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枚叶子 于 2016-5-13 16:57 编辑
老黑杀狗
张忠良镇上有一个开野味店的老黑,肤黑,胆大。“脸色近乎炭,胆大可包天。”一点不夸张,他自诩:“除了人什么都杀过。”
老黑乳名“狗蛋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让别人再叫他“狗蛋儿”,“老黑”便成了他的代号。
老黑的饭店,以杀驴、煮驴肉为主,也杀鸽子和斑鸠等各种可以吃的鸟。老黑的店就在郭镇、水寨镇和张忠良镇的三岔路口,位置好,食客多,财源广。
三年过去,老黑赚得盆丰钵满。
手有余钱的老黑扩大了店面,在店的西侧大杨树下找人盘了一个大灶,新买一口大锅,烧开水,煺驴毛,整只驴都盛得下。放完血的驴,抬着放到开水锅里,再捞上来,剃刀一刮,驴毛全下来了。
一天,老黑的哥们儿——镇派出所的刘所长说吃腻了驴肉,想吃狗肉,老黑觉得眼前一亮。几天后,老黑的店前挂起了一条横幅:本店新上狗肉,进店品尝者,免费送一捆啤酒。
从此,食客进店,必点一盘驴肉,一盘狗肉,老黑就送上一捆啤酒,一碟白蒜泥,一碟红花椒,就像小葱拌豆腐,一物鲜一物,形形色色的食客大快朵颐,打着饱嗝,晃着膀子,走出老黑的店。
几年后,狗的繁殖速度似乎赶不上人胃消化的速度,老黑店里的狗肉在减少,膀大腰圆的顾客开始不满了,客流量也在减少。
老黑想尽了一切办法,到处踅摸狗。不管活狗死狗,通收。
又过了几年,各个村里的狗几乎都被上级一道命令打杀了。实在没办法弄到狗了。
春夏之交的一天上午,店旁的杨树吐着雪一样的絮,懒洋洋的在空中飘着,像万千愁绪,挥不走,赶不尽。
老黑两手叉腰,站在店前,双眉紧锁,眼里一道寒光闪过。
寒光落在了拴着的大黑狗身上。
十年前,老黑养了一黑一黄两条狗。白天拴着,夜晚撒开。
黑缎子一样的毛,油光发亮,四肢粗壮,两眼炯炯有神的黑狗是条品种优良的公狗。黄狗也不错,通体黄毛,无一点杂色,只有鼻头是黑色的。两只狗为老黑生过好几窝狗崽,老黑把狗崽子养大后都杀了,煮了,卖了肉。只留了一只像公狗一样精神的小黑狗养着。去年黄狗得了狗瘟,只剩最后一口气时,老黑一铁棍打在黄狗头上,然后放血,放完血,扔进烧着滚开水的锅里,褪去毛,破堂开腹,煮了,也卖了肉。大黑狗失魂落魄了几天后,老态毕现,但仍像忠诚的卫士为老黑看家护院,老黑赚的每一分钱都有大黑狗的一份功劳。
大黑狗还救过老黑的命。
五年前,一个雪夜,老黑喝醉酒骑摩托车回家,摔昏在离店500米的油漆路上。黑狗狂叫不止,死命挣铁链,老黑老婆很纳闷,解开狗链,黑狗箭一样冲出去,老婆跟过去,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老黑和“呕——呕”叫着、咬着老黑的裤脚不放的黑狗,送到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可能就没救了。
此刻,老黑的目光落在黑狗身上足足五分中,他猛吸一口,决然扔掉未吸完的半截烟,狠狠踩上一脚,解开了拴狗的链子。吩咐店里的伙计小六,在大锅里放满水,点火烧水。被解开链子的大黑狗摆着尾巴仰视着老黑的脸,在主人面前来回踱步撒欢,“呕——呕”地叫着讨好着主人。它以为主人白天放开它,这是要带它去遛弯。半点也没发现主人眼里的杀气,也许每天听着驴叫狗吠,看着血流成溪,刀光和杀气已是司空见惯的风景。
主人蹲下了,对它喝一声:“趴下!”大黑狗就乖乖地趴在了主人脚下。这是养它十年的主人啊,它对老黑充满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和服从。老黑的一双手放在了狗的身上,从头抚摸到尾巴,又从尾巴抚摸到头,黑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主人的手,很温暖的手,很熟悉的味道。狗很享受主人的爱抚。忽然,老黑的手抚摸到了狗的脖子上,猛地挪开了,从后腰上掏出一把利刃,使劲刺入,然后拔出。黑狗疼得一下子窜出去,脖子上流着血逃到旁边的柴棚里,隔一段距离不解地看着周围,它在抖,它迷惑是谁背后里给它下了刀子,它在向主人求救。这时,他看到主人面无表情地在向他招手,它很熟悉,主人这是让它过去,他踉踉跄跄地走向主人,又在主人的命令下趴在地上。
主人又开始抚摸它,它以为主人要给它包扎,它颤抖着,偎依在主人的脚下,“哀呕_哀呕”地叫着,似在诉说着自己的疼。这时,伤口上猛地又挨了很有力度的一刀,顿时血流如注。大黑狗惨叫着又一次跑到柴棚里。它抖得更厉害了,趴在那里看着主人。殷红的血顺着它的脖子流下来,像一股小溪,黑色的毛湿成了一缕。黑狗看到了主人手里滴血的刀,它明白了,主人要杀它,它浑身冷得发抖。老黑再次向黑狗招手,大黑狗犹豫了一下,它已站不起来,疼痛剧烈,传遍全身,而主人的手在招,于是,它再一次慢慢地爬向了主人,爬一步,鲜血从刀口里流出一股,大黑狗眼里两滴清泪滴下来,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它再一次匍匐在了主人的脚下,脖子里的血弄湿了老黑的鞋。它的眼里充满了忠诚的恐惧,它抖得更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
它刚趴好,喘一口气,又一刀插入了伤口,又一声凄厉的惨叫,疼痛让它再一次逃走,主人又一次招手,黑狗明白,自己的命是主人的,忠于主人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秉性,在骨子里,在血液里,无法改变。它再一次流着血,目光迷离地爬向主人,它已看不清太阳,也看不清树上的绿叶和地上的一切。它的身后,出现一条血路。它实在爬不动了,在离主人一步之遥的地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看了主人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老黑很满意。活着流净了血的肉煮熟了不腥气。放点罂粟壳,中午的炖狗肉一定很香。老黑站起身,收起刀。锅里的水开了,该给黑狗退毛了。这一切被脖子上带着链子瑟瑟发抖的小黑狗和一个路过的退休教师看得一清二楚。老教师说:“以后杀狗,你不要当着活狗的面,它会害怕的。”老黑觉得可笑:“你又不是狗,咋知道狗害怕。又不杀你,你不怕就行。”
说完这句话,老黑觉得有点累,刚才连续三次挥刀,手有点累了,一直蹲在地上,腿也有点酸,他定了一下心,准备抽一支烟,把黑狗下锅煺毛。
一支烟抽完,老黑来到冒着热气的锅前,小六去给他取放在屋里的新刮刀,不知是飞扬的絮还是水汽迷了眼,老黑觉得视物模糊,他揉了一下眼,想着中午又可以卖上一锅好肉,于是撸起袖子,抓起大黑狗的四肢,就往锅里扔。
“ 扑通”一声,老黑沾了血的鞋底一滑,往后一扬,向前一扑,他和大黑狗同时进了热水锅。老黑没人声地叫喊,小六子、老黑的老婆和老黑的爹娘,从屋里跑出来,全慌了神,老黑280多斤的躯体,在滚开的水里扑腾,等人们灭火,灌凉水,把他从热水锅里拖出来时,皮糙肉厚的老黑几乎被煮得半熟,送到医院,不治身亡。
杀狗的老黑,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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