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田奶奶

春暖花开121212

      想当年“岩田奶奶”堪称一朵奇葩，被人戏虐为蝎子粑粑独（毒）一份。譬如，她和那些小脚女人的年龄相仿，竟生出一双大脚。这婆姨又生性泼辣，一般人都惧她三分，她的男人对其更是唯命是从。美中不足的是，她老人家风光了一辈子，却没留下一男半女。常言道守着矬子不说“矮”话，同样，守着岩田奶奶绝不能讲“绝后”，否则她会搅得你鸡犬不宁。

       她的男人，岩田，识文同断字且为人谦和，因此做了一辈子的文员，也没和谁红过脸。或许这家伙人缘太好，连阎王爷都对其宠爱有加-----这不，正值壮年的岩田心一横、眼一闭跟着黑白无常走了。这让他的婆姨郁闷甚至哀伤了许久：“好个挨千刀的岩田，你好大的狗胆，今儿没经老娘允许，你竟给阎王去办差？”骂罢，眼泪鼻涕一同泄下。此时已是深秋，枯叶落了厚厚一层。寒风掠过，那些落英随风起舞，枯枝亦随风摇摆并发出呜呜的哀鸣。月光如水，一身素装的人儿躲在花坛下哭得梨花带雨。岩田奶奶是位地道的美人，只不过原本白皙的脸此时略显憔悴，原本明亮的大眼此时亦浸满哀怨，原本苗条的身段此时更瘦削了些……

      在那一穷二白的年月，女人们穿得偏襟大多是很宽松，甚至有的像道袍。那裤子的裁法也很“离谱”，只需将布片折成四叠，无论你是高矮，还是是胖瘦，都能一剪子定乾坤。这种裤子穿法也特简便，只需你伸进腿儿提上腰便可作罢。而岩田奶奶的偏襟不仅色彩多变且款式独特，就连她的裤子都是收腰、细腿儿，无疑她的“行头”令人咋舌。“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瞧这岩田家的，也不懂避嫌，成天打扮得像个妖精。”邻家张嫂露出龅牙。“可不是咋滴，哪个光棍经得起她的诱惑？”其他女人也跟着挤眉弄眼。

    难怪这些女人多疑，在那闭塞的年代，当真有很多未曾娶妻或丧偶的男子，他们见到秀色可餐的寡妇更是垂涎三尺。你瞧那些邋邋遢遢的男人叼着旱烟，并猥琐地笑着，露出乌黑的牙口。他们像猫儿闻到鱼腥紧凑过来:“美人寂寞不？今晚哥几个来陪陪你如何？”张三淫笑着。“妹妹不怕，今后由哥护着，没人敢招惹你。”李四满眼喷火似的直勾勾盯着岩田奶奶高挺的胸膛。只见岩田奶奶脸一红，低着头倒退了一步，呼吸有点急促。王二麻子看到她面若桃花，更加春心荡漾。只见他咽着唾液，慢慢向其靠拢，一只毛茸茸的黑手竟向那圆滚滚的翘臀缓缓探去…… “啪！''王二麻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指的轮廓，“好个狠心的婆姨，咱们走着瞧！”只见这小子一边捂着脸，一边落荒而逃。岩田奶奶则伸出食指置于眼前，然后摊开手慢慢向外推去。随后又将食指放于鼻尖，最后双手交叉摁于肩部。人们满心狐疑，这婆姨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岩田家的，你这是做什么？”人们瞪大了眼睛。只见她咬着嘴唇，眼神冷得可怕:“这叫一还一报！”见到人们面面相觑，骤然，她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哈哈，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行，敢占老娘的便宜？今儿，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再有色胆包天者，别怨老娘心狠手辣！”说罢，她浑身颤抖着，攥紧了拳头。“好！下次再有这狗日的，我们都帮你阉了他，让他下辈子继续做太监。”不知何时一些女人将其围于中央，个个拍手叫绝。

     “嫂子，这些年来你为岩田哥守身如玉，真是位烈女子哟！”多年后，仍有婆姨竖起大拇指。“哈哈，傻妹子，妇女解放都多少年了，你的思想还这样守旧？”岩田奶奶笑得有些勉强，“我们都有权利争取自己的幸福，只是我没有遇到一个像我家岩田的人罢了。”她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忧郁。那女人张大嘴巴，茫然的点点头：“嗯，我不像你读过私塾，自然没你懂得多。”一丝红晕爬上脸颊，她握紧岩田奶奶的手叹了口气。此时的岩田奶奶明显衰老起来，细细的褶皱已布满额头。好在她属于五保户，政府对其呵护备至，甚至她还有笔丰厚的家产----她的宅基地很大，大得像座停车场。

     时光在岩田奶奶眼中像长了根须，一个人的夜总是很漫长。“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时常她想起岩田念得这句，都会长叹一声。说实话她不懂什么禅悟，只晓得这是《红楼梦》里宝玉的痴话。“岩田，你这狠心的东西，这湿（诗）啊、瓷（词）啊的，你还没给我掰扯明白呢，竟撒手走了。”她看着那轮残月，泪珠儿打湿了衣襟。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那夜，岩田当真走进她的梦里，梦里的岩田依旧很帅。只见他缓缓走来，甚至伸开双臂：“傻婆姨，想不想我？”岩田奶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哭得像李三娘：“田，你带我走吧，我好寂寞啊。”岩田一边为她拭去泪痕，一边柔声地劝道：“傻瓜，好好得活着，找个好男人就嫁了吧，让他替我好好得爱你。”说罢，岩田的身影越来越淡……“岩田！”岩田奶奶猛然醒了，满头的大汗。“这死鬼是来托梦的吗？”岩田奶奶喃喃自语。

    不久之后，岩田奶奶坐山招夫----入赘了一位吃皇粮的老头。这老头比岩田奶奶大许多，大有老牛啃嫩草的得意，好在他举止端庄，这点像岩田。可惜他的长相让人不敢恭维：你看他不仅个小，而且小鼻子、小眼，甚至五官赶集似的聚集在一起。更要命的是这家伙成天阴沉着脸，好像谁赖了他几吊铜钱。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多数人家都穷得叮当乱响，谁家有台吱呀乱叫的戏匣子（收音机）就算是很光彩的事。岩田奶奶却有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惹得很多人前去观看。或许因此，那老头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终日在太师椅上盘腿而坐，或吸斗旱烟或品杯浓茶。偶尔还装腔作势得干咳几声，惹得几个男人低首哈腰：“大叔，我明天为您买袋旱烟？”“不了，我不缺这点钱。”说罢，他得意的磕着烟斗。“奶奶，我们想看《七色花》。”我们吵嚷着，期盼着那部曼妙的动画片再次上演。“好啦，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吵死了。”岩田奶奶故意板起面孔，用眼角向老头瞟了一眼。待他走出屋门，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然后用食指摁住了嘴唇。岩田奶奶的手语彼此都懂，我们立即乖巧起来。尽管如此，那老头还是讨厌我们，每到天黑他总将大门用木闩封住，只是那木门的缝隙很大，大到我们的手指足矣伸进去,并能从容的拨动门闩。木闩的尽头还设有一根插销，只是这插销已被岩田奶奶藏了起来。“奇怪，我明明关好大门的，这些娃娃咋进来的呢？”老头皱着眉头，用眼剜了我们一眼。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年，好像正值夏天，空气有些燥热，枝叶竟纹丝不动。那天，老头有些烦躁，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皱甚至一语不发。我们这些小屁孩仍叽叽喳喳“奶奶，我看动画片”、“奶奶，我看电视剧”……岩田奶奶向我们施着眼色，可惜我们依然如故。忽然，老头取出一块花布将电视盖了起来。“闭嘴。”他的脸阴沉得都能拧出水来。我们立刻闭紧了嘴巴、双手置于身后。“奶奶，我们看会电视好不好？”不知过了多久，我眼泪汪汪地乞求着，小嘴儿噘得很高。“这老东西真过分。”岩田奶奶笑得很牵强，终于将花布拽了下来。“哼，你这绝后老太，哪辈子没见过孩子似的，诚心和我作对。”猛然那老头丢出一句话来。“你这挨千刀的，有种你再说一遍？”岩田奶奶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只见她像只被激怒的母狮大吼起来，瞬间那些锅碗瓢盆都应声落地，瓷器碎裂的声音扎痛我们的心……

     “傻丫头，以后你们别去岩田奶奶家了。”娘搂住我，红了眼睛。“娘，岩田奶奶为啥怕人家叫她绝后老太啊？”我仰着小脸。“丫头，你岩田奶奶原本有个四岁大的儿子。只是那一年雨水特多，池塘或沟渠都赚得盆满钵满。此时正值麦收，整个大队的麦子都堆在打谷场上。有一天，老天爷忽然变了脸，不一会子竟下起大雨。所有的人都奔向打谷场，其中就有你的岩田奶奶。后来她的宝贝睡醒了，竟跌跌撞撞地来找娘，谁知小家伙脚下一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心也随之揪了起来。

     从此，每晚我们依旧去看电视，不过要跑很多的路。那时药材公司也有台电视，甚至更大一些。每晚我们都要经过岩田奶奶的土坯房，偶尔我们会在她木门前驻足一会，甚至伸出小手再次摸摸门闩。时常岩田奶奶打开门，痴痴地看着我们，甚至笑得很苦涩：“好娃娃，进来看会电视可好？”。“不麻烦了。”我们用手语告诉她，瞬间她的神色黯淡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岩田奶奶竟莫名的快乐起来，这让我们很惊诧。“岩田嫂子，好久没看见你家老哥了，人家是金屋藏娇，你老人家是土坯房藏老头吧？”有人仍在打趣。“哈哈，那挨千刀的早被我赶跑了。”她嘿嘿地笑着，将满脸的褶皱绽放开来，如朵晚菊花。“这老东西真是阴损，临走之前竟把电视砸坏啦。”她抬起头来，看漫天的乌云渐渐散去，那轮夕阳终于跃出云层，将天际熏染得一片火红。
     自从老头走后，人们对岩田奶奶的态度明显柔和了许多，岩田奶奶的脸色亦逐渐红润起来。不知是她命运多舛还是还是遇人不淑，一个人的出现使她的世界彻底颠覆。

     岩田奶奶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名曰华子，绰号“二青”。这家伙年过不惑，你看他一脸的凶相且膘肥体壮。不知这家伙施了什么魔法，竟把岩田奶奶蛊惑得晕头转向。在槐花飘香的时节，华子带着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住进岩田奶奶家。一开始，他对岩田奶奶还算恭敬，像条摇头摆尾的看家狗。没多久一座红砖青瓦的院落拔地而起，甚至在唢呐声中一袭红衣的新娘跨进家门------她正是华子的儿媳，芳名燕子。因为华子口碑很不好，许多大姑娘一谈“二青”而色变。只有燕子大义凛然：“自古卤水点豆腐，不就是个二愣子吗？姑奶奶不怕。”原来此侠女出身“名门”------她的爹就是一霸。在这丫头的拉拢下，很快老公与婆婆都归于她的麾下，这让华子郁闷了许久。于是乎年迈的姑妈成了他的出气筒。当然，骄横的岩田奶奶也不是善茬，时常将华子骂得狗血喷头。

      忽然有一天，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咄咄逼人的岩田奶奶竟然变哑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无从考证，只能在华子反常的举止中臆测出一二。

      记得我最后见到岩田奶奶时，是在九零年的夏天。此时骄阳似火，树叶在烈日下打着蔫。周围静的可怕，只听到知了在树冠深处低吟浅唱。“丫头，帮娘买轴棉线好不好？”娘一边缝着褥子，一边派遣着。于是，我哈气连天的走进那条长长的家巷，忽闻咣当一声，恰似木板门撞击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奔了出来。“啊！”我惊得大叫一声，定睛观瞧竟是岩田奶奶。只见她满眼的惶恐，甚至浑身淤青，她张大嘴巴好像在唤：“丫头救我！”只是她哇哇的发不出音来。“岩田奶奶，你怎么了？”我拉住她的手。她仍哇哇的叫着，并死死地抓住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老东西，你给我滚进去，他妈的，你活腻了？”华子喷出的酒味令人作呕。“啊---啊---”岩田奶奶吓得瑟瑟发抖，躲到我身后像个惹了祸的孩子。“华子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虐待老人是犯法的吗?”我怒目圆睁。“呵呵，没事，丫头，我和姑妈开玩笑呢。”他打着酒嗝，露出狰狞的笑容。“姑妈，我们回家好不好？”他故作温柔地走向岩田奶奶。岩田奶奶依旧哇哇地叫着，忽然，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将手掌摊开并缓缓了推出去，随之将食指置于鼻尖，最后双手交叉摁于肩部……“好姑妈，你要说什么？”华子一脸惊诧，我张了张嘴巴，最终欲言又止。岩田奶奶还是被他搀了进去，在她回首的刹那，一行混浊的泪儿再次滑落……

     “你听说了没？可怜的绝后老太过世不久，那个二青也死了，并死得很蹊跷。”忽然某一天，这条新闻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     

熊荟蓉

情节设计不错，主题有点宿命论。问好！

幸福小草

我跑步上来，就已经落板凳上啦！这可能是应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写得跌宕起伏，不错给楼主点个赞！

春暖花开121212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6-12 08:38
情节设计不错，主题有点宿命论。问好！

也许不同的角度认识不同吧，很多事情的结局必有它的必然性，正所谓有前因才有后果。问好，敬茶！

春暖花开121212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6-6-12 08:44
我跑步上来，就已经落板凳上啦！这可能是应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写得跌宕起伏，不错给楼主点个赞！:vic ...

呵呵，这要看你拿什么眼光去评判，佛家与哲学有时也不相驳。问好

幸福小草

春暖花开121212 发表于 2016-6-12 09:16
呵呵，这要看你拿什么眼光去评判，佛家与哲学有时也不相驳。问好

这一弄学术，看似把我这老农民给问住啦！我就知道善良是做人之本，孝顺是佛家语言。其它哲学亦如城市人把麦苗当韭菜一样模糊不清！你整点让我明白的好吗？咱是草根族，跟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说话喜欢粗俗的烟火味道。

春暖花开121212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6-6-12 09:26
这一弄学术，看似把我这老农民给问住啦！我就知道善良是做人之本，孝顺是佛家语言。其它哲学亦如城市人把 ...

没那么复杂，就像我们种田，有耕耘就有收获！

戏笑九宫

此作架构合理，层次分明。情节曲折迂回，细节描绘活灵活现，语言朴实很接地气，立意寓意主旨我这稍有不同，就是读后感觉这是在弘扬正能量，针砭那个年代的唯利是图和不善待老人之举。这应该是一篇人物传记式小说佳作，针砭时弊非常给力！虽然人物传记小说很多，但这种描写手法却很新颖，读后能引人思考，发人深省！最后的反转合情合理，不错！
值得探讨的是，小说题目和文中个别语句有待推敲，“一报还一报”这类语句，给读者以“宿命论”的感觉，所以熊版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望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恕我直言！
花开老师辛苦，问好！

半两金

学习拜读。

戏笑九宫

实在想不到好的题目，干脆就有《岩田奶奶》如何？乱弹，呵呵

春暖花开121212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6-12 09:50
实在想不到好的题目，干脆就有《岩田奶奶》如何？乱弹，呵呵

哈哈，原来一直写散文么，小说这种题材对于我这种新手就是挑战极限，所以感谢熊版主与九宫老师提醒，此路任重道远，还望老师不吝赐教，随时改正！

春暖花开121212

半两金 发表于 2016-6-12 09:48
学习拜读。

谢谢，雅赏敬茶

春暖花开121212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6-12 08:38
情节设计不错，主题有点宿命论。问好！

谢谢版主指点，敬茶，问安

春暖花开121212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6-12 09:48
此作架构合理，层次分明。情节曲折迂回，细节描绘活灵活现，语言朴实很接地气，立意寓意主旨我这稍有不同， ...

这是一个真实的悲剧，岩田奶奶最后活得很潦倒，她的侄子也死得很蹊跷，这让我们唏嘘不止。难得老师洋洋洒洒这么评判，受益匪浅。以后小说用词必须考究至少再斟酌

高山流水121212

一个女人心酸的人生历程，岩田奶奶的曲折一声，情节曲折跌宕起伏，对于结尾有点俗套，宿命过于明显，瑕不掩瑜，不失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