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6-5-29 08:48 编辑
复制浪漫(短篇小说7650字)
文/郭玉琴 (一) 安宁不仅是大龄剩女,还是个宅女。宅女的生活多半充满着传说的味道。这一天早上她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手机微信上转来一则新闻:有一个叫丽丽的六十年代出生的深圳女孩因为一次旅游意外邂逅了一个南京的小伙子,两人发生了露水情意,但是没有修成正果。三十年后她从深圳来到南京,通过南京媒体记者的帮助终于找到了昔日的初恋,并且故事以喜剧结局,她为自己的初恋诞下了一个已经长成三十岁大姑娘的女儿,如今父女终于得以团圆,这个当年南京小伙子现在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也对着媒体大声表白了起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初恋,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有情人才错过那么多年,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弥补给丽丽造成遗憾的人生。”
都说真爱经不起等待,更经不起命运的安排,而现代生活中的人大多习惯自作多情实则往往薄情。每个人遇到真爱往往又都是在初恋的时候,初恋最可贵,而今看到这一则有文字有视频的新闻,靠写小说为生的自由职业者安宁似乎对真爱是否需要恒久等待不再怀疑。杨过断肠崖边等小龙女也不过十六年,而新闻中的人物丽丽等她的心上人一等就是三十年。记者还特地强调,丽丽三十年来从未再谈过对象,也未有相好的。安宁看完这一则新闻后就愉快地翻身起床,刷牙洗漱,准备到超市买一大包速食东西,以备下午和晚上写小说忘了做饭不时之需。
安宁出门后才发现转眼又是一个初夏来临,阁楼上宅过的日子真是没有时间季节概念。而她就在这个没有概念的世界里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二十九个人生春秋,这真是她青春的暗伤。初夏的花街上飘着柳絮,白的像雪花。安宁走在苏北淮安的花街上,边走边想,大把的青春怎么都用在了被人辜负上面,要是夏天也飘一场雪,那一定是有人活得很憋屈吧。此时此刻柳絮迷乱行人的眼,不知道能否算是一场她精神虚空里的雪。这些年她纵然没有窦娥那样的人生经历离奇坎坷,但情路上也算颠簸。安宁不能算是花街这一条路上活得有多憋屈的一个人,但是这些年从大学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宅在家里写小说,一时难以成名,只赚得个谋生糊口而已,实在也谈不上生活史有多辉煌,何况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寂寞开无主。她最懊恼憋屈的是,从淮阴工学院的本科大学才女一路下滑跌落进嫁不出去的剩女行列,居然没有人真正怜香惜玉过。
从花街的东头走向西头,步行也就十分钟。东头的东西便宜,人们习惯叫它东大街,多半是不上档次的货品,真假参半,质量和汇通市场批发部差不多。西头的东西就不一样,一看店面就装饰的够豪华,精致,衣服鞋袜,食品,生活用具都卖的价格很高,连小贩的嗓门也叫的很有底气。安宁觉得自己有时候在路上也被人标上了标签,同走在一条相似的路上,风光却也各有不同,冷暖自知。安宁如果是从东头逛到西头不掉头就回家的话,那么那一段时间她的专栏小说写的一定很好,如果从东头逛到西头,又沿途返回再逛一遍,那肯定是小说写的不畅销,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就连心情也是失落的。安宁今天早上出门从东头逛到西头,没有返回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岔路口人民路上的一家影像店,买了一个美国电影碟片《廊桥遗梦》,这是微信好友山野君推荐给他看的。 (二) 《廊桥遗梦》这部小说在安宁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但是现在又回头来看改编成的电影,实在是心有不甘。怎么心有不甘也不好说,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个很强烈的愿望在脑海中,非要一偿夙愿不可。初夏微热,从街上逛了一圈回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有点汗味,回家后安宁就先洗了把澡,然后才躺到沙发上打开电影碟片看。暑热还未将至,富态的安宁就开始苦夏了起来,看到一半,竟然迷迷糊糊去和周公解梦去了。
安宁在梦中来到了廊桥,见到了小说中的美国女人弗朗西斯卡。她站在廊桥下,看到她正捧着情人罗伯特金凯的小木盒骨灰,眼神忧郁的向她走来。她像呓语一样呢喃给安宁听:“这样确切地爱,一生只有一次。”安宁走上前否定地说:“我不那么认为,至少你不应该把这样的爱变成永远的等待,并且让他在有生之年以遗憾结束。”安宁说完,还拿早上看到的那则新闻故事深圳姑娘和南京小伙最终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现身说法给她听,怪她没有丽丽勇敢。美国女人听完沧桑地脸上滑落下一滴眼泪,曾经迷人的眼睛已经流露不出秋水的韵味,干涩地望着安宁问:“你是谁?有什么权利去置喙别人的爱情?”安宁昂起头有些生气地说:“我为什么不能置喙,你以为认识一个人,却让人苦苦等待一辈子就是高尚的爱情吗,为了所谓的家庭责任和亲情负担。不,道理绝不是这样讲的,既然是真爱,就不应该以任何理由放弃,除非是死亡。纯洁的爱情为什么都是用来选择牺牲的,而不是全力以赴,毫不退缩的。” 弗朗西斯卡惊愕过后,突然松了口气,和悦地对安宁说道:“姑娘,那也许因为你是东方人,和我们西方人的爱情价值观不同。”安宁据理力争道:“不,我相信人类的感情都是共通的,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弗朗西斯卡问她:“你爱过吗?”安宁答:“爱过。”弗朗西斯卡又问:“那你结婚过吗?做过母亲吗?”安宁脸一红道:“暂时还没有。”于是这时弗朗西斯卡笑了,笑的很明媚,她对安宁说:“如果你做了母亲,就不会责怪爱情为什要让位给家庭伦理和亲情。当一个女人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意味着生活的起点,也是终点。”
安宁正想再追问些什么,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睁开眼睛,弗朗西斯卡不见了,自己从廊桥回到了屋子里的沙发椅子上。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区域外的长途。不用说,这个号码是微信好友山野君的。山野君从什么时候出现,几乎左右了她的生活,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她的微信上留下的个性签名太显眼了吧,于是常常有陌生的人注意她,不经意地就加了她。山野君是这个微信圈子里注意她的人最多的一个。但是他离她的时空距离也是最远的一个。山野君名字听起来像是日本人,实际是北京人,具体是不是也很难说,这是他资料上显示的。他和山野君在微信上认识两年,两年前山野君说,我到淮安去看你,你会见我吗?安宁说,会吧,也许会吧。山野君于是就问,如果见到了我,我们之间会不会有《廊桥遗梦》那样的故事?安宁说,不知道,也许有,也许什么都没有。山野君一直在她面前自诩自己就是《廊桥遗梦》中的那个男子罗伯特金凯。罗伯特金凯爱流浪,漂泊,喜欢摄影。山野君也爱流浪,考察大自然的生态环境。罗伯特金凯四海为家,山野君也四海为家。所不同的是,罗伯特金凯开着卡车经过弗朗西斯卡家门前的那天,他是个单身流浪汉。而山野君在北京有一个贤惠的妻子,有儿女一双,有一个温馨的家,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发迹史。而安宁也不是山野君眼中的弗朗西斯卡,弗朗西斯卡是妻子,是母亲,是一个开过花结过果的女人,她有起点也有终点。安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她仅有的一次初恋也在大学校园的最后一年因为工作没有着落而夭折了。弗朗西斯卡对罗伯特金凯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梦,少女时代的梦。而安宁在淮安这个城市的阁楼上有梦,有一个很长很纯的主题梦,文学。事实上安宁应该扮演的是罗伯特金凯的角色才对,而山野君需要嫁接到弗朗西斯卡身上,只有这样故事才能按照山野君的意愿冲破冷酷的现实复制下来。但是山野君不愿意更正自己的性别角色,安宁也不愿意妥协自己的理想位置。于是他们一个在进攻,一在坚守,在午夜时分的每一次交流中,为一个《廊桥遗梦》的故事到底能不能在彼此的关系上复制下来而拉开了持久战。这样的持久战也需要恒力耐久的考验,这战场一拉开一打就是两年。两年不算短,但是它真的能把一个人的精力激情都耗掉,尤其对于一个有梦想的人来说,安宁在这里输掉青春,山野君在这里输掉了原始的欲望。他们一败涂地,谁也没有成为赢家。情场如战场,男女开战,往往是两败俱伤。 (三) 山野君在网上认识安宁时,第一次就给她推荐了《廊桥遗梦》这部电影。他是个很热衷旅游探险和观影片的家伙。为人行事又乖张天马行空,常常从他的谈吐中可以看到愤世嫉俗的影子并没有因为人到天命而有所收敛。他有很强的愤青情结,又有很悲悯的人文情怀。山野君不搞文学,只研究中国社会生态环境,他是环保事业的呼吁先锋,曾做过京城某杂志记者,至于这杂志在京城是几流的,没人知道。安宁只听他说过,京城的报纸杂志凡是冠以中国两个字在先的就有将近二百家,山野君的名字就湮没在这二百家的纸质媒体洪流中。他虽然早生安宁二十年,却也未必比安宁春风得意到哪里去,但想闻达于社会精英洪流的梦想一直没有熄灭过。九十年代朝气蓬勃的山野君一个人背着行李,离乡背井只身闯过东北,用两年时间去寻找当年在东北留下来做过妓女的日本女人,采访并且实录下她们的口供,从而独家专访披露了一个被很多后人所不了解的历史真相:日本占领东山省后,不仅军事上奴役中国人,还让大量的日本女人来到中国开妓院,让日本女人怀上中国嫖客的孩子,然后将生下的孩子和妇女一一再遣散回国。日本人借种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的民族换成黄种人,所以现在很多反华的日本人他们都不知道骨子里有中国人的血脉。山野君给安宁讲述自己的这段发展史时,安宁听得几乎目瞪口呆。山野君谈及此事,常常喜欢用“糟糕透了”两个字来形容。中国很糟糕,中国男人很糟糕,中国女人很糟糕,黄种人很糟糕,整个社会很糟糕,国防安全糟糕,男女关系糟糕,二线城市经济发展萎靡糟糕,计划生育政策糟糕,忧患意识明显挂在嘴边。安宁常常误以为是他患了抑郁症,但事实上山野君出奇的冷静,在具体的谈话上。山野君在电话里说,我今天晚上买火车票,明天早上五点就能抵达无锡,后天就能到周恩来故乡,老淮安了。山野君说的老淮安其实就是现在安宁知道的楚州区古城。而淮安这个词汇早在从新千年跨世纪那一天开始就被更正只隶属于整个原来的淮阴市地区,变成是一整个城市的总名字。
老淮安没有故人,只有古人。老淮安的古人很多,有吴承恩,有周恩来。山野君来老淮安自然不是为了仅仅凭吊古人那么简单。他说淮安的淮扬菜很有名,但是淮扬菜也不是他心中真正的一道菜,他的菜是安宁,一睹安宁的芳容。安宁在自己文章中形容的模样都不足以满足山野君的想象,山野君曾经几次三番提出要见一见这个苏北里运河蕴育的女孩,有着怎样的惊艳魂魄,不然怎么会让他常常午夜时分失眠。安宁给他的答复永远只是那么不咸不淡的一句:“你若真见,清风自来。”安宁放下电话后,就继续看碟片中罗伯特金凯和弗朗西斯卡在家里跳舞的情节。此时此刻观看此片有点被山野君操纵的意味,他是导演,而无论什么情节,她都只是一个演员,就算换角色演,他还是在导演她的一切。荧屏上他们边跳边说着动人的情话,听得安宁心有点加速的跳,好像这样的情节似曾相识,在脑海里梦幻中出现多次,即将要上演在自己身上。她有点按捺不住自己,做起了小动作,伸手拿桌子上咖啡杯子里的调羹,但还是忍不住记住了那段台词在心底:“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为了向你靠近。”“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各自的过去中,人们会用一分钟的时间去认识一个人,用一小时的时间去喜欢一个人,再用一天的时间去爱上一个人,到最后呢,却用一辈子去忘记一个人。” (四) 山野君漂泊过大半个中国,流浪过祖国的很多名山河流,但是他这次来淮安也是第一次。他的漂泊也许真的和罗伯特金凯一样,冥冥中注定是为向安宁靠近的。但是安宁能不能像弗朗西斯卡那样一眼就接受了他,却要打个很大的疑问号。安宁只是向往过着平安宁静的生活,这是她当初给自己取笔名的初衷。山野君与她只是过客,纵然能跨越北京到淮安的地理距离,她担心也难跨过去年龄这道代沟的坎。安宁只想将小说的情节移花接木到另一篇小说中去而已,在现实中未必有信心做的比写小说有水平。
山野君抵达苏北淮安后打给安宁的第一个电话时,就兴奋地告诉安宁,他坐在了楚州区的有轨电车上过了一把瘾。太刺激太好玩了,他说话时电话那边传来兴奋的语气。这语气多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就是冲着这股孩子气,安宁决定也要把他当着老小孩戏弄一把。他问:“在什么地方见面?”安宁说:“到北京路上的工学院来,那里是我读大学时的母校,顺便带你去感受一下我留在那个校园里的青春气息。”安宁停顿了一下,又假装为难地在电话里说:“但是天色已晚,估计大门不让进。这样吧,你从校园的围墙边找,在围墙的东墙角有一个铁栅栏被锯掉了一根铁柱,可以钻进去。那洞不大,像狗洞差不多,周围的市民晚上去工学院散步的时候都是从那溜进去的。”山野君在电话那头听了后出乎安宁的意料,一点异议也没有,丝毫不介意贬低他南京晓庄师范学院大学高材生的身份。他说:“想不到第一次见面还是要钻狗洞才能见到你,看样子今晚我是张生,你是崔莺莺。”他若不是张生,也是李生,或是王生,反正不会是山野这个怪怪的姓,纯属装神弄鬼。既然他说他是张生,那么她就是崔莺莺吧。天涯过客本就难修成归人,又何必要报清家门。就连当初白素贞在断桥西湖上对着前世恩人许仙自报家门说是住在钱塘清波门都是胡话,她又和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初相遇,多是美好开端。但是安宁与山野君的那一晚初相遇实在是狗血。原本以为山野君翻过那个墙头,就会潇洒风度翩翩的站在工学院的大操场上等她走近,与她握手,没想到的是她左等右等,明明电话里他说就要到了,可是人就是没有离开出现在她面前。直到最后一次电话里安宁着急追问他:“你到底走到工学院里没有?”他才沧海一笑哈哈哈一阵后告诉她:“实在抱歉啊。刚才我照着你指定的地点翻栅栏,不小心太鲁莽将裤裆给翻撕扯坏了。想着见你不够斯文,于是又翻出墙头栅栏走了好长一截路才找到一家裁缝店,幸好没关门,缝了两针,总算丑男人能见俏佳人了。”她听后不禁也仰天一笑,既然是如此遭遇,约会迟到也情有可原,她安宁也不是没有气度的人,就一笑泯恩仇吧。
他来到操场上后,初夏的月光正清清地如柔水撒在大地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安宁心有感触地说:“今晚的月亮真好,要是放在古代,千里之外的两个人真不知要走多长时间才能遇到一起看一次月亮。”山野君逗她道:“小女子就是感伤多,哪像我们爷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现代人爬到一列火车上两千公里的路程也就是四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当真是千里一日还了,你看我在中国地图的北方 ,你在中国地图的南方,我们不是照样让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聚首了。”安宁说:“你来淮安是出差的吗?”山野君回答:“出差不是在淮安,是要去镇江,我是绕道提前过来会你一会的。”“哦,说吧,你想到淮安的哪里去逛逛,今晚奉陪你,吃大排档烧烤,还是淮扬菜,还是月光下漫步。”他说:“你就是我的淮扬菜,我就吃你了,今晚。”说着,山野君就向安宁靠近。安宁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只是很自然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也许这样的情怀是两个人等的太久了,也许只是他们不约而同从《廊桥遗梦》中复制出来的浪漫。他是这场相遇的导演,她是演员,这样的情节就算换角色演,他还是在导演她的一切。不过在月光下,什么担忧都是多余的,他们想的不过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和月这些文人风雅留下的诗句。
安宁和山野君在户外的夜晚平生第一次看月亮看了个通宵。那一晚他们在月亮下谈文学,谈人生,谈这一辈子彼此的过往境遇,最终他们都谈到了爱情。爱情是什么?他们在爱情上永远达不成共识,这是他们注定修不成归人的宿命。山野君说,爱情是属于理想主义者的,而安宁说,爱情应该属于内心,拒绝低俗,拒绝逃避,懦弱,让步。山野君说,爱情就是罗伯特金凯,即使流浪漂泊一生最终也会为一个人停下来。安宁说,不,爱情应该是弗朗西斯卡的另一个影子,即使一辈子都把自己奉献给家庭,生前沉溺在家庭亲情和责任的伦理上不能自拔,死后也还是渴望能回归到廊桥下,嫁给自己的另一个灵魂。山野君说,人活着的时候就要属于现实,安宁说,死后必须属于最初的梦想。安宁说,我在淮安这个地方生活的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它有梦。但是这里没有我的梦,山野君说,所以我注定还要继续去流浪。安宁反复问:“你这辈子的梦是什么?”山野君说:“我这辈子的梦是在没有婚姻的捆绑下过上最理想的婚姻模式的生活。”安宁说:“你这是流氓的梦想。”山野君说:“我渴望做一个有文化底蕴的流氓。”“为什么?”安宁问。山野君说:“很简单,有文化的流氓才可怕啊。你不害怕我?” 安宁说:“不害怕。”想想也是,将近三十而立的剩女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五) 山野君和安宁就像星球上两个矛盾体,永远渴望拥抱却又永远产生隔阂,他们谁也征服不了谁。山野君走的那天,安宁没有去送他。他背着行李走到车站的时候,大概是回头的,安宁没有看到,但是能想象得到。山野君临别时发了一个短信给安宁,是一首七言律诗:“雾笼清江浦上行,回头不见佳人影。”后面两句没读就被安宁删了。其实删不删都一样,就像安宁去不去送他也都一样,这一生,总有这么一个人,只是用来想念的,而不是用来给你许下承诺的。他过去说过的种种美好的话,都只是他的倾诉,而她只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已,绝不是他的搭档同谋。他在推荐《廊桥遗梦》给她的那天,她记得他就说过,我希望有一个梦可以遇到一个人帮我一起实现。廊桥下的爱情无论多么的经典迷人,也绝不是他代表的给过什么承诺,而她不可以信以为真,是因为这只是不确定的另一种幸福可能,绝不是一个确却的答案。这个世界一个人连自报家门的时候,都藏着缩头缩尾的谎言,还有什么誓言可以兑现。安宁不是白素贞,一千八百年的道行,可以转眼兰花指一点就能在废墟中变出一个装修豪华气派的清波府,直到分手的那天,安宁也没有让山野君知道自己究竟住在这个苏北淮安小城的什么地方,是租房子还是自己的房子,和谁住在一起还是一个人住。山野君也不是许仙,呆头呆脑的容易那么上女人的当,随便指一个地方给他看就信以为真那是佳人的寓所。安宁更不是终南山活死人墓里长大的清心寡欲的小龙女,在坠入谷底一等就可以等十六年容颜依旧不变,山野君也不是甘心只靠练就黯然销魂掌就可以度过相思十六年之苦的杨过。他们虽然能够在微信上互通款曲,不管暧昧是寂寞犯下的错,但是他们都做不到在清风明月下信守誓约什么。既然安宁也对他说,我多么渴望能够与你再相见,但是没有十六年。那么山野君也说,我是妖精,五十岁的男人是成精的妖,再大的阴谋风暴也难不倒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他。更何况,她到底栽在他手上一次,他年轻时写作没成大气候,但年老了到底沾沾自喜赢她一回,尽管她自诩自己是文坛新军。
他能给她的只有一夜,她能爱他的,也只有这一天。缘分不够,只能用复制别人的浪漫爱情来凑。安宁的真名不是崔莺莺,是安心。山野君的真名也不是张生,而是百家姓里的大姓氏李,李重生。这是安宁从他无意间拿行李包里的矿泉水时上抖落地下的名片上看到的。
山野君走后一个星期,安宁一个人出门到邮局邮寄小说给杂志社的时候,走在路上突然想起淮安虽然没有廊桥,但是淮安有水门桥。水门桥的运河之水正悠悠流过夏季的日子,水门桥上的人也都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安宁在水门桥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生活中的稳妥,也看到了生活给予她的精彩。弗朗西斯卡在廊桥下的那个小镇没有梦,但是安宁庆幸自己在山野君走后依旧将梦做得飞花逐月,轻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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