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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30 21: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6-30 22:00 编辑

剧    透


文/半两金

1

        我终于决定重返沂南,做一次一个人的旅行。


        我像混凝土中的一粒沙子,被众多的沙子、水泥、石子、钢筋挤压着,压得我胸闷、恶心、喘息困难。集团公司的大起大落,以及大刀阔斧的改革改制,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这个浪潮中,说不定我就是机构精简、人员精简中的一块“配秤”。尽管我企盼改革,企盼写短文、开短会、说短话,也企盼各类精简——但不希望成为配秤,不希望成为替罪羊。


        我曾多次做过一个人的旅行,时间或长或短,距离或远或近。近时,也许原地不动,坐在躺椅上发呆;远时,也许乘飞机或动车涉足西部。我不喜欢热闹,不想被人打扰。


        驾车经日东高速,转京沪高速,从青驼出口直插铜井镇竹泉村。我熟悉这条路线,“省内知名作家沂南旅游采风活动”的据点在竹泉村。


        竹泉村北门,是内部人员通道,是私用门也是后门。驶入北门泊车,其实走的是后门。后门是个怎样的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北门停车场泊下了车,而后占下了“竹丽叶”小院的一间客房。人容易怀旧,笔会时我入住的便是此间小院。


        这是我一个人旅行的第一站。我想稍作休整,次日踏上徒步旅行的征程。现在是初夏的一个午后,再过一两个钟头即将迎来竹泉村凉爽的黄昏。


        我关掉手机,忘却家人和朋友,忘却盛情款待我的“地主”,忘却我精神上同性和异性的神交。世界只有我一个,竹泉村只有我一个。


        竹林里的竹子,挺拔、剽悍、铮铮铁骨,像北方汉子。林边一株枰柳,吊斜着身子,头肩探出林外,仿佛竹林排挤了它。不会的,山东大汉般的竹子怎会排挤你呢?是自己感觉不伦不类怕羞了吧?枰柳啊,别动气,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只当听了个笑话。


        磨盘石道夹在竹林中间,有点像挥舞着白手套的拳击裁判。我敢断定,你断不出个高下,左片林里有鸟,右片林里有鸟,你能判出个什么伯仲来?


        又发现一颗楸树,样子老成、稳重。或许跟竹搭邻居感情浓厚,难以割舍吧,一住就是百年。竹泉村有泉有竹才四百多年,你竟住下了这么长日子,老住户啦。


        我还是要尝尝这里的泉水。但不是尝她的脚丫,也不是尝她的肚脐,更不会尝她的胸脯——我要尝她源头的第一口。甜吗?需要细品。品泉如品酒,第一口沾沾唇,第二口到舌尖,第三口入嗓子眼。这样才能尝到她的好,她的美。


        驸马府,笔会时去得最多,今天不再进去。但一定要在竹泉亭内驻足,触摸亭柱,触摸龙首,触摸亭外仿圆明园的十二生肖。


        扒光脚板,沿着石板路,涉板上流泉向上,蹚一蹚。这一刻,我找到了幸福。什么升升降降,什么配秤羔羊,全不再挂念。生活中许多东西还是需要放下。放下,并不意味年事已老,并不意味丧失斗志,也不意味唯唯诺诺。放下,只是一种清空,清空之后去承载新的欣喜。


        晚饭我选择在“梅缘”。笔会时的接风宴便设在这里,里面的两位服务生还能叫出我的笔名。她们称我七老师。其实呢,我不姓“七”,“李”才是我的正宗姓氏。“李”字七笔,我才有了七笔氏这个笔名。不管怎样称呼,但我知道她们叫的是我,在心里记住了我。这是非常令人快乐的。忘记竹林中飞翔的“聂小倩”吧,有两位服务生相认,我该知足了。


2

        在梅缘,点了一斤诸葛亮家酒,一盘水煮花生毛豆,一盘麻青皮,一份鳝丝蛋花粥,之后在竹丽叶早早睡下。翌日清晨,啄木鸟“笃笃”地敲击我的木窗,还一本正经地叩响了房门。


        真是舒展筋骨的一觉。


        我准备动身了。兜里一只皮夹,手里一瓶泉水,是我走出竹丽叶的全部行李。沿着观光大道向前,我不知该去向哪里,只知沿着人行道的树荫,脚踏实地地向前。


        迈上沿汶河铺就的公路,我看到路边新栽的成年树木。它们均从南方移植而来,现在才刚刚吐出细嫩的叶子,羞羞答答,生眼生色。我心中一笑,会脸红的女孩儿在市面上越发稀罕了,你怎么还怕羞呢?


        汶河水上广场撑着遮阳伞的游客驻足远眺,三两成群细声交谈。一颗垂柳下我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是谁?


        我脑海里倒播笔会时的情景。想起来了,是北寨村的全顺。一个机灵、热情年方十岁的少年。


        参观北寨汉墓博物馆那天,从墓道出来,浏览博物馆文物和史料。自由活动期间,我烟瘾上来,摸摸兜里发现烟草已然抽光。出馆门买香烟,却不知商店的处所,巧遇全顺便上前探问。全顺详细指点了去商店的街道。待我叼着香烟神采飞扬地原路返回,又迎头撞见了他。全顺问商店找到了吗,他正准备回来为我引路呢。刚才因为要回家送父母采摘的川贝,才没能带我过去。哦,原来如此。于是问起他的名字,并记了下来——全顺。大概图的是万事胜意之意吧。多好的名字。


        现在,全顺倚柳而坐,面前一块印花包袱,包袱上摆着打堆的何首乌、川贝、炒杏仁、炒松子和古旧钱币。钱币下方各自贴有标签:这是真币。或者:这是假币。字体稚拙,笔画清秀。我笑着走过去,问他怎么没去上学。全顺吃惊,是七笔氏老师啊,你过糊涂了吧,今天星期六啊。噢,星期六,星期六。我说,星期一二心不安,星期三一天快一天,过了星期四快得没法治,过了星期五还有一上午,过了星期六回家喝糊涂。现在的小学生都没有星期六加课半天的规矩了。


        全顺央我中午去他家吃饭,顺便指导一下他的作文。我婉言拒绝。并非疑心农家饭不好吃,也并非不想指导他的作文。我想跟他另约时间。最好在我临返公司的前一天。这个时间不好定,因为我不知自己何时离开,只能互相留个电话,日后联系。全顺说他骑自行车来的汶河广场,回家挺方便的。我说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人的想法有时很难解释,总之今天不行,不是七老师摆谱。全顺目光游移,不知是将信将疑,还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他终于向我点了点头。暂作别离。


3

        我身上没有手机,没有相机,也没有纸和笔,一切景象全凭双眼和大脑去记忆。我不要准确,不要精确,不要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只想信步向前,散散漫漫,逍遥得像个无耻的神仙。


        告别全顺,简单的午餐之后,我像个流浪汉,窝进一座拱桥的桥洞里小憩。桥上初出泥土调音试唱的零落的蝉鸣,更是增添了午休的惬意。


        避过陡峭的日头,我重又踏上征程。我想做一个快乐的路痴,于是糊里糊涂进入了马牧池乡。这里是红嫂家乡所在地,代表景点是沂蒙红色影视基地。


        走进“古城”大门,石插墙的小院和泥填缝的石头草房再次映入眼帘。原滋原味的遗迹,炊烟味浓郁的人家,让我想起上次光临时正在拍摄的电影《老集》。现在该杀青了吧?我不了解《老集》的剧情,也不好猜测里面的故事。只知道那是一部很接地气的作品。


        拐下村道,踏入黑石沟,此间沟里已有了涓涓溪流,摘掉鞋子,双脚刚一亲水,一股触电般的舒爽直冲头顶。黑石的缝隙里应该有蟹了吧?怀着好奇,我翻检活动的卵石和石块。手指用力,抠住石沿,翻动,石下没有河蟹,只有蠕动的河沙。再翻动仍没有。赶着向前,又翻动十余块卵石,仍是不见河蟹的影子。我释然,大概上游放水时间太短的缘故吧。刚直起腰来,听到背后有“扑踏”的水中奔跑的脚步声,旋即双眼被蒙住:

不许动!


        那是一双柔软无骨的手。我想,不动就不动,巴不得你多蒙会儿呢。手的主人被自己压抑的笑牵动得身体颤抖,她慢慢将身体贴上来,贴上来,胸脯抵住我的后背,随即双手下滑环抱住我的腰,下巴枕上我的肩头。脸贴着脸。哇,我交上桃花运了?别是传说中的聂小倩吧?是聂小倩又如何呢,这样美妙的感觉。我闭上眼睛,双手下垂,一动不动。


        一两分钟的光景,她又开口说话:


        猜猜我是谁?


        这次听得真切,只是心中没底,怀疑她怎么会到影视基地来呢。但我无法克制,脱口而出:


        小刀!


        活泼开朗的小刀,现在一经对视却显得羞答答的了。我揽她入怀。她双手钩紧我的脖颈。这是一次全然进入无人之境的狂吻。吸疼了我的唇,我的腮,我的舌尖。小刀也是。身体的其他器官也蠢蠢欲动地参与进来,鉴于身处影视城,我和小刀选择了克制。


        我问小刀不好好在公司上班,跑沂南来干什么。小刀跟小女生似的发嗲,其实她年龄不小了,跟我同岁,奔四的人了,搁八九十年代称得上人老珠黄了。小刀却不显老,显出的只是成熟,只是诱人的女人味儿。小刀说许你休长假外出就不许我休长假外出?她告诉我,来到影视基地赶巧导演在抓群众演员,她便被抓了去。我问哪部片子?小刀说《老集》。我笑,《老集》开拍半年了,还没拍完?小刀瞪着眼睛,头一歪,是啊,没拍完,补几个镜头,这几个镜头专留给我的。我说是,我们公司一号美女到场,怎么着也要补拍几个镜头,不然这《老集》不圆满啊。小刀拉我在树荫下的黑石上坐下,扭扭我的鼻梁:有我们老七在,导演敢不让我上镜?我七弟一发怒,改他本子!


        平日在单位我一直将小刀呼作刀姐,她生月比我大三个月。那时小刀说女大三抱金砖。我接道,回家我就把妻子休掉,咱姐弟俩在一起。我问她,你同意吗?小刀笑呵呵的,说在一起可以,但不一定非要你把弟妹休掉。我只想做个快乐的人,不想做千古罪人。


        我跟小刀同一单位,同一部室,只是不在同一间办公室。我们能够保持每周一至周五天天见面,天天握手,天天互拍一下肩膀。我们姐弟相称,是无性别概念的哥们儿。每周至少聚一次餐,聚餐时,小刀通常会卷起袖口,左手夹烟,右手举杯,俨然一个爷们儿,一条汉子。她的发型,她的着装,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个雄性,但根子里依然是个女人。说真心话,我喜欢她。如果懂得什么是爱,我会说我爱她。我想,小刀大概也是这样子的。要不她怎么……我们是神交——此前我们之间还没有冲破那道底线。甚至连一个标准化的吻都不曾有过,今天是第一次。


        小刀没有说谎,《老集》在补拍镜头。她领我去见导演,请缨说“那一组”镜头由我们做替身,只是面部要处理。导演很范儿地拍了拍我和小刀的肩说,OK,上眼就知是熟练手,就你们了。然后指挥服装、道具帮我们“拾掇拾掇”。


        我悄声问小刀,“那一组”是“哪一组”?小刀说“野合”。又反问我野合是不是在野外合欢?我说不确定,中心是做爱,地点可以是野外,也可以是房内。小刀低下头,征询意见,你想在什么地方?我被她问住,一则事发突然,再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尽管只有摄像和灯光),第三,这是我和小刀的头一次,我不想被打扰。我理解小刀对我意见的重视,只是导演那能同意吗?


        小刀说,我们可以去跟导演商议。


        一个小年轻,乍看上去像个毛头小子的是导演。简单聊了两句,我觉出此人功力不浅。我不喜欢卖弄,只想实事求是、设身处地地把镜头补拍好,让片子既厚重又有看头。


        我向导演娓娓道来:


        我想谈两点。一是关于野合。野合是人性的原始表现,纯粹,干净,这个无需避讳。从另一层面来说,野合就是原始的美。“文化”的“文”,本意是使什么什么美起来,好起来,后来引用到乳罩的概念上,叫“文胸”。我的意思,我赞同野合,赞美野合,会认真地表现野合。二是关于野合的地点,或者说处所。我认为野合的处所,但凡可以避开熟人耳目的地方,都是可以的。这个关乎道德,暂且不论。咱们《老集》是乡村戏,所以我就说乡村。麦秸垛下,房后小树林,山间小洞,溪边草地,或者核桃树的枝杈上,甚至茅厕内外,都可以。但是,在沂南拍片,我觉得选择这些地点,显不出创新,导演应该选一处汉代的荒墓为妙。在汉代的古墓穴里野合。


        会聆听的导演是聪明的,我说话期间他一直没有插言,用手势鼓励我说下去。


        我说,我说完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沂南汉墓众多,你一定有了适当的地点。导演说。


        我点头,北寨汉墓博物馆院外有两组联体石椁,一组是双联体,大概是夫妻的棺椁;一组是三联体,这个不好猜测,我也没有询问或查阅资料。如果可以,可以考虑。


        导演将茶杯蹾在桌上:定了!去北寨!


        幕后工作到位,我和小刀进入角色。没有台词,只有动作和原始的喘息与呐喊。第一次是慌里慌张的,连衣服没扒干净就进入了。第二次略显沉稳和细腻,赋予了文化气息和情调。第三次我们完全不管不顾,进入忘我,连导演的叫停声都没听到。收兵后据摄像讲,导演说,镜头足够用了,叫停你们不停,多出的费用自理吧。


        不知摄像编的段子还是真话。但我跟小刀还会在意“费用”吗?


        在这片红红的热土上奔走两天,我的确感到有些累了,趴在小刀怀里,闭着眼睛向摄制组挥了挥手:你们撤吧。


        黄昏的闷热稍有下降,我和小刀身上沾满的泥土,变成泥巴后干结,手轻轻一触便有齑粉落下。小刀似乎刚刚睡了一觉,呓语般说道,再来一次吧?


        我体力不支,现在彻底是眼馋肚里饱,吃不下去了。于是拽过身边的衣服替他穿上。说,先去洗个澡吧,然后补充一下能量,明天继续,你没感觉我特能干吗?小刀笑笑,谁知你明天能不能干呢?


        小刀接受建议,徒步去界湖镇就近的智圣汤泉。徒步就徒步,谁怕谁?!小刀真爷们儿。


        来不及欣赏智圣的夜景,我们沐入泉池,浸泡。小刀精力充沛,忙里偷闲揉搓了几把沾有泥土的衣服。仰望星空,心中默数着视野之内的星星,查着查着查错了数。于是重查,结果又查错了。


        夜风吹干衣服的时候,我们跳出泉池,去夜市小酌。点了蜜汁山药、地皮鸡蛋、蒜黄鸡蛋和鳝丝鸡蛋汤。小刀问怎么四个菜就三个带蛋的?我说大夫说让我多食蛋黄,补蛋,利于造精。小刀当真,锁着眉头问,真的?这还有假,不信你回家让姐夫试试。


        小刀打我一下。


        我和小刀喝了一包银麦啤酒,她四瓶,我五瓶。小刀问还要不要,我说今天就这些吧。埋单前,我感觉身体燥热,脱掉T恤,露出黑白分明的脖子和上身。小刀拍一下我的背,哇,好帅。我说帅你也脱呀。小刀说只要你同意,我立马就脱。


        我怎能同意?小刀是我心中的女神,绝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一下。那次在同事再婚喜宴上,就因她原领导拍一下她的肩,我便和他干了起来。不是动手,斗的是酒量。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喝死也要让你服气!结果在喝了“满堂红”结束喜宴后,我在回家属区的路上出了酒,并拦路躺下睡着了。直到次日凌晨上早班的邻居要驾车通过才摇醒了我。


        据邻居讲,他当时很是求了我一番:老七,我上班去,你能不能回家去睡,放我过去?我半睁着一只眼,瞄他一眼说,噢,是你呀,耽误你走路了,我往边上挪挪。


        我像一条被拦腰斩断的蛇,往路边蠕动。


        这事儿不知是否属实,但据我清醒之后的手机未接电话显示,我妻子的确是打了十多个电话。后来她听到楼下响起的手机铃声,才下楼叫我。但是她叫不醒我,拽不动我,才索性“喝死你吧”。


        我对小刀说,你光膀子试试。


        小刀定定地看着我: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脱,还是不让我脱?


        你知道!我把表情摆得冷冷的。


        小刀说,生气啦?人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我说刀姐,我们就在附近找家旅店休息吧。


        小刀点了点头。


4

        我总以为工作在国企的白领都是亚健康,看来是我错了。小刀早早便起床,重新清洗我们的衣服,而后赤裸着身体在房间侍弄早餐。我怀疑,这是旅店,不是家,即便做早餐,也要有原材料呀。无米之炊,她如何做得?


        小刀跟我一样,出行时没带多余的累赘,只是一只手机,一只钱包。钱包和手机装在紧身的水洗牛仔裤里,上身是一件黄色T恤。


        柴米油盐从何而来?


        小刀笑嘻嘻的,才不用你管,只管享用就是了。她晃了晃手机,一个电话就OK.


        你就这样去接服务员送来的大米、鸡蛋、油条和酒精炉?


        傻呀,有你在我敢出卖色相?我是先要的东西后洗的衣服。


        虽然体力不支,可我控制不住。尤其在这样初夏的早上(其实已经十点多钟了)。难怪公安大学教授说出“冬天防盗抢,夏天防流氓”的忠告。此刻我就有耍流氓的冲动。小刀按住我,说多抽袋烟不耽误干活。这叫厉兵秣马,以利再战。随手甩来一条浴巾,让我们各自裹住身体,安心吃饭。


        饭后,我沏了两杯安化黑茶。此茶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大概是上一轮的旅客遗忘在旅店里的。我暗自庆幸,这么好的发酵茶竟然被我从抽屉里发现了;同时又嘀咕他们的傻。此茶不啻于五年陈的云南普洱,入口略感辛涩,过嗓则满口生津。二泡,味淡却尝出甘甜。


        好茶。我赞道。


        小刀却轻描淡写:的确好茶。又说,先生,我们该退房走人了。她轻轻点了点手腕的表。小刀腕上也同我一样戴了块男士机械表。


        我问,去哪儿?


        小刀歪着脑袋,你带我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我说好,我们就都跟着腿走吧。


        上次笔会时我没有深入游览诸葛亮城,只站在广场由北向南望了望。仿古牌坊,仿古阁楼,仿古招幌,我只远观了它们的外貌,脑海里有一个简单的印象,没有细究里面蕴含的文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踏进这里,小刀便买了把太阳伞,两瓶柠檬水。我们一起撑着一把遮阳伞,小刀挎着我的胳膊,头枕在我的肩上。默默向前。沿广场的边角,道路的边角,前行。出入店铺,把玩柜台上的工艺品,偶尔询问一下制作工艺和文化背景。也或者讨价还价,买下几件黑陶,让店主帮忙快递到我们所在的公司。


        我响应扩大内需的号召,却不赞同疯狂购物的无度。眼下小刀的购买力就非常有失冷静,但我又不好阻止她。我不想小刀对我产生任何误解。我想让她在我心中永远美好,也想让我在她心中永远美好。


        我向小刀贩卖了一个段子:


        中国人用手比划一到十的数字,一只手就可以:食指表一,食指加中指表二,小指加无名指加中指表三,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表四,五指伸开表五,小指加拇指表六,拇指食指中指相捏表七,拇指跟食指垂直表八,拇指食指成钩表九,拳头一攥表十。而西方人手指表数用的是两只手,先从拳头开始:伸拇指表一,加伸食指表二,加伸中指表三,以此类推,到十时,十个指头便全部展开。


        某天,一中国人在巴黎夜市的地摊见到一卖领带的法国人。想买一条,便依中国人的规矩讨价还价。因为语言上不通,二人都用手比划。法国人伸出了拇指和食指。中国人一看,嚯,八十欧元,太贵了点。于是还价,伸出四根手指。中国人的规矩是拦腰砍啊。法国人急,连伸了几次拇指和食指,那意思是我就卖二十欧元,我不是乞丐,不用你中国人可怜。中国人也急,连伸了几次四指,意思是,我在国内买东西都拦腰砍,凭嘛到你这里就不行了?你知道中国人的韧劲和执着,法国人到底拧不过去,以四十欧元一条卖给了他。中国人心里挺高兴,交易成功。反倒法国人心里不是滋味,中国人太牛逼啦,二十欧元的东西,非要给四十欧元。


        小刀笑得嗓子眼噎疙瘩,说法国人也太“八”了。


        所以说,买东西要理智。这不同于做爱。


        好小子,原来你是在说我牛逼呀!


        缓了缓,小刀说,OK,下一家遇到好玩的东东就少买一点。


        在诸葛亮城,除了购物,我们还去一家茶社喝茶。权作午餐。茶点也简单,瓜子、姜片、饴糖,足够了。我们用眼睛交流,细品。直品到彼此要把对方吃掉。


       中午无酒,我和小刀却双双醉了。


        我不想问,我们何以巧遇?


        小刀也不想问,我们何以巧遇?


        或许我台历上的日程充当了飞鸿,也或许台历上的日程就是专为小刀排定的。她真的到沂南来了,尾随着我,先在暗处,然后现身。


5

        事实上,我仍然没能彻底放下。尽管关闭手机,切断了一切联系。我想小刀也是的。


        小刀不是善于感慨,侃侃而谈的人,她在认识事物上,喜欢一针见血,以理服人。什么叫平等?拉一斤的便便,跟拉两斤的便便,用的是同等数量的手纸。对屁眼儿而言,就叫做平等。这是小刀的理论,在朋友间传为经典。但是今天小刀的却这样对我说:没想到古阳都(沂南县古称)会发展成如此规模,看来咱们山东的“沂南模式”和“汶上速度”果然名不虚传。你说呢,七弟?


        我说刀姐你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


        小刀本来在眼前摆荡着诸葛亮文化旅游节的小挂件,听我这样说,她忽然静止了,怕怕的看着我:老七,你眼睛太毒了。你还看到我内里的什么?


        一颗卵子。你到排卵期了刀姐。


        何以见得?


        你,神态妩媚,肌肤滋润,性情柔和,口吐兰香。


        如果不是排卵期呢?


        和我在一起,你时时都是排卵期——排卵期与热恋期,征兆等同。


        小刀被我说软,软成一条蛇,缠绕着我。小刀说,我脑子里的确闪跳着“配秤”,闪跳着你姐夫,闪跳着弟妹,闪跳着被关闭的手机。我说我也是的,但至少我们现在,非常开心,非常放松,是不是?

     

        小刀点头:我们开始吧。


        我没有确定此行的归期,那是个未知数。它的揭晓,或许是我把一切都能放下的时刻。昨晚我跟小刀只有一次,而后啮合着一觉睡到拂晓。冲澡之后,追着晨曦上路。


        我们不是独行僧,我们一路有伴。小刀步调轻盈,脚下像踩着弹簧,趋步,跳步,侧身走,退着走,像个飘逸的少女。我心里甜甜的。假如面前这位是我的妻子徐丽娜,我会不会有如此的感觉?不好猜想,也不要去想。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激情,我和徐丽娜跟所有家庭一样,踏踏实实,四平八稳。


        激情是什么?是刀剑入水淬火的那个瞬间,是闪电划过长空的那道闪亮,是亚当夏娃偷食禁果之时的惊惧。我和小刀之间便是,刀剑入水,闪电闪亮,偷食惊惧。


        我和小刀因工作关系成了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时间近两年之久。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为何我们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彼此身边的美女帅哥不少,为何她偏偏,为何我也偏偏,喜欢上了对方?为对方容,为对方胜,为对方专注、牵挂、渴望?谁也说不清楚。


        一路蹦蹦跳跳的小刀终于累了,捧着我的脸问,咱这是要去哪儿?我喜欢小刀的一举一动,喜欢看她或单纯或豪爽的样子。我偏了偏头,装作没听懂。


        咱、们、现、在、是、去、哪儿?!


        我双手捂住耳朵:大概是孟良崮方向吧。


        孟良崮有多远?


        我摇了摇头。


        小刀跳将起来,奔向路边的瓜摊向卖瓜人探听。她向我招手,随后挑只瓜,打开来摆在桌上。我们双双扒掉鞋子,给脚掌松绑。啃着西瓜,小刀说,我累了,我要打车去孙祖镇。我逗她,行啊,竟然知道孟良崮在孙祖镇。可我们不是讲好的么,徒步走沂南,怎么变了?小刀努嘴,我不管,我就要——打、车、去、孙、祖、镇!


        卖瓜人朝我笑,我也朝他笑。想不到小刀当着外人的面向我任性了,向我撒娇了。我高兴得要死。我是不是该纵容她一下?迁就她一下?


        小刀一定认为,我会的。


        我果真纵容了她。这样才有意思。否则,我们二人都会觉得寡淡无味。


        这种感觉真好。


        小刀猫似的半躺进我怀里,很快响起了轻轻的鼾声。我望着窗外。麦子高擎着果实轻摇着身子,跟它的朋友摩肩接踵,攒动着,交流着。验证着一句话:消亡同时重生。那一颗颗的麦粒,就是麦子们的合子。


        车到达山门,小刀还在甜美的梦里。出租车司机催我们下车。我拿不准抱她还是背她。我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我向出租司机交了延时费。直到小刀热醒,才告诉她,该吃午饭了。小刀黄T恤一侧被汗水浸湿,经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七弟。


        嗯?


        我们带上水和食物,上山去吃。尽早上山,尽早下山。很晚了山上会冷。


        嗯。


        小刀笑了,说我就喜欢你发呆时讷讷的样子。


        小刀吹起了口哨,活力四射。


6


        我们在红石寨玩了一个昼夜。


        听周姑戏,梆子戏,听书。小刀是个忠实的观众,每出戏演下来,她会从头听到尾。其实听得并不真切,很多戏词都是通过大脑转化并且意译过来。但这以令她悲喜交加。


        走进酒作坊,小刀买下一坛炕头酒,五斤重。我笑她,刀姐,海量,比爷们儿更爷们儿的女汉子。小刀吊起眉梢示威,咋地,小瞧姐姐,中午练练?我同意,跟她练练。但心里给双方定下一个上限:不能超过半坛。否则,下午的快艇和摩天轮就都玩不成了。


        一份红烧兔头,一份炒龙虾,一盘花生米尖椒,一坛烧酒。小刀挽了挽本来就很短的T恤袖口,露出藕节般的上臂,举杯:来一个!


        什么都不想,喝酒。但话总是要说的,总要聊几句什么,不能老是喝酒吃菜、吃菜喝酒。结果就聊到了我去年的一次醉酒。也算不得醉,只是酒后一回到办公室便孬成了一坨烂泥。集团公司禁酒令执行好多年了,因贪杯受处理的人不胜枚举。那天不知何故,我贪了杯,酒后去办公室,趴桌上大睡。小刀担心,悄悄打开会议室将我背进去,摆放在排列整齐的椅子上,用自己软软的绣花坐垫褡上我的肚子。隔十几分钟察看一下,还从其他办公室搜罗来桔子让我解酒。


        酒醒后我就想,刀姐比老婆待我还好。

        

        小刀抓起一粒花生米作势掷我。我配合地张大了嘴巴。


        小刀说,去你的吧,我们这样就挺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喝酒!


        喝酒!


        我掂了掂坛子,差不多了,我们已经干掉了小半坛。也就是说我和小刀各自喝了将近一斤酒了。这是最有感觉,也最舒适的一个度,再多就是浪漫,就是疯狂。我准备向小刀服输。


        我说刀姐你赢了,咱们喝足水游香湖去吧?


        小刀问,你有心事?你一定有心事。说出来刀姐帮着参谋参谋。


        

        我的心事在刀姐身上。我说。

        

        刀姐在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七,你没说真话。


        我只是担心中午喝多了酒,影响下午的活动。要不,咱们晚上继续,较量几个回合,把坛子喝干?


        小刀一拍桌子,好,听你的。酒寄存在这里,晚上继续。


        趁着酒劲,我们在游船上嬉闹,沿着景区的石道奔跑。一在草坪上躺下来,困神便来了。我悄悄闭上了眼睛。小刀也是四仰八叉。醒来时,树荫已经融入夜色。


        中午的铁齿铜牙早已软了下来,小刀和我都不能打连场,如果硬喝,不单糟蹋了美酒,也败坏了兴致。从酒馆里取走半坛烧酒,由我抱着,我们跌跌撞撞往竹泉村迈进。红石寨到竹泉村不足三公里路程,这个长度适合在夜幕中徒步。路上有零星走过的乡民,也有如我和小刀一样,散淡而行的游客。我们恣意地趔趄着脚步,看上去真的就像两个醉鬼。


        到达竹丽叶我的房间,已是晚间九点。如果再晚一点,我和小刀恐怕要饿着肚子过夜了。


        小刀在我面前扒得赤条条的,胳膊与身体的颜色白褐分明。她去洗澡,我反锁了门去餐厅置办夜宵。


        四菜一汤摆上床头柜,我问她还喝不喝。小刀向上捋了捋短发,让头发支棱起来。喝,干嘛不喝。我从公司追着你跑到沂南,就是要痛痛快快喝一场。


        这正合了我的猜测,我和小刀不是偶遇。她是有备而来,目标是我,而并非真的要做《老集》的群众演员。我怎么没有小刀如此的胆量?喜欢小刀却不敢向她进攻?


        我佩服她的收放自如。把理智和浪漫调理得那么顺畅。


        呷着酒,小刀问回到竹泉村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旅行就要划句号了?我摇头,我不知道。你还去拜访沂南的朋友吗?我还是摇头,我不想叨扰朋友们,我们出门想讨个清静,他们也需要。这么说明天我们真的要打道回府了?我刚点了一下头,忽然想起跟全顺的约定,走之前我要见一见他,说上几句“师长”该说的话。


        我对小刀说,我想去见一个孩子。


        小刀来了兴致,歪着头,调皮地用眼睛眨巴我:你的?怎么没听你说过?野生的?


        我赶忙辩解,刀姐,误会,如果我有个野生的孩子,那孩子也该是我们俩的。


        小刀刮我鼻子,小样儿,说到姐心里去了。


7

        驾车去界湖镇北寨村,远远的小刀便看见摆在村口的那座联体石椁。


        那不是我们“野合”的地方吗?你的全顺在这个村子里?


        我点头说是,打开手机拨打全顺家的电话。接通,一位老人说,全顺上学去了,让在村口稍等。


        老太太是全顺的奶奶,手里拎着两只方便袋,一袋装何首乌,另一袋是川贝。交到我们手里说,全顺几天前就准备好了,要送给七老师。你就是七老师吧?我说是。我心里惦记,我该送全顺些什么?当面传授一点写作技艺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我在车里翻找,小刀猜透了我的心思,也帮忙翻找。只找到一本我自费出版的小说集和一只数码相机。全顺奶奶拒收数码相机,小刀好劝歹劝,才哄着老太太将东西接过去。然后全顺奶奶拉我们去家中喝茶,并留下来吃午饭。


        车泊在石椁旁边。我们刚刚迈入街巷,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


        小子说话干脆,条理清晰,似提前打好了腹稿:爸你跑哪里去了?赶快回来吧。我有三件重要事情要告诉你。第一,你被精简了,公司通知你去新单位报到。第二,你的小说《剧透》发表了,样刊投在咱家报箱里。第三,我妈病了,是看了样刊之后才住进医院的。大夫说是冠心病,心疼得厉害。


        挂掉电话,我向全顺奶奶说抱歉,讲了实情。奶奶非常遗憾地叹气,说年轻轻的咋心绞痛呢。小刀劝她,奶奶你别当心思,我弟妹住几天医院就会好起来的,等下次再来,我们一定在你家吃顿饭。


        钻进车里,小刀问《剧透》写的是什么故事?我说都是瞎编的。小刀也跟全顺奶奶一样,轻轻叹了口气,说,回去吧,回家好好照顾弟妹。




38#
发表于 2016-7-6 07:36 | 只看该作者
拜读佳作,问好朋友!互相评点,共同提高!祝创作丰收,诸事顺遂!也欢迎评点拙作:http://bbs.zhongcai.com/thread-991663-1-1.html
37#
 楼主| 发表于 2016-7-6 07:12 | 只看该作者
zc周池 发表于 2016-7-5 17:41
既然是剧透,能否剧透一下?我来占个座,慢慢看来!

欢迎周老师来读。呵呵,这是俺做的一个训练。
先有了小说的“实施方案”,才有了这次旅行。
36#
发表于 2016-7-5 17:41 | 只看该作者
既然是剧透,能否剧透一下?我来占个座,慢慢看来!
35#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15:21 | 只看该作者
荒漠逸行者 发表于 2016-7-4 15:16
从容而新颖的叙述风格,耐读的小说!

感谢荒漠老师来读。
多谢多谢。
34#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15:20 | 只看该作者
遥远的紫微星 发表于 2016-7-4 09:20
太长了,读了三次才读完。
对于这样的大个子,紫微星不敢作评,只能望其项背。
问候金子老师!

感谢紫微星老师来读。
33#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15:19 | 只看该作者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7-4 08:29
拜读学习,好文笔!

欢迎言老师来读。
多谢多谢。
32#
发表于 2016-7-4 15:16 | 只看该作者
从容而新颖的叙述风格,耐读的小说!
31#
发表于 2016-7-4 09:20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读了三次才读完。
对于这样的大个子,紫微星不敢作评,只能望其项背。
问候金子老师!
30#
发表于 2016-7-4 08:29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学习,好文笔!
29#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07:36 | 只看该作者
李燕玲 发表于 2016-7-2 20:45
来晚了,先占个位子,再来读!

欢迎李老师闲暇时浏览。不影响工作就好。
新星期一快乐!
28#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07:35 | 只看该作者
笨马 发表于 2016-7-2 00:09
本意是想把老师该篇拿到班上用公家时间品的,怎奈走时忘记带上了,不得不又花了自己的时间!呵呵!
...

呵呵,《老集》如果广电总局审核通过的话,可能早已公映了吧?我还没看这片子。
抽空跟影视基地联系一下问问。
27#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07:33 | 只看该作者
郑苏洲 发表于 2016-7-1 22:31
有种回归自然,回归纯粹的感觉(这里,我们姑且放开关于道德的话题)。

感谢郑老师细读、细评。
周一快乐!
26#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07:32 | 只看该作者
天门牧夫 发表于 2016-7-1 21:28
叙述从容。语言娴雅。作品洋溢着俊逸风味。

感谢天门老师来读、细评。
新周一快乐!
25#
 楼主| 发表于 2016-7-4 07:28 | 只看该作者
杨先 发表于 2016-7-2 17:06
人物活灵活现,语言符合各自特点,情景刻画透彻……要不是忠实地记录真人真事,老兄能有那样的笔头? ...

:lol:lol多谢褒奖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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