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富贵》

马放南山

                                                        妙手
　　                                                 文/马河静
　　
　　郑玉仁到外面世界混了一遭回来，脸上多了一副黑墨镜。大家认为他混发了混洋了。他苦笑了一声说混瞎了，得了眼疾——双目失明。瞎了眼的玉仁整天戴着墨镜，像幽灵一样慢悠悠地到处游荡。村里人感到痛惜，年轻轻的，怎么说瞎就瞎了？真是想不到啊！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外边人居然说玉仁是个小偷。
　　小偷？他怎么会是小偷呢？他眼明的时候连人家一根针都不拿，眼瞎了怎么会变成小偷呢？村人都反驳说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是小偷呢？
　　不过，有个现象让村人迷惑不解：他经常外出转悠，也没有见他跌跤磕碰，鼻青脸肿；也没有见他缺吃少穿，挨饿受冻。相反，村人谁家遇到困难，他知道了就会主动帮助，济贫解困，一半吊钱、百儿八十文的，撒出去就不再要了。三姑婆无儿无女，穷得揭不开锅。正在愁苦之时，她听得当啷的响，院里落下一块光洋，开门一看，玉仁的背影已经飘向远处。她只想撵上去问问，宋八爷过来说，别问了，问他他也不会承当的。
　　这样的人会是遭人唾骂的贼吗？
　　可万万想不到，让村人大跌眼镜的是，邻村的秦永智丢了头牛，惦着礼品来找玉仁帮忙寻找。玉仁根据他详说的时间、地点，方位，然后就让他回去静等。真是神了，第三天早上，秦永智的牛失而复得，正在牛槽上摇头晃脑地吃草。
　　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让村人莫名其妙。难道他能掐会算？
　　然而，又有风传，玉仁不仅是小偷，而且是“妙手”，也就是这方圆百里地的贼头——小偷领袖。这更让村人瞠目结舌。
　　随着时光流逝，众口难遮，真相基本大白。然而，村人仍然死不承认玉仁就是小偷：你见他偷了？你抓住他手脖了吗？没有。没有就是造谣！我们村哪会出这种人？
　　多年后的一天，犹如晴天霹雳，村人看见玉仁卸了墨镜。由于常年戴镜，眼睛周围皮肤呈现一圈白色，更突出了双目的炯炯有神。他向大家宣布：为了保住从未失手的“妙手”荣光，从此金盆洗手。
　　村人舆论哗然。在惊骇之余，对他的上当受骗，感到气愤不满；同时又觉得“妙手”出在自己村子似乎是种荣耀；进一步又为玉仁不当小偷而捶胸顿足。
　　这时，邻村的秦永智又提着礼品来了。他一进门，对着玉仁掸衣扫尘,而后三跪九拜喊声师傅：千万不能让“妙手”失传啊！
　　哪知徒弟出师不利，第一次出手就被人逮住了，打得鼻青眼肿，脱个净光，被扔进河里差点淹死。
　　秦永智只怪师傅没有教他真传。他气哼哼地说：“师傅，算我倒霉！你说是我愚笨还是没有出师？我在船上很容易的偷了人家三块 大洋。待到船靠岸时，被盗人说钱被人偷了，无钱付给船费。船主不信不依。坐船的人也不想落下贼名，就嚷叫让失主挨个搜身。结果被失主查出。你说，这活还能干吗？”
　　玉仁笑了，笑罢指责：“你怎么能偷光呢？得给人家留够船费呀。你要知道你是小偷，不是江洋大盗；手下留情，给人活路，这是“道”啊。再则，钱，是圆的，你得让他转圈。要是我，拿走二块，自己留一块，另一块塞给船上其他的人，看他怎么查！”
　　
　　                 
                                                             富贵                 
　　                                                         文/马河静
　　
　　 村里有两个富贵。
　　 大富贵早前当过保长，属于批斗对象。
　　 那时候，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个石灰扣的，刷着黑漆的小黑板，最上面用紅漆写着“毛主席语录”。家家户户有小黑板，可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写字。会写字的大富贵就经常给家家户户写黑板。
　　 也就是这年，民兵营长李栓添了个儿子，起名也叫富贵。为啥也叫富贵？因为大富贵聪明会写字，按当地风俗来说，“仿”住他的名，沾点灵气也会聪明。但“仿”名属于大忌。后面的人会“妨”前面的人。
　　 冥冥之中，小福贵的降生，似乎真的影响了大富贵。每当李栓媳妇唤叫儿子“富贵——富贵——”时，大富贵就觉得不自在。但是大富贵是批斗对象，敢怒不敢言。
　　 “这明明是欺负人嘛！”大富贵媳妇就上门质问：“我男人40多岁人了，你敢让你儿子也叫富贵？都不怕折寿！”
　　 李栓媳妇说：“哪个条条上说不允许我儿子叫富贵，你给我搬出来看看？”是，党纪国法上级文件上没有，她拿不出来。
　　 那天，大富贵给邻居用粉笔写黑板报。黑板上的“毛主席语录”因为风吹日晒，斑驳掉漆模糊不清。现在写的内容是上面统一定的：“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打到刘邓陶，保卫党中央”。大富贵觉得字数多黑板小，就顶头写。刚写了“打倒”两个字，听得人喊：富贵、富贵。大富贵扭头一看，李栓媳妇正抱着儿子一边吃奶，一边哼着喊富贵。旁边有人对大富贵玩笑说：“喊你哩，还不快答应？”有人对李栓媳妇说：“不要偏心，让你大儿子也吃一口。”李栓媳妇阴阳怪气地说：“我让我乖儿子吃哩。”大富贵怒发冲冠：“好，我也是你儿子！你便宜了吧！”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调笑起哄，生怕打不起架：“大富贵，快叫妈。”“让他吃，看他狗日敢不敢吃。”
　　 正起哄着，李栓来了。他好像没有听到吵闹，却看见黑板上写的“打倒”后面模模糊糊的“毛主席语录”。他大喝一声：“狗日哩富贵，你竟敢写“反动标语！”。大富贵承认是自己写的，但是“打倒”后面的字基本看不清楚。何况全村的都是这样写的呀。但是在那时的形势下，一圈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他正确。于是不容他强辩，就把他扭送到了公安局。
　　 大富贵在监狱一住就是七年。
　　 待他出来时小福贵已经改名为李红卫。因为越富越反动，越穷越革命。
　　 一天，大富贵在村边学校门口一边放驴一边割草。他看见学校门上斜贴着的封条，上面写着“一九七三年八月十七日封”。大风刮着两扇门吱纽吱纽响着。看着看着，“哧”的一声响，封条从中间断开了。大富贵吓了一跳，迟不坏早不坏，偏偏让我看着坏了。按说他一走了之，啥事没有。然而大富贵太实性，想这事无论如何得说清楚，不是我弄开的；再说，没有封条，丢了东西怎么办。他就急忙报告给了大队部。结果一查，学校一个老师的玻璃板底下压着的20元工资不见了。谁偷走了？民兵营长说，大富贵贼喊捉贼。于是就把大富贵绑起来游街示众。到了中午群众都回家吃饭了，民兵营长把大富贵绑到柿子树上，让他反省承认。
　　 中午的太阳晒得树叶耷拉着，大富贵的脑袋比树叶更耷拉。墙角的狗伸着长舌喘得死去活来。大人们都在屋里睡午觉，李红卫领着一群光屁股小孩到学校门口玩。看见绑在树上不知死活的大富贵，就用树枝戳了一下，看没有反应。说，看谁能尿到他的脸上。小孩一个个掂着几几挺着肚子往大富贵身上撒尿，结果没有一个能尿到大富贵脸上的。李红卫有本事，上到了树上，尿了大富贵一头一脸。孩子们哈哈笑着跳到水库里洗澡了。
　　 大富贵朦胧中听得孩子们哭叫，说李红卫淹进去了。大富贵有心去救，就是挣脱不开。他高声喊叫让孩子给他解绳。谁知孩子们解不开，反而拽的更紧了。急得大富贵像受惊的狗一样破命挣扎；像狼一样用嘴啃牙咬麻绳，牙扳断了，嘴勒烂了，满嘴流血，硬生生咬断了绳索，跳到河里救人。无奈孩子的尿刺了眼睛，他在河里看不清楚。好不容易捞了上来，李红卫已经断了气。这时村民来了一大群，有人提议把红卫放到牛背上空水，跟前没有牛，就牵来了大富贵放的驴。大家把李红卫抬起，肚子贴到驴背上牵着驴走，驴走一步，红卫哇的吐一口，走一步，吐一口。这时李栓媳妇来了，看见驴背上的儿子，就大哭大叫，只嫌驴走得慢，拾起一根柴火朝着驴屁股打了一下。驴一惊，撂下了红卫，又踢了一蹄子跑了。嘿，歪打正着，一蹄子把红卫踢醒了。
　　 李红卫没有死了，可是成了傻子。
　　 群众背后议论说，大富贵命硬，没人能“妨”住。也有人说，小福贵“仿”得好好的，半路又改成李红卫，结果“妨”了自己。
　　 人们逗笑红卫说：“你叫啥？”“小富贵。”
　　 “你爹叫啥？”“大富贵。”
　　 “你脑子进水了？”“是进水了。”   
　　 “不是，是叫驴踢了！”“是叫驴踢了。”
　　 这些都是村人调教的。

遥远的紫微星

这个应该算真正的沙发，先抢，再读。

遥远的紫微星

有的作品来自生活，有的作品来自大脑。看得出老师有着深厚的生活阅历，这两组文章皆来自于生活。
紫微星问候马放南山老师！

赵艳宅

河静老师，这两篇都是有故事的，可是像我们这种短小的小说用这种纯故事的叙述手法会不会让别人认为小说就是讲故事呢？会不会混淆了故事与小说的界限？我有时会想到这个问题，但不知应该怎样解决，今天碰到了，一起交流一下，还有坛里的大神们如果看到了，也请一起探讨一下，以期让小小说写作有术、有技、有路。若有不妥，莫怪！

戏笑九宫

占位待品......

马放南山

遥远的紫微星 发表于 2016-5-19 07:50
有的作品来自生活，有的作品来自大脑。看得出老师有着深厚的生活阅历，这两组文章皆来自于生活。
紫微星 ...

谢谢鼓励。请多多批评指正。

熊荟蓉

   有故事，有生活，有味道，这样的小说，就耐读！问好马老师！

马放南山

赵艳宅 发表于 2016-5-19 08:16
河静老师，这两篇都是有故事的，可是像我们这种短小的小说用这种纯故事的叙述手法会不会让别人认为小说就是 ...

赵老师：关于小说与故事，我有着切身体会。我的中篇小说发表之前，老师就说故事性强让我去悟。我在高研班学了两届，得知一些皮毛：
      小说是写人的，讲命运；故事是写事的，讲因果。
      小说注重细节，重于描写。里面穿插的环境，人物语言、动作和心理活动都为塑造人物服务的，写作手法精致，讲究节奏，里面的事不一定有结尾。
      故事注重情节，更多的是展示人物的行为方式，很少挖掘人物内心世界，故事有头有尾，来龙去脉一览无余。
从审美角度来看，小说是纯文学；用以引导读者感悟社会，拷问人生；故事属于通俗文化范畴，聊以解闷。

马放南山

赵艳宅 发表于 2016-5-19 08:16
河静老师，这两篇都是有故事的，可是像我们这种短小的小说用这种纯故事的叙述手法会不会让别人认为小说就是 ...

一个老师说的很形象，故事就是山东大汉，大踏步前行，记录着一路的遭遇；小说则是山西小娘子，特小资的那种，放着大路不走，倒骑小毛驴，在羊肠小道上磨磨蹭蹭，三心二意，歪歪扭扭地记录着心中所思所想，沿途所观所感，甚至走着走着又返回来找东西，说是找情怀，真让人悲催！
悲催，就是小说艺术魅力的彰显。
我在鲁班门前耍斧头，让你见笑了。

马放南山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5-19 08:49
占位待品......

敬请老师批评指正。

马放南山

赵艳宅 发表于 2016-5-19 08:16
河静老师，这两篇都是有故事的，可是像我们这种短小的小说用这种纯故事的叙述手法会不会让别人认为小说就是 ...

赵老师：不妨我多说一点：我的校长讲了个故事，咱们共同分享。
      一个共产党员被敌人抓住。第一天严刑拷打，没招；第二天好吃好喝，没招；第三天送来金银财宝，还没招；第四天送来一个美女，结果招了。从审美角度来看，至此为止，是讲故事。如果再加上一句：第五天，他还想招，结果，全国解放了——这就是小说。
      前者讲了个故事，我们记住的是故事情节；后者加了一句，里面包含着对人生与命运的思考，不禁让人唏嘘感叹。
      从上面所说，让故事启迪人生，让读者有所感悟，就成了小说。
      故事也有味道，就像炒菜张了盐。故事讲罢，过后也就忘了；小说读后余味无穷，不禁有盐，且张了油，香油。就像《平凡世界》影响了一代人。
      咱们都是学生，才敢想到说出。谁说得对，咱就听谁的。

冯红梅

马放南山 发表于 2016-5-19 10:08
赵老师：不妨我多说一点：我的校长讲了个故事，咱们共同分享。
      一个共产党员被敌人抓住。第一天严 ...

学习了，说的真好，一语道破机关。小说和故事的区别。

半两金

《妙手》针脚绵密，非常劲道，非常耐读。故事精彩，起承转合节奏明快。
好文！

熊荟蓉

这会儿得空，又读了一遍，《富贵》写得真好！情节推进不疾不徐，主题意蕴含而不露，伏笔照应严丝合缝，语言表述干净利落。马老师真是小说高手！

碣石清风

小说凭借情节，塑造人物形象，阐释道理。马老师这两则有情节有人物有寓意，很不错的小说。１，一个义偷，之所以是妙手，因之有道。２，特殊年代里的不幸者，之所以不幸，是年代特殊。让人思索的两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