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26 编辑 <br /><br /> 省交通志办的张国藩来,说是要去关山考察。
聊天时他告诉我,关山就是古诗词里的关山,一路横亘南北。于是,我们也决定去关山。而且,还可以拍一期节目。
关山是陇山的南段,海拔2500米。就是这座大山,哺育了甘陕两省的古代交通文明,也让一段段短促的河流,关隘,道路,在高原山谷中辉煌灿烂。
我想起了央视从飞机上俯瞰关山的景象。山林莽莽,群峰葱茏。一条条小溪伴随着一条条山路,凝重地滑向山下,然后,奔向山谷里的田野。大自然慷慨的赐予,使人类文明得以繁衍,滋息。然后,战祸,重建,一次次地重演着,重复着。大量的书籍与诗歌,书写着,记录着。人在损毁自然的同时,也损毁了自己的精神与情感。
太阳出来了,我们正穿越河谷中的田野,顺古土梁由西向东而行。
古土梁又叫“防靼边墙”,绵延近十里。《甘肃的由来》中记述,这是唐朝为防御吐蕃而修筑的边墙。说是墙,但不是农家防贼防盗的矮墙。你见过这么长的墙吗?就像长城一样。但今天,墙变短了,一截一截的,在风中流浪。山梁之上,胡麻、洋芋还在成长,小麦已经收割了。白的花,紫的花,一片一片,包裹着散落在田野中的牛群、羊群。相对于荒芜山坡上那坚硬多刺的耐旱植物,田地里,田地边的草是肥嫩的。这样的季节,属于牛羊们,也属于牛羊一样攀爬的我们。我在冬天曾穿越过许多山谷。那时,植被都脱尽了叶子,花朵早已枯萎,风把山梁上的土吹到山坡下,又把山坡下的沙尘扬到天上。山梁上的村庄与日子,都被灰蒙蒙的尘土笼罩。
就在这样漫想的情景中顺山势而行,地势渐渐在抬升。还未收割的庄稼地出现了。洋芋花沉甸甸的,黄白之花与蓝天相互映照,紫色的胡麻花就像远古的部落,穿越视野里的风景。一千多年前,这片山谷应该就是这样的景象。就像眼前的恭门。
恭门是张家川县的一个大镇,在樊河的冲积扇上。镇的南山顶上有个堡子,县交通局的人说,当地叫白起堡。白起是秦朝的大将,纵横驰骋,英勇善战。山的北门是恭门寨,为宋朝建筑。恭门寨屹立在河谷的一座石山上。宋哲宗元祐年间,在此曾设立“弓门寨”,因形如弯弓而名。南宋时,金兵时常出没于关陇。建炎四年,也就是公元1130年,这里 发生过富平之战。守将王琦、曲瑞阵亡。时人有“十年作相迟秦侩,万里长城怀曲瑞”的感叹。当地人为感念两位英烈,就修建了双忠祠,并将弓门改为恭门。意为敬重,尊崇。
时已过午,稍事休息。
夏日的山间,凉风习习。一路播放着秦腔,由付川溯河而上,进柳沟,盘山梁,看到了一段壑岘。壑,岘,是西地特有的山形走势。这段壑岘上,竟然遗存有一段古道,约百米长,三米宽。古道的边墙上偶尔露出石板,绳纹板瓦残片。顺道走着走着,就断在了山梁下,让人突兀不已。
于是下山,沿樊河上游继续上行。路,蚰蜒一样在河道里绕来绕去。过河峪村,到马店。一路走来,马店无马。倒是看见了一块摩崖石碑。石碑古朴苍暗,字为汉隶,一笔一划,规整从容。张老师用卷尺量过说,残高2.5米,残宽1.1米,残存30余字。残,是时间的烙印。由于剥蚀严重,隐约还能辨认出“幽州”、“邽”等字样。张老师博学多识,他讲,碑文上的幽州,为汉初十三刺史部之一。邽,就是上邽。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这是这个历史上第一次设立县治。当时邽县的范围包括张家川马店一带。之后,战乱不断,由于地势险要,被称为“秦陇咽喉”。如果换一种历史观,也许这样残留的石碑可看做是开疆拓土的佐证。
其实,在汉乐府民歌里,也有这样的记载。《陇头流水歌辞》里写到,“西上陇阪,羊肠九回。山高谷深,不觉脚酸。手攀弱枝,足逾弱泥。”陇道艰难,由此可见。
马店,已经属于陇山林区。继续沿河上行,隐约有草坡、林区出现。季节的更替,让林区有了五彩斑斓的景象。巉岩错列,陡壁悬立。一晃就是十里之外。分水岭出现在眼前。
分水岭是樊河和汧水支流的发源地,东坡险峻,西坡平缓。但都水草丰美,当地人又叫羊肚子滩。站在分水岭上,自有一种南北相向、东西分离的奇妙感觉。如果不是间或有牛羊悠闲的叫声传来,还以为是在梦幻之中呢。唐代诗人卢照邻在《蚤度关山分水岭》里写到,“陇头闻戍鼓,岭外咽飞湍。瑟瑟松风急,苍苍山月团。转语后来者,行路诚独难。”
遥远的汧陇古道一直隐匿在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这是一条史籍缺载的道路,在陇山古道中也绝少有人提及。
秦人的崛起,为陇山交通的发展提供了巨大机缘。公元前841年,秦仲即位,开始东扩,势力到达了现在的天水、礼县一带。公元前824年,击败西戎,秦庄公被封为西垂大夫。秦文公即位后,“以七百人东猎。四年,至汧渭之会。”之后,在这里正式建邑,开启了秦王朝强盛的大幕。陇山大道的开通,繁盛,使蜿蜒茂密的关山成为秦国稳固的大后方基地。
“有车鄰鄰,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这是《诗经·秦风》里记载贵妇人生活的文字。“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猎。”这是记载君王带领儿子打猎的文字。逍遥自在,从容不迫。秦人挺进关山后的安逸生活跃然纸上。
在分水岭的高处,有一排木房子。那是林业站的所在地。在季节的转弯处,这里变得更加静谧,更加葱郁,就像远古一样,安然,甚至寂寞。
由分水岭下山,一直沿汧河支流河谷下行。地势好像在缓缓下沉。这里已经是陇山的纵深地带了。森林茂密,且阴暗潮湿。路,是典型的林区路,弯弯曲曲不说,还狭窄,泥泞。迎面来辆车,要小心翼翼才能让开。稍不注意,就会阴沟里翻船。车子或左或右,就像在大海上漂泊一样。
迷迷糊糊间,听得张老师说,秦家源到了。
抬眼一看,前面平平的,车子已经停在了林间的一块宽阔处。
没有标牌,没有标识。从地图上看,秦家源静静地躺在秦岭的深处。一个圈,稍大点的圈。
眼前的秦家源是一片四面环山的开阔地。平缓的滩地上,水洼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一对对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秦家源,一个古意盎然的名字。秦人的后方,秦人的家园。如今,却被一丛丛的芦苇笼罩着,泛着白光,让人自然想起了《诗经·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恋爱中的男女在关山深处苦苦追寻,逍遥而浪漫。相思之情,宛如盛开的芦苇,一路芬芳。
古老的秦家源就这样活在《诗经》里,被人们吟颂。除此,再无它物。
离开平地,走向田野一样的芦苇丛。沉甸甸的穗子从腿上、身上拂过。那种触感有着一种感动与温暖。回想起少年时代,春天里土地苏醒,一个少年人牵着两头骡子,后面,是扶犁的长辈,他们慢悠悠地行走在田野里。铧的两边,黄土波浪一样翻涌。正在翻种的土地里,鸟儿起起落落。暖烘烘的阳光下,泥土飘香,就像此时的芦苇。
在芦苇的掩映下,山间的谷地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湿润。间或也开满了黄色的、白色的花朵。我知道,那一团团鲜亮的黄色是蒲公英,白色的是野花。两边的山坡上绿草也越来越茂密。虽然已不是高原植物的盛花期,但还是不断有稀疏的花影闪现。在草甸之中,还出现了牛、羊的身影。浅浅的野草中间,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蓝花在盛开。这是属于秋天的花卉。它们比背后深邃的天空更蓝。但树很少,很矮。芦苇之中的生命,依然充满着活力。这让人想起利奥波德的话,“像山一样思考。”山花,甚至芦苇是可以跨越时间的,也是有沧桑感的。这样的植物,无疑是要敬重的。
秦家源离分水岭20公里,由此前行,进入陕西地界。再5里,到上官场。依然是羊肠小道,依然是蜿蜒曲折。密林的尽头是一户人家。人家的背后,闪闪发光的水流的尽头,有炊烟庄重地升起。炊烟的尽头,屹立着一块土碑子。
于是,就下车。
迎面走来了一位牧羊人。陕西口音,说是叫尹新民。他看我们从秦家源下来,就自豪地讲,秦家源是立过“帝”的地方。当地还流传着“十里一墩台,五里一烟台”的说法。
那块土碑子,应该就是老人嘴里的墩台了。墩台,其实是一座方形的土建筑,明清时设立的,用于报警。“边墙如月接墩台”,只是不见了边墙,不见了炮火。晚霞中,墩台正缓缓升起。我期待着,有一个地方会显露出它的全貌,它全部的雄伟与高大。但是,随着天色的隐晦,反倒是不见了踪影。
老人说,前面的路都是平路了。我知道,那里就是汧陇古道的终点,大震关。也是丝路西进的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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