提到章太炎。这位国学大师在二、三年代讲学的神采相当出色，这点无可否认。我们见到的专谈“国学”的书，无外是章太炎和钱穆的两本《国学概论》，还有一本曹聚仁的《国学十二讲》（也就是后来版的《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有人说，“国学”这个词，是章太炎先生旅居日本举办国学讲习会、国学振兴社开始流行的。他以“国学”的兴亡与国家的兴亡紧密相联，为革命而张目。这个观点，经过追踪和学习章师的一些著作，便可以支持。有意思的是，很多学人在佩服章师学问的同时，都对他讲学所用的家乡口音表示严重“遗憾”。1932年4月，北京大学请章太炎以《广论语骈枝》为题，连讲三次，又到燕大、清华讲学。章太炎的这些演讲是当时北平学术界的盛举，甚至有许多专家学者特别前来听讲。关于演讲的情形，亲历其事的钱穆有如下描述：“太炎上讲台，旧门人在各大学任教者五六人随侍，骈立台侧。一人在旁作翻译，一人在后写黑板。太炎语音微，又皆土音，不能操国语。引经据典，以及人名地名书名，遇疑处，询之太炎，台上两人对语，或询台侧侍立者。有顷，始译始写。而听者肃然，不出杂声。此一场面亦所少见。翻译者似为钱玄同，写黑板者为刘半农。玄同在北方，早已改采今文家言，而对太炎守弟子礼犹谨如此。在当时北平新文化运动盛极风行之际，而此诸大师，犹亦拘守旧礼貌。” 我看燕园三老的张中行先生有段追忆章太炎的文字：“老人满头白发，穿绸长衫，由弟子马幼渔、钱玄同、吴检斋等五六个人围绕着登上讲台。太炎先生个子不高，双目有神，向下望一望就讲起来。满口浙江余杭的家乡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说话不改老脾气，诙谐而兼怒骂。” 姑且也是对章师这次演讲的评价，只是与钱穆的“翻译者似为钱玄同，写黑板者为刘半农”略有出入，这里无碍大雅，即不做考。

　　说方言无如普通话对宣传“革命”、交流“学问”的重要，还以梁启超带新会口音的“官话”被夫人指教曰：“得谙习官话，遂以驰骋于全国”的自述最为惬意。我们也许搞不懂章师的讲学为什么这样“奢侈”，但以“一心求学”者乃至他们面对如此艰涩、深奥的讲演——从国学到方言，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大师纵然有自居的时候，可后学也有不怕“虎”者。相关资料得知，1936年上海发行的小品文杂志《宇宙风》上，有一则乃蒙所撰文章，嘲讽章太炎的讲学，语调相当刻毒：“他坐在藤椅上，一面吸烟，一面低声的演讲。低声没问题，因为听众很少；只是满口土话，我们一点都懂不来。好在他讲完一段，那胡子大汉，便在黑板上将大意写出，我们才知道今天所讲的，不是国学的，而是革命的。……在演讲的姿态中，章先生是个悲剧的人物。他不知道自己的土话，人家不能了解，而好以眼光，追寻听讲人的颜色。”呵呵，确如评点者所叙：不知道是作者年少气盛，还是小品笔调使然，此文对于太炎先生的讲学，只有嘲讽，而无丝毫“同情之了解”。

　　章太炎，出身于一个世代书香门第而后又遭败落的家庭，一生经历了戊戌维新改良运动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两个历史时期，走过曲折的道路，是我国近代杰出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和著名的学者。鲁迅先生曾十分推崇他那“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的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和“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的豪杰精神，并誉之为“后生的楷范”。辛亥革命后，他退居书斋，钻研学问，粹然成为一代儒宗。在学术上，他涉猎甚广，经学、哲学、文学、语言学，文字学、音韵学、逻辑学等方面都有所建树。

　　综上，之于对一代儒宗章太炎的讲学逸事，便是我做的点滴学习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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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农

一水知识如此渊博，令人望尘莫及，总能从你的文章中尝到许多。
祝姐妹们节日快乐！

一水

感谢跃农一直以来的支持！还要向你学习。谢谢跃农的问候，也祝愿你快乐：）

跃农

最初由 一水 发表
感谢跃农一直以来的支持！还要向你学习。谢谢跃农的问候，也祝愿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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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qm407

　　那个时期，普通话还没有普及，他们只有讲方言了。不过我觉得，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那个时期是中国思想最开放最活跃的时期。当时出现的一些先进思想，至今还让我们羡慕。以后以强硬的手腕“统一思想”，精彩的思想当然也就消失了。

叶柄

楼主纵横捭阖，洋溢恣肆，大气凛然！

好！

程学武

文字纵横捭阖，洋溢恣肆，大散文的味很浓！问好老友！

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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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纵横捭阖，洋溢恣肆，大散文的味很浓！问好老友！

谢谢学武支持。

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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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纵横捭阖，洋溢恣肆，大气凛然！

好！

问好叶斑竹。多提意见交流。

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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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期，普通话还没有普及，他们只有讲方言了。不过我觉得，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那个时期是中国思想最开放最活跃的时期。当时出现的一些先进思想，至今还让我们羡慕。以后以强硬的手腕“统一思想”，精彩的...

非常感谢４０７斑斑的回帖，个人以为尤是。某种程度上，看文学作品，还是觉得那个时期的耐读和有意义，至少作者大多有自己的思想和观点。

聂志刚

一水的文章旁征博引，汪洋恣肆，叫人激赏。章太炎的演讲方言重无疑影响到表达的效果，所以，作为一名多年的语文教师，我要高呼：学好普通话！

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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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的文章旁征博引，汪洋恣肆，叫人激赏。章太炎的演讲方言重无疑影响到表达的效果，所以，作为一名多年的语文教师，我要高呼：学好普通话！

谢谢聂老师的鼓励。还望多提宝贵建议。

问好。

水如空

前几年，有中央领导提出，大学教授可以在课上说英语，因为他们的普通话不好，许多人听不懂。简直是玩笑！
大师不会说普通话，当然无损于大师的伟大，但会有损于学术的传播和普及。
再读佳作，再长学问！

黑龙江小龙女

记得好像鲁迅吧？写太炎先生的文章，结合姐姐这篇，对太炎先生的印象更立体了。

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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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有中央领导提出，大学教授可以在课上说英语，因为他们的普通话不好，许多人听不懂。简直是玩笑！
大师不会说普通话，当然无损于大师的伟大，但会有损于学术的传播和普及。
再读佳作，再长学问！

感谢如空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