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8-29 09:48 编辑
文/半两金
矿区的单元房,是漂在乡野的一个临时的窝。等地下煤炭采光,人员分流,建筑推倒,塌陷区治理之后,又是满目苍绿的原野,想找出点回忆都挺难。
因此,商品房必须要买。有了商品房,矿工才算在这个县城扎了根。
何上妙今天请假,陪妻子刘晓雅去县城交二次首付。开发商资金紧张,向购房户再度要钱。还会不会有第三次?这话不能提。这个“二次”已经让郑副科长怒不可遏:妈的,欺人太甚!
老郑与何上妙同在生产技术科,科里有三人交了同一楼盘的首付。开发商电话催几遍他这才准备去售楼处打探打探。郑科向矿上要了车,顺路捎上何上妙两口子。
到售楼处,三人分头各行其是。刘晓雅、何上妙去财务室交款,郑科长则去找经理理论。回到车上他们就都变得心平气和了,交款的选到了可意的户型和楼层,郑科长也不再为筹款的事着急上火。
妈的,早说不交二次首付不让挑房不就完了嘛,只要给留个房号,你们爱咋地咋地!想让我再掏钱,没有。等开盘后你们向银行要吧。郑科长扭头跟何上妙商量,找地方喝点儿?
何上妙说绝对要喝点,今天事儿顺当,要不去我父母那里吧,很久没陪他们一起吃饭了。刘晓雅积极配合,说我来下厨做菜。郑科跟司机对了对目光,去家里多有不便吧?何上妙明白郑科这是客气话,笑说,咱自己的爹娘,求之不得贵人登门呢。
何上妙掏手机给父母去电话,母亲说正准备午饭呢,问几个人她好让上佳再买些菜来。何上妙如实报了,然后指点司机去化工集团家属院的路线。
上佳,上妙的弟弟。父亲起的名字,一个“无上妙品”,一个“无上佳品”。俩儿子名字都不错,只是自己的差一些,叫何二妞。女里女气,不中听。没办法,谁让他上面是个姐姐呢。何二妞把大儿子培养成大学生去了矿山,二儿子也上了化工技校分配到自己奋斗多年的化工集团。现在老两口和上佳同住一个小区,并且调房调在了同一幢住宅楼上。
郑科一时冲动答应去何二妞家里喝几杯,但毕竟是初次拜访,觉得两个肩膀扛个头去不好,想中途下车给老人家带点礼物,何上妙说见外了。老爷子不喜欢谁跟他见外,如果真的带了礼物,他肯定会把你从家里撵出来。何二妞年轻当兵时,参加过抗美援越战争,脾气怪着呢。
郑科笑笑,那好,咱就轻装上阵,把酒喝好。
进到家里,餐桌上已摆好几道凉菜。上妙的母亲掌勺,上佳一旁打杂。郑科说别太麻烦,他跟上妙铁得跟一个娘弟兄似的,有菜没菜一样喝酒。上妙妈说麻烦啥呀,鸡毛蒜皮,都是家常菜,你们爷几个先喝着。上佳媳妇马媛在单位,儿子何小甲在托儿所,现在能坐下来吃饭的就剩何二妞爷仨和郑科、司机五人。刘晓雅替下上佳跟婆婆在厨房做菜,她掌勺,婆婆打下手兼顾往餐桌上送菜。每送一道,就向客人客套两句,吃菜,多吃菜,来这儿就当自己家,别放筷。又说,说话聊天,你何叔好久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陪着说话了。又说,酒是个掺和,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又说,房子小地方窄,蛋壳似的,调个屁股都困难,多担待哈。又说……何二妞嫌老婆子啰嗦,堵她的嘴:去厨房忙你的去吧,别抓短工似的光让晓雅干。
郑科劝何婶和晓雅别紧着忙活,饭菜已经够丰盛了。上妙妈笑笑还是进了厨房,直到何二妞所列菜单上的菜品都上了桌,婆媳俩才真正入了席。
郑科敬酒,说何叔何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是儿女的福气,省了上妙上佳许多心事。上佳上妙为人忠厚,工作上进,这是何叔和何婶的福气,不用老人家牵肠挂肚。何二妞抿一小口酒,称郑科所言极是,从小到大弟兄两个从没让人擦过屁股。上妙妈也插言,我们家媳妇更好。接着罗列家里的吃穿住用,晓雅送了哪件,马媛送了哪件,话讲起来眉飞色舞。中途出现几次记忆偏差,何二妞都及时给她做了纠正:不对,金戒指是晓雅送的。金耳钉是马媛送的!上妙妈拍下脑门,你看,年纪大脑子不好使了,晓雅你别往心里去,妈只不过举个例子。
酒足饭饱,郑科先行回矿。何上妙请了一天假,想跟刘晓雅留下来陪父母说说话。客人不在,需要避人的家常话现在可以说说了。
关上房门,上妙妈先唠叨。你爸真是,人又不多单子列这么多菜,吃了还好,剩这么多这不浪费了么。像今天这种情况,上妙还不如带你们郑科下馆子呢。转头问上佳,今天买菜又花不少钱吧?我看二百块都打不住。
上佳说没花几个钱,再说还是咱自己吃得多么,人家郑科才吃多少。
上妙妈挥挥手让大伙帮忙往厨房拾掇盘碗,接着说,喝掉的两瓶泸州老窖不是钱?不是我小气,问题是一个生人到朋友家做客空着手来,怎么好意思?
先前的话已经让何上妙和刘晓雅不入耳,上妙妈这样一说小两口脸上就更是挂不住,作为儿子上妙不在意这些,但儿媳晓雅就觉得憋屈,婆婆怎能这样说话呢?
刘晓雅跟何上妙定亲时婆家给买了“三金”,刘晓雅又回头给婆婆买了金戒指。婚后,逢年过节都是带着礼物回家,有衣服、小电器也有食品。当然,上佳婚后也是做到了这些的,只是不如上妙频繁。两双儿子儿媳对老人体贴入微,食用油少了拎桶油来,电度表显示余量不足主动去物业帮充值,老人的衣服褪色过时了就带老人去购买新衣。总之都不错。
有一点不同,上妙在煤矿上班不能经常回家陪伴父母;而上佳和父亲同住一幢楼,往日吃饭开伙在一起,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也是上佳和马媛一起照顾。俗话说,三年不进门,是亲也不亲。走动少,母亲对大儿子小两口心存芥蒂便自然而然了。
世间鲜有不会察言观色之人,连何二妞这样的老古董老顽固都感觉到了气氛尴尬。他让晓雅洗茶具冲茶,岔开刚才的话题,问何上妙购买商品房的事:二次首付你和晓雅交了,你们郑科为何不交?郑科手头紧张,没钱。你们有钱?一个科长的收入还不如你们高?
不不,不是这个概念。算上矿上的房子,郑科现在是第三套,我们是二套房。何上妙解释。
哦——怪不得呢。这次交完到房子封顶开盘时你们还要再交多少?何二妞问。
何上妙说,已经交了三十万,到开盘时差不多再交这个数吧。
嗡——。何二妞托腮沉思。
刘晓雅沏好茶,每人倒一杯,收膝挨何上妙坐下。
上妙妈抓起一只杯,塌蒙着眼皮看着杯口,说,上妙,你知道,你弟弟参加工作晚,结婚分房也晚。上佳买房时我和你爸搭兑了五万,结婚时又搭兑了几万。当然,你和晓雅结婚、买房时我和你爸搭兑得少点,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收入少物价也低,这个你们比我明白(何上妙、刘晓雅点点头,听母亲说下去)。说实话,我一个无业家属,啃的是你爸那点退休金,现在家里也就仅剩个壳儿了。你们在城里买房,是个大事,按说当父母的多少该搭兑些,可是心有余力不足哇。
刘晓雅看何上妙一眼,这一眼包含太多内容,恐怕不是一个“千字文”所能容纳。她看到丈夫紧锁的眉头,哪怕是蜻蜓点水般的一闪,就知道他内心的火已经被点燃起来了。何上妙强压住向母亲笑笑,跟父亲说,爸,今天既不是星期六也不是星期天,小璇中午还要去她姥姥家吃饭,本想完事就赶回去,晚两天再来陪你们吃饭,只是郑科一提喝酒,把话赶到这儿才到家来的。我和晓雅完全没有搜刮你们的意思,再说下一步交款那都是银行的事了,我们只需提供一个工资账户,银行定期划款就可以了,一点影响不到我们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
你的意思,是我多虑了?上妙妈问。
何上妙笑说,我只是向你们聊聊关于购房程序方面的一些情况。
上佳喝干杯中的水,下午上班时间到了,让哥嫂跟爸妈聊着,他先行一步。
二儿子走后,上妙妈说,我就不明白,矿上有现成房子住着,水、电、暖、物业费都便宜,为啥非要来城里买房。再说小璇一个女儿家,等长大了就要嫁出去,你们百年之后城里的房子留给谁?你们跟上佳不一样,上佳还有小甲这么个儿子,如果想再买套房子也就买了,有人继承,你们…… 何二妞看透老伴矛头所向,不耐烦,一拍桌子道,行了够了,你住口吧!这一强烈反应把娘仨吓了一跳,虽说老爷子不善逢场作戏,但这一巴掌却在上妙和晓雅心头拍出一丝暖意。他朝儿子挥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回矿了,别让小璇成天在姥姥家吃饭!
待楼梯间脚步声消失,何二妞站起踱到窗口,拉上窗帘。房间里彻底静下来,挂钟的钟摆左一下右一下,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上妙妈目光闪乱,面部肌肉不由跳荡起来。
何二妞说,现在又只剩我们两个了。抬手指指茶杯,把水倒上。
上妙妈倒上水问,你有话要说?
何二妞点点头:咱家到底还有没有钱?是不是只剩一个“壳”了?
上妙妈嘴哆嗦起来:我,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咱俩每年生活用度的节余不都是你存在银行的?整整六万块你难道忘了?这钱怎么节余下来的,你可能也想不起来了吧?
一连串的发问把她问傻了,无言以对。上妙妈明白老头子句句属实,想反驳只有偷梁换柱。于是说,上佳给的养老金一分不比上妙少,平常来这吃饭上佳和马媛也都是带菜过来的。
何二妞又一次猛拍桌子,震呛了杯里的茶水。这是主要原因吗?!在孩子们面前我已经给你留足面子了!
上妙妈将茶倒进痰盂,空杯蹾在桌面上:我倒的茶你不喝,我还懒得伺候呢!你给谁拍桌子?我那么做为了谁?还不是敲打敲打上妙和晓雅,让他们给小璇生个弟弟,让你们何家有后?!
何二妞低吼,难道何小甲不是何家后代?
上妙妈也吼起来:小甲是上佳的儿子!上妙和晓雅生出的儿子才是何家的长子孙!
何二妞终于向老伴妥协,好吧好吧,看着吧,晓雅起码十天半月不会到这里来了。
当天傍晚,马媛接何小甲回自己家。事前跟上佳通过电话,说晚饭不去爸妈那里了,让向爸妈请个假,就说深秋了晚上冷,再加上天气不好就不过去了,别凉着孩子。上佳说没这么玄乎吧,住在一幢楼上,从这个单元口到那个单元口几步路的事,能凉着小甲?马媛觉得丈夫单纯得可爱,嗔他道,这不是找个借口嘛,今中午你一说大哥大嫂来家吃饭,我就猜到会有不高兴发生,咱妈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有话回家说吧,现在我做饭你请假。
晚饭上桌的时候上佳回来了,面无表情闷闷不乐,马媛一见扑哧就笑了。不等问自己就絮叨起来,说父母家电视机开着,两人谁也不理谁,坐沙发上就像两尊神,锅灶是凉的,他帮他们煲好汤热完剩菜便寡淡地离开了。
马媛问,假请了吗?
何上佳说,这种阵势,还用再请假么。
马媛呵呵笑说吃饭吧。
他们把存折撕了。上佳坐在餐桌前,手还没有抓起筷子道。
谁把存折撕了?马媛帮何小甲夹着菜,何小甲在看动画片。
上佳摇摇头,咱爸咱妈其中的一个,我问了,谁也没理我。
哦——他们正在气头上,也可能是不想说,不想说就说明你不该问。马媛把筷子塞进上佳手里,别想了,吃饭,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游戏,说不定咱爸咱妈就是这样寻开心呢。转脸对儿子说,小甲,明天还是妈妈做饭,妈妈做的饭香不香?
何小甲眼睛盯着电视机“嗯”了一声。
何上妙走出父亲家单元口终于绷不住,嘿嘿笑出声来。刘晓雅却气鼓鼓地低着头,两手相互托着双肘。
上妙问她,你知道一出门我想到了啥?
晓雅没理他。
我想到一个词,叫就坡下驴!上妙说,这才是我父亲,一个接受过战火洗礼的人。
晓雅立住身子:以前不是你的亲爹?
何上妙拉晓雅边走边说,曲解,爹还是那个亲爹,关键时刻他能把握战机当机立断,起码今天救咱们俩救得非常及时。
刘晓雅说,咱爸是个好人,这个观点我始终没变。但是咱妈怎么能那个样子呢?一次一次一茬一茬,没完没了了,还不就因为小璇是个女孩嘛。还能有啥?你说,你、我、我们在对待老人上做错过啥?算了,不说了,一说又要翻筐子底了。
何上妙点上烟,晃了晃,说不不,还是翻翻筐子底吧,翻翻筐子底牢骚几句心里痛快。要不我来翻?
别,越翻越不痛快。刘晓雅说,还不如彻底忘了,再说为父母做的一切都是理当所为,不需要向谁抖搂,也不需要向谁展览,这不是形象工程。
很好,理论高度上去了思想高度就跟着上去了。何上妙说着话在小区门口招手要了出租车,回家。
下午四点三十分,何二妞接到上妙的电话,说回到矿上了,给报个平安。又问我们走后你和我妈没拌嘴吧?何二妞一咂嘴,这孩子说得啥话,好好的拌啥嘴,你妈记错了,家里还有六万块钱存折,正说等房子开盘给你们呢!哦,是借,要打借条的。何上妙感觉自己被谁抓着头发闷进了水池里。这太突然了,存折出现的突然,母亲的决定更突然。他深知突然的背后必有隐患,于是请求父亲让母亲接电话。何二妞说,让她接电话?要核实一下呀?我的话你也不信啦?你妈下楼扔垃圾去了,没别的事挂了。
电话咔嚓挂了。“咔嚓”声仿佛不是来自听筒,而是从何上妙的胸腔喷涌而出。他所担心的那个隐患即刻到来。
何二妞卡上电话,对老伴说,做饭,吃饭,中午有客没吃好,晚上我跟上佳好好喝点,小甲也快从幼儿园回家了,单给他做个清蒸对虾……
上妙妈愣愣地盯他,没反应,她在做思想斗争。等老头住了口,思路才清晰了:你隔着皮把我看到骨头了!老东西,我多咱说要把钱借给上妙了?老子和儿子之间谈“借”,传出去还不让大伙儿笑掉大牙!你不是惦记那六万块钱么,我给你现在就给你。
上妙妈倔倔地进了卧室,转身出来手里便多出了几张存折。对何二妞说,你看好了,这是你的存折。然后“嚓”、“嚓”横竖两下把它们撕成四半,摔在茶几上:上佳和马媛得不到,上妙和晓雅也休想得到!
何二妞点着头干笑,抓起遥控器换频道,这时何上佳开门进来了。
上佳晚饭吃得疙疙瘩瘩无滋无味,倒是马媛和何小甲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他心里装着事,脑子里飘飞着存折碎片,猜不出背后发生的故事,想找人说道说道。于是披衣下楼,拨通哥哥的手机问该怎么办。两人汇了汇各自掌握的情况,觉得还是装作不知为好,上妙让上佳按以往的生活规律生活,在父母家该做饭做饭,该吃饭吃饭,他们要接送一下小甲就让他们接送,几天过去也就啥事没有了。两个人的游戏,别人不能贸然参与,老人家会怕羞的。
二弟经哥哥一点拨,似乎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装糊涂,果真是的,人糊涂一点心里就敞亮了。
小璇聪明乖巧,今年刚读初一又讨得了新老师的喜欢。平日的功课辅导由爸妈分别负责,上妙管数学,晓雅讲语文和外语,一个管“理”一个管“文”。此刻晓雅正给女儿讲阅读理解,见何上妙接完电话进来,抬头望一眼没吱声。何上妙勾勾手指,示意出来说话。多重要的事情,非要在孩子学习的时候打扰?刘晓雅用目光告诉他,先客厅等会儿吧。
上妙家里立下的规矩,小璇做功课时任何人不得从事任何娱乐活动,包括上网、看电视,包括高声交谈。规矩不能破,破了再立就难。何上妙积极维护,在客厅接杯白水,闭目理顺思想,想想下一步。不是为小璇生个弟弟的下一步,而是眼下六万块钱燃起的硝烟如何驱散。问题的实质不在六万块钱上,是母亲思想上的问题——钱的问题只是思想问题假借的一个躯壳。那么,最终需要解决的是“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思想问题。关键点在于如何通过物质问题解决思想问题,起码使其得以缓解。就事论事,父母之间产生硝烟的直接原因是那六万块钱,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它处理掉。
处理掉。处理掉。处理掉。处理掉……
怎样处理掉?怎样处理掉,这正是需要跟晓雅、上佳、马媛商讨的地方。
小璇收拾好书包放客厅门口,刘晓雅端着水杯从小卧室出来。见何上妙冥思苦想的样子,调皮地眯起眼睛,摇晃着脑袋说,看来这回你要当一回和事佬了。这边操孩子的心,那边操老人的心,滋味不错吧?何上妙欠欠身,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以毒攻毒?两样都有,刘晓雅说,憋堵了一天,现在我是一身轻松了。何上妙说,的确,坐山观虎斗的滋味的确不错,现在我担心的是万一真的“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咋办?刘晓雅说,我是你家媳妇,咱妈对我本来就有成见,我还是不参与为妙,你跟上佳商量最好。
接下来一家三口分头行动,电视、电脑打开,放松一下,九点半一过就是全天的最后一道程序,洗洗睡觉。但今天这道程序成了何上妙难以执行的命令,他失眠了。跟上佳商量?马媛说上佳“单纯得可爱”,代表不了家庭意志,充其量是家庭的“形象代言”。那么,单独去跟他们夫妻俩碰一下头?不不,何上妙在枕上摇了摇头。
何二妞仍睡主卧,上妙妈则收拾了次卧的床铺早早睡下。何二妞最懂得自己,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甭说无法收回,即便能收他也绝不做自打嘴巴的事。存折撕了不怕,付之一炬也无妨,银行不会赖掉小老百姓那几个钱,总归有办法解决,等到钱出来,按原计划照办!
骑马坐轿,不如睡觉。睡。何二妞很快入梦。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我身上最强壮的肌肉是我的心脏”。何二妞或许没听说过,但他做到了。
上妙妈的假寐比足球场上的假摔更折磨人,她嫉妒老东西睡得像头猪,又默默回忆起拉扯上妙上佳时的苦日子。日子一天一天生长着,她的回忆也跟着日子一点点衍变。慢慢地,当回忆走入现实,她走出次卧,打开客厅灯,戴上花镜,小心拼接起撕碎的存折来。
天际闪出第一丝光,漫漫长夜说亮便亮了起来。上妙妈打着哈欠伸个懒腰,困神这才真正到来,该上床睡了。她收起存折,正正反反验看几遍,缝隙对接还算合榫,然后摇摇晃晃回次卧塞入枕下,拉过被角和衣躺倒。
何二妞早晨醒来不急着欠身穿衣,先盯着天花板缓缓神,然后“呀”地一声把被子踢开。心情不错,天打五雷轰只要一觉醒来一切都雨后初霁了。洗脸,刷牙,出门遛弯,早餐街吃早点,规律依旧。出门前,向次卧探探头,说死老婆子小心别一觉睡过去,等着吧,我给你捎早点回来。
次卧没有回应。
何二妞把早餐放进保温桶,向上妙妈吆喝一声便去棋牌室玩麻将去了。上妙妈这一觉睡得沉,睁开眼已是上午十点,看看买回的早饭,伸手试试温度,还热,包子送到嘴边却又把嘴巴闭上了。老东西,才不吃你买的东西呢。便伸手抓电话,打给马媛,让中午来家吃饭,上佳昨天买的菜还多着呢。马媛答应了,说她这就通知上佳,让他下班及时回家掌勺,谁让他厨艺好呢。
上佳接到妻子通知前,哥哥给他通过一次电话。上妙说最有效去除爸妈心病的办法就是把那钱变没了。
变没了?让小偷把钱偷走?上佳犯迷糊。
上妙笑,偷走干啥呀,只要咱爸咱妈一提这钱,你就顺水推舟,说借给我哥算了,让他打欠条,你和马媛当证明人。咱爸不是已经说过借钱给我的话么。
上妙解释开,上佳才挠着头皮笑说,明白了,我还以为把钱扔了呢。
上妙说这只是个缓兵之计,至于咱爸咱妈怎么决定,变数太大,你和马媛看着应付吧,只要他们高兴,谁惦记那几个钱干啥。
上佳把这个通话转告马媛,马媛说好,见机行事吧。
中午,钱的去向敲定:上妙、上佳各家一半。这是比较公道的决策,是上妙妈提出来的。尽管推翻了何二妞把钱借给上妙的决定,但令人信服,事情总算圆满了。
何二妞说,还等啥,上佳,打电话通知你哥星期六来拿钱,顺便让他请我们下馆子撮一顿。
上妙妈说,刮擦他干嘛,他和晓雅那么紧张,我请!
何二妞问,你哪儿来的钱?
上妙妈说,我把钱取出来,利息不是钱?!
转眼,周六到了。
何二妞正襟危坐,手里抓着六打百元钞票,讲话道:一家八口,今天又团圆了,先简单开个小会,然后下馆子吃饭,地点“小青岛”。你妈提前订过桌了。小璇、小甲可以回避,去二叔家玩电脑。情况是这样的,上妙、上佳成家立业后,我和你妈积攒下几个钱(晃了晃钞票),赶巧上妙现在要在城里买房,所以我们觉得这是个茬口,把钱分给你们两家,一家三万,没偏没向,公平正义!
鼓掌!马媛笑嘻嘻的,带头拍巴掌。晓雅、上妙、上佳也象征性地拍了几下。马媛起身抓过公公手里的钱说,爸,我帮你分吧。嫂子,这是你家三万。这是我家三万。上佳,先装我包了哈。
上妙妈表情不自在,眼皮闪跳。搓手说道,装起来吧,都装起来吧,你爸和我积攒下的不给你们给谁?装起来吧。
马媛兴奋得要命,拉住晓雅的手,走嫂子,我们逛城去喽!慌得上妙妈赶紧站起,那钱可不能乱花!两人早下楼去了。她推上佳去追,马媛疯疯癫癫的,可别让她都糟蹋了!
上佳坐着没动。
唉——!
上妙妈一声叹息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喊冷了。爷仨没一个人说话。她心里悲凉,立时感觉到抓狂般的孤单。
等马媛和晓雅逛街回来。上妙妈便冲上去一手一个把儿媳抓住,问,钱呢?钱呢?我给你们的钱呢?
何上妙说,妈,那钱给你办了份养老保险,以后你也能像我们一样按月领工资了。
上妙妈松开儿媳,心里五味杂陈:唉,别提了,啥也别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