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故乡情结下的一颗心无处安放
文/郭玉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回归自然,寻找田园生活诗意的情结,多么美好。每次我在星光满天的夜晚,带着一天的风尘仆仆,从外面归来时,就会想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杂务缠身,也过上陶潜的理想生活,不再身心疲惫。城市的高楼大厦,常常给人耸入云端的感觉,高处不胜寒。厌倦一座城,是从一种生活状态开始的。城市的生活状态就是无休止的劳作,无休止的高速飞转,即使是一座中等小城市,我也觉得节奏快的让人窒息,仿佛千年万年的光阴都要靠日日坐飞机赶上。华为即将破产,苹果手机迟早要被淘汰,中国再一次面临亡国的危险,微信每天转载的这些小道消息比流星还要急速,让现代人混淆视听。
但是这样的生活曾经却是我向往的啊。在我不知道城市只是一座外观华丽的城堡时。人生仿佛就是一座生活的城池,在这座城池里的人,有人挤破头皮想进来,有人挤破头皮要冲出去。但是挤来挤去发现,冲动是魔鬼,我们都被自己的情绪给骗了。年少时背着书包去上学,大人不免要交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做乡下的泥腿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是没有出路的。那时学习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呢?报效祖国,为社会做贡献都是一句骗人的鬼话,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发奋读书就是不要过父辈的重复生活,逃离故乡,逃离泥土的羁绊,摆脱贫困与愚昧,将家安在城里,过朝九晚五的好日子。整整二十年的故乡生活,那时让我想到的只是将来要逃离故土,却从不曾有要用自己的青春和力量去改变故乡的想法。也许,本质上我就是故乡的叛徒。然而冥冥之中很多事都是轮回循环的,天理昭昭,背叛了故乡的人,故乡最终会以同样的方式来背叛你。
奔跑了很多年,如愿以偿,现在的我终于在一座城市安家了。但是我的心并没有安定下来,从进城的第一天开始就感觉到母亲的话没有错,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离开熟悉的故土,像一滴水汇合到一条城市的洪流中,我第一次感到失望的就是,挤在陌生的面孔里,没有了共同的乡音,是那么的寂寞,孤独,失落,遭人排斥。后来哪怕偶然邂逅一个相似的面孔,也常常会急切切的猜测,或可是同乡。离开故乡,抵达一座城市的驿站,我沿途观看,欣赏,这些年我也没有将多少繁华得意收揽于心。老实说,在一座城市里谋生,无论是工作,学习,求学,买房,就医,都没有曾经想象的条条大道通罗马那么畅通。看病要排队,孩子上学要求人送礼,工作上不是遇到勾心斗角的复杂人际关系,就是遇到上司给你穿小鞋,生活在一座城市里,种种经历让我终于明白,城市不但不可能成为一个穷人的天堂,还有可能是穷人的地狱。城市也不全是用来成全有钱人步入天堂的,天堂也有照亮不到的地方,每一个人行走在城市中,像每一盏灯,每一刻都会有灭掉的危险。在癌症,毒奶粉,转基因食品,空气污染,龙卷风,洪水,粗暴执法与民意被强奸的角角落落,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挖下一个陷阱,等着每一个不知情的人去跳。死亡与苦痛威胁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像待罪修行一样活着,没有人可以保证在每一场灾难前都可以过得绝对舒心与走运。
官场中人也好,商场精英也罢,或者像我这样的升斗小民,芸芸众生。如果有那么一刻你感到失意了,我想你能够最先想到要去疗伤的地方一定还是你曾经百般逃避的故乡吧。不管你曾经多么讨厌故乡的贫穷,落后,愚昧和无知,和我一样,到了这一刻现在你都会明白故乡才是这个世界每一个人的根,无论风吹走多少东西,人带走多少故事,故乡也不会在你最需要她时遗弃你。故乡是一条归航的路,在航线上写满亲情和友情,爱情和感情。只可惜,我们在这条路上返航回归时才明白,原来遗弃故乡的人是多么可耻的人,背叛故乡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一桩罪。
故乡的庭院风月还在,但是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静如镜,已静。岁月在年迈的父母年轮上刻满沧桑,额头的皱纹是一条坎坷的记忆,记载着无言长久积攒的辛劳,日复一日,被我们忽视,提醒着我们渐渐愧疚的心。家门前的一条小河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我在回乡的某一天突然发现,她的眼睛蓄满悲伤和失望,像一个饱经折磨的母亲,经历的种种人世的苦难。一条河流为什么会有悲伤和眼泪?为什么昔日清澈如处子的小河,今日要以望穿秋水的干涸之泪向我祈求对她的怜悯?我离开故乡时没有向她告别,以为所有的心思风都会代我转达。但是当我以游子的身份再次归来时,却再也没有容颜见她。我喝着一条故乡河流的水长大,一条故乡河流的水以没有毒的清澈干净的魂魄蕴育了我二十年,而我却带着一颗有毒的心回来见她。我是故乡的背叛者,在一条河流前我没有理由不惭愧,我对故乡的出逃,只是为了自己,却忘了她一直在等着游子归来重塑她被这个世界城市化进程玷污的灵魂。
走进父亲的田野,我看到农药洒在秧苗的嘴里,一株植物无法开口说法,多少年来现代化种植与农耕原始传统模式的蜕变,已经使得没有人去关注她情愿不情愿,先让她喝下饮料一样的农药再说。我站在她面前,感到此刻和她是平等的。她是一株大地的秧苗,我是大地上父亲种植的一株秧苗。她居住在故乡年年喝下父亲给她喂养的农药,我喝下城市日日给我提供的饮料。她喝下的剧毒有几分我不知道,而我喝下的饮料里有几分剧毒全世界都知道了。尽管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对一个人的心狠手辣会胜过对一株植物,但是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以各种可怕的癌症名词住进医院抑或已经升了天堂,我不得不怀疑。
曾经我带着对故乡的厌恶逃离故土,而现在我带着对城市的恐惧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故乡见证着我离去又归来的纠结且痛苦失意的情怀。这个夏天注定失意,陶潜的菊花伫立在母亲的自留地里,可我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母亲住了一辈子的这个地方就是多少士大夫官场失意后寄托的田园山水梦。我第一次发现我就置身在世外桃源的世界,是在此刻我为母亲的菊花和破败的瓦房拍下的图片中。房后有一块坡地,地上长着豆苗。房前有树,树中央有条河,河里有水草和蚂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垦荒种田,诗酒话桑麻,如此惬意生活,曾经有一朋友对我说,他希望故乡能给他这样一个生活方式。古人说吾心安处是故乡,于是我问他,你几时回故乡买房?他说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带你去乡下生活。这辈子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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