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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被时光褫夺了强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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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5 23: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6-8-26 23:22 编辑

                                                                               被时光褫夺了强大的人
      尽管大地之上的乡野事物一贯被谓之卑微,但他们骨子里却有着强大。比如一棵树,就那么沐雨栉风,顽强地生长着。又比如一株狗尾草,总能昂起高贵的头颅,相信未来。似乎植物有着异常的禀赋,总能捍卫尊严,比人强大。对别人来说,我没有发言权,而父亲的强大似乎就被时光褫夺了,心理防线在年岁愈老就愈呈直线坍塌。

       现在,他有点依赖我。一点小事,他似乎就失去了判断力。变得优柔寡断起来。比如,面对汹涌与变相的斟酒,他总是默默地配合着,对于轮番上场的表演,他乐于当群众演员,一次又一次地配合,终于让我和弟妹们变得面目可憎,对父亲进行了阻止。起初,父亲还表示坚持,说乡里乡亲的,不去,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为人。最终我和父亲产生了争执,父亲以忍耐结束。自此之后,他似乎对周遭就不再自我判断。不知他是不是对纯净多年的乡情的变异,多了一点畏惧,还是觉得有了落伍之感。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必然吃稀饭。而他似乎不能为我进行忠言逆耳利于行的劝诫,对这个纷繁的社会,变得有些畏缩起来,似乎周遭的人都是一副充满了势利与刀光剑影的诡谲的模样,不可与之对语。

       他总是默默地做着事,守着最后的田园,放牧着牛和自己。也许只有与田野与草木在一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灵魂。那具躯壳才可能有归属感。而田野日渐荒芜,他愈加悲哀。他内心的强大,已经随着田园的溃败变得脆弱如麻,伸手即可折断。

       一场病将他摧折得甘于被事实奴役。他的庄稼,耕种面积一再缩小。小得不足言说。有人问起,他说没有办法,实在是干不起了。一个人对土地有着深厚感情的人,就像书生对书、武士对剑那般热爱。稻禾青葱,是希望;稻浪金黄,是硕果。而他就在这个生长过程里,用汗水浇灌稻禾,获得内心的愉悦。田野的馨香,泥土的味道,早就融入了他的生命与脉管,并随着血液循环,进入了每一寸肌肤。而现在呢?我常常叮嘱他,要他好好照看自己。而他现在似乎并不能做到那一点,想要我照看着才好。

       其实年轻的他何曾如此过萎败。他曾经长时间地耕种过七八亩水田,一直延续到五十多岁。栽秧的时候,他一个人栽;割稻的时候,并不请人,拖拉着我们一家人去割,长时间地耗,用半个月的时间去割。田地里并不通车,那个时节也并没有马,所有的稻子全凭他一个人一担一担的挑回家。他并不抱怨,就像一头老牛,默默地承受着土地赋予的责任。他有着强大的心念,相信土地能供养自己,还能供养一家人的生活。当然,土地是懂得回报的,父亲就在与土地的对话之中,坚定了内心的信念,强大了内心。可能这是与父亲能读懂大地密码相关。父亲还耕种了四亩多山地,种了玉米、黄豆、花生、红薯、马铃薯。这些杂粮收获了,既可以变卖,又可以作为娘喂猪的粮食。虽然父亲说这些杂粮可以成为猪的粮食,但只是流于口头,大多的时候,猪吃的是源于山野的猪草。多年以来,爹一直命令娘喂养两头猪。半头吃,其他的一律变卖。维持着家里的开支和我们的学业。可能这就是土地赋予父亲内心的强大。

      对此,我们一直很是腹诽,觉得父亲就是残酷。让我们不如其他的同龄人愉快。比如整天疯,懒散,不读书,不劳动。爹很暴躁,容不得我们顶嘴,否则就大打出手。我们臣服于父亲,一直被他的威严所震慑着。

       自然他这种庄稼人的貌似内心的强大,是在时间的历程里一步步形成的,也是和现实交锋的结果。而我们就在他的这种强大里,得到了滋养与启迪。那么多年,他就那么坚持着。凭着自己对土地的热情,对生活的理解,对现实的解读,强大着自己,也强大着别人。他靠肩膀供养我读完师范,以他的判断送小弟和小妹学完手艺,让我们各自有了一份维持生计的门路,并且还完成了我们成家立业的大事。很多时候,我们都各自从内心感激他,如果没有他的认知、判断与支持,或许我们也随波逐流,成为打工族,身如飘蓬。

      而现在,他所有的强大与强悍,似乎已经被时光褫夺了,变得如风如沙,镜花水月一般。我看着他一天天变得苍老。满脸的沟壑越来越深,脸有些发黄,眼神也变得有些暗淡,缺乏了他当年训示我们的威力。说什么话,也不再斩钉截铁,做什么事,也有些畏畏缩缩,似乎这样不妥,那样也不妥,就像一枚鸡蛋缺乏安放的位置一样局促不安。

      最近的一件事,更让我看出他内心所有的强大与强悍已经被时光被岁月褫夺,不复存在。718日的一场大雨,因屋后公路堡坎的崩塌,毁坏了带着沧桑的老宅。他看着毁坏的老宅,变得萎靡不振。我说只毁坏一面墙,又说是白天,何况又有地方可找,何必过于担心呢?只是他似乎像一小孩那样为自己的玩具被毁坏而伤感。其实早年的他,怎是如此这样脆弱。

      到公路局与那些官员沟通,负责接访的廖姓官员,在我们陈述之后,却失去了耐心,变得偏执起来。只是父亲还是忍着,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是呆滞的木偶。而我终于变得暴躁起来,每一句话都变得尖锐起来,仿佛一把刀子。因为我知道你越是软弱,有些人就愈发变得可耻,似乎沐猴而冠一样可鄙。其实,每个人都有曾经的来路,多年前,面目都沾染过泥土。只不过有的人善于忘记,有的人善于虚伪罢了。

       与廖姓官员愈争辩,父亲的心理防线似乎土崩瓦解,显得那么萎败,就像被开水浇过的花。一直沉陷在那个时间段里不可自拔。我知道,他是痛苦的。辛辛苦苦经营的老宅虽然老了,但是他毕生的心血。它存在,面对,似乎就有了一种归宿感。

       是不是老宅受损,进一步加剧了父亲的脆弱,还是我也要像父亲那样经受时光的陶冶,整个人开始变得强大起来。容不得疑虑,现实需要我开始内心变得强大起来。

      于是,我进一步与相关的人纠缠,虽费了一些周折,但最终还是解决了老宅受损的事。可是父亲又变得有些纠结了起来。首先表现在修补墙洞的时间甄选上,父亲首先是担心起山家不利。他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看看皇历。关于鬼神之事,年轻时的父亲是一概不予理睬。幼时,我看过鬼故事的书之后,曾有一段时间说害怕鬼。父亲就正告过我,你信不信,给我一床被子,让我在那个坟山旮旯睡一晚如何?世间哪有那么多鬼神,而如今父亲却又变得胆小和拘谨起来。最后我告诉父亲:我看了皇历,说今年大利东西,不利南北,再就是七月月三杀在南方。解决了时间问题,而父亲却又在修补的操作事宜上,变得有些唠叨了起来。算算可以三天解决的事来,却偏偏要我回去参与。关于给匠人供饭与不供饭的事,父亲又很是纠结,执意让我给匠人做饭,不是我不愿意,主要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父亲有些愤怒,说我不管事,在电话里狠狠痛骂了我一顿。我说明天回来送钱、干工夫,他却不依,说要后天干。我说又不是不干。于是我只好顺从父亲从城里回了乡下一趟,买回了菜,把拆卸破损墙体的渣土全部挑出去了,并说过两天再回来,还说把损毁的家具买了之后,剩下的补偿的钱就买年肉。虽然父亲表面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的内心还是不快的。

      我想,是不是时间酿就的沧桑的酒,已经将父亲慢慢灌醉。他需要我为他烧醒酒的茶。他要靠茶的浓酽,靠茶的暗香,滋润他如凄凄芳草一样的荒野以及皲裂的心田。只不过,时间也在改造着我,让我举步维艰,更不可能细致入微地关怀他。

      事实上,年届七十的父亲还勉为其难地栽种着两亩田。今年,他患阻塞性肺气肿减轻之后,关于农活的事,他虽然想去干,我却害怕加重他的病,所以我就抽时间去帮他打理,也好重温功课,近距离接近一下乡野之气。就这样,前期,我给父亲做秧田,撒稻种;管理的时候,还冒着炎炎烈日打过两次农药。对于我的请求,父亲依允,似乎他也看出了他内心的强大也被时光褫夺,尽管我的操作并不规范,并不令他满意,只是这是现实,他只能允许我一次次从失败上发现并总结经验,找到一条既契合城市又不忘初心的成长之路。

       而几十年未曾中断的喂猪史也自今年被改写,或绵延更久。虽然父亲早就给我们说过,不管怎么样,以后他每年都要喂一头猪,以便在年节的时候,有芬芳的腊肉可以慰劳家人。父亲的话,在这场病发作之后戛然而止。他在那些旧友们面前,父亲的内心已经毫无强大可言。他说,喂猪都不怕,只怕人得病。我们曾经就父亲想喂猪的想法做出具体分析:说喂猪一是成本太大,二是你一旦得病再次住院,牛可以让别人照看,而猪就无挪动地方。内心一直强大的父亲,也知道这就是软肋,是时间给父亲的伤痕。这种伤痕起于生命的肇始,随着时光的纵深,伤痕只能愈深而不可痊愈。这一路走来也毫无医者,只有自己为自己疗伤,而内心与现实的磨合所产生的强大,便是唯一药方。当然这种平民的强大与草根的强大是不屑与道不同者相提并论的。我知道,这是我们从平民的角度审视自己的精神源泉。

      只是多年以来,父亲的这种内心的强大,并不被我发现,重新审视父亲,发现父亲内心的强大,是在我被时光赋予了深度之后,才发觉的秘密。所以我就学着开始感谢父亲来。只不过,我们的感谢是缺乏力度的。当我们自己做了父亲之后,把温暖给了孩子,给了妻子,而父亲却是处于次要地位了。虽然我们想用其他的方式弥补,但是总是缺乏效度。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钱,可是钱是一个既有温度却又冰冷的名词,不可能代替具体行动。可现实就是如此,这也许这是时间消弭父亲强大内心的另一种方式。于是,我们一致要求父亲像一棵树那样安时处顺于城市,可是父亲习惯不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囚笼生活,习惯不了无人海吹神聊的生活,习惯不了热浪滚滚借空调抵御的生活,习惯不了没有柴火构造炊烟的瓷实生活……种种事实加剧了父亲的心理衰老速度,忖度,这也是行进在时光里的父亲,内心的强大一点点坍塌的必然所在。

       父亲的内心不再强大,而我却从被时光褫夺了强大的父亲面前,看到了时光的深沉与貌似冷酷。哲学上说,时间无始无终。可是我却分明看到了时光在无形中改变一个人。让一个人从生命肇始变得被现实熏陶到强大、又被改变得颓废与萎败。想起以前写的句子:“时间成为最后的诗人,所有的作品,她一个人珍藏  \ 来和去、荒诞与素常的,一概不拒”,我的内心似乎又有了一份坦然。

      是不是我也如年轻的父亲那样开始被时光恩赐了一丁点强大,不断发酵并持续多年,之后亦如父亲一样被时光褫夺。当然,这些是我的臆想,时间未至,我也能不可洞悉未来。而父亲的这个版本,却是我必须坦然接受的事实。

      时间的暗示,教谕我需要在时光不断纵深的路上,更深更细致地安慰父亲,做他想做的事。然而,这可能只是一个矛盾体,也是时光里的残酷本相,步履匆匆的我又如何能细致入微呢?午夜之时,我一次次感到了这就是成长路上积聚的伤感。一面是被时光褫夺了强大内心的父亲,一面是责任在肩的家庭,亲情的天平又如何能平衡呢?

      这也许就是行进在时光里的被时间改造与需要以强大内心所面对的确凿理由。父亲内心的强大已经被时光褫夺,而我却从他的岁月里,看到了生命应该具有的力度与担当,看到了时间所具有的温度与貌似残酷。实际上,被时光褫夺了内心的强大的父亲,只是我的启示与轮回,但是,我却要从这里接过火把,同时接受生命里难以承受之轻,并且执著地如食指所说的那样相信未来。
           (433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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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6 08:20 | 只看该作者
父亲和时间之间的关系,揭示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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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31 22:16 | 只看该作者
王克楠 发表于 2016-8-26 08:20
父亲和时间之间的关系,揭示得很好

感谢王老师读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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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4 22:42 | 只看该作者
时间把一切都改变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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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6 15:40 | 只看该作者
父亲、爹、他,出现了三种称谓。老师可能匆忙了。

岁月穿梭,很多时候有些无奈,引人惆怅,也会让人感慨。他的流年曾气宇轩昂,如春日的阳光;他的现在有了衰弱,似秋天的叶。然而,岁月正是如此,无情、冷漠,给人不堪。而岁月也是公平的,毕竟走过,且有所珍惜。这便是最好了。问好老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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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6 16:33 | 只看该作者
    时间是人生的见证者,从血气方刚到、意气风发,呼风唤雨,直到强大被耗尽,偃旗息鼓,也是我们人生的写照,不错的一篇关于父亲,关于时间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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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6 20:39 | 只看该作者
在时间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再怎么样的好汉,到了一定的时候,也不能提当年的勇了,这都是受了时间和生活的双重打磨,如季节一样,有春天,就一定有冬天,学习了,问好。
8#
发表于 2016-9-6 23:42 | 只看该作者
文字的刚劲给人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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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8 10:59 | 只看该作者
时间何其残酷,但是时间里又有一种传承,父亲的责任、担当、强大,又在下一代的身上延续了。
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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