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等着我回来

刘梅花

　　　　　　　　　　　　　等着我回来


    　　这间出租屋破旧的嘴脸是葵葵料想不到的。她老家地弯里最难看的房子就算是杨六十家的了，但比起眼前这间房，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呢。

    　　她猛乍乍看见时以为是放杂物的棚棚子。但南南就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走风漏气的木板门，有些兴奋地说，葵，到家了啊！南南的眼神亮晶晶的，跟屋子里的破烂形成了鲜鲜地对比。

　　屋里有一张豁落老牙的木板，支在几摞红砖上，看上去摇摇欲坠。让葵葵心里涌起特别心酸的是撂在木板上的两卷棉絮。倒是南南，脸上有一种回家的踏实与轻松。

　　简单的拾掇一番后，俩人到离出租屋不远的小商店里给家里挂长途。葵葵妈在电话那头哽咽着叮咛，葵呀，病一定要看，天冷了穿厚些。南南讨价还价买了一条床单一袋面粉，心疼地数了几张钞票递给店主，嘟囔说，要是咱老家，肯定花不了这么些钱的。店主白了他一眼，搞搞清楚，这可是新疆!

　　　　　　　　　　　　　二

　　在整个夏天，他和葵葵谈恋爱时花钱可是从不计较，用完了就跟他爹伸手。想买啥就买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潇洒的没法说。

　　后来他爹跟葵葵爹提出退婚时，一算竟算下了一万六。对于女儿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葵葵爹显然没料到。他对门外的女人破口大骂，他说你怂恿着丫头花呀，现在咋样吃下去就咋样给人家吐出来。就你养个女子，把人家的钱当烧纸……

　　葵葵娘紫红脸堂阴黑了许多。她扯起嗓音喊　，白杨树谁栽了么？黑老鸹谁招了么?他白家的娃子死缠着葵葵不丢手，花三个损钱倒跟我要咧，我丫头还白跟他混了不成……

　　葵葵爹脱下一只鞋抛向门外，他女人就噤了声气。事实上葵葵爹已经病了十多年，现在他连下地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他打女人，也就是个意思而已。他在家里的地位，也是个意思而已。

　　但在众多乡邻和亲家面前，他还是要争个面子，男人嘛。他的手颤颤地抠抠鼻子。他说，亲家呀，咱卖麻的把麻卷起，买布的把布叠住，各人回各人屋吧。咱家不骗着花人家的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退你的钱哩……

　　他女人不买帐，她追着南南爹的背影还在呼天抢地的喊，谁家不得病哎，葵葵的病让你白家宣扬的满大路过路子人晓得，退了婚还指望给谁家里许？葵葵若是没病，挑在杆杆子上也卖个五六万，谁稀罕你白家的那个瓜娃子咧……

　　　　　　　　　　　　　三

　　葵葵站在窗前，看着一群说说笑笑背包提袋的人打她窗前走过。在这么远的地方听见乡音，她眼睛有些酸涩。是啊，别人都拾完了棉花要回家了，她自己却鸟一样才栖栖惶惶 的飞来歇下，能不难肠么。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葵葵是私奔才到新疆来的，毕竟不是啥脸上有光的美事。

　　她坐在床沿点燃了一小盘白酒，蘸着酒的热度搓已变了形的手指。她喜欢新疆。离家越远，她内心越安宁。俩人当初慌张私奔的时候，惊恐地 像野地里奔逃的两只兔子。现在，葵葵觉得踏实多了。

　　　　　　　　　　　　　　　四

　　南南在表哥的帮助下租好了房子，又找了一处活干。已是深秋，天渐渐变冷。他从家里逃跑时偷了他爹五千块钱，一路花来又添了些家什衣裳，折腾的不多了，葵葵还要吃药。他抠着这点钱不敢花。

　　他得赶紧挣钱，豁了命挣钱．南南从二十岁开始说媳妇，扯满三年了，媳妇毛也没说到一根。他急呀，他爹也急呀。说不到媳妇多窝囊咧，况且他还是独子呢。他妈愁出了两丛白发，见个亲戚就下话求情，要给儿子介绍个媳妇。

　　初夏，姑姑介绍了葵葵。定婚后葵葵妈要五万的彩礼，他爹一口就应允了。在乡里啥都不多，就是病多光棍多，他爹能不应允么。

　　订了亲南南就常被丈母娘喊去使唤，有啥重活南南就抢着干，让葵葵哥出门去打工。南南花钱挺大方，反正是他爹的。不花钱咋个说媳妇么。葵葵妈也把钱挂在嘴上，设法把南南的口袋掏的干干净净。

　　后来南南发现葵葵常吃药，成包包地往家提。他去药店结一次帐就得几百元。葵葵说受湿了关节疼，吃吃药就好了。这个沉浸在热恋中的小伙子总是脸烧烧地，幸福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碗一碗把熬好的中药喝下去，憧憬着美好未来。

　　　　　　　　　　　　　五

　　那是初秋天气，葵葵不知怎地和她嫂子在院子里吵起来了。她妈正在洗头，挽起水淋淋的头发赶过来劝架。

　　南南在墙外摞草垛不敢去掺和，竖起耳朵听动静。葵葵妈的声音越来越来高，她嫂子呜啊呜啊低沉的哭，还有葵葵尖刻的话语。后来一记耳光，不知谁打在谁的脸上。

　　最后，葵葵嫂子哭嚎着跑出了庄门。她疯了般的朝南南喊，白家的娃子，她们娘俩设了个套子让你钻哩。她家女子有大病哩，和她爹一样的瘫子病，还生养不成个娃娃。你个大头鬼花大价钱娶个病胎子哩……

　　她嫂子被闻讯赶来的她本村的娘家人劝走了，丢下了愣住的三个人。好一会儿，葵葵却像没事人似的拍拍裤脚的一星土粒，甩甩发辨进了屋。葵葵妈脸上马上活泛了，她抹了些笑高声对南南说，葵葵没病，不是瘫子病咧。有病能要下五六万的彩礼么！不信你到四乡八邻跟前打问打问……

　　　　　　　　　　　　六

　　门外风一直在刮，没有一点雨星子。南南想新疆这地方就是干爽，在怎么着也不常淋雨。他卖力的剥一堆棉桃，指尖发麻。隔壁老板娘在炒菜，香味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墙上挂着的包里有他的干粮呢，一块饼一瓶熬好的砖茶。在家时他吃的可不是这么差。他妈每顿都精心做好了饭端给他吃。南南在家时不怕老子不怕娘，吃好喝好就出了门，苍蝇一样围在有女子的人家。他的口头禅是 ：有枣的树上三竿子，没枣的树上也三竿子。爹娘都盼着他能谈下个对象，自然是不敢多说一句。

　　门吱呀一声，老板娘闪身进了屋。南南盯着她手中的饭碗，猜测可能是给自己送一碗过来了，心下有些激动。出门在外能有热饭吃 多让人心暖。他在老家里时去谁家里串门还不是碰上了饭就吃呀！

　　南南站起身。老板娘却挑起碗里白白的面条挟进屋角一只猫食碗里。她出了门，没看南南一眼，也就没有看见南南的尴尬表情。

　　　　　　　　　　　　七

　　天渐渐黑下来，南南还没回来。四下里静悄悄的，葵葵有些害怕，锁了门朝不远处的小商店走去。她想妈了，得往家里打个电话。

　　葵葵妈拖着哭声头，一遍遍叮咛女儿：葵啊，吃好喝好啥心都别操。去大医院看病别惜钱。没钱了就让他白家的娃子朝家里要去，不花可白不花。他爹就是你们的金窑窑子，抠出一个算一个……

　　葵葵妈深知女儿的能力。事实上葵葵也把南南拿捏 得很有分寸。毕竟她要比南南大五六岁，摆布一个毛头小伙子她十分的手段只用三分便可以了。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不断地恭维葵葵长得好看花钱也蛮大方，不像有些口里人抠得啥都不敢买。他还许诺葵葵可以赊帐，他信得过葵葵。

　　其实葵葵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皮肤黑眼睛小。但有人恭维自己毕竟让她很高兴。她边碎一堆零食边和店主聊天，直到很晚南南寻来她才依依不舍离开小店。

　　　　　　　　　　　　八

　　冬天到了，白杨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都被风耐心摘走了。南南租的小屋在沙尘中像片树叶一样孤单。

　　附近的住户陆续搬往县城去住了。他们在县城都有房子，要在明年开舂才来这片地里栽瓜种棉花。那时口里的人就像侯鸟一样黑压压的飞来寻活干。

　　南南找不到活干了，表哥也回老家了。他失去了唯一的靠山，感觉很是恐慌。严重的是口袋里日渐羞涩，开始拉饥荒。

　　在这样一个冷寂的下午，他哀求葵葵。他说葵，咋回老家吧，钱都花光了，快生活不下去了。

　　葵葵一勺一勺品茶一样的咂摸一碗熬好的中药汁。半晌，她说我恨你们家的人。你爹一听我有病就急着退婚，算个啥么。你爹能陪你活白头啊!

　　南南陪着笑说，我不是贼了些钱跟上你来了嘛，还说呢。你嫂子说你将来准瘫在炕上我不是没计较嘛。

　　葵葵说那就问你爹要钱，我的病可拖不起呀。南南闷头坐了一阵，决心豁出去给爹打电话要钱。

　　　　　　　　　　　　九

　　爱情本来没有算计，这是南南的想法。但葵葵总是想捕获一些什么。

　　这是南南离家后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他心虚地看看葵葵的脸色。

　　南南爹一听儿子的声音，立刻稀哩哗啦的哭开了。只一句话，便哭得不行。他哽咽着说儿子，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呀……

　　乡里但凡只有一个儿子的爹娘，把这个儿子看得胜过祖宗。那种爱，儿子感觉不到但很会利用。

　　南南鼻子也有些酸。爹的声音像一只虫子，钻进他心酸地带，他有些不忍。刚窝了些眼泪，看到葵葵剜了他一眼，便又咽下去，耐心听他爹哭。他的洞察力保留在小学二三年级水平，属那种点眼就犯的机灵。

　　南南很会摆布他爹。他知道爹的致命的伤。他爹只他一个儿子，指望他这个黄狗子扯狼要顶 门立户呢。所以他拿他爹的钱不费吹灰之力。

　　他妈急了，夺过电话问，儿子你在哪里快回家啊？葵葵昂扬地撇撇嘴，南南就没好声气回答，怎么来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回家后给葵葵家咋交代啊，还说呢。

　　南南爹惶惶问，有啥条件你说，只要你们能来！南南抱怨说，爹，本来好好的事情么，宁让你搅和了。别说葵葵有病，就是绝症我也是要娶的。电视里不就这么演的么。你答应人家的彩礼呢？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个面子问题嘛……

　　最后，葵葵在电话里话软事硬地交代了，爹呀，等我妈收了五万块地彩礼，我们自然有脸面回来呀。好像这面子是钱糊成的一样。

　　　　　　　　　　　　十

　　风卷着沙土依旧没白没黑地刮，直刮的南南心里毛害害的。他特别焦急，不停的从屋里进来又出去。葵葵一声不吭。她不许南南再给家里打电话。耗着。关于私奔而不失利益，她用运的技巧比任何人都擅长的多。

　　一年前有个傻冒小伙子曾为了她剁掉了半截手指。不是她有倾城之貌，而是他家拥有四个光棍。葵葵答应跟他私奔，得到一笔钱，然后没怎么费劲就甩了他。悲恨交加的小伙子没啥可甩，就甩了自家半截手指。

　　她要把南南逼到绝境，让他发疯，他爹就会痛痛快快掏五万块彩礼。有南南在她手心里攥着，不怕扳不倒白家的人。当然，她是有病，且病的不轻，一年要花好多钱吃药，但白家凭啥要退婚？电视剧里那女的已经瘫了，男的还娶呢！再说现如今女的多缺啊，要点钱算啥。

　　葵葵看不起南南，一丁点困难就沮丧成那样，还算个男人？她的表情是温顺可人，心思却深。他不是一开始就败在了她温柔的眼神之下么。对付一个小男人，葵葵表现的含蓄而很有风韵。有些女人，花一生的时间来开发改变手中的男人，结果还不咋的。而葵葵，不费吹灰之力。尽管自己长得还不咋养眼。

　　　　　　　　　　　十一

　　早上，小卖店的男人来了。他说，欠我的一千多元若再不还，就翻脸了。没有利益，谁会违心奉承一个外乡女人。一种从未受过的屈辱爬满了身心，南南再也无法容忍了。他给家里拨了电话，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呜痛哭，他太想家了。

　　爱情只是美妙的感觉。激情过后，他无力地面对现实。接电话的不是他爹，是他舅舅。舅舅劈头责骂了一通南南，把他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他不许南南爹给钱，在电话那头他们吵成一团。南南一筹莫展，赌气摔了电话。

　　葵葵咕嘟嘟喝了一杯水，逼着南南再打电话。也许私奔的婚姻坏处太多，她奔逃的除了身体还有奔逃的紧张神经。她处心积虑要给自己弄来一个金钱的城堡，然后才有安全感。

　　　　　　　　　　　　　十二

　　天是一天比一天冷，干硬的那种冷。霜碴子落了一地。屋里比屋外还要冻人。南南说咱晚上跑吧，还不起人家的钱。葵葵思谋了一会儿说跑吧，不跑要饿死了呀。你爹看来不会给你钱了。

　　就在俩人悄悄打点行装时，小商店里的男人喊葵葵接电话。葵葵妈反复叮咛，葵啊，坚持几天，我去白家闹一番，关键时候你不能来，来了啥事都弄不成，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有的母亲替女儿着想得远，有的母亲替女儿看得近。葵葵噙着泪咬牙答应了她妈。

　　　　　　　　　　　　十三

　　南南一听丈母娘的意思，脑袋瓜子轰一下大了。他说你妈好毒啊，为钱连你的命都不顾了。葵葵阴下脸说，再说一遍我听？南南不敢言语。葵葵像白肚子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不动弹。

　　一会儿，葵葵温和而柔情地告诉南南，如果一周内他要不来钱，她会另寻高枝。南南悲伤地想，这也许是葵葵体内残存的一点温柔了。

　　晚上，南南反复思索后偷偷离开了小屋。他留给葵葵一张纸条：葵，我先回家，跟爹妈讨回五万块钱，光明正大的娶你。坚持几天，我很快回来。等我。

　　南南踏上了回家的路。火车上，他觉得自己委屈死了，爹妈一点也不体谅他。他甚至感觉自己伤痕累累，浑身都是疤，一肚子伤心，哪儿随便一碰都苦水直往外冒。他很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好把伤痛给别人吐一吐，把苦水倒一倒。

　　这个时候，他遇见了老家的一个姑娘。徒然的，他对这个姑娘的感觉好的一塌糊涂。他发现他更喜欢健康活泼的女孩。俩人在火车上相见恨晚，谈得甚是投机。他内心里，开始认为葵葵是一个病胎子，爱钱爱的要死。他对面前的姑娘说，以前，还不懂爱情……

　　从那一刻起，南南早已忘了此行的目的。他热泪盈眶地给姑娘表白心迹，他说电视剧里都说这是一见钟情。列车上，俩人头对头交心，像两只头脑简单的麻雀在头对头消化体内的几颗谷粒。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汤如浩

再沙发一下：）

吕永红

梅花勤奋，明天来拜读！问好！

田瞳

反映现实生活，触及人物灵魂，题材很好，故事也动人。感到结构上零散了一些，一个短篇，分作13节，显得艺术概括力略有欠缺。另外，还感到只是框架式的，生活细节少了。作者可能缺少生活，不然，这个题材差不多能写个小中篇了。

于文华

梅花好勤奋，这么长的关于私奔的小说，我只有佩服和学习的份了！问好！

叶柄

关注生活、关注现实。好！

苏冰

言语很有个性色彩，题材也不错，具有现实主义意义。

在写法上，看法和田瞳的一样，分节似乎多了些，若是注入更多细节或是扩成中篇也是不错的出路，还有最后的结尾似乎也略显仓促。

脂砚

问好梅花，时间不早了，明天上来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