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话题] 正月里来——这世界怎么了

孙姜

      早在１２月２９号，女儿在西安度假时就收到了公共卫生专业出身的她小姨的警告：武汉出现了肺炎疫情，你要注意。当她把这话说给我时我没当回事儿，女儿在武汉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她当然得回去，武汉大着呢——要是我当时能替她做出决断，不回武汉，也就没有后来的烦恼了。
　　
　　１月１５号，女儿手头工作阶段性完工，她乐呵呵地回西安了。从武汉出发时，身边的人、路上的行人、火车上的人没一个人戴口罩——现在回望，毛骨悚然。
　　
　　１月２１日，在家庭群里收到孩子祝福我生日的大红包后，我嘱咐道，回家的路上一定要戴上质量好的口罩，要避免跟人正面接触——要过年了，孩子要回来了，我欢喜的等待中有了一丝担忧，毕竟前一天钟南山院士说这场肺炎是人传人的。
　　
　　那是早上九点钟，女儿补充了一句：“妈妈给我备些医用口罩吧，听说武汉已经脱销了，一包五十的，我要三包。”
　　
　　“好，我这就上街。”不爱思考的我随口应到。非常听孩子的话，多亏了近年来的这个习惯，老了。
　　
　　在离家最近的药店里，我被口罩弄晕了头，一次性的、可以洗的，厚的、薄的，我不知道买哪种。可不管哪种，数量都不多，于是我去了火车站前最大的药品批发店。女儿要一百五十个，肯定得是便宜的吧？问了，最便宜的二元。我又出发，反正年货都备足了，今天的任务就是买口罩，我要货比三家。
　　
　　在步行街的一家药店里发现了一次性医用口罩，一包一百个六十五元，我要了两包，结算时不能用医保，系统繁忙，而我身上没带现金，手机已经冻没电了。我打算撤，说实话，心里还是嫌贵，我妹妹开店时卖过这种口罩，进价不到一角钱一个。感谢那个特别尽职的售货员，找来了数据线让我给手机充电，我不好意思辜负她的热情，充电后买了两包——现在后悔死了，我该买一千、一万只口罩！当时只道是寻常啊，只以为孩子回武汉要用。
　　
　　第二天，我又去了趟在家跟前的那家药店，想在昨天店员展示的口罩里选些高级的，毕竟孩子初九就得回武汉，武汉是疫区。一问价，傻了眼，昨天２０的今天要６０，昨天１２元的今天要３０元——我依旧不懂口罩，现在回头看当时拍的照片，涨到３０元一个的这种是３Ｍ的。３０元也该买啊！
　　
　　愤怒于这种涨价后，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下午三点，我在群里劝孩子别回来了，我的理由是路上处处风险，不能以身犯险，那时候，我完全没把她是从武汉出来的这件事纳入考量之列——那时候全国对武汉人也没那么恐惧。很少跟我言行一致的先生，也表示支持，说又是一场非典。孩子坚持要回来，一是好容易买到的机票，二是难得今年假期长，可以待到初九，三是保证全程戴口罩，没事儿。我没再忍心拦住想家的孩子，我更是想孩子的妈妈。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吧。
　　
　　１月２３日，孩子出发后在微信留言，晚上五点半到站，到家后她要继续隔离。隔离？我这才意识到武汉人要回来了，不能等闲视之了。之前，小叔子家孩子从贵州回来休假一直吃住在我家，他的假是要休到过了正月十五的。跟老公两人百般纠结之后我跟孩子郑重谈了话：你姐回来需要隔离，我和你伯伯是不怕的，我们都老了，你还年轻，我们不建议你跟着冒险。侄子最后选择去姥姥家过年，他离开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不近人情。不近人情的事儿还不止这一件，妹妹一家年年到我这儿过年的，我打了电话，拒绝她们今年过来。
　　
　　晚上五点半，从出站口出来的女儿发现我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从没有过的严厉，“你过来干啥，多危险！”接回来阔别了一年的孩子，我们都戴着口罩，彼此不见真面目。
　　
　　除夕，冷冷清清地过年。原来说好的过年的饺子馅归妹妹办置，外甥把拌的肉馅送到家门口，离开后才打电话让我开门取，那一刻我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对亲人的歉疚和无以言说的悲凉。真的这么可怕么，就连非典时的北方小城也是安宁的。
　　
　　今年的年，过的是瘟疫。线下不能见，线上聊的也全是疫情，“新型冠状病毒如何防控”、“两名武汉返牡发热学生解除隔离”云云，我陷在网上铺天盖地的信息里，连发红包抢红包的热情也减了。怕孩子紧张我又不敢表现出来自己的担忧，当时的担忧还是孩子在路上会不会染上病。她说同机一个外国老头，一直咳嗽，但戴了口罩。
　　
　　春节拜年，我顺道把原定在年初二进行的在本城的全家族聚会推迟到初八。孩子初九回去上班，初八大家聚聚总行了吧？
　　
　　初一，早晨从中午开始。昨夜守岁，又只是自己家里人过节，也想让孩子多睡一些，起得便晚。醒来后一直在刷手机，看到“广东发现１３起家庭聚集性疫情事件”，果断把链接转到群里，我得让妹妹理解我拒绝他们一起过年是有道理的，歉疚一直在我心里缠绕着。
　　
　　“我们已经顶不住了，门诊挤满了病人，２４小时都是满满的，病人都跪在地上求我们救他们，但是目前并没有针对此次病毒的特效药，存活全靠自身抵抗力。我们的防护用具也用光了，防护服，口罩，帽子，手套，鞋套，面罩，眼罩也用完了”。一张来自武汉第五医院医生的朋友圈的文字和图片截图震撼到了我，我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武汉之难，无数个看不见的敌人在进行全城围剿啊，人人都在被追杀啊，人们死去了，或者正在死去，或者在即将死去的恐惧中，死神无处不在——幸好我的孩子十天前就离开了那里！武汉，请原谅我的自私，我首先是一个母亲。
　　
　　初二，单位的调查表来了。让填报一月十日以来的武汉、湖北接触史，报自身健康情况。我决定不说孩子的武汉经历，一是因为孩子确实不是从武汉直接回来的，已经在西安自行隔离一周，二是孩子情况正常，回来后宅在家里一动没动，三是眼看十四天隔离期限就满了，四是初九就走人了。不说是怕麻烦，万一被防疫部门给隔离起来，多难熬。不说也是源于自信，孩子天天没遍数地量体温，都正常。可是没等到初九，孩子就接到了学校的通知，不准返校。
　　
　　晚上，孩子的体温量出了３６度８，我紧张起来，一直是36度6的，平白无故咋涨了两个点？查来查去，是晚上陪她爸喝了一盅酒。阿弥陀佛。
　　
　　初三，我开始腹泻。无非是吃得太油腻了吧，但这次拉肚子伴着明显的腹痛是以前没有的。尽管即使是疼得浑身是汗我也尽量表现得轻描淡写，还是能感觉到全家人的忧心忡忡。女儿脸上不断往外冒痘痘，先生的牙肿了，我的口腔里也好几处烂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毕竟家里有个武汉分子。武汉分子，是的，武汉人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避之不及，网上也铺天盖地的谴责。
　　
　　女儿接到了从不联系的中学同学的问询，理由是：我的微信好友里只你一个是武汉的。你染上病了吗？你吃过蝙蝠吗……
　　
　　初七，我的拉肚子症状在吃了许多药之后得到缓解，但官方消息正式发布了无症状感染的病例，女儿一直以来的担忧得到了证实。她彻底后悔回来过年了，深怕自己无症状也会感染到我们。离开武汉已经过了十四天，我们一家继续隔离，这回从腊月二十九算起。
　　
　　初八，家族聚会在无言中自动取消，疫情发展到这程度，都能理解了。然后就是孩子不断接到牡丹江市、周边市县公安局以及社区的问询电话，因为她的手机号是重庆的。这样的排查是负责的，我们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积极配合。到底是给大家添了麻烦，孩子越来越沉默，刚回家时的欢喜的小麻雀变成了失语的扑拉蛾子。熬绿豆汤，煮蒲公英茶之外，我也煮鸡汤，熬鱼汤，撤火并加强营养。时刻准备着，万一有不虞之灾呢。
　　
　　十三，单位领导突然给下任务，让我写一份致全校师生的信，疫情相持阶段，给大家鼓鼓劲儿，并提出一些柔性要求。终于能为抗疫做些什么了，我欣然接受了任务并在两个小时内完成，得到领导高度认可和表扬。正当我洋洋得意时，小区的排查开始了。我们的第二次隔离也到期了，我心理坦然。当报上家里有武汉回来人员时，立刻引来高度重视，仿佛我们一家是有罪之犯。不爽，我们真的无意害人。
　　
　　小区的排查很快通知到了我的单位，晚上单位领导来电话批评我之前为什么不如实上报情况。领导的语气很严厉，跟之前夸我时的热情是两个极端，显然我上午的功不抵此刻的过。我检讨，一遍遍检讨，给单位和同志们添麻烦了。
　　
　　元宵节过得心惊人胆颤，孩子也拉肚子了，并伴有低烧！最高体温３７度３。不会是真的染上病毒了吧？
　　
　　十七，钟南山发表论文，说新冠病毒最长潜伏期为２４天。我的孩子已经离开武汉满２４天了啊。腹泻控制住了，但体温还在３７度，我是不是该把孩子送去做核酸检查了？
　　
　　在我快失去理性时，孩子还是理性的，她说应该没问题，如果自己染了病毒，我们不会这么安生。“妈，你放心，你没染上病毒，我也不是病毒携带者。”
　　
　　随后，在网上也找到了一个医生对于低烧的判断帖子，替我们排除了感染的可能性。我也不断咨询学公卫专业的妹妹，她说我们这些症状都是因为过度紧张造成的，放松，再放松。
　　
　　二十二，孩子从西安回来的第二个２４天也满了，全家人的身体状况也都正常，一直以来紧崩着的那根弦才放松下来。刚要举杯庆祝一下，又看到了有人潜伏了３９天之后才发病的消息！
　　
　　正月里来是新春，我被疫情吓掉魂。又想方设法买了二百个口罩，只两层（先前买的是三屋的），每只5块5。
　　
　　正月过去了，孩子还在家里宅着，尽管想办法在线上学习，从网上买了专业的书在看，我知道她仍然在等着能返回武汉的春信儿，每晚在梦里为自己的４００多株实验稻苗焦虑。抗疫，目前为止还没人能给出结束的时限。
　　
　　眼下，宅着的不光是我武汉回来的女儿。回望宅在家里的庚子正月，最大的感慨是，每个小家的幸福是建立在我们的“大家”祥和之上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凭借白衣勇士的付出与牺牲，我们得以蜷缩在屋里苟延残喘，活得战战惊惊，了无生趣。这一刻，深深体会到国泰民安四个字的含义。国泰，民才安啊。安下来之后的“民”，还有理由不为国之“泰”而奋斗吗？

袁汉林

情节绕人，真实贴切，亲身经历的叙述，体会很深，读来随心，最后说得好极了，‘国泰安民’介释有水平。欣赏好文，闫好楼主。

孙姜

袁汉林 发表于 2020-2-26 07:41
情节绕人，真实贴切，亲身经历的叙述，体会很深，读来随心，最后说得好极了，‘国泰安民’介释有水平。欣赏 ...

谢谢袁老师读评。这个正月太难熬，不吐不快，吐也不快。噫吁！
问好，并祝平安

千幻烟

疫情很快就要过去了，春天真的要来了。

孙姜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2-26 07:58
疫情很快就要过去了，春天真的要来了。

嗯嗯，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愿，如我所愿。

鴳雀

我是躺在被窝里读的《正月里来》，惊心动魄，读得手脚冒汗不得不起床，比小说好看。女儿至农历正月结束隔离了两个二十四天。小年夜回牡丹江。路上，西安，不能隔离吧。计较时间，请看读得有多认真。

夜莺

最后一段点睛之笔，一下点亮了全文，使文章有了生机！赞！

孙姜

夜莺 发表于 2020-2-26 08:47
最后一段点睛之笔，一下点亮了全文，使文章有了生机！赞！

不是唱高调，是真实想法。宅在家里哪也去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啊
问好莺莺，好久不见

孙姜

鴳雀 发表于 2020-2-26 08:31
我是躺在被窝里读的《正月里来》，惊心动魄，读得手脚冒汗不得不起床，比小说好看。女儿至农历正月结束隔离 ...

这份计较，暖心。
在西安，她一次也没出门，虽然那时国家还没要求隔离。她学生物，懂得利害
在路上就没办法了，一直不摘口罩，飞机上也不吃不喝
这个正月啊，我过得如履薄冰

草舍煮字

读得我一阵惊心动魄，一阵热泪盈眶。我的女儿如果从武汉回来，一开始我恐怕也会选择隐瞒，也会不顾传染和她形影不离，也会随着疫情的恶化深悔自己的错误。
读来感同身受，为你揪心，对文章的结论深深认同。

秋实

读生姜此文，一直揪心，这是一个普通百姓的真实生活，如此的煎熬中一天一天地捱过月余，别说当事人，就是我等局外人，也是心惊肉跳啊。
好在，有惊无险，但心中的悲凉挥之不去
这一场猝不及防的疫情，灾难真的是毁灭性的。
生姜，懂你的心情，很快可以熬出头了吧？再等一等哦

秋实

这一篇文，我读了很久，心情也非常复杂，多么不易的经历，因为“武汉人”成了一个敏感词，疫区经历成了高危的不定时炸弹，即便只是当作备忘记录下来，也是一种警示。
我也得缓和一下心情，呵呵。
话说生姜，你这字整得实在太大了，读文晃得眼睛受不了。
4号字足矣！

秋实

最后的点题，是全文的亮点，也是不少人的心声。
我绝对相信，这不是口号，那是经历过后的深切感悟，尽管这一份感悟，代价何其沉重！

月牙

后知后觉，才是人生常态。所以，我总提醒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牛老伍

孙姜老师经历，感同身受。我到现在还只排队在大药房凭身份证买到了3个口罩，第二天社区发微信统计，谁去过大药房呀，那个送货物的司机是疑似，呵呵，妈呀……，

欣赏老师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