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蛰居岁月（连载）

圆月弯刀

　　生活是这样，生命却是那样。

　　采访途中我看见过棚户区（即将拆迁的贫民区）一家巷子里的居民围坐在一起娱乐，有唱京剧的，有拉二胡的，有唱民歌的，有吹笛子的。竟让我惊讶那份安闲与自得。

　　初春乍暖还寒时节，我看见过一户以弹棉花为生的夫妻带着一个2、3岁大的孩子靠在墙角攒起一个雪堆，一家人就住在里面。白天出来在马路边谋生，夜晚便窝进去过夜。当听见里面传来闲谈的笑声，我几乎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热爱生活的人们大抵如此吧，我们也是。

　　我说的我们，是指一群在电视台认识的伙伴们。

　　小鹏，大亮是和我差不多一起走进电视台的，我们在一个栏目组。他们是同学，广电专业毕业，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我住在电视台的家属楼，这样就认识了星星。

　　星星比我小四岁，可是人小鬼大。很机灵的一个小伙子，对于我给他起这么个外号他是很不满意的认为那与一种灵长目动物有关。但由于给别人起外号是我的爱好和强项，往往流传很广。所以当大亮和小鹏，甚至所有电视台里认识我们的人都这样称呼他时也就由不得他了。

　　我们越来越熟是很快地大伙都住到了一起的缘故。

　　记者的工作虽然忙碌而紧迫，可是自由的时间还是相对要多一些。我们可以在早早结束采编的片子后聚在一起，打球，侃大山，看电视，当然最频繁和乐衷的是夜晚到外面去喝酒。麻辣火锅也好，烧烤也好，随便找个地方（这样的地方在电视台旁边多的是）坐下来就开始白天奔波后的行乐。

　　这样的逍遥和欢乐背后掩藏的却是一种别样的忧愁。

　　我们并非正宗“嫡系”，所有的人都是招聘制。不享受各类福利待遇和津贴。工资最高的，年节分红的，不劳而获的都是台里的“元老”，而干活的却全都是我们这些年轻人。何况我们随时面临着被淘汰出局的境地。制片主任说得很明白：“电视台是养人的地方，挤破脑袋往里钻的人有的是。我们节目办不好了，我照样是制片人，你们却得失业。”

　　可这并不构成妨碍我们寻欢作乐的理由。我们还年轻，何况我心底一直存念着考研这块解不开的结。诚然，工作的得志，生活的快乐，赚钱的“容易”，起居的安逸，正渐渐地消磨我的斗志。更加上，对新鲜工作方式的投入让我来不及思考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问题。每天都要联系采访单位，寻找话题，进行采访，编辑片子，思考明天的选题……我们已经处于这样一种无限的循环中。偶尔领导对我这个常搞小聪明的家伙也加以欣赏和例会的表扬，更让我忙碌得心安理得。

　　然而，还是那句老话，地球上的事不好捉摸，天上的风云不可预测。

　　就在深秋已经在这个古老的城市降临，严冬也离我们不远的时候，一场突然的变故发生在我的身上。然而，也并不感觉十分的意外。

　　那天，刚刚作好了一个片子送交了配音室，回到办公桌的时候，主任进来了对我说，小宁你来一下。

　　我马上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我被上帝拉着手，走到了另一个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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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弯刀

　　而天上却是另一个世界，到处是灯火辉煌的路标，时间分割为一道灿烂的光谱。他无比兴奋地从一道光跳到另一道光，每次都坚信落在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具有伟大创造力的时代。
　　　　　　　　　　　　　　　　　　　　　——米兰·昆德拉《在别处》



　　
　　人是受着命运驱使的，这一点毫无质疑。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引吭高歌，一如戴着镣铐舞蹈。生命的意味也就在这里面尽情地显现了。生命的价值也便因此不屈的渺小而无比的庄严。

　　这样，我们完全可以承认，对于因卑微而欢笑的灵魂的一生，人间之于自由和希望，正与天堂同。

　　天，在你心。

　　可以这样回顾我的2000年。在一年的中间，我消极而充实地忙碌；在一年的两端，我积极而无奈地漂泊。

　　我说过，自己似乎离理想越来越远；自己陷入奔波无休的循环。然而我一刻不曾放弃灵魂深处的自我。我的这份固执，是永远难以改变的。对于这点特立独行的个性，我深信不疑。就象在电视台的每一天，白天依旧碌碌，晚上依旧友聚。可自己总能找到闲暇的时间，靠在床头，捏起画笔信手涂鸦，画大师笔下的人体模特；画窗台上自己买来的鲜花；画卡通化了的朋友肖像。在涂画的时候，我是让自己的思想保持沉静和思索。我一直坚信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不是我的未来。

　　可是不想它的转变来的这么快。

　　当制片主任以一种略带歉疚和试探的口吻对我说，台里有了通知，这次招聘人员中必须裁员一批。其中上边严格规定的一条就是，非广播电视专业的一般不予正式录用。当然，现在最后决定还没有下达，我告诉你是想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你看……

　　“明白啊，我完全接受上级的指示。那主任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以一种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语调简短地完成了最后的决定和回答，我的表情竟然是面对朋友般的微笑。

　　显然，主任一时反应不过来了。我还清晰地记得他怔了一下的神色和马上恢复的回以我温暖的笑容。说：“倒也不用这么急……”

　　“放心啦我会把最后这条片子做完的，站好最后一班岗嘛呵呵……”

　　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东西，把给几个同事画的漫画像悄悄地放在他们各自的桌子上。

　　回到自己的寝室，我一下子把自己扔在床上，仰面朝天。刚才的平静顿时化为乌有，就象晴朗的海面泛起了狂风与波涛。CD的音响开到最大。里面放的是“零点”的《爱不爱我》：

你找个理由，让我平衡
你找个借口让我接受
…………………………
别说是时间把你我捉弄
现实的生活难免出现裂缝
…………………………
唤醒自己，也就不再难过
…………………………


　　我任由自己的情感剧烈和冲动着，然而那却不是悲哀和愤怒。是的，就象朋友当时说的那样，有什么可悲哀的呢？我蛰伏的心何时安息过出逃的躁动呢？有什么可愤怒的呢？如果留下的是我，让那些仅仅依靠背景而生存的闲人们如何苟活？说我自慰或者狂妄吧。

　　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何况，也许别处正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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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弯刀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
　　至则行矣。
　　　　　　　　　　　　　　　　　　　　——《论语·微子》



　　窗外萧瑟的秋风早已把打落一地的枯叶扫到不知哪里去了，早晨起出的时候可以看见满地的寒霜。朝阳就那样麻木地伫立在天空，散发出比月儿更冷的光辉。城市到处一片混凝土的本色，只有掠过的鸽群和它们的哨声给人的瞳孔里平添几抹色彩。

　　而我还不知该往哪里去。

　　在我的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继续考研或外出工作。

　　我想过去上海，也想过北京。我要找一个可以自由竞争的地方。最后我都没有，我还是选择了为考研再拼一次，最后的一次。

　　我搬到了那个对我来说具有历史意义的小屋子里，我管它叫“杖藜居”。我想多年以后自己会象当年孔子门徒所见过的那个荷蓧丈人一样，蓦然回首，往事钩沉。而自己曾经短暂居留过的这块土地就永远停留在他年回眸的一瞬。

　　我深深地记得离开电视台时，哥几个送别我的情形。

　　大亮和兵哥都说过这样的话：“你要是出去工作，我给你拿一笔钱。别的甭说，我就看好你。”

　　鹏鹏请我吃的告别宴，在那个西风骤起的秋夜，我们几个都酩酊大醉。当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已不记得什么。似乎有一哥们跟我说：“你太冲动了，主任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向他意思意思，人家生小孩和住院你都没去，该表示就得表示表示……”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我只记得我在不停地喝酒，直到看见满天都是小星星，它们那么地美丽，那么地温存，那么地灿烂，那么地可爱。我想自己也是它们中的一个罢，在那个季节里，我的生命就象它们一样，不停地，隐约地，倔强地闪烁着，闪烁着……闪烁的理由是想要闪烁。

　　终于走出电视台的那间哥几个的单身公寓了，象往常一样，我又拿起毛笔留下一幅字：

霜冷杖藜地
雁过九月天
晨钟鸣心鼓
朝阳透秋寒
抱拳衣袂飞
回首浮云散
他日斗酒聚
相欣话经年

　　第二天清晨，星星打车送我到了那间被我叫作杖藜居的位于城西的偏僻小屋。那是大学兄弟大龙租的房间，由于要出国，考研期间正好由我占据。

　　屋子很狭小。推门进去便是“卫生间”和“厨房”。中间是逼仄的过道，只有两米长。然后是寝室，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一台80年代初生产的黑白电视机，只能收到三个台，有可视效果的只有一个台。幸好我根本不喜欢看电视，所以有与没有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我猛推开窗子，呵！屋子里那股发霉气息顺着出口奔腾而去。“现在舒服的多了。”我对星星说。“有句话没跟你说，老大你是我的偶像。”星星突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一边放下行李，“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大笑说：“啊？哈哈，好啊，我最喜欢当偶像了。快说你跟我学什么了？”其实我的心里一点也没有喜悦。我想也许他是在安慰和鼓励我。也许，我太落泊了。

　　星星还是没有以往的嬉皮笑脸，依旧沉静地说跟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什么有追求什么自由什么韧性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自己都没考虑过的优点全冲过来了。我说好了好了，帮我简单收拾收拾屋子吧这家伙去韩国了屋子就留给我整理好久没人住了，你闻这屋子哪有生人味啊，整个一聊斋志异里的酸秀才赶考呆的破庙。

　　费了半天劲好歹收拾差不多了我说我下去买菜咱俩喝一顿然后今晚你就陪我住一宿吧，我怕半夜女鬼来敲门。他说不了不了那不行你这屋我住不惯等你焐出人气来我再陪你吃喝嫖赌怎么的都成，转身他就走没影了。我呆呆地坐在床头，心想你住不惯啊好象我已经住惯了似的？不管怎么说这半年这就是俺的根据地了。

　　我把教材翻到第２００来页，上面写着：“武装斗争、土地革命、根据地建设是红军工农武装割据政策的主要内容。”

　　哎，当看着考研书味同嚼蜡，煎熬的心麻木的失去了知觉，早上起床一头撞墙你却伸手抚摩膝盖……那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在杖藜居，我真的成为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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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

　　一口气读完，看的我眼花头晕，真是老朽了　　呵呵　

　　开始写自传了～～～～找点精华出来，留着日后用　：））

圆月弯刀

最初由 巴陵 发表
　　一口气读完，看的我眼花头晕，真是老朽了　　呵呵　

　　开始写自传了～～～～找点精华出来，留着日后用　：））

兄晚安

兰心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总算看完了，感觉真的不错。弯刀，辛苦了哦。

兰心

又挑着读一遍，看过许多考研的文章，觉得弯刀的最好。鼻子有点酸哦，你的心态真好，把淡淡伤感融合在快乐的希冀里，很是佩服呢！喝了几瓶酒哦～～

左显辉

晚稻，我佩服死你了也，能写这么长这么好：）

圆月弯刀

没完啊抱歉了几位斑竹和同志们。最近有点事情，先来些短篇调剂一下。

优游卒岁

好一柄快刀，“欣然对客操觚，顷刻而就，文不加点，满座大惊”，高
能把干燥无味（一东北朋友语）的考研生活写得这样温暖多情，真是妙到毫巅。也曾如此卧薪尝胆，张了很大的横幅，青灯黄卷，皓首穷经，迁了很多住处，每处都取了很费心思的名字，也病倒，也孤独，也坚韧，也感叹生活和生命的分离，就是缺了刀的飞扬
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斯文，得吾心矣
刀勉之

观潮生

呵呵：）
连哑猫都叫了
可见弯刀的长篇。。。。。
呵呵呵。。

王一

还是等全部贴完打出来看吧。

圆月弯刀

谢谢TT及各位了。。。恭敬不如从命，这便续来！

百里烟

顺便发个广告：D

圆月弯刀

　　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冬日是怎么过的。北方的三九天，冰封地冻，北风烟雪。而我的小屋没有暖气。

　　我自己作饭自己吃。吃饱了睡睡醒了看书看累了到外面去上网，单调得十分自然服帖，倒也其乐融融。其间一些琐屑事件记忆比较突出。

　　（一）厨艺经验
　　室温低于零度不宜贮藏汁液丰富的果蔬。一次买西红柿，西芹，鸡蛋过剩。次日凌晨起视，除鸡蛋无恙，西红柿，西芹皆冻坏变质，前者坚若铅球，后者硬似铁棍，持之击打炉灶则铿然作声。

　　（二）废品有用
　　一日水管突然迸裂，喷涌而出，水流成河。手忙脚乱之际翻出大龙扔于床下的自行车废胎，于是将水龙头及裂缝处五花大绑，竟稍得安歇。次日才找来水管工，待收拾好旧山河，小屋已满地皆冰。

　　（三）独酒莫饮
　　酒可解闷，可是一个人越喝酒越孤独。烟则不同，烟让人心安。因为忙于复习需要清醒的大脑那些日子里我没有酗酒，想来庆幸的很。（与后来相对照）

　　（四）性或可无
　　性或可无，是指一个人立志修行出家当和尚之时。
　　所以作为一个有理想有素质的年轻人是断不可少性，起码是缺少哪怕是性幻想的。一友曰：异性朋友、红粉知己、情人之多寡乃衡量一诗人（广义之艺术家）才能高下之标准。虽为夸张之辞，诚有可取之处。
　　来自异性的声音和气息，是我们奋发向上的精神动力。
　　
　　那段时间，绵儿，过儿，文文和蓉儿都这样支撑过我。我很感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