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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记忆与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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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6 14: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王阳 于 2016-8-24 20:00 编辑

                                                               记忆与乡愁
                                                                    风袖(散文)

      年老的她,头发花白,走路蹒跚,老眼昏花,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但奇怪的是,每当她坐在窗前,望向窗外的高天,总会于模模糊糊中走来一位扎红绸的小女孩。她大声呼喊小女孩,但小女孩的脚步却不停,一直蹦蹦跳跳地将她带到出生的村庄。
      这是一个北方平原上春秋流转、冬夏嬗变的村庄。村庄里的人生的轻,死的也轻。野草比河水轻,村庄比大地轻。但如果村庄突然夷为平地,村人都上了楼呢,那又如何将村庄与大地相比?她轻轻地在村庄里生长,又轻轻地嫁到一个小院,然后丈夫外出打工突然出了车祸,留下她独自抚养儿子,后来儿子又像父亲一样外出打工,留下她守着这个院子。
     忘记了是哪一天,老村长拄着拐杖走进她的小院,对她说村前要修路,村庄要拆迁,我们都要搬到楼上住。她可不愿意住那鸽子笼一样的楼房,一是她岁数大了上楼下楼不方便;二是没有院子扯绳晾晒衣服可怎么办;三是每家每户都关着防盗门,以后找个老姊妹拉呱不好意思了。但村长说得郑重,她不敢不应,可又说得和儿子商量。当电话打通,儿子兴奋地在那头尖叫起来,说妈,我早就盼望有楼房了,这样我找媳妇就好找了!妈,你不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吗?
      她没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倒觉得心里很沉。因为楼房,儿子如愿以偿地找到媳妇。一年后,儿媳给她生了一个白胖的孙子。如今儿子在外打工,儿媳也舍了出生不久的孙子,去了附近工厂打工。用儿媳的话说,添了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吃闲饭的老人,不挣钱吃什么?喝西北风吗?她讨厌儿媳这样说话,但儿子不在家,她得代替儿子照顾好儿媳,所以就忍了,还默默地替她看护好孩子。本来日子也就这么过,但她总觉得缺少什么,——缺那些杨柳在小院里遮出的绿荫,缺绿荫里说笑的老姊妹,更缺那迎风飘荡起来的白云一样的思绪。她在那思绪里想念童年,想念老伴,想念她逝去的几十年……
     她是在儿子归家时说起她曾经居住的小院。儿子恼了她,说她上了岁数又添了恋旧的毛病,哪有什么记忆与乡愁,分明是自己骗自己?!当时一滴浊泪就洇在眼角,但她就是不敢让它掉下来。她想说,在那院子里我和你爹有了你,后来又在那院子里我将你抚养到20岁,我对那院子有生死相依的感情。但话终究是没说出来,她知道在楼上她必须听儿子的。可从此,她就喜欢从窗口望天。天上的云,从南飘到北,从东飘到西,是否从她的村庄飘过,是否从她的小院飘过,是否携带了田埂上飘荡的空气?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想辨别一下是否有青草的气息。儿时母亲曾对她讲过,活人活着是因为死人尸骨的洇育,那尸骨经腐烂滋养了庄稼,庄稼上又长出了米粮,人们吃了一代又一代,也死了一代又一代。
      记忆在她的梦中不依不饶,让她像一个丢盔卸甲的士兵,独自面对厮杀而来的千军万马。儿子又要远走,儿媳也要出门,唯有她怀中的孙子嚎啕大哭。孙子将她胸中的块垒哭了出来,她仰头将泪水咽下,喊了一声儿媳的名字,但儿媳的脚步没停,决绝地走出门去。她抱着孙子哭出声音,到底是儿子听到她的哭声,踅回了脚步,扶着她痛哭的肩头,告诉她,我们这代年轻人都这样,你要习惯我们。
       儿子离开之后,那扎红绸的小女孩于她模模糊糊的眼际中就出现了。记忆仍然让她窒息,像不会游泳的人突然潜到水下,怎么也浮不上来,而心中空缺出来的那点愁苦,任什么都填充不进去。她只能任由那心绪自然堆砌,自然坍塌。
     小女孩引她在路上走着。时间大约是春,也似乎是夏,更可能是冬。准确地说,是切开树干看见年轮的时节,她们进入树的内部,站在轮圈之间,沿着曲折的轮廓走到了村口。
       但村子里了无人烟,老藤爬上了墙,拉开了窗户,青苔载着蜗牛用雨水降落的速度铺满村街。村中的萧条和冷寂,让她眼中含泪。她对小女孩说,记得母亲说过,多年前,祖先曾在这里开出一片空地,打屋建房,开始村庄生活。后来领地越来越大,人越生越多,一片忙碌与繁荣。后来打工成为一种潮流,浇地施肥都见不到男壮劳力,留下老弱病残,房屋也无人打理。新建的大瓦房转年作旧,场院的空地凡遇雨水便生出杂草,蛇鼠从田野里寻过来,让人不禁生疑她们不过是大地上的过客。
       她们缓缓走入村庄,跨过一道道年轮回到从前。从前的风又厚又柔,从前的路又狭又长。从狭长的村路上走来一些人,这些人中有她的姐妹,也有她儿时的玩伴。她与她们擦肩而过背道而驰,她们呼喊起来,你为什么与我们不一样?她一惊,是啊,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我不像她们那样可爱烂漫,爱说爱笑,而是总喜欢躲开人群,朝一个自己都说不上名字的地方奔走?在她所居住的那个小村,能躲开人群的地方,只有长着枯柳的小河边,那里人烟稀少,且有成片的一个人高的蒲草做掩护。她喜欢隐在树荫里行走,然后没入那成片的一个人高的蒲草,体会藏身苍茫的感觉。此时,总会有些忧伤的,但也有对远方的莫名的期待。她的玩伴春梅见她如此举动,先是嘻嘻一笑,然后扔下待洗的衣裳,就要朝她奔去,——但春梅没有穿好拖鞋,就急着起身,脚丫子踩着溜滑的河岸,——脚下一滑,身子一趔趄,整个身子就跌入水中……
      她的喊叫在寂寥的河边,像一首声嘶力竭的哀曲。人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将春梅的身子捞起,春梅已脸色发白,身体肿胀,没有了气息。她第一次听到大人们的哭声,也听到自己的哭声,但就在这一夜,她梦到春梅去了她期待的远方,那里祥云飞飘,鲜花盛开,那里没有忧伤,没有愁苦。
十八岁的时候,她与众姐妹更加不同了。她出落成一个俊俏的姑娘。但世上的好人与坏人,总打这“俊俏”的主意,有坏男人的目光偷偷地瞥过来,她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不敢接他们的目光,后来又有那么多的媒人来家里提亲。她的父母是那种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农民,他们知道她俊俏,但却不知“俊俏”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未来。他们在深夜里嘀咕着她的未来,以及由这未来给他们所带来的好处。她不想听,但房间与房间挂着的布隔帘,还是随风将他们的话送到她耳边。小棱窗上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照着她的脸,照着她的眼,她一激动,两行委屈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到底是断了茅草一样的念想出嫁了。那天她穿红披绿风风光光地出门,迎喜的唢呐从夫家出门一直迎到她家门口。跟随喜庆的唢呐声,她一路想笑也想哭,不明白一个女子的幸福就此结束或者开启,未来是什么,远方是什么?她看不清新郎的脸,但新郎隔着那么多人投过来的热辣目光,她还是能感受得到。——她只是一只小鸟,被他牵着,——且只能被他牵着——她不想做那只小鸟,她要挣脱那绳索,但那挣脱的路又在哪里?自己那么柔弱,像河边的蒲柳,像三秋的落花,无可奈何,只能被男人的手牵着。
      男人终于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自孕育了生命,自诞下了生命,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的是婆家,而她自己的母亲每每说起她的儿子,也带着炫耀和光荣。一个女子终要为儿子走入一段新生活。但新生活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丈夫出了车祸,——她的儿子才刚满两岁!她抱着咿呀学语的儿子,扑在丈夫的身上,丈夫不说话,但远处屋子里的闲言碎语却泼了过来,她不愿被可怜,更不想哭诉。
      雨哗哗地下,不知不觉已下大了,秋雨的凉意在田野里弥漫,令人感到寂静。在这寂静中总会走来一两个披蓑衣戴斗笠的男人。男人站在她的田边,不说话就进入到她的地,拿起铁楸刨开地头就放水。男人不看她,兀自说着,你这玉米地如果再不放水的话,就会淹死了,到时候你家会颗粒无收。她被这话一惊,心里起了波澜,但脸上却无笑容,只风平浪静地看着男人走远。她渴望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活,但她又怕村人的眼睛和耳朵,她已被村人视为不详的女人,又怎能将这种不详带给另一个男人呢?
     但男人们依恋着她,无数春梦里梦到过她。想起这种依恋,她总会浊泪滚滚。其中那位经常帮她干农活的男人,直到三十岁了,仍不想按照家人的意思找女人,——到底被逼急了,他爬过墙头来她家问她,愿不愿意嫁?当时小儿子在她怀里嚎哭,有这么一个小祖宗,她不知如何回答。他一个劲儿地追问,而她只勾了头,抱着她嚎哭的小祖宗。最后他摇着她的肩膀,冲她大喊,秋兰(她的名字),你只需要点点头,我就和你过!我爱你以及你的孩子!但她就是不点头,她不想连累他,她总觉得他有更广阔的天地。后来,男人离家创业,创出了一番新天地。年老时,他想起她,仍有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思绪。风大块大块地堆砌,阳光一遍又一遍地灌溉,一年又一年,老了人,浓了情。天欲使其枯则枯,天欲使其荣则荣,接受命定的缘分,此刻,她让自己的目光与他伟岸的身躯紧紧相拥。
      无数寂寥的日子,让她总在思索一个问题,活着是为了什么。湿热的夏夜裹着她的疑惑,一阵蛙鸣之后,下起了夜雨,偶有凉风四窜,打湿她的双臂。她望着被风吹起的窗帘,想着她的丈夫,想着曾依恋她的男人,——只是他们已经离去,只有念想在心里堆积,矛盾着,挣扎着。但她总相信自己有美好的未来。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儿子长大了,娶亲了,而她也苍老了,也再也不会矛盾或者挣扎了,一切尘埃落定,她却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她从恍惚中醒来,突然发现一切不见了。坐在路口的自己不断萎缩,最后燃了起来,死去的村狗在脏水沟里腐烂,长出西瓜,墙上的蜗牛飞快地跑,河边的树不断荣枯,小麦与玉米交替升降到天际。种种巨变惊诧了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但就在她搬去楼上住的那晚,却下了漫天漫地的雪。灯光打在雪上,泛着刺眼的白光,她将自己的一生收纳,叹了一句,这雪真好。
      她经常坐在窗前做着白日梦。世界被迫割裂成黑与白两个部分,她不想分得这么清。但撇去这些标签不谈,惊扰美梦的苦痛远比苦痛本身更为真实,所有的记忆与乡愁都在一场搬迁中失去踪影,人由敏感变得麻木,再到死亡,其实只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她终于用心向窗外的高空喊道:我只是一个凡人。她想,不是每一个对命运的反抗都会成功,相比成功者的夸夸其谈,那些已冷寂沉默的人,未必在深夜里痛哭,却更为真实地活着……
      扎红绸的小女孩,在她的喃喃自语中突然离去。她对她的离去感到惶恐,因为她知道了她的前生。她惶恐地朝前走,走着走着就遇见了我。我告诉她,无论是否有来世,此时作为“我”而被意识到我只有这一生,所以不必怨恨和愁苦,因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但心灰意冷的她,还是清空了一切记忆与乡愁。回到我身边时,她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
      愿所有灵魂,随幸福和幸福的源泉而得增强
      愿所有灵魂,随痛苦和痛苦的原因得以解脱
      愿所有知觉的生灵,摆脱怨恨和奢望协心同心,以平等的思想
      她的唱诵让我沉睡,但在我沉睡之时,她又拿希望喂饱了我,并让影子一直追随我。
      
      作者简介:
      风袖,原名钟春香,女,山东省作协会员。2007年开始文学写作,曾在《鲁北文学》、《祝你幸福》、《老年世界》、《小说月刊》、《时代文学》、《四川文学》、《山东文学》、《当代小说》、《短小说》、《小小说大世界》、《大河报》、《南宁日报》、《农村大众》等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30多万字,2012年出版长篇小说《胭脂红》;2014年12月其小小说《水手》,获全国海洋小小说征文三等奖;2015年获全国紫香槐杯散文征文二等奖。
      地址:山东省临邑县文联
      邮编:251500
      手机:13869207983    qq:604329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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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6 14:49 | 只看该作者
初来乍到,欢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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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6 19:56 | 只看该作者
新人报道,有很多不懂,愿求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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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6 20:35 | 只看该作者
社会环境和生存环境的真实描写,文笔细腻,表达到位;多数人就是在这种记忆与乡愁中一晃到了老年,一晃走到坟墓
学习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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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6 22:43 | 只看该作者
感谢鼓励,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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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7 06:33 |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叙事散文!故事跌宕起伏,夹叙夹议,笔法娴熟,把老人的乡愁与回忆用看似轻松的语气书写出来,其实,骨子里的沉重是挥之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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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7 06:34 | 只看该作者
是首发原创的吗?可以加版权,自我介绍可以放到论坛会员介绍里
欢迎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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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7 08:50 | 只看该作者
我不会加版权,可以告知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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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7 08:56 | 只看该作者
此文为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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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7 17:23 | 只看该作者
学习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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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9 16:50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首发请加注版权。进入“编辑”,点击“版”字,光标置文末便可加注。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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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9 23:41 | 只看该作者
乡愁是永远的痛,因为痛,我们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排版不符合中财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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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10 06:40 | 只看该作者
lvhq018 发表于 2016-8-9 23:41
乡愁是永远的痛,因为痛,我们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排版不符合中财要求。

那我撤销后,能重新发吗?还能重新参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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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10 08:59 | 只看该作者
此文还能正常参赛吗?请求高人或版主告知,当时发此文时,确实不知版权如何加?我在此保证此文为首发原创,加中财版权,今早晨,我重又排版,按要求加版权,但不知怎么帖子就是发不上去,被当作了垃圾帖退回,望编辑或版主回复,是否还能参赛?我下一步如何做?风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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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10 09:06 | 只看该作者
此文糅合小说技法,将意识的魔幻和现实的残酷糅合在一起,最后又归于慈悲的阔大和宏远,望看懂此文的人,拥有更悲悯的心,和对尘世的谅解。这是我的初愿。风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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