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lisa-xu 于 2016-5-28 21:44 编辑
一隅
我的童年由于种种原因曾辗转多地,但最难忘的还是蜗居于那一隅之地的岁月。那片记忆很狭隘,只有一间窄小的房间,那片记忆又很广阔,包揽了人生最朴素简单却幸福的时光。
儿时的家是祖上传下的木构造房,记忆里那间房黑不溜秋,我那时总在想是不是造这房子的人做害,故意用木炭往房子上糊了一遭。整间房没有开窗,也没有空余处开窗,只在门的上方镂空,雕出花样。那房子门槛又高,幼小的我站在门外仰头看着门上的窗,觉得好高好高,高得要冲破房顶一般,踮着脚使劲儿地往上够却怎么也摸不着那个雕花。只有天亮从窗的镂空格子里透过一缕一缕光时,躺在床上的我才觉得那是我离窗格雕花最近的时候了,似乎沿着晨光往上摸索就可以摸到那门上雕刻的凹凸起伏。
那时睡的床是老式的架子床,结构虽没有古时的繁复精巧,却很有一股韵味。床三面的围栏上画着一些富贵华丽的花鸟,床柱上雕着小巧的装饰花纹,我躺着床上睡着前就抠抠这朵花,摸摸那只鸟,心里痒痒地,挖尽心思地想着怎么才能将好看的花花草草,生动的飞鸟走兽摘拉下来。床两侧围栏上方还各横着一根床档,幼时的自己爬上了床老是禁不住诱惑脚踩着床栏,整个人吊在床档上荡秋千一样晃荡那么几下,然后在母亲的瞪眼下滚进被窝,嘻嘻呵呵乐上好一会儿,就像是偷了腥的猫。那床也给了我的童年极大的安全感,睡觉从来不用担忧滚下床去,只是腿短矮小的我爬上床得花上一番工夫:扒吊着床沿,攀着腿,费上好大一股劲儿才能翻身滚上床。
摆在床头的是一张木桌。记事后的某天,我曾拉开那具有年代感的抽屉拉环,在那里面找到一把口琴,如今问及母亲也已经找不到那把口琴了,只记得那把口琴翠绿的一排格子,还有当时看到那排翠绿如同看到大草原一般愉悦惊喜的心情。那段时间那把口琴一直未离过我身,每天都扣在嘴边吹,即使吹不成曲调也快乐非常。
房子里的天花板也是木板的,木板靠墙一角开出一个方口,里面有着一方天地,只可惜我从来没有上去过,只知道上面藏着一些杂物。记忆里,母亲去屋外搬来一架单木梯,小心翼翼地攀上梯子,在那堆杂物中给我翻出一本字典,蓝色塑料皮的,破破烂烂,还缺了页,大概是父亲小时候用过的,可我还是捧着那本字典如获至宝,那本字典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人生中第一本课外书,当时自然是得意自豪了相当一阵子。
屋内虽狭窄,屋外却还是很宽敞的。跨出门槛便是一条小石子铺就的弄堂,弄堂就两三米,走个几步是一个小水池,真的很小,小小的一方,一个小孩都躺不平,水也不深,所以母亲也从不用为此担心我的安危。关于它的来历,我想该是前人自山上引流下来的泉水,很是清爽清凉,夏日里在水里“冰镇”上个西瓜,别提有多美了。
那时还小,洗澡都摆在门口,在灶上烧好温水后,母亲便舀进澡盆就地给我搓澡。小孩顽皮,一天下来,尤其是夏天,别提能搓下来多少层土了。而父亲忙完回来就在水池子里舀上一盆水,直接站在天井下冲凉,到了晚上母亲要锁门沐浴时,我就只好坐在门口的弄堂里,吹着夜风,透过天井看着天上那永远排成一排的三颗星,听着水池子里水老鼠噗通噗通的闹腾声,等得久了,便扒着门不停地问着母亲洗完了没,直烦得母亲恨不得冲出来缝上我的嘴。
而我们家的灶台,因房子太小,装下了床,装下了木桌,装下木头衣箱,还有木柜碗橱,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便给修在了屋檐下,就在水池子的边上,取水相当方便,只是下雨时,母亲不得不一边避着屋檐的雨水溅落在身上,一边防着灰土被雨打落进锅里污了菜,还得时刻关注着火,偶尔添个火。这种时候我便坐在门前,时而抬头看看垂落的雨帘,时而给母亲递个碗瓢盆。后来还是住在隔壁的大奶奶搬进了新房子,把她家的就灶房给了我们,这才解了我们家的窘迫之境。我的位置也从屋檐下挪到了灶膛前,偶尔帮着添个火。灶膛里的火可谓是暖了我儿时的每个冬日,如今看来,何止是每个冬日,是整个童年。
沿着池子走出去就是天井了。天井下是小石子铺的一片空地,沿边堆着各家的柴火,中间还有个石头大鱼缸,可惜的是里面没有鱼。只有积的雨水,因没有人打理,早已长满了苔藓和浮萍,唯一的惊喜大概就是哪年夏季会从里头跳出新蛙了。
出门后有条路通往远方,在路的两边大多都是石头堆砌围垦的田地。每当春季,这些地方总会有很多空心泡,它的红艳是我童年又一难忘的色彩,它的甜软是我童年最垂涎的美味。记得那时站在路边,我抬头看着长在那被石头堆垒地高高的菜地里红艳艳的空心泡,馋得直咽口水。村里的爷爷扛着锄头路过,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一把将我抱上了菜地,又嘱咐我:“孩子,别乱跑啊。我去田里看看水稻,待会儿回来抱你下来。还有这种是蛇莓,不要吃啊,吃了会肚子疼的。”我早已无心回答,只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将空心泡摘了装进兜里,装不下了便扯了把狗尾巴草,将空心泡串成串拎在手上。待那爷爷归来,我也早已不管脏不脏,就直接进嘴进肚不知吃了多少了。
那时的房子虽窄,却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时光。一瓦砾,一沙石,都是我童年的影象。野莓虽小,却跨越了我的整个总角之年,一草,一叶,都是我关于总角之时的记忆。可如今再踏入那片土地,早已没有当初的一丝印记,没了水池,没了石缸,没了石子弄堂,更没了那所黑黝黝的木房,而有的是宽敞干净的水泥路,还有明亮漂亮的两层或三层别墅房。曾经的田地也荒了,曾经的泥路也扩建了,曾经的空心泡再也没看到过了。
似乎多了很多,可也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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