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上半年,我的妈妈因病离开了我,那段时间我感觉天塌了,不敢去上学,不想去上学。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一封血书。血书里写道:娜,做我妹妹好不好,让我照顾你,我把我的妈妈分给你,你也会有妈妈的,来上学吧,我们一起学习,你快来上学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如果你愿意,你她可以搬到我们家里,让我的家人也一起来保护你,照顾你!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以我的血为证。然后就是鲜红的血指印,却没有署名,看看寄信地址竟然是从县一中寄来的,可我又感觉写信的人离我很近,不管怎么说,那封信在那个时候确实给我带来温暖,让我重新走进学校。 回到学校,同学们都惊恐地看着我,生怕我挟带了妈妈身上的病毒会把她们感染上似的。我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连同桌也用惊惧的目光看着我,我几乎要哭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同学们的注意力不再关注的时候,我后面的那个留级生轻轻地捅了捅我的后背,我正失落得无所适从,他还来捅我,我回过头就要把所有火气都朝他身上撒去。可是,我愤怒地转过身,就看到一双关切的眼睛,他正举着一个笔记本,递到我的面前,轻轻地说:“给,这几天的笔记,你先自己看看,以你的底子应该一看就懂的,哪里不懂再问我。”说完,他羞怯地低下了头,开始做自己手中的题。 在那个男女生互相仇视的年代里,这样的举动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尽管他很小心,还是被眼尖的同学看在了眼里,教室里顿时被哄笑声席卷,我的脸烧了起来,“啪”地一声把笔记本扔在桌子上,转回身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站起来的,却很分明地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你们可以笑话我,但是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人家刚失去了妈妈,你们不关心就罢了,还这样对待她,算什么同学?从今天起,娜就是我妹妹,我亲妹妹,笑话我可以,谁敢对她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他本就是留级生,个子高,力气大,平时不说话,同学们从来不知道他会一下子说出那么多话。他说完之后,班上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面对他沉静似铁的面孔,同学们都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又拿起笔记本给我递过来,我没有理他,他绕过桌子来到我的桌子前,轻轻地把笔记本放到我的桌子上,又悄悄地回去,这个过程再也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我虽然没敢抬头,可我却分明感觉到我的心动了一下,难道写信的人是他? 他的笔记做得非常详细,字写得特别工整而大气,我很快把几天落下的课程的笔记抄完了,把笔记本还给了他。那天同学们都还没有来,我托着笔记本还给他,我想说什么却被那个时代的旧观念栓住了嘴,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做我的妹妹!”我仍然没有说话,脸红红的。他继续说:“有什么事跟我说,有我呢!”我没说话,但点点头。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晶莹的小白牙。 他依然不言不语,但我却感觉身后有一片天,让我踏实。尽管我并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但我心里已经默许了这个哥哥的存在。我她很情愿他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有他,我就觉得天很蓝;没有他的时候,天却灰沉沉的。 可是,他却并没有跟我一起上高中,他选择了一所中专。后来,他给我寄来一封信,信里说:娜,好好上,我很快就会毕业了,毕业之后就可以挣到钱了,到时候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有我呢。我并没有什么难处,我每年都能拿到学校的奖学金,所以钱的问题都好解决,只是身后觉得空空的,找不着安全感。我却没有跟他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后来,他毕业找工作了,我也高中毕业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其间他来过一封信,只有几个字:有事说话!另外写了联系方式。我依然拿着奖学金,最高的,平安地度过了大学时光,却始终没给过他一个准确的答复。后来,我考上研究生,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唯独没有找一个合适的人,成一个家,我想再回去找到他,但我一直没有明确地跟他说过,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终于,我坐上回老家的列车。在村里的集市上我看到了他,我们面对面走着,他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可是,当我要上前挽起他的胳膊时,一个小女孩从他身后钻出来牵着他的手,看着我说:“爸爸,这个阿姨真漂亮!”他一把抱起小女孩,朝我羞涩地一笑说:“这是我女儿,”他又捏了小女孩的鼻子一下说,“这是姑姑,不是阿姨,叫姑姑!”我摸摸小女孩的脸蛋说:“你真漂亮,你妈妈也很漂亮吧!”小女孩吃吃地笑着点头,我分明看到他的木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了,他终究没提上学的事,我也没有说。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里空空的,仿佛丢了什么。丢了什么呢?我想了半天,我对他只差一句回复,从当年到现在真的就那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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