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苏相宜 于 2016-8-10 11:03 编辑
打小读过最受感动的古诗,是老杜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还有“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后来在《文化苦旅》一书,读余秋雨温婉而崇敬地追忆一位曾经做信客的小学校长。在公主出嫁也需走三年的岁月,寒窗十载的喜报、千里边关的安危、“相思明月楼”的牵挂,全依仗远方飞来的一只鸿雁,风尘仆仆的一声马蹄。邮差,是飘远的风筝与大地母亲之间联系的一根长线。
我童年的梦想,是做语文课本插图里那位肩挎绿邮包、手扶自行车的邮递员。平生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在重庆和我同病房的新疆小姐姐在分离半年后寄来的。记得在医院里,小向姐姐经常趴在我床边为我朗读《白雪公主》。她随信邮来一大包正宗吐鲁番葡萄干,通过一粒粒清香甘甜的葡萄干,深居西南山区的我首次尝到了西北大漠的味道,阳光下旋转的维吾尔花裙的味道。八九岁的我不会写信,每次妈妈代表我回信,我签上自己的名字。
后来,小向姐姐来信说某月某日晚九点她要乘船经过我家乡,她期待和我在码头一见。信塞进我家门缝底下的时候,已是约定的那天晚上八点多,父母不同意我去码头吹冷风,我气得抹了一场眼泪。山遥遥水迢迢,我们这对共患难的姐妹花再见不知何年?但小向姐姐寄的一张发黄的明信片我保存至今,背面有她端正娟秀的赠言:人生如激流狂涛,只要勇往直前,定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我第二个笔友秀英姐,是通过报纸认识的。在《环珠格格》图案信纸上,她自我介绍十七岁了,是福建的一个中专生,她寄上自己的照片,还用奖学金买来邮票用于我给她回信。我缠着父亲也买了带香味的信纸,每个月我和秀英姐交换通信,我靠在阳台上唠唠叨叨告诉姐姐,我最喜欢地理课,因为它能带我去腿走不到的地方;我告诉姐姐,一群大学生志愿者来辅导我了,有个哥哥长得真帅……两年后秀英姐毕业去找工作,我家也几度迁徙而失联,那叠花花绿绿的来信我装订在了一起,纸面凝固着我们共同的青春记忆。
前几年我学会上网,在博客相遇几个志趣相投的好友,我们通过E时代的工具——电子邮件,进行着传统的通信。大洋彼岸的Seth在他录制给我的语音邮件里说:我喜爱写信的原因,是一个人可以分享很多,而另一个人可以用闲适的方式“消化”和回应。我家发生变故,我独自守家的那些夜晚,网友们一封封邮件、一句句留言,是对我最温暖的陪伴。真诚的思想,确实可以跨越文化和经历,跨越冰冷的电脑和光纤。
这是一个飞速变迁的时代,博客早已退场,微博不再风光,QQ刚普及城乡,微信已经人手一个。于黄昏中守望绿色的邮政车在窗前停下,揣测今天的大麻袋里是否有一个信封为我而来,那样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只有偏远山乡还常常可见绿衣鸿雁的身影吧?前些年看电视,西藏墨脱县365天有一半时间大雪封山,马队驮着几大麻袋信件报刊越丛林、趟急流、过“溜索”,为边关军民与外面世界架起沟通桥梁。单人单马在大山里走了四十载的中国邮递员王顺友,受邀出席世界邮政大会,会场齐刷刷响起掌声——表达人们对百年邮政的致敬,对传统文明的留恋。
我珍藏着小向姐姐的信、秀英姐的信、Seth发我的十几封英文电邮,以及父亲生前和友人之间字迹潇洒的信件。那是些不可复制的虔诚!不管时光几多流转、科技如何飞跃,无论鸿雁承载的是宣纸微墨、素笺墨水或者屏幕键盘,信来信往之间的绵长关怀,友情所需求的耐心信心,永远不该从人类生活中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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