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虞城传奇 于 2016-5-16 12:52 编辑
童年的竹园 文/虞城传奇
老家门前有一棵老槐树，它偎依着一口斑驳老井，巍巍然撑开覆盖半个院场的树冠，可遮云蔽日。树下苔藓为饰，草色青青。还算平整的泥地里，散落着距离基本等同但大小各异的垫脚石块。黑瓦屋面木制双开窗的三间老屋，外侧墙体已然大片剥落，老态尽显。瓦楞间隙里有三两小草探出身子迎风摇曳。老屋虽旧，但一如既往为我家遮风挡雨。不过，我的最爱是老屋后那片四季常青的竹园。园内林立的竹子郁郁葱葱，不时有竹涛阵阵传来。园子虽不大，却给我构建了一方乐土，是我的孩童时代的重要拼图。它是连接起珍珠项链的那根丝线，将我的无数童年记忆轻轻串起，并一起珍藏在心底。
竹园被大片麦田包围，有无数麦苗在广袤田地里默默生长。巨大的绿毯上，一条曲折迂回的田埂若隐若现。走过小径，我沿园外侧绕过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就到了竹园的入口。竹园是开放式的，从任意位置都能进入，但需先经麦田，只有小径例外。我从小径去到主入口必须多走几步，但能直达园中最为开阔适意地方。
园中空地左侧，有两根处于突出位置的竹子，一眼能见。它们的间距略超我伸直双臂的宽度。高大的竹身上，系着一根粗绳儿，绳子中间有一块小竹片正随风晃悠着。那是一架简易的自制秋千。我一溜烟爬上秋千坐定，熟练地伸手握住两边的绳子固定自身，然后让身体摇晃起来。秋千摇摆的幅度逐渐加大，身体推开气流的力度也随之加大，我越飞越高。闭上眼睛，我任自己在风中起伏飘荡。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觉着自己像长出了鸟儿的翅膀，正在云端自由飞翔。
玩得过瘾了，我想起得干点正事。按捺住继续飞翔的愿望，我将心放回肚子里，从秋千上溜下来。拎上丢在一旁的小铲子与竹篮，我抖擞精神，瞪大眼睛开始寻找合适的目标。竹园青青，有无数的竹叶随风起伏，间或有轻吟浅唱萦绕耳畔，似乎正在向我述说着私密的 话语。枯黄的落叶与竹子的蜕壳覆盖着松软的地面，形成了一张厚厚的大垫子。偶尔有一两片枯黄竹叶儿悄悄离开竹梢，打着旋儿飞向大地的怀抱。如同水滴回归河流一般，或蜜蜂融入菜花一样，瞬息不见踪影。
有尖尖的脑袋从毯子间隙里钻出，犹如精灵般窥视着这个世界。小笋才露尖尖角，刚冒头的它们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像个侦查员似的，蹑手蹑脚加提神屏息，生怕稍不注意触碰到了它们。听村里老人说，小竹笋才来世间，万万沾不得人气。否则它就成了哑笋，从此不愿再长。不知为何，都是长在田野里，村里的孩子和娇贵的小笋完全不同，似乎更趋近于随意生长的野草。母亲也这般告诫我，虽不明原因，但我一直谨遵母亲的教诲，对小笋一点不敢疏忽怠慢。一眼就能找到的是老笋，老笋的高度已经接近或超过我那时的身高，除了尖儿还算娇嫩，其余部位已渐次向坚硬转化。它们挨过了不算长的食用期，如今大步向成年竹子进发。不长不短的笋才是我的目标，它们鲜香嫩滑，实是家常美味。我用一把锋利的小铲子挖去泥土，看准部位用力一推一撅，一根竹笋就成了我的篮中成果。
母亲说，我家竹园里种的叫燕笋，也叫雷竹笋。大概是因它是在春雷阵阵燕子飞来时候长出的缘故，因此得名。燕笋是最早冒头的竹笋之一，草长莺飞时候，就有笋尖陆续破土，这个情景大约能延续到五月间。细长的竹笋身上有逐节拔高的痕迹，每一节都包裹着一层紫黄相间的厚厚竹衣，愈往上身体愈细，色泽愈深。我麻利地将一层层竹衣剥开，很快，白嫩的笋肉就露出来了。我去房里的小木桶中摸出几个鸡蛋，就着土灶准备开了：先去灶下折好草把若干，按顺序叠好；将嫩笋切好洗净沥干；以筷打碗调好鸡蛋糊。一切就绪，我起油炒制，加盐添水。火舌舐动间，燕笋的清香气息随着蒸汽散逸开去，满屋皆闻。不久后，色泽清雅的竹笋摊鸡蛋就可起锅上桌。粥锅里蒸着的腌肉不甘示弱，可着劲儿散发浓香，勾引着我的食欲。再配上一锅酸酸爽爽的咸菜汤，或者一盘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母亲的午饭就算齐备了。
一路小跑回家，母亲美美地享受我的劳动成果，然后紧赶慢赶回厂上班。吃饱了，她才有足够精力完成下午的繁重任务。要摆脱贫困自然得付出辛劳，父母都在奔波忙碌。父亲早出晚归，很多时候都见不到人。母亲在服装加工厂打零工，中午的伙食主要由我负责打理。多亏有燕竹园，多亏有乡间田野的慷慨赠与，一个稚龄小子也能藉此扛起一份颇有难度的家务事儿。
消化了红薯、稀粥以及竹笋摊鸡蛋的小小身躯给我提供了充沛的活力，青青竹身铭刻了它们留下的印痕。沿小路一溜粗壮竹竿都被磨到滑不留手地步，几乎光可鉴人。竹粉与灰尘在与无数次的摩擦中消失殆尽，随各人的布衣布鞋甚至一双双赤脚四散。一直顽强显示自身存在的，是竹子身上的刻痕。虽然历经无数次擦拭，痕迹周围已足够光滑，但它们依然深刻竹身，如同古代竹简上记载资料的文字。字形逐渐扭曲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线条，不是某某到此一游的留墨，只是一些名字或念想，用某些字词外显于竹身。干这事儿的是一帮皮猴子。皮猴子们都是攀爬竹竿的好手，竞赛中的猴子们双手快速交替着，双脚交错急蹬着，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大家飘在竹竿直上云霄，谁都不肯轻易认输。那是我们午后休闲之前的必修课，不折腾到脚酸手软无法动弹不会停歇。除了比赛往上爬，有时也会比比往下跳。这个需要胆量，谁的胆子大，谁的跳跃点就高，下坠路程就长，不过落到地上也都是打个滚儿就起身的事，嘴里啃点儿枯叶的情形是很罕见的。
也有意外，一次从最高点跳下时脚没踩实，右脚踝被狠狠扭了一下，迅速地肿成一个大包。我把脚崴了，就像突然在脚腕上绑了个大馒头似的，肿胀紫黑。在此后不算短的日子里，右脚不能落地，我只能拄着竹杖走路。后来，馒头渐渐缩水成了小笼包，颜色也由黑紫渐变为正常肤色。只是此后阴雨天里，右脚踝常有一阵阵酸痛传来，时强时弱，一直顽强存在了好多年。仔细摸摸右脚踝，骨骼的形状和另一只脚明显有别。只是好了伤疤又忘了痛，等到能脱离竹杖时，我又迫不及待回到皮孩子行列，回到那些印着歪歪扭扭刻字的竹子身边。
要我爬高有困难，翻翻石头瓦砾还能轻松胜任。竹园里阴凉潮湿，碎石下、破瓦边都是蚯蚓喜爱躲藏之处。我的小瓶里很快就塞满了战利品，肥美的蚯蚓可是钓鱼的佳饵之一。坐在崔家小河边的浓密树阴里，我紧握细长的钓竿，凝神静气盯着绿莹莹的河面，不肯放过哪怕一个小小的涟漪。那是一个小小的河埠头，几块石板参差排列着，为我提供了天然的石凳。钓鱼竿是采自竹园的老竹，自己动手系上买来的鱼线鱼钩就是现成的钓竿。身边的铅桶里，贪吃的小鱼正在清水里挤挤挨挨。它们品尝到了蚯蚓的美味，代价是被迫就此离开熟悉的小河。我嘴里含着一张青青竹叶，待到情绪高昂，就会传出清脆的竹哨。悠扬的声音飘荡在静寂的河畔，仿佛是庆贺胜利的欢快呢喃。
除了蚯蚓，竹园里还有很多动物。草鸡肥鸭自不待言，竹园是它们的美食之家；麻雀也爱在这里安家落户，密密的竹叶不仅能遮风挡雨，也为它们阻挡天敌；就连黄鼠狼也在这里藏匿，窥视着一墙之隔篱笆之中那无数可爱的小鸡仔。厚厚落叶下，还有蜗牛、土蚕、蚂蚱，屎壳郎等在此生息繁衍。燕竹园与园中的动物们一起，历经一个又一个四季轮回。新竹生，成竹挺，老竹隐，岁月的更迭从未改变竹园的青青本色。
土灶中燃烧着的老竹滋滋直响，不绝散发光与热，温暖我的身心；竹园里高大的成竹历经风霜雨雪的洗礼，根愈深叶更茂，显得更加苍翠挺拔。我的身体与心智也随着新竹不断拔节，不断变得厚实坚韧。老屋后那个青青燕竹园，和童年的时光融合并一起烙印在我的心里，谱成一曲永恒的绵绵竹韵。 2016.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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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6 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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