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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鸽(散文)
□ 文/于文华
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有天,家里飞来两只洁白无暇、温顺可爱的鸽子。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是前来问询的向导,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大半辈子漂泊在外的父亲,那时候已再无外出的心思或念头,专心呆在家里,一心一意陪伴母亲,一起搀扶着,共同陪伴着,静静走完生命中最后的惨淡时光。
对两只白色鸽子的不经意造访,父亲起初并不在意,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意撒了把小米,便端起酒杯,眯着眼睛,哼着素日里惯常反复哼唱的秦腔,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中。
几天过去了,父亲欣喜地发现,那两只好似无家可归的鸽子,竟在我家空空的屋檐下安家落户,安营扎寨。房子是新修的砖瓦房,是我二弟大半辈子的心血结晶。生命中有些创伤,有些疼痛,不曾预防,不可逃避,就像我二弟夫妇俩人在数年前,骑着摩托车浇水路过铁道时,双双被高速疾驶而过的列车碾飞。血肉模糊的惨状,突降横祸的噩梦,至今仍时时萦绕在父母的惨白记忆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失子之痛,让父母悲伤压抑了许久。两只毫无征兆白鸽的造访,无疑是一种吉祥的征兆,让隐隐作疼的心,一点点一天天恢复,淡化为素日里的平静。房子修了个大概,拔廊的门窗全无,钢筋水泥的屋梁上,一些地方适合于鸽子的留居。父亲看这两只鸽子想留住在我家,便找来硬纸盒,垫了层软和的麦草,专门搭木梯放置于屋梁上。
此次,两只鸽子便舒适地住在里面,乐不思蜀,再没有飞走,成为我家的一员。间或“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地鸣叫一番,给悲伤、落寞、寂苦、失落父母心灵以极大的慰藉——像是一种妥帖的安慰,又像是一种生活的寄托。父亲特意在院子里放了几个破碗,时常在窗台上放些清水,让口渴的鸽子便于饮水,或是吃剩的馍馍、饭菜,使饥饿的鸽子随意取食。
人们只知鸽子是和平的象征,鲜有人知晓鸽子还有忠贞不渝的爱情。一家奶牛场里,养了许多鸽子,他家的孩子告知我:鸽子一般一窝只养育两只,待稍稍长大,父母不管不顾幼鸽的生存,狠心逼着让其出外觅食,锻炼其适者生存的本领。这与灵长类高等动物人对儿女的娇生惯养,恰恰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们总怕后代吃亏,天冷怕冷了,天热怕热了,唯恐他们吃不好、穿不暖。待鸽子性成熟后,一般对配偶具有选择性,但一旦配对,便感情专一,形影不离,不像其他家禽那样滥交滥配。在遥远的过去,鸽子曾被人们看成是爱情的使者。我父母的朴素爱情恰似鸽子——一生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年轻时父亲好高骛远,一心一意想跳出农门。先是到河西镜铁山当工人,三年困难时期自己逃离回了家。后游离在农业社之外,业余文艺宣传队组建时,他是理所当然的宣称队员;承包责任制实行时,又不甘寂寞贩卖苹果、煤炭……再后来想方设法当了几年的油库临时工,还领着母亲,远走兰州、永登等地讨生活、做生意、贩蔬菜。从我记事起,一般家庭的争吵与打架,我们家很难发现,就连红过脸都少见。源于母亲对父亲是言听计从,不论对错,都是不折不扣执行。而父亲总是疼爱着母亲,不言不喘处处忍让着母亲。无论远近,无论挣钱多少,只要离家外出外出,总要带上母亲才放心。夫妻是一对生命伴侣,相互照料,相互帮助,携手涂抹人生的点点滴滴,才是最和谐的乐章,最动听的旋律,最优美的音符——无论深浅曲直,无论苍白抑或绚烂。
不知是两只鸽子的繁殖,抑或它们呼朋引伴,三四年过去,我家的鸽子数量空前增多,发展为十多只。清晨,“扑棱、扑棱”的鸽子,吟唱着清凉的曲儿,飞去又飞回,平添了家里的热闹,让空虚沉寂的院落,着实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活力。平日,通体雪白,脖子不长,体态优雅,模样乖巧的鸽子,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散步悠闲,和父母和平相处,两不相扰,身材窈窕、风姿绰约的鸽子,每每让父亲感到超凡脱俗,体悟到在平和生命里消磨人生的乐趣,在平静岁月中时光默默流失的快感。晨昏,扶老携幼、成双成对的鸽子,或喃喃自语,或沉默寡言,或倾心交谈,或双双外出,或转动双眼、抖动尾巴,惹得父母会心一笑,消解了多少惆怅,融化了多少忧虑。弟兄四个,除了二弟意外早亡外,我在县城工作,三弟在镇上经营书画装裱,爱好美术的他四处写生、画画,而四弟至今单身,终年在外打工,唯有春节才难得回家。可爱听话、成群结队的鸽子,成了陪伴父母晚年生活的主要成员,是名实俱符、货真价实的家鸽。
适宜的环境,精心的呵护,让鸽子数量增多,一个纸盒自然无法满足鸽子的需求。父亲特意找来四五个硬纸盒,置放在屋梁,听任鸽子的粪便四处随意拉撒——窗台、走廊、里屋窗玻璃甚至人身上。常年患胃病的父亲,极喜食肉,妻子说我老爹是胃缺肉。一日无肉,味蕾自感难受,胃里便隐隐作疼。唯有酒有肉,胃疼才减轻不少。有人见屋里养着那么多的鸽子,何必每周逮住一只,煮着吃了,既解了馋,又养了胃,还不花一分钱,三全齐美。父亲听后淡然一笑,说鸽肉不大好吃,丝毫不为所动,听任鸽子自生自灭。有家餐厅老板,说父亲捉来鸽子,可换酒菜与钱,父亲不为所动,依旧喝三元一斤的廉价酒,吃最平常的牛杂碎,过清淡却心中不寡淡不愧疚的生活。
人之老焉,其心也淡,其气也顺,其情也温,其言也善。父亲总是默默无语地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和起起落落、飞来飞去的鸽子相依为命。最后在年过花甲,亲戚朋友与我弟兄的再三劝说下,才叶落归根,结束了四处漂泊生活,对儿女们尤其我的吩咐、安顿,言听计从,没有了半点做父亲的架势与威严。听说我要写篇“打花儿”乡土散文,不顾天气寒冷,骑自行车专程前往老辈人那里实地走访,近来还兴致勃勃地找来纸笔,写乡村旧事,帮着我挖掘风俗人情……
人必须要有所寄托,心灵才不会空虚,灵魂才不会枯萎,尤其人近暮年。有人寄情于天伦之乐,有人寄托闲情逸致。父亲对于旅居我家的鸽子,犹如呵护自家儿女般疼爱与看待,自然那些鸽子舍不得离开,一块勾勒出我家人鸽和谐相处的素雅画面,留存给父母晚年生活最好的底版与回味。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0-3-24 10:4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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