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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我的第一个女友

已有 548 次阅读2017-6-18 10:49

    屈指一算,差不多都快有半个世纪了,时间真快呀。人愈近黄昏愈留恋曾经的记忆,这虽是衰老的特征但却总是挥之不去固执地存在。检点自己,毕竟暂时还是生活在人类社会中(虽然很多人的所作所为像畜生)。在工作中、在生活中总是要和人接触,总会感觉与有些人志同道合或相处融洽,会自认为是朋友。虽“谈笑无鸿儒,往来多白丁”,虽“座上客不满,杯中酒也空”,虽“门亭冷落车马稀”,虽然大都“惊鸿去后,轻抛素袜,杳无音信”,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有的仍历历在目,有的却依稀可辨了。(Note:“音容笑貌”这个成语是用以怀念故人的,不可乱用。不过对于我而言,重聚首再并肩大约只能在来世了。)闲暇无事,回顾与之交往,或忍俊不禁或喟然长叹,自娱自乐消磨时光。在这些逐渐开始变得模糊的影像之中,始终有一个老是在晃动,那是,也许是,我自认为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试图在虚幻中勾勒这位朋友的容貌和神情,无论怎样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我们之间,从未见过面。

  大约是在六五年(1965)的下半学期,那时我还在遥远的北国的工业重镇读小学,也许是四年级或五年级吧。我们的大队(少先队大队)辅导员,一位曾留学苏联的老姑娘,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突发奇想,在已经建立了很多课外活动小组的情况下,要再建立一个笔友联谊会(大概是这个名称吧,姑且暂用,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回过头来多啰嗦几句,那时的学校,过去的战争岁月所残留的旧的观念还没有完全消除,鼓励学生们参加各种课外活动小组,而且居然不向家长收费!好像也没有考试的压力,我还记得我配制的第一把钥匙开锁时的兴奋(很遗憾,以后的人生中没有据此发扬光大,呵呵)。类似今天的纯粹的考试状元之类的同学大约是遭人鄙视的。闲话少叙。

  这个笔友联谊会就是与异地的、另一个城市的小学生通信交往。在一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在一个电信还属于半军事化管理的时代,信函几乎是惟一的对外交流途径。

  那是一个重视理工科而轻视文科的时代,作文本身就是很厌烦的事情,对男孩来说远远不如空模或海模更有吸引力。另外,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文字狱!因言获罪因文字获刑,例如,打右派之类,即使是孩子们,耳濡目染,心里也有很深的阴影。缘此,看到当今的网络中有人肆无忌惮大放厥词,不禁为当今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宽容而扼腕叹息。更况且,这个笔友,不是今天的QQ聊天那样,想说哪里说哪里,只要对方肯搭理。有很多的清规戒律,至今仍记忆犹新。第一必须坚持……(略),第二不得涉及自己的真实学校、班级、姓名等(哇!),第三所回复的信件必须经过辅导员审查,第四往来信件要张榜公布在教室的后黑板上,以便评比。第五……(往下略)。那么,相互之间写些什么呢?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畅谈革命的意志,探讨课文中的难点和重点……等。

  如此这般,无怪乎大家都不愿意参加了。于是,辅导员干脆就摊派命令,凡是班干部必须参加,具体的人数是根据对方学校的来信数量而确定的。

  每个人为自己起了个笔名。按照那个时代的特点,大约都是“红孩子”、“雨来”、“小八路”、“卓娅”或“舒拉”等等,敢于起名为“爽丫丫”或“枕边风”或“G点探密”的,在那个年代都是属于想尽快地“自绝于党和人民”之流。

  具体流程就是开始时,每人随机从辅导员手里接过一封信(没有封口的信!相信是对方的辅导员看过的),据此写回信,写完后,交给辅导员审阅,完后在连同原信一起,用夹子夹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供全班鉴赏一周(或几天),然后在取下,各自装入各自的信封,最后,统一装入一个大号信封内,由辅导员邮寄走。下一次,如果自己与之交往的那个信件的主人继续给自己回信了,就重复以上的程序,直到没人搭理或者又有新的信件寄来。至于对方的学校在哪里,写信人真实姓名,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知道。这是纪律,我们这批少先队员是听老师的话服从纪律,长大以后也是听党的话遵守法律,婚后也是听老婆的话遵从戒律。

  命题作文,即使时至今日,也是极其枯燥的。凭记忆,给出一个范文,大致都是如此。

  ……我们是新中国的小主人,我们是多么地幸福啊。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是革命的花朵,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打倒美帝国主义,支援越南人民,支援亚非拉,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我们一定要认真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孩子……

  说句心里话,多年以后,拿着工资奖金和补助,奋笔疾书类似的官样文章也是视为畏途的,更不要说当时的四五年级的小学生,而且还要“不得少于千字”。当时的大片是《洪湖赤卫队》,其中有一句流行曲“含着眼泪去卖唱,好不叫人痛断肠”,到了我这里就是“含着眼泪写文章”;不过,如果退出,惩罚将是严厉的:当期不能被评比为“三好学生”而且……不能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小组!!搜肠刮肚无中生有的虚编乱造“好不叫人痛断肠”。

  大约是到了第三次或第四次的时候,我那个班差不多有一半的同学宁肯受处分也要退出了。虽然辅导员“抓壮丁”不断地补充,但还是入不敷出。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是否退出了,我在权衡利弊。那是秋日的一个下午,地球维度较高的缘故,太阳很低了,阳光直接照射进教室了。放学过后,大家都走了,只有我独自一人在为回信伤脑筋。之所以滞留在教室,是因为只有在教室里,才有桌子和椅子。家里惟一的桌子叫“炕桌”,拥有自己的、屹立在地面上的、可以伏案疾书的桌椅还要再过上好几年。

  该说的车轱辘话都说过了,老生常谈无啥可谈。该打倒的反动派已经打倒好几遍了,该解放的人民已经解放好多次了,确实,无话可说了,呵呵,呵呵呵。

  百无聊赖之中,我随手拿起了那个信封,反复的在手里把玩,纯粹是闲的,竟然把那个信封给拆开了。刹那间,猝然、倏地,突然一惊,猛然间发现,在信封背面竟然有……字迹!!!

  这是封土黄色的牛皮纸的信封,字迹是用蘸水钢笔蘸着深黄色的水彩写成的。色彩很近似,从信封的正面绝对是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即使是翻过来,也要在阳光的照耀下找到正确的角度才能通读其中的内容。

  多少年过去了,至今原文我仍能在心里默诵:

  “同学你好,我叫小红,我是女生,六年级。你是谁?你上几年级?你是女生吗?”

  还记得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大惊失色,慌失措地急忙把信封藏在了课本下面,惶恐地四下环顾,虽然教室里空无一人,但是还是惊悸不安。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和后来基干民兵训练中手里拿着一颗拉了线的吱吱冒烟即将爆炸的手榴弹时的心情一样。那个年代,凡是靠拢组织要求上进学习良好的男孩,都是不和女孩讲话的,更不要说来往了。向老师控告某某某和某某某交头接耳甚至放学后一同走是最典型的小报告,如果发现男女生之间敢于传递个纸条之类,恐怕比现在处置突发事件还要紧张。“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如同“达摩克利斯剑”一样高悬在每个人头上,即使是小学生也不例外。

  强压住砰砰的心跳,又偷窥了周围,确信无人,反复看了几遍。在灵魂深处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按照要求和纪律,是应该立即上交给辅导员,但是,人性,是的,无论在怎样的政治环境下还会残存的人性或者说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渴望,迫使我第一次犯了错误。我私自决定,隐藏下来,并且按照同样的方式,回信!

  蘸水钢笔,现在只有在多少尊重点历史的历史题材影视中才能见到。就是在笔杆上插上一个笔尖,穷孩子通常都是直接插到一根高粱杆上,最大的好处是,笔尖可以自行研磨修理,可以适用于任何的颜料或染料而不会堵塞。

  破天荒地我买了最贵的牛皮纸信封!因为它厚实。如何顺着黏贴缝拆开而又不损坏,费了我很多的脑筋。最后我发现用烧水壶烧开时喷出的蒸汽稍微一熏蒸,就可以很容易地打开而不留任何痕迹。我们的信都是不封口的,以示光明磊落,但是又有谁会想到小学生会在信封的背面做文章呢?革命的智慧能胜天。第一次把辅导员审阅完的、在黑板上挂过的回信(当然是非常紧跟形势的八股了)装入信封,在把信封交给辅导员的那一刹那,我因为心里有鬼发毛而几乎虚脱,辅导员奇怪地看了看我,我只好强装镇定说肚子痛。她只是让我早点回家,随手就把我的那封信、那封信封装进那个硕大的大信封中了!!

  我们之间的通信开始了。写作交流笔谈不再是苦差事了,最大的乐趣就是能拿到信。那时,大约半个多月可以接到信。我在算日子,在快要临近的几天,几乎是度日如年,总要找借口在辅导员办公室磨磨蹭蹭。眼巴巴地看着骑着绿色邮车的邮递员来到校传达室,从绿色的邮包中取出那个大号信封交给辅导员时,心情格外激动。因为,等到放学以前,辅导员就会像派遣任务一样,把那封信、那个信封交给我。这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我不知道小红是哪里的人,很多次,我想偷窥那个装载着很多信的大号信封的来信地址,但是我不敢,老师不让。可是,这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足够幸福了。

  终于可以不用再唱高调了,不用再为那些还没有解放的人们而操心了,不用放眼世界胸怀全球了,不用再讴歌太阳升或太阳落了。通过在信封上的信函往来,我知道了,她还有个妹妹,还在上幼儿园,还养了个猫咪,很勤快,经常捉老鼠。她们那里是南方,台风(第一次知道)很厉害,都能把烟囱吹倒。嘻嘻,不用穿棉鞋,趿拉双木屐出门。人多,米不够吃的,只好吃香蕉!(这几乎让北方的孩子瞠目结舌之余馋涎欲滴)……

  她是个好孩子,就和我一样。我们都很谨慎地不越雷池,按照各自的老师要求,即使是私下,也避而不谈各自的姓名、学校和城市。后来我临时客串高中代课的时候,曾组织学生们集体看革命题材片《永不消失的电波》,其中的情节,男主角和女主角假结婚,居然睡在地板上。当时的高中生们都嗤之以鼻表示是虚构,潜台词……;其实,不用说战争时期,即使是到了我们这一代,至少在孩提时代,大多数还是听话的,只是后来才从切身之痛中感觉到听话要吃亏要吃大亏。例如,只有不听党的话的陈同海老总才能轻松搞掂两亿元,反之,如果听话就要下岗或者像通钢每月不足三百元。叛逆只是近来才有的,当然,原因不在于孩子本身。

  在通信往来中,她也知道了,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可以堆雪人,在江面上滑冰。还知道我有一条狗狗,和我分食一盒饭,放学以后,我和同学经常会去偷萝卜,可能是饥饿的缘故,连狗狗也吃萝卜。如果在秋收后的农地里挖到剩下的地蛋(土豆),我们会烧着吃,能潜入果园捡到落地的苹果是快乐时光……

  小学生之间重要的不是谈些什么而是交谈本身。我们之间的神交笔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仔细回忆,最含蓄的最有暗示或挑逗意味的就只有她的一句话:“等我们长大了,你领我去看雪,好吗?”但是,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停课闹革命,斗批改,一切课外活动都终结了,包括我们的笔友联谊会,离开了那个大号信封,彼此不再有任何音信了。再后来,加入红小兵、红卫兵、串联、武斗……举家外迁离开了那个城市。新的地方、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们直到新的女朋友们,这段最初的神交逐渐地忘却了,或者说我以为是忘却了。

  很多年后,我奉命到位于京城的总部党校学习,无意中竟然碰上小学的同学。没想到转来转去转到同一个系统里,只不过天南海北而已。这位同学是属于那种“路路通”的类型,善于交际联系广泛,他居然还记有那位老姑娘的电话!

  当年的辅导员仍然孑然一身,只不过由老姑娘成为了老太太。那年的春节过后,我终于拿起了电话,鼓足了勇气,打电话拜年。我想顺便问个问题。

  电话接通了,这么多年没见,还是立刻听出了我的声音。是的,还记得我,嗯哪,班里的学习委员,嗯哪,是啊,几乎是唯一坚持始终的笔友,哈哈,是的,很难为那么听话,那些党八股居然能……咳咳,嗯哪,真不容易。

  接着,老太太虽然留学过苏联但是还是像所有的老太太那样,开始非常关切地询问起我的经历、我的工作、我的家和我的家庭、我的太太、我的孩子和……。我还是热忱地回答着昔日的辅导员的絮絮叨叨,不断地对她的关心表示感谢,但是理性在告诉我,我不可能再提出压抑我心头良久的问题了。

  多年以来,为生存而努力为生活而奔波为升迁而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无暇他顾,偶尔在万籁俱寂时,更长梦短思绪烦乱,会闪过“她”。我努力地回忆相互的神交,想象着她的倩影,幻想着编织着,逐渐陷入朦胧坠入梦乡,当然,即使是在梦里也不会有乌山云雨,也许那是亵渎,是对一个时代的亵渎。

  前几天,我的那位小学同学偕同第四任娇妻(还在试用期,尚未注册)新婚燕尔蜜月旅行,路过我这里。知我离岗赋闲无力请客公款,便自作主张自己做东请我小酌,连浮三白,感情泪沾襟,帽然归故里。谈及昔日同窗,多人作古,不觉潸然。人生苦短,转眼百年。说着说着,说到了那位辅导员老姑娘,已于两年前就溘然长逝。听到此,停杯投箸不能食,悲忧出涕。这位老太太走了,带着一个我有机会但是没有勇气探知的秘密,走了,这个秘密就此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我们不过是暂留在世间,只有长眠才是永远。冥冥中我听到一个男人在沉吟:“你来自泥土,又必将回归泥土。”我们都是凡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如果没有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最好的办法是永远地埋藏于心头,直到沦落为尘土。只是,我还是无法免俗,于是打字这篇草文。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我的第一个朋友略长于我,屈指算来,应该已经退休在家含饴弄孙,三代同堂乐也融融。生活的富足或者蹉跎岁月可能早已淡忘初次的神交,或者尊贵显达不屑孩提时代的幼稚。但是无论如何,我相信,我坚信,她会是一生平安。“才德的妇人,谁能得着呢?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她丈夫心里倚靠她,必不缺少利益。她一生使丈夫有益无损。”(《圣经》箴言31:10-12)

  面对茫茫夜空无限苍穹,面对无限的网络世界,我无所求,无他意,只是祈祷我们来世还是神交做笔友。喃喃自语只是打个招呼:

  嗨,阿红,你好!

路过

鸡蛋

鲜花

握手

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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