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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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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3 14: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6-3 15:38 编辑

(字数10475字)


■半两金


        矿东有条河,名叫白马河。矿西也有条河,叫做泗河。它们自东北而来,蜿蜒向西南而去,最终汇入微山湖。因为腰身太细,流速太慢,显得慢条斯理。即便雨量丰沛的夏季,河水也难以漫上内堤。内堤有段拓成农田,有段密植成林,还有的地段成了张王李赵等家族的风水宝地,坟茔和石碑星罗棋布。内堤和大堤之间,除了以杨树为代表的护堤林,还有野生的家槐、紫荆、枸杞、金银花,紧贴地面的是蒲公英、牤牛堆和苦菜、荠菜,也有相貌平平的杂草和藤蔓。

        在袁芳和大芹看来,这是两条非常有意思的河。怎么个有意思呢,大概是说它们可爱吧。堤坝上有林有鸟,水里有鱼有苲草,这算不算可爱呢?城里人清晨黄昏有公园可去,而他们矿山人这里有两道河。两道河,四道堤,足够他们散步的了。况且,像袁芳和大芹这样的职工家属,还可以顺河道从河身上采摘点什么,淘捞点什么。

        郑泽这个月上早班,凌晨四点钟起床,洗漱之后去井口餐厅吃早餐,然后组织召开班前会,然后下井组织生产。郑泽走后,两个上中学的女儿起床,这对孪生姐妹就需要袁芳操持一阵儿。烧开水冲蛋花茶,用电饼铛煎手抓饼,或者做炸酱肉丝面。早点上了桌,就给女儿们找衣服,摆放在床头。娘仨吃过饭,孩子们上学走了,袁芳收拾一下也准备出门。去找大芹。刚刚过了小年,白马河堤内外的空地上,麦田里,荠菜正鲜嫩得出水,挖回来择择根须,热水焯焯,与切碎的鸡蛋饼搅馅,包饺子没治了。市场上就有卖荠菜的,死贵,动动手就成的事,谁买他的?再说他们卖的荠菜谁知沾没沾农药,哪有自己挖来的吃着心安。

        袁芳跟大芹是一块儿挖荠菜的伴儿,老搭档了。春天一起挖野菜,摘槐花,端午节前后一起拾麦穗,到了秋天,又一起捞玉米、捞花生、捞地瓜。只要是矿区附近的老农收获后落下的东西,她们总可以捞一捞,捞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农们也不计较,落下的东西被她们捞走没有什么不好,要不怎么说“吃了不疼瞎了疼,老天看见不收成”呢。捞走落下的粮食,也是节约呢。等到秋收秋种过后,老农们要闲上一段日子,可袁芳跟大芹闲不下来,她们沿河的内堤采摘枸杞,橙黄的橘红的枸杞成熟后,一嘟噜一嘟噜的像樱桃,摘回来清洗后晾干,煲汤时沏茶时放几粒进去,营养着呢。可到底营养到哪儿,她们却说不上来了。反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是好就对了。

        大芹家住一楼,跟袁芳家住的家属楼头顶着头,当中隔着一条水泥路。袁芳抬手敲了敲大芹家阳台的玻璃,喊声嫂子走吧。房里没回应。袁芳又敲了三下,向窗口附耳上去,隐约听到大芹断断续续地说,路边……等我……一会。袁芳大声说,那你快点哈。

        大芹的丈夫李祥瑞,跟郑泽一个采煤队,是个采煤机司机,壮得像头熊。而郑泽是采煤队的一名带班工长,文武兼修,人也就显得白净些。哥俩不同班,祥瑞上的是夜班,进门后见到睡回笼觉的大芹,一时兴起,有了不吐不快的冲动,便压了上去。大芹也是的,丈夫连续上夜班,自己也早已想了,便很配合。听到袁芳在窗外催,两口子都爱理不理的,情况紧急,顾不得别的。等到祥瑞畅快淋漓地把那口“痰”吐了,才喷着粗气说,再催就连你一起办喽!大芹心满意足地清理着自己,朝窗口喊,袁芳快进来,你李哥要连你一起办喽!

        袁芳脸唰一下便红了,身子湿湿的,骂大芹,大黑碗,你个骚货!骂着跳到路边石牙子上去了。遛狗的水蛇腰明明从南面走来,一手抓狗绳,一手抓只方便袋,袋里装只小铁铲,以便随时清走狗狗拉下的便便。论年纪,明明不小了,比大芹还大,比袁芳更大,孩子都上大学了,她的细腰咋扭得那么好看呢,两只脚板似乎还向内一扣一扣的,这样的女人咋能不招人疼呢。明明站下来跟袁芳打招呼,两人说了几句关于春天到来的闲话,袁芳抚摸着明明的狗,夸狗狗干净漂亮,跟个小姑娘似的。恣得明明笑容顺着眼角的鱼尾纹向外流:照顾老男,照顾孩子,剩下的就是照顾俺家狗狗了。明明对狗狗说,跟阿姨再见。袁芳也对明明说了句再见。

        袁芳刚才急不择言,一恼就把多年不提的私话冒了出来,也不知大芹跟没跟李祥瑞讲过,如果讲了,自己岂不是自寻不自在?今后碰面该有多别扭?袁芳越想越不是滋味,那三个字多“黄”啊。记不清是农转非到矿上来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反正是刚生下双胞胎女儿不久,大芹约她去捞玉米,孩子丢给婆婆照看,袁芳就跟着去了。那次还真捞到不少,足有一蛇皮编织袋。袋子捆在自行车后货架上,推着刚走几步,大芹说要解个手,怕骑起自行车来路颠,尿了裤子。袁芳好像也有一点点尿意。俩人就插上自行车下了路旁的小树林。全是杨树,树不高不大,却很密,是生长三五年就砍掉做纸浆用的那种。小树林里响起两股因水压过高而发出的嗞嗞声,大芹忽然就吃吃地笑了,说袁芳到底是刚生过孩子不久,那买卖跟小酒瓯似的。袁芳低头看一眼自己,又偷眼看了眼大芹,将屁股调转开,才说,你的都成大黑碗了!说完颠了颠屁股,提起裤子出了林子。大芹抓着腰带跟上来,咬耳朵问她,郑泽亲过你的小酒瓯啵?袁芳装作生气地说,你家老李才舔碗呢。

        大芹从家里出来,夹袄的扣子还没扣严实,隔几步远就给袁芳递挖荠菜的小铁铲:给,武器还得我给你准备。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袁芳也笑,接过铲子说,恣完了?舒服啵?你们两口子真是,大白天的。大芹推一下袁芳,一本正经说,大街上别胡说,你要想试试,找老李去,你李哥功夫好着哩。两人压着嗓说说笑笑出了家属区。

        一路向南,去远离矿区公路的麦田,那里的荠菜长得才周正,才干净呢。两人的裤子都是丈夫节省下的工作服,脚上的运动鞋是孩子们穿变形了的,袁芳穿女儿的鞋子大小还算合脚,大芹脚上是儿子的,就显得旷旷荡荡。儿子的鞋子能不大么,论个头,论身架,已经赶上李祥瑞了,并且去年参加了工作,去了矿业集团的另外一座特大型煤矿,也是采煤工,一名采煤机司机,正儿八经子承父业。

        大芹骑着麦垄赶着向前;大芹将挖的荠菜丢进方便袋里,袁芳将挖到的荠菜抓在手里,等实在抓不下了,一扬手也塞进大芹的袋子里。这种地毯式的采摘方式,只有心里踏实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如果心浮气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注定做不好。

        等到一只方便袋塞满,大芹伸伸腰,站住要歇会儿,老半弓着身子,肥嘟嘟的肚子受不了。大芹早发福了,可袁芳还保持着做闺女时的体形,很是让她羡慕。大芹自惭形秽说,我是头老母猪,你是只梅花鹿。袁芳说大芹,你是生活好吃出来的福,我是日子紧巴闹饥荒闹的。大芹说哪跟哪呀,虽说你家老郑一个人养四口人,俺家老李一个人养三口人,可你那两个女儿吃饭跟猫似的,加起来也没俺儿子吃得多。袁芳说,那是,你家现在可是两个挣钱的,一个吃闲饭的,俺家呢,可还是三个吃闲饭的,你能不发福?袁芳说的是实情,大芹的儿子一工作,家庭经济的确比以前宽绰多了。大芹舒舒坦坦长舒口气,没忘了帮袁芳宽心:你家郑泽是干部,论挣钱也不比老李他爷儿俩少挣多少,你当着官太太,知足吧你。袁芳剜下一棵荠菜朝大芹掷过去,当个工长又不是管理干部,你净拿俺老郑穷开心。两人咯咯一笑,蹚着麦垄继续寻摸起来。

        荠菜一天天的挖,尝鲜也尝了,该储备一点的也在冰箱里储备了,剩下的就是送人。等该送的熟人都送完了,大芹和袁芳还去挖。不挖看着荠菜开花变老,心疼啊,再说还拔地力,跟麦子争肥,影响收成。于是荠菜又剜来了,不好处理就拿到菜市场估堆,卖给翻筐子底的菜贩子,三块钱五块钱,让人家看着给。袁芳和大芹不会当真计较这个,那不是她们的本意。

        忙过剜荠菜那一阵儿,河堤上的家槐就顶花骨朵了。来河堤踏春的人空前增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得闲,就往河堤上跑。看一看新绿,撩一撩河水,舒展一下筋骨。水蛇腰明明牵着狗狗来了,老母猪大芹扛着一杆带铁钩的竹竿来了,梅花鹿袁芳拎着塑料编织袋来了。目的不同,各取所需。大芹看似笨拙,举竿钩起槐花来却是又准又稳,钩下来的都是带着一嘟噜一嘟噜花苞的嫩枝条。袁芳在树下捡拾,把花苞撸下来装袋里,将枝条丢掉。明明从她们身旁经过,站住看了一会儿,很内行地说,这时候撸槐花正好,等到花全部开开了,就不发香了。大芹仰着脸看着树梢,支应着:一点不假,再晚就晚了。让袁芳给明明装一些回家烙饼吃,明明推让一下也就张开了手里抓着的方便袋。

        明明牵着狗狗一扭一扭地走了,袁芳望着她的背影说,跟个贵妇人似的,只怕槐花给了她,她也不一定真会烙饼。大芹说,人家会生活,咱跟人家没法比,她会烙不会烙那是她的事,反正咱没怠慢她就行了。袁芳叹气,说人家也是吃闲饭的家属,怎么就恁逍遥自在呢?哪像咱,成天天瞎操持。大芹说,也别光看着人家碗里有肉,明明的老男辞职去山西打工,还不是日子紧巴逼的?听说在山西当了机电副矿长呢!袁芳吃了一惊,他们两口子疯啦,放着好好的国企不干去私营煤矿打工?挣钱再多又能怎样,还不是妻离子散的?大芹说袁芳的思想太老,脑袋瓜子不灵光,年纪轻轻的还不如自己这头老母猪,都啥时代了,挣钱才是硬道理。袁芳表情淡淡的,不太把那个山西的机电副矿长当回事,家里有吃有喝还有剩,就已经很好,她才不要郑泽去卖那个命。

        天说热便一天天热起来,临到端午节的时候,人们都普遍地穿单衣单裤,年轻点的已经换上了体恤衫。端午节包粽子是大芹和袁芳每年必定要合作的一件兴师动众的大事。买粽叶、买糯米、买蜜枣、绞肉馅,然后围桌坐下来包,包好后入锅煮。楼上楼下邻居有愿意当学徒的,也参与进来,动手实践;没功夫抽不出时间的,就䞍好,大芹和袁芳会送几个给孩子们解馋。超市的粽子哪里赶得上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呢。

        邻居们,老姊妹们嘻嘻哈哈,直夸她们包的粽子好吃,抽空还真得跟她们学一手。学到手里才是活。大芹和袁芳都大度,大包大揽说,来学吧,包教包会,不收学费。

        嗓子眼里还打着香香的嗝,白马河和泗河堤坝内外的麦田就开进了联合收割机,乡下的“三夏生产”启动了。往年去收割过的麦田里捡拾麦穗都是大芹主动去邀袁芳,一是两人有话拉,再就是一起作伴习惯了。可是这个夏天,收割机已经行动几天了,却迟迟不见大芹的影子。

        袁芳有些坐不住,怎么了呢,咋还不来叫我?你大芹不叫我,我就主动叫你去吧。袁芳去大芹家敲了一次门,家里没人,隔天又去家里,还是没人。难道是回老家了?矿山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大芹离开山东回趟河北老家,也属正常。可是晚饭后去河堤遛弯的时候,袁芳却又和大芹迎面撞上了。

        袁芳说,嫂子回来了?

        祥瑞破天荒地陪大芹遛弯,以往休班他早凑局打够级去了,今天是个意外。两人本来肩并着肩,被袁芳一问都怔住了:回老家?袁芳一笑说,几天没见你,以为回老家了呢。祥瑞腆着个大肚子,跟个高干似的,爽声笑道,你嫂子陪我出门办了点小事,你是想我还是想她了?大芹抬手在祥瑞胳膊上狠拧了一下,你有点大伯哥样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谁能想你?我要不图你一口饭吃,我也不理你!祥瑞尴尬地笑着先走几步,前面等大芹。袁芳便问她明天拾麦子去啵?再不拾,一场雨下来,就在地里长芽子啦。大芹拍一拍巴掌,爹啊娘呀地叫,恁大的事我咋忘了,明天明天,明天咱姊妹俩一定去。袁芳点点头,催她去撵李祥瑞,去吧,老李哥都等躁了。两人分手,背向而行。

        拾麦子要赶早,赶在太阳下火前,否则晌午顶上一头水一头汗地拾麦子,牺牲就太大了。袁芳侍候走学生,套上防辐射的白纱套袖,头上顶一顶遮阳帽,脚步轻快地下了楼。自行车和编织袋在楼下杂物间,推起来便去了大芹家楼下。有过春上那次经历,袁芳不再敲大芹家窗子,去敲门。

        敲了两遍没人应,袁芳又喊了几声大芹,问还拾麦子去啵?仍是没人回应,看来家中确实没人。这个大芹,说得好好的,怎么又不见人影了呢?看看自己的装束,不去就白准备了,袁芳心一横,大芹有事我自己去,只当是去看风景了。

        收割过的旷野里,玉米苗还没有长到麦茬的高度,显得嫩嫩的,弱弱的。放眼望去,这里鲜有劳作的农人,更没有拾麦穗者,方圆几里只有袁芳自己傻傻地独行。她感到了时间的漫长,隔不了多大会儿,就要掏手机看一眼时间,越是看越是觉得时间走得太慢。还不到十点钟,袁芳便想着往家赶了。袁芳心里腾起一股悲凉,大热的天,我拾什么麦穗?在家喝茶看电视不好?陪郑泽说说话不好?我犯的哪门子劲儿?回家!郑泽今天上中班,等打发他吃饱出门,孩子们也该放学回来了。

        我的地盘我做主,侍候好老男和孩子们才是重要的。袁芳心里念着跨上了自行车。

        郑泽平日话不多,只有在班前会,或者酒场上,才多说两句。多说的这两句,往往掷地有声,句句落在点子上。在家的时候,他会静静地看本书,有时上网查阅一下资料。他不聊天,也不玩网络游戏,所查资料也是为班里的职工考高级工、技师而准备。袁芳将麦穗倒在楼前的水泥空地上,编织袋放旁边,上面压块砖头。一进门郑泽便看出袁芳反常,问她:什么情况?袁芳手里张罗着午饭,讲大芹这几天不在家的事,又讲自己在旷野时的心情。袁芳说,我是不是到了你们所说的“情绪低潮期”?我的心理上是不是出了问题?

        就为这?郑泽说袁芳,多虑了。劝她多交几个能够说说话的朋友,不能只有一个大芹。再说,谁还没点私密事?

        反正大芹和李祥瑞两口子,这几天不正常。袁芳说,他们没回老家,也没去旅游,说不在家都不在家,大芹是个自由兵,还随意点,那李祥瑞难道连班也不上了?

        那是人家的家事,你研究它干什么。也想当狗仔队?郑泽戏谑说,一头猪跟一头熊,也值得狗仔队那么关注?

        《熊出没》就很火,全世界都在看。袁芳说着顾自笑了。

        郑泽早早地吃过午饭出门走了,他跟袁芳和孩子们吃不到一块儿去。郑泽出门,家中电话便响了。电话里大芹说,她刚从城里回来。袁芳没问她去城里办啥事,只一味地“嗯”着。大芹说祥瑞一早起来让她陪他去城里买夏天穿的衣服,心里觉得惦记着什么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就跟着去了,车开上快车道,看见路上晾晒的麦子和扬场的老农,才想起与袁芳的约定。本想让祥瑞调头,可祥瑞说,拾麦穗重要还是他买衣服重要?一句话就把大芹堵了回去。祥瑞还说,你们拾的那点麦子,不够他调头回去的油钱,甚至连回电话打声招呼的话费都不够。因此,大芹想给袁芳打手机的念头也给否了。

        大芹说,忒不好意思了,要不咱下午下下凉再去?

        袁芳嗯声说,好的嫂子。

        下午去拾麦子,两人都没骑自行车,仿佛商量好的,手里拎只编织袋,甩甩搭搭的,一副人困马乏的模样。捡拾麦穗成了兑现承诺的应景,本来是一桩快乐惬意的事情,现在成了一种煎熬,成了令人企盼赶快结束的折磨。袁芳找不到话说,在麦茬地里走几步便去看看天,看看远处矿区公路上的车辆是否多了起来,等到了合适的时刻,她就能理所当然地说:时间不早了嫂子,我们回去吧。可实际,太阳向西游得很慢。

        大芹不好琢磨袁芳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一定动了气。大芹说袁芳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李哥这个月歇年休假,让我陪着干这干那,就把你忽略了。我是觉得吧,一个采煤工歇几天假不易,就依了他。袁芳说,没事的嫂子,咱们拾个麦穗不就是图个玩么,出门散散心,比总在家闷着好,再说——袁芳举起一朵麦穗——你看这麦穗多轻,里头能碾出多少麦粒来?大芹接过袁芳手中的麦穗,掂了掂,的确没多少分量,心想自己食言跟麦穗轻重有多大关系呢?于是说,今天上午我真不该陪他去,一个男爷们儿买衣服有什么好挑选的,翻来覆去就那几种样式,大小合适交钱取货就是。袁芳说,那是李哥重视你,想让你参考个意见,才叫上你一起去的。大芹嘿一声,他多咱重视过我,尊重过我?他是为他自己,他要挑一套像你家郑泽穿的那样的喝茶装。袁芳听不大懂,如今的生活条件好,都是随季穿衣,哪里还有喝茶装一说?大芹说,那是因为你对郑泽见怪不怪了,他的那身打扮,是标准的领导装束,深蓝色西裤,白色衬衣,皮腰带外扎腰,左手脖上戴块表,这些东西都是牌子货,置办齐了要小一万呢!袁芳真的没仔细研究过郑泽的衣饰,平常需要了他自己也就顺道买了,至于价格她从不过问,男人的事情是自己想过问就能过问了的吗?袁芳不置可否轻轻哦了一声。大芹越说越起劲,底气升得老高,道:衣裳是瘆人毛,穿得干干净净板板正正,往那一站,那个威自然就出来了。你看郑泽,人也不算太壮,说话也没大声,可是他班里人,见面就怯他,连俺家老李都不敢跟他闹个笑话呢。袁芳脑门儿一亮,是吗,郑泽有那么厉害?不就是一个狗屁工长么。大芹嘿嘿笑,露出那种被人呼作大黑碗时的傻气,说俺家老李也快了,也要当狗屁工长啦!袁芳似乎明白了,你说的喝茶装原来是祥瑞为上任当工长准备的呀。大芹兴奋得扯着袁芳的防晒套袖直跳:就是呀!就是呀!

        郑泽下早中班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袁芳准备晚饭和啤酒,等酒菜上了桌,她支开两个洗漱完准备睡觉的女儿,问郑泽:听说李祥瑞要当工长啦?下午拾麦子的时候大芹说的,为这事儿他们两口子上午进城买新衣去了呢。郑泽刚含到嘴里一口啤酒,听袁芳一说,喷了出来,弄得鼻孔、上唇和餐桌上满是啤酒花,咳着嗓子问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袁芳将下午跟大芹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郑泽便觉得这事绝不是空穴来风,里面一定有什么道道。按常理,采煤队提一名工长就该有一名工长被撤,或者调走,或者退休,工长总数是不变的,可是自己并没有听到异常的人员变动。郑泽干了一杯酒,拿遥控器调低电视音量,静下心来细想,从副工长、工长往上推,然后是副队长、队长,再然后是副书记、书记,终于在年龄上找出端倪——队长到点儿了!队长到点离休,就要从副队长里提一个补缺,提走一个副队长,就要从工长里面提一个补充副队,再往下还用细想么,大家一连串地都往前挪挪屁股呗。但是,大家再怎么挪屁股,也挪不到李祥瑞那货那里呀。郑泽摇头,没把话说出来。袁芳问他,是不是李祥瑞当不上工长?郑泽说他当上当不上,那是领导上的事,咱又当不了家,也给他使不上劲,就别操这个心了。

        郑泽劝袁芳上床休息,不要她陪着熬眼,等他吃完自己收拾便是,也好让吃到肚里的食物有个消化过程。袁芳嗔怪,你啥事都不跟我讲,还不如人家李祥瑞,遇事还跟大芹商量商量呢。郑泽摆摆手,笑笑,工作上的事跟你商量个啥?家庭上的事,对的我全听你的。

        袁芳不再多言,轻推房门进卧室去了。

        一想到李祥瑞不是自己班的人,郑泽立马就想起了事态的严重:意即采煤队将要提拔的一名副队长,很可能会是李祥瑞所在班的工长。那么,自己将与这个副队长无缘。

        郑泽喝干一杯酒,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从上一任队长到现任队长,我郑泽一直是他们的重点培养对象。我是矿业集团首批首席技师,参与公司内外大型技术比武的出题和阅卷,是比武实践的考官,所带的生产班,无论安全还是生产,都在全队占龙头。还要跟其他工长比什么资格?这些足够!
郑泽心宽了,一高兴又开了两瓶啤酒。

        尽管刚才的担心似是个幻觉,但他要找出一个“那是幻觉”的合理解释,否则,仅仅是“心宽”,却无法“心安”。

        或许是这样,郑泽想,我提了副队之后,为了保持龙头班的地位,将工作能力相对较强的李祥瑞所在班的工长调过来,然后副工长升工长,采煤机司机兼煤机组组长李祥瑞升任副工长。人事安排,大致如此,不会错的,肯定是!

        郑泽接着思考自己分析中的漏洞:那么,为何不在我的班理提拔一名组长担任副工长呢?我郑泽手下可都是精兵强将啊,怎能轮得到他“熊大”?除了操作采煤机,他懂协调指挥吗?懂液压系统吗?要知道,干工长要的不是武夫,要的是综合素质高的全能人才。李祥瑞肯定不是。

        因此,如果李祥瑞升任副工长,很可能走了歪门邪道。

        同理可证,李祥瑞的现任工长也可能搞歪门邪道。

        郑泽又喝干了一瓶啤酒,抬手扇自己一嘴巴,怎能如此分析同事呢?我就不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想?

        郑泽抬头看一眼电视机,里面在对一位著名作家进行访谈。作家说到“虚构”与“幻想”,他说其实当今生活远远超出了作家的想象,很多生活中发生的事实,远比作家的虚构精彩。

        郑泽想,自己眼下是否是像作家一样在虚构呢?

        算了,那是领导上的事。

        睡觉。


        一连多天的年休假歇下来,李祥瑞学会了陪妻子遛弯。两人肩并着肩,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前后左右挥舞一下胳膊,或者转动转动腰身,很像个快乐生活、健康生活的样子。两口子清晨去白马河堤呼吸清新空气,黄昏去堤坝上散步。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本矿的眼熟的人,有的叫得上名字,有的叫不上名字,但总要点点头招呼一下。叫得上名字的就随意些,开开玩笑,相互损几句,骂几句。张三说,哎哟,李工长上任啦?当官的衣服都穿上啦?李祥瑞便慌忙掏出玉溪烟给张三敬烟,道,可别这么叫,矿上还没行文呢。遇到李四,李四说,熊大,穿得人五人六的,当官儿啦?多咱有空给你贺贺。李祥瑞又敬玉溪烟,表现得很谦逊:贺啥呀,一个副工长,还值得一提。其实呢,心里恣得不得了。

        等张三李四走远了,大芹就数落丈夫,人家出门散步都是运动装,大裤衩大体恤,要的是放松,你倒好,西裤衬衣外扎腰,就像是参加会议,如果再系条领带,张三李四什么的就差不多要骂咱二百五了。

        李祥瑞收住步子,瞪眼道,你懂狗日的屁!这叫效应!

        袁芳自打少了大芹陪伴,一早一晚总是闷在家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饭。偶尔的,大芹才会电话叫她一起去市场买买菜。买菜时能聊啥知心话呢,无非跟菜贩讨价还价,大芹不提李祥瑞要当副工长的事,袁芳便也不提。来来回回的路上,总不能老绷着嘴,总要扯一些闲篇,话题是随处可找的。路面斜蹿出一条流浪狗,她们便想起了遛狗的老明明和她的毛发雪白的狗狗。大芹说,有阵子不见明明了,人家那腰扭得真是个好。袁芳也说,是啊,有个把星期不见她了。大芹说,多,起码十几天了,老李歇年休假都十多天了呢。袁芳说,嗯,是得十多天了。是不是老明明去青岛看孙子去了?大芹说,八成是。可是没听说她得孙子的事啊。袁芳点点头,咱一个小区住多年,谁家有个大事相互都是知道的——明明的儿子考大学,后又在青岛参加工作,后又在青岛买房子结婚,她儿子去年结的婚吧?大芹:前年还是去年?袁芳:前年?大芹:前年还是去年?我想想,对,你记得准,是去年。袁芳咯咯一笑,对,是去年。

        两人拎着菜结伴走着,后面王五媳妇不知啥时追了上来,插言说,明明的孩子去年结的婚,我还去喝了喜酒。你们忘啦,我家跟明明家住一座楼啊。大芹哈哈笑道,以你王娘们的嘴为腚。王五媳妇两手腾不出空,抬脚在大芹屁股上比划一下:回家让李祥瑞日烂你!大芹又跟乌鸦似的嘎嘎笑了几声,说,你去给俺家老李说吧,使劲儿日,使劲儿日,反正我早就破了!袁芳跟着笑了笑,问王五媳妇,嫂子听说明明这阵子去哪了吗?王五媳妇眉毛一挑道,你们不知道?她把房子卖了!把房子卖了?把房子卖了她住哪儿?王五媳妇道,住哪儿?去山西找她老男去了。要说人跟人没法比,人家老男有本事,人家明明也有本事,一个妇道人家张罗着卖了房,又在儿子那里买套房,跟儿子紧挨着,过个三五年老男一退休,两口子就跑青岛养老去了。钱也挣足了,下半辈子打着滚儿花呗!

        啧啧,你看!


        采煤队的工长、副工长在办公区有一间集体办公室,平常除了下井指挥本班生产,月底月初还有参加矿和区队的两级会议,并负责职工的报勤、以量计奖等工作。郑泽发现李祥瑞在休假期间往办公区跑得更勤了,这个办公室串串,那个办公室串串。但在工长室碰面的次数却并不多,尽管两人彼此熟络,但那是隔着肚皮的感情,再者说郑泽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各人手头各有事情,你一个“闲杂人等”在办公区上窜下跳算怎么一回事呢?

        郑泽干了十多年工长,丝毫不缺乏人事变动上的敏感性。察言观色只是基本功,他超出常人的敏锐嗅觉,能从一种气味中捕捉事情真相。于是郑泽不显山不露水行动起来,向队长、书记汇报思想,向采煤副矿长汇报思想。表面看汇报思想、汇报工作很单纯,其实呢,自己的想法都揉到里面去了。就像鸡蛋挂面,只见面条不见蛋,然而蛋是含在面里面的。领导上还能不晓得郑泽要拉什么蜜?鼓励他,好好干,组织考察一直在进行。

        领导的说话艺术真是太棒了,滴水不漏。郑泽倒吸一口冷气:该如何去理解呢?

        然而令郑泽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李祥瑞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矿领导对采煤队管理人员进行了一次集中谈话,现场宣布了全队人事方面的变动。李祥瑞和李祥瑞所在班的工长、副工长,均上提一格。会上没有提到郑泽的名字。下午进行工作交接,挪办公室,李祥瑞堂而皇之在工长室拥有了一张办公桌。郑泽感觉自己瞬间坠入了冰窖,心冷得发抖,但仍表现大度,向晋升人员道贺,并协助收拾办公用品。

        晚上袁芳和大芹遛弯回来,手里各挑着一支雪糕,吸溜一下吸溜一下地舔,到家的时候还没有舔完。郑泽正在上网,见袁芳吃雪糕,便说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在大街上买雪糕吃?袁芳说是大芹买的,李祥瑞当上副工长,大芹高兴才请的客。大芹光说她丈夫的事了,没提你,可能李祥瑞没跟她说吧。郑泽故作平静,装作局外人似的问,我能有什么事?袁芳说就是提你干副队长的事儿呀。郑泽一下被触到痛处,问她你听谁胡说八道?袁芳说,王五媳妇听她老男说的,她老男说你这次提副队长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说采煤队的弟兄私底下早议论开了。如实交代,是不是当上了?郑泽去小卧室看一眼正在学习的两个女儿,提醒她们到点睡觉,别影响第二天上课。回来又问袁芳,王五媳妇还说了什么?袁芳说,王五媳妇劝我也该学大芹那样,提早为你买套新衣,图个吉利。郑泽便笑了,说,看来今天这事就怨你了,你咋就不提前帮我选套新衣呢。看看,晚了吧。我没当上副队长,现在混得跟熊大一个办公室了。

        袁芳:真的假的?

        郑泽:如果我提上副队长,大芹和王五媳妇早就向你道喜了!还轮得到你来问我?

        袁芳轻轻叹口气,目光游移说,只觉得大芹这个大黑碗傻乎乎的,到头来还是比我聪明,看来我是全世界最笨的一个了。

        郑泽拍拍她的肩:这跟人家大芹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月亮地里逮虱子——咱要有。

        袁芳:有虱子?

        郑泽:有技术,有能力,有水平,就不怕发不出光来。

        袁芳:那新衣还买不买?

        郑泽:随便吧。


        接下来的日子,郑泽照常上自己的班,在采煤面上指挥生产。李祥瑞也是的,他能够调兵遣将指挥全班人马了。大芹和袁芳恢复了结伴晨练、黄昏遛弯的程式。只是袁芳多了个心眼,不动声色从大芹口中套出了李祥瑞新衣的牌子和价格,然后高出一个档次,为郑泽备下了“喝茶装”。与此同时,郑泽利用工余时间联系上水蛇腰老明明的丈夫,并通过QQ将自己的档案资料传到山西去。

        等袁芳知道郑泽跳槽去了私企煤矿,郑泽已在那里工作了快一个月时间。此后袁芳还不知道的是,她为丈夫精心准备的喝茶装,他一直悬挂在床头,连外包装都不曾打开。多年过去,也不知那身衣服还合不合身。
2#
发表于 2016-6-3 15:12 | 只看该作者
读了前几段,生活气息很浓。
3#
 楼主| 发表于 2016-6-3 15:16 | 只看该作者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6-6-3 15:12
读了前几段,生活气息很浓。

感谢淡淡不如风老师来读。老师读不下去了?
不急,有空的时候请老师继续来扶植俺。
多谢多谢。
4#
发表于 2016-6-3 17:36 | 只看该作者
很喜欢这样的叙事风格,对乡下生活和工段生活应该有相当的体验,一些细节的描写,可以令读者揣摩出当时的情景,增加真实可信度,塑造人物形象丰满,语言上有自己的性格,有当年捧读平凡的世界的感觉,力作,有驾驭长篇的潜质。学习!问好!
5#
发表于 2016-6-3 18:12 | 只看该作者
金老师对女性心理有研究,山东大嫂的形象鲜明,地域风貌使人神往。语言无懈可击,只是主体事件的线索不够强大,悬念弱,似风情散文,学习。
6#
发表于 2016-6-3 18:38 | 只看该作者
孙憨憨 发表于 2016-6-3 18:12
金老师对女性心理有研究,山东大嫂的形象鲜明,地域风貌使人神往。语言无懈可击,只是主体事件的线索不够强 ...

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话。感谢孙老师!
7#
发表于 2016-6-3 19:52 | 只看该作者
好长的一篇,看完真得需要耐力,我总算看完了。
感觉小说有两条线索贯穿其中,以袁芳和大琴两个旷工家属活色生香的日常生活交往为主线,以郑泽和李祥瑞两个旷工的职位之争为辅线,以新衣“喝茶装”为道具,展现了一副绚烂多彩的旷工生活画卷。细节突出,语言鲜活,人物形象鲜明,“新衣”寓意深刻。

一篇很厚重的小说,颇见作者谋篇布局功力。
是否可以叙述再简洁点线索再清晰点,比如两个女人的戏谑可否酌情删减些。
8#
发表于 2016-6-3 19:5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史长军 于 2016-6-4 15:02 编辑

一字一句地读,直到最后才明白,明白后,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作者在淡淡的叙述里,一直在磨着一把利刃,这把利刃虽只出一刀,却直指人才流失和企业用人制度的弊端。
一点小的建议,不知对否?整体感觉小说铺垫太多,而且所铺垫的素材与小说主题离得有些远。个见,我是外行看热闹,莫笑。
9#
发表于 2016-6-3 20:0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史长军 于 2016-6-3 22:23 编辑

曾仔细读过卢金地老师的《斗地主》,整篇小说都在围绕那一口吐沫,那一口吐向奶奶的吐沫,且这一口吐沫在文中出现的也较早,他的渲染和压包袱的手法和技巧确实高明,半两金老师不妨拿来多读几遍,做个对比,或许有益。
10#
发表于 2016-6-3 20:39 | 只看该作者
金子啊,今天早晨事有变化,荟蓉版主值周,你够狠!
既然九宫脱了干系,哪时有空再来品味研读,你想累死九宫的计划破产啦!;P
11#
发表于 2016-6-4 07:30 | 只看该作者
很认真的读完了一遍,总体感觉:力作!
但金子先生不要太高兴了,因为我也非常赞同史长军先生的点评,而且附议瑞雪版主的建议!
如稍加精雕细琢,佳作无疑!
其他赞美之词,咱弟兄就免了吧?!
远握
12#
发表于 2016-6-4 08:37 | 只看该作者
拜读!祝老师周末愉快!
13#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07:31 | 只看该作者
zc周池 发表于 2016-6-3 17:36
很喜欢这样的叙事风格,对乡下生活和工段生活应该有相当的体验,一些细节的描写,可以令读者揣摩出当时的情 ...

感谢周池老师细读、来评。
俺就处于这样的环境,所以就只能写这些“熟悉”的生活了 。呵呵
多谢多谢:lol
14#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07:33 | 只看该作者
孙憨憨 发表于 2016-6-3 18:12
金老师对女性心理有研究,山东大嫂的形象鲜明,地域风貌使人神往。语言无懈可击,只是主体事件的线索不够强 ...

孙老师所言极是,悬念淡化了。
我也是在慢慢思考,想调一调。
15#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07:34 | 只看该作者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6-3 18:38
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话。感谢孙老师!

感谢熊版来读,多谢多谢。
半两金一直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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