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只鸟惊扰了睡眠

随玉

                                                                            我被一只鸟惊扰了睡眠
                                                                                        作者：随玉

      那只鸟落在窗台上的时候，我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疲惫，但无法入睡。太吵了。宿舍的门一会儿敞开，一会儿关上，阳光不怀好意地从门里进进出出。来往的人都披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幻梦里一样带着一圈白光。那只鸟先是低喃两声，然后开始吱——吱——叫了起来，声音有气无力，但却没完没了地响着。我被这单调的噪音从半睡半醒的梦境中拉了回来，怒气冲冲地坐起身，趿上拖鞋。我打算把那只恼人的小东西扔下楼去。

　　那只鸟就站在窗台的边缘，耷拉着脑袋，嘴巴一搭一搭地张合着，大概是受伤了，翅膀不正常地下垂。是一只很丑的小鸟，灰黑的羽毛，浅黄的胸腹，毫不起眼，看着它，你一点也激不起同情心，甚至产生揉虐一番的冲动。这么丑陋的小东西，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我把手指绻曲起来，伸向它。小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无视我狰狞的脸，又耷拉下脑袋持续它的叫唤，一副悲伤的可怜相。

　　你别想用这样的方式博取我的同情！我说，但忽然就心软了，手指在触到柔软的羽毛时收了回来。我弯下腰，静静地观察它，小鸟不动，我也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从楼宇的半腰升上空中，阳光越发强烈。再不睡，白天就要过去了，今晚的夜班又会在难熬的困意中度过。

　　我现在在上夜班，已经持续两个礼拜了，我的工作是把一张张散乱的纸裱成一本完整的书。我在印刷厂工作，住在厂房宿舍里。我之所以呆在这座城市，是想从一群群庸俗的市井小民中挖掘出我的白马王子的，为此我已经在这里辗转很多年了，从东到西，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梦想中的白马王子必须温柔，英俊，学识渊博而有涵养，有个体面的工作，举手投足优美潇洒。不过我一直没找到。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会放弃，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我也知道这片地儿没有我要找的人，只有一个小胖子不厌其烦地跟着我。没关系，我还可以等，总有一天我能离开这又脏又臭的地方，不凭什么，就凭我的努力和不甘的心。胖子是配不上我的，他又矮又挫，更重要的是，他只是一个拉着叉车满车间转悠的杂工。每当胖子费力地拉着一板货往仓库走去的时候，那身难看的肥肉就紧绷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只大胖鸟，抛去没钱没学问这一条不论，他实在离我要求的形象相差太远。

　　小鸟还在不停地叫着，叫一下，脖子往上耸一耸。它不走，我也没办法睡觉，那持续不断的叫声就像拉大锯一样，让你根本没办法入睡。

　　我用瓶盖倒了一点水，撕了一小片面包放在小鸟面前。它不吃，甚至不稀得闻一闻。这只蠢鸟倒挺有骨气。我有点丧气地倒在椅子上。不能把它掐死，又不能送走，它看起来似乎还不能飞。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这倔强又不自量力的小东西！

　　正在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鸟叫声，吱——吱——，跟这小东西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略浑厚些，吱吱的声音从低到高，绕了一个弯儿，尾音猛地煞住，似在叫唤着谁。好了，你亲人找你来了！我一把抄起小鸟往门外走去。小鸟在我手里拼命挣扎，把一摊稀烂的屎屙在我手心。我一阵厌恶，把小鸟换一只手拿着，使劲甩掉手里的屎，又往墙上抹了抹，举起手来，闻到一股微微的腥臭味，其间夹杂着一股奇怪的青草香。

　　对面那栋楼的阳台边缘停着一只鸟，比我手中的鸟稍微大些，一样的灰黑色羽毛，一样浅黄的胸腹，正对着小鸟消失的地方撕心裂肺地叫。

　　别叫了，我把你的宝贝还给你！我说。拿着小鸟走到阳台边缘，对着大鸟晃了两晃，又后退两步，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阳台上，躲到柱子后面。打扰人家重聚总是不礼貌的，何况对于鸟类来说人应该是最可怕最残忍的一种生物吧？人类总是竭尽所能地破坏自己身边的一切，那些喜欢的不喜欢的，看得惯的和看不惯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他们的存在。不过他们能伤害的也只能是身边够得着的东西了！

　　小鸟发现了它的伴侣，兴奋地吱吱大叫，跌跌撞撞地往对面飞去。大鸟也激动地叫着，拍着翅膀迎过来。一段牛朗织女似的爱情在两只鸟儿中间上演了！我正为着这温馨的一幕感动，没想到小鸟太过虚弱，在快要靠近大鸟时终因体力不支掉了下来，苦苦撑着滑到对面的男生宿舍楼去了。我两手一摊。这就没办法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你俩不能重逢也是天意！我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宿舍走去。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强烈的阳光刺激得我睁不开眼，我必须要去睡觉，不然今天晚上我是没办法坚持的。我不能让胖子看到我困得眼泪鼻涕一直流的样子，他会笑话我。

　　那只失去所爱的大鸟在我身后哀哀地叫唤。没关系的，你很快就会忘掉它！我心里想。人类是健忘的动物，想必鸟类也是。一会儿就好了！心痛也就那么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这种感觉我能理解。

　　那时候，我也以为失去一段爱情天会塌，事实证明也不过如此，当你失去的东西足够多了，你就连心痛的感觉都不会有。我一度离我的梦想很近——我的梦想是什么了？哦，是嫁一个风流倜傥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曾经出现过，他从网上走来。没什么奇怪的，打工妹的爱情千奇百怪。他是一家外企的工程师，从照片上看长得斯文儒雅，白白静静，架着一副黑眶眼镜，身姿潇洒，比散发着汗臭味的胖子强一千倍一万倍。我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他，说难听些，我就像欲火焚身的老处女，自动送货上门了。前来接我的“白马王子”跟照片上倒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海拔略微有点低，脸色苍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在他面前，我就像一棵山野间自然生长的大树，强壮，挺拔。好笑的是，为了表现女人的妩媚，我居然还穿了一双高跟鞋，于是，一路上“白马王子”为了展示他的男子汉气慨不停地悄悄踮起脚尖，一直踮到酒店里。当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时候，“白马王子”的手数次怯怯地伸过来，我问他，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做爱？男朋友？老公？

　　他说，我只想尝尝女人的味道。

　　我拍开了他的手。你既然不想对我负责，滚！我还是处女呢。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要那么幼稚！他说。你已经不小了，还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性是人人都需要的东西，我舒服，你也舒服，谁也不吃亏！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忽然哗啦啦流了下来，拎着高跟鞋走了。他在我身后叫：你就这么走了吗？

　　对，让你的性去见鬼！我站在走廊里像男人一样粗声大气地吼。我想起当初刚离开那个厂的时候，我无处可去，胖子收留了我。那天晚上我和他共处一室，我在床上，胖子在地上。作为一个老处女，我自然对性也好奇，胖子洗澡出来的时候我偷偷瞄过他的下身，因为裤子太紧了，胖子的小鸟儿被压成了小小的一坨，我在想它膨胀起来会怎么样，胖子能不能克制住。都说男人是被下半身控制的动物，我事先就跟胖子说了，不许碰我。那天晚上，我数次听到他悄悄起身上厕所，他的尿液打在马桶里咚咚地响，时断时续的，我还听到他压抑的呻吟声，小小的租屋里涌动一股暧昧和腥臭的精液的味道，但胖子始终没有碰我。过后我问他，我说胖子，你这么坚持为的是什么？你如果强奸了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胖子说，我为爱情。

　　哈哈，真好笑，死胖子也有爱情！我当着他的面无情地嘲笑他。爱是风花雪月，爱是阳春白雪，爱情跟胖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胖子看着我得意的笑脸，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眼睛里有悲哀难过。

　　胖子的眼神就像这只失去所爱的鸟。

　　在我回到宿舍后，那只鸟还一直站在对面楼上叫唤，以它的智商是无法理解刚刚还出现的爱人为什么在一瞬间消失了的，它叫一会儿，又飞起来寻找一阵，只在这片区域上空盘旋，飞累之后，再回到那个地方凄凉地呼喊。

　　我在心里给它数着时间。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它就会放弃了的。

　　半个小时后它还在。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它就会失去耐心了！我躺在床上侧耳听着。

　　一个小时后，它也在，声音渐渐变得沙哑。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它几乎出不了声了，活像没电了的收音机，但它仍固持地不肯离去。

　　好吧，你赢了！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打电话给胖子，让他替我去寻找一只鸟，一只落在不知道哪个房间的灰黑羽毛浅黄胸腹的丑鸟。胖子穿着肥大的裤衩敞着胸跑出来，问清楚我的意图后，宠溺地遥遥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砰砰地撞开一个又一个房间，在一片叫骂声中不管不顾地搜寻，最后，终于在二楼的一间宿舍阳台上发现那只受伤的小鸟。胖子捧着它，小心翼翼地还给我。

　　我捧着那只小鸟，和胖子爬到最高的那栋楼的顶层。那只大鸟一直在低空搜索，它会看见的。我把小鸟放在显眼的地方，和胖子躲在门后偷偷地看。那只大鸟很快发现了它的爱人，激动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火箭炮一样从半空俯冲而下，快到地面的时候猛地煞住，小心地落在鸟儿身边，两只鸟吱吱喳喳地交谈起来，听不懂说了什么，但那一定跟爱情有关。我俩躲在门后情不自禁地傻笑。胖子祼露的肌肤紧挨着我，暖烘烘的，我忽然觉得浑身一阵燥热，看了看他宽大膨起的裤裆，咽了咽口水，往旁边退了一步，又退一步。胖子回过头来，坏笑着问我：为什么离我这么远？害怕会爱上我吗？

　　我嫌臭！我说。

灯芯草

做一次沙发可真不容易，今天看来走运了。

一楠

我被一只鸟惊扰了睡眠，也许是受伤的小鸟总是离不开窗台！很有诗意，先提读。问好随玉！

千幻烟

看见题目还以为是诗歌，进来一瞧原来是小说。
这个小说名字颇有诗意哈，欣赏。

莹莹子期

俺可是看完了在来留言的，好家伙板凳都没了，首先是关于爱情的故事，咳咳，丑陋受伤的小鸟，和胖子，以及我对于爱情和性的区分，小说两条线，鸟儿对伴侣的执着，不离不弃，应该是本文的亮点，玉儿的语言成熟，隐晦了许多，好了，玉儿来盘草莓犒劳犒劳我，顺便再笑一个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3-14 12:55
俺可是看完了在来留言的，好家伙板凳都没了，首先是关于爱情的故事，咳咳，丑陋受伤的小鸟，和胖子，以及 ...

妞儿，来，爷给你笑一个！

灯芯草

描写大胆，有年轻人的冲劲儿。一对鸟儿的爱情，“我”和胖子质朴又朦胧的爱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共显了专一和坚守。白马王子都在童话里，而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一个“滚”字，把自己拽出了童话，最合适的，往往就是离你最近，想着帮你摘星星的那个人。

随玉

灯芯草 发表于 2019-3-14 12:32
做一次沙发可真不容易，今天看来走运了。

灯灯最仗义，替我消灭零回复。要不都没人理我。

随玉

一楠 发表于 2019-3-14 12:37
我被一只鸟惊扰了睡眠，也许是受伤的小鸟总是离不开窗台！很有诗意，先提读。问好随玉！

窗台必须是小鸟的归宿！  
问好一楠版主，多谢提读。

随玉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3-14 12:44
看见题目还以为是诗歌，进来一瞧原来是小说。
这个小说名字颇有诗意哈，欣赏。

我是标题党，用这个吸引人的哈哈。问好千幻烟，谢谢提读。

随玉

灯芯草 发表于 2019-3-14 13:09
描写大胆，有年轻人的冲劲儿。一对鸟儿的爱情，“我”和胖子质朴又朦胧的爱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共显 ...

灯灯的解读十分到位，提的意见正是我的致命伤。你们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了！我越挫越勇，一定会回来哒！

草舍煮字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草舍煮字

性是风流儒雅的，爱是质朴汗臭的。浪漫和专情不可兼得，不妨让他负责专情，你负责浪漫好了。
喜欢玉兄的文思，也喜欢这个时髦题目。

一楠

随玉 发表于 2019-3-14 13:47
窗台必须是小鸟的归宿！  
问好一楠版主，多谢提读。

窗台必须是小鸟的归宿，因为这只小鸟受了伤，也因为窗台前有了一个正在寻找归宿的人。
无法难以入睡，更难进入梦乡，不仅仅是一只鸟的惊扰，还有心底无法释怀的对纯美爱情的一种追求和向往。
现实总是残酷，出现在眼前也总是丑陋再丑陋，理想中的白马王子总是被一种虚伪包装着，可以谈性，但却无法谈爱。有时近在咫尺，可心却如此的之遥远。
还是珍惜眼前吧，看看，那一对痴情的鸟儿，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因为它们的眼睛里没有丑陋，只有爱。
这个现实的社会太缺少圆满，
那就珍惜当下，坦荡面对，尽管他很丑，也很臭！
其实爱已经悄悄地扎根在心里！

徐得荣

随玉下午好，佳作较长，先问候，再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