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不眠的眼睛

郑远星

　　侦察兵石柱眼睛亮晶晶的，趴伏在草丛中观察前方，草丛里开着鲜红的山茶花。前面是一片甘蔗林，甘蔗林的前边有个村庄，驻扎着越军某炮兵部队。村庄旁蟒蛇般弯曲的道路上，几个荷枪实弹的巡逻兵走来走去。热带草丛闷热而潮湿，石柱热得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从额上脸上流下来，但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响动。在石柱左边不远处，趴伏着手拿望远镜的王连长，还有一个战友潜伏在后面。他们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和这片草丛融为一体。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们的枪上都装有消音器。
　　
　　石柱是个二十出头的北方兵，不久前随所在部队来到前线，大大小小已经打过好几仗。石柱亲身体验了战争的残酷，参战以来他每天都目睹死亡，由于地形不熟和起初的不适应，战友们或中弹身亡，或踩雷被炸，或被毒蛇咬死……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了。石柱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知道子弹和炮火是无情的，稍有不慎，他就会一命呜呼。石柱觉得死并不可怕，就像人闭眼熟睡了一样，不过是永远地睡去。

    　　但是石柱留恋他娘，他怕自己死了，娘也活不下去，娘把他当着命根子，当着她全部的寄托和希望。爹娘含辛茹苦，把四个孩子拉扯大。石柱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下面一个弟。贫穷像条狗一直跟着他们，比贫穷更可怕的是灾祸……前年他爹得癌症去世，接着弟弟出车祸死了，他娘大病了一场，石柱感到天塌下来……侦察连发起捐款，凑了3000元寄给他家。部队批准石柱休半个月假，坐火车回老家看他娘。就是这次探亲，娘给他相了一门亲，姑娘是个初中毕业生，相貌俊美，皮肤微黑，文静而腼腆。两人见面时，石柱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啪”地向她行了个军礼，把姑娘给逗笑了。亲事当即定了下来，石柱临走时，两人来到月下的小河边，说了一些让月亮脸红的话。姑娘给了石柱一张照片，他把她装在左胸的口袋里，让她听着他的心跳。石柱告别了娘和对象，坐火车赶回了部队……

    　　石柱正全神贯注，目测敌军的炮兵阵地。忽然，甘蔗林里传来哗啦啦的响声，石柱迅速端枪瞄准，右手指按着扳机。枪星中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越南少妇在砍甘蔗，她旁边有一个小女孩。少妇皮肤微黑，穿着短袖衫花格裤子，小女孩穿着白连衣裙，蹦蹦跳跳，像只翩翩而飞的白蝴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小女孩缠着妈妈帮她采山茶花，母女俩正一步步走过来！王连长来不及下命令，石柱面临着严峻的选择：开枪还是不开，不开枪自己就暴露了。石柱的心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那皮肤微黑的女友，一步步向他走来；那白蝶般的小女孩，仿佛是他们的女儿，蹦跳着跑来喊爸爸……石柱终于没抠扳机，结果他被那越南女人发现了，她惊叫了一声，拉着小女孩往回跑——侦察兵招来越军巡逻队的攻击，石柱中弹倒在了那片草丛中。王连长和另一个战友顽强还击，打死了几个敌人，背着石柱迅速撤退。石柱被打中了左胸，鲜血染红了女友的照片，他死时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

    　　这个故事发生在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战争结束后，“英雄报告团”来我所在的大学讲演，全校师生黑压压地坐在大操场上，听某侦察连王连长作报告。王连长开讲前腼腆地笑着，与我想象中的战斗英雄不同。但我很快改变了看法——开讲之后，他声音洪亮表情悲壮，把我们带入硝烟弥漫的战场……当他讲到上面这个故事时，万人大操场上鸦雀无声，男生们心情沉重，女生们眼圈红红的，不少人已悄然落泪。

　　我根据这个故事写了首诗《不眠的眼睛》，发表在本省日报副刊上，收到了好几封读者来信。我没想到，其中的一封信居然是王连长寄来的，他说很喜欢这首抒情诗。由于这首诗，我与这位战斗英雄成了熟人。我们命中有缘，他转业后分配到我所在的城市，担任本城的物资局局长。王局长一心扑在工作上，我们平时交往不多，每次见面我们都要谈起石柱——王局长说，他夜里睡不着时，就会到阳台上看天上的星星，就会联想到石柱那睁着的眼睛……他说一直想到石柱的家乡看看。

　　　时光老人一眨眼就是二十年。在一个繁星点点的周末，王局长打电话约我到茶座聊天。他动情地对我说：“上个月我出差到大西北，特意去看石柱的老娘。可怜的老人还活着，她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两眼都患有白内障，脊背佝偻怕有九十度。我感到震惊的是，石柱的家乡那样穷，破旧矮小的土墙房子，屋里灰涂涂的，只有几件陈旧的家具；那里的孩子没吃过火腿肠……石柱娘是和她大女儿过活的，老人至今没去南方看过儿子的陵墓，儿子为国捐躯后，政府有限的补助，全都用来还债了。石柱娘说，她梦里醒里都想儿子，看到夜空亮晶晶的星星，也会当作是儿子的眼睛……”

　　“老人在这一点上，和我是一样的联想！”王局长感到心痛，当即决定自己出钱，带老人去南方看望儿子的陵墓。那天傍晚，王局长搀扶着老人上了火车，他与老人一路谈心，老人说：石柱死后，他对象哭了好几天，后来她爹娘让她嫁人了……王局长和老人中途转车，三天三夜后到了云南。那片与越南相邻的红土地，沐浴在和平的阳光下。边境两岸的村庄，炊烟袅袅鸡鸣狗吠，集市上人们来来往往。正是山茶花怒放的季节，烈士陵园松柏苍翠，高耸而肃穆。王局长搀扶着老人，在万千碑林中找到石柱的墓碑，石柱娘颤颤巍巍老泪纵横，抱着那凉凉的水泥陵墓，放声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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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山水

感受到了美好的人情和友谊的真挚久远。学习，问好：）

叶柄

　　一字一句读了远星的文。
　　
　　残酷的战争，真挚的感情，让人感动、落泪，让我们更加热爱和平！
　　
　　有些句子很好：如：
　　
　　“石柱觉得死并不可怕，就像人闭眼熟睡了一样，不过是永远地睡去。”
　　
　　“贫穷像条狗一直跟着他们”。等

　　学习并问好！

　　
　　

郑远星

谢万里山水阅读、鼓励，问好！

田瞳

很好的题材，战士的牺牲震撼人心，故事的尾声又牵动人心。不足之处在结构上，前后两部分有些脱节。我以为中间不必有“我”出场，直接写王连长行不行？对本篇小说还应精华鼓励！

郑远星

[QUOTE]最初由 叶柄 发表
　　一字一句读了远星的文。
　　
　　残酷的战争，真挚的感情，让人感动、落泪，让我们更加热爱和平！
　　
　　有些句子很好：如：
　　
　　“石柱觉得死并不可怕，就像人闭眼熟睡了一样，不过是永远地睡去... [/QU
   
感谢叶柄先生的详细阅读和美誉,问好,向您学习才是!

郑远星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很好的题材，战士的牺牲震撼人心，故事的尾声又牵动人心。不足之处在结构上，前后两部分有些脱节。我以为中间不必有“我”出场，直接写王连长行不行？对本篇小说还应精华鼓励！

多谢田斑的一次次鼓励,一次次中肯指正!向您学习!

于文华

好小说，拜读！

敬一兵

情愫真挚的好文！

娴情逸致

好文，欣赏，问好！

郑远星

谢于文华、敬一兵、娴情逸致表扬，问好各位！

脂砚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很好的题材，战士的牺牲震撼人心，故事的尾声又牵动人心。不足之处在结构上，前后两部分有些脱节。我以为中间不必有“我”出场，直接写王连长行不行？对本篇小说还应精华鼓励！

支持精华！

李有旺

很吊人胃口，小说的味道很浓。问好

程学武

老郑此文虽为小说，但字里行间让人感觉“真”。
因为真，所以动人；因为动人，所以好文！拜读，学习！

吕永红

最初由 万里山水 发表
感受到了美好的人情和友谊的真挚久远。学习，问好：）

问好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