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奶

露渊

                                                                                                                     羊皮奶

                                                                                                                             文/露渊








        夕阳像是涨破了肚皮的蚊子撒出的血，扑向整座村庄，村庄很静，可羊皮奶还是的肚子很不争气，它叽里呱啦地嚷着，羊皮奶颤颤巍巍地走在去大儿子家的路上。一只猫路过，喵了一声，只可惜羊皮奶满脑子的心事，并没有留意到猫咪向她打招呼。

        大儿子家离小儿子一家在村头，一家在村尾，几年前的羊皮奶，奔波在两个儿子家之间，村里人都说她像只陀螺，又说是她老伴在阴曹地府，把所有的阳气都给予了她。

         可是今天两个儿子家之间的路好长，羊皮奶的两条腿像是注了铅。

          她看到路上的人远远地看到她都躲着，以前不是这样的，村里人躲着她关键是怕她两个儿媳妇。

          谁要是和羊皮奶搭话了，就是和她们过不去，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嘴巴厉害，谁要是得罪了她们，能骂你三天三夜，祖宗十八代。

        还有一个原因，大儿子的两个儿子发了，在本地一个做房地产生意，一个做水果生意，村里好多人都羊皮奶饿两个孙子罩着吃饭，有些话不能明说意会就行。

          夕阳似乎很小气，它很快收兵回营。今晚没有月亮，羊皮奶揉揉眼睛，虽然岁月把她的上下眼皮早已堆在一起，但是有什么关系？这条路，整个村庄羊皮奶都熟悉，甚至路过一只猫狗，羊皮奶都知道是谁家的。她活得太久了，今年九十岁了，就像儿媳妇说的那样，老天爷早都忘了她，应该自己去找阎王爷报到，可是她不能给孩子们脸上抹黑，尤其是两个大孙子，都是先进党员。最小的孙子刚参加工作，听说在政府部门，还在考核期。

        羊皮奶的大儿子可是十里八乡的红人，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所以一辈子不缺钱，小儿子两口子在赶集，起早贪黑地很不容易，早些年小儿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羊皮奶处理，所以就得罪了大儿子一家。

        大儿媳妇说了：“你偏心小儿子，以后不要指望我养老。”羊皮奶没有想过养老的问题，小儿子家里地里的活她都给干了，大儿子家里地里的活只要有时间她也帮着干，只不过确实干得少。

        好多时候羊皮奶问过太阳：“你咋那么小气呢？你咋说走就走了呢？”可是太阳笑盈盈地不说话，羊皮奶叹口气，又叹一口，就听到大儿媳妇的骂声，她不说话一句都不说。

        如今她干不动了，地里活忙的时候，小儿媳妇就不能去赶集了，忙完地里的活，家里还有羊皮奶，小儿媳妇脸色很难看，但是没骂过羊皮奶。

         关键是自个儿子刚上班，还要买房买车娶媳妇，这老不死的眼花耳聋啥也干不了碍眼了，一开始她只是比着鸡鸭骂，后来直接骂羊皮奶：“你咋这么不要脸？赖上我了咋地？嫂子清闲了大半辈子，两个姐姐咋不说接你去养老？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羊皮奶特别希望自己耳聋了，可是小儿媳妇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

          小儿媳妇说是她吃饭的的碗，不小心打了，这就意味着羊皮奶没碗吃饭了。

        人活到这个份上，真的应该自己去找阎王爷，羊皮奶睡了两天，饿了就咬着被子，再不行就咬着嘴唇，硬是咬破了，可是肚子实在是不争气。

         没有人告诉她现在是啥时候，要是有个什么节日也好，两个女儿会来看她，给她带点饼干啥的，不过为了不让嫂子和弟媳妇嫌弃，她们来去匆匆，好多时候话不多说，连一口热水也喝不上，羊皮奶没有水壶。

         两个女儿都买过，但是水壶不在羊皮奶屋里，她们也不敢问，坐一阵就走了。

         这个夜晚，让羊皮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鸟为食亡，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鸟，飞不动了就饿死算了，啥都不用考虑。

       终于到了大儿子家门口，还好透过门缝，羊皮奶看到屋里有亮。

       她靠着门边缓了口气，想着该怎么开口，说自己饿了两天？还是说自己想在他们家住一晚上？或者是要一口饭吃？

       想到这里羊皮奶干枯的眼窝里还是流出了眼泪，她想自己就是命贱，两天两夜没喝一口水，水居然还能从那两个窟窿里流出来。

         如果她有力气绝对不会靠要饭活着；如果她有力气绝对不会到儿子的门口去要饭；如果她有死的权利，绝对不会去要饭。

        大儿子出来了，端着半盆子水泼在路上又进去了，他根本没有看到羊皮奶。

        羊皮奶赶紧伸出手去掰住门边喊了一声：“喜子。”也许是声音太小，大儿子好像没有听到，门咔嚓关上了，羊皮奶疼地大叫了一声。

         “谁？”大儿子吓坏了又说：“谁家的猫狗？”还好他带着话音又出来了。

          “是我喜子。”也许是那声叫喊声让羊皮奶感觉到了力气的存在，接着又说：“能不能让我……”她又犹豫了，该是要饭还是要个窝？这一定要考虑清楚。      

          “啥？你这时候来干啥？”大儿子又像是想起了啥接着说：“难道是家宝那个杂种把你赶出来了？我这就去找他，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说着拎着锄头就往老二家走去。

          羊皮奶赶紧扑过去抱住老大的腿解释：“没有喜子，家宝没有赶我。”她鼓足勇气说：“是我想在你们家住几天。”

          “你说啥？凭什么？你当我是傻子？”大儿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接着说：“你还有脸来找我？看你有力气的时候跑前跑后地给小儿子苦光阴，咋了？快死了想起我来了门都没有。”

          接着又对她老公说：“我可把话撂这里了，今天有她没我，你看着办？”说完头都没回进去了。

         大儿子说：“你看你干的啥事？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出来干啥？还让不让人活了。”说完也进去随手关了门。

        羊皮奶的心随着大儿子的关门声也关上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

         天上没有月亮，不知道为什么星星也很少，但是羊皮奶知道有一颗星星就是老伴，她好像听到老伴说：“去吧，去女儿家，就算死也要换身衣服，吃饱肚子。”羊皮奶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衣服了，年轻的时候她可爱干净了，不论多忙，衣服再烂四个孩子都穿得干干净净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羊皮奶变得邋里邋遢了，她没有几件衣服可换洗，就算想洗也没有盆子。

          　　羊皮奶哪里都没有去，半夜里她看到老伴来接她了，说是带着她去讨饭，从此走哪算哪，绝对不会再丢下她。

        天终于亮了，只不过今天的太阳可能是有点不舒服，赶着出门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它就是不肯露面。

        “羊皮奶咋这么早就坐在大儿子家门口了？”顺子媳妇赶着到田里干活，很奇怪地回头看了看心里想：“唉，人老了咋这样呢？睡在炕上不舒服吗？硬是坐在门口打盹儿，真可笑。”

         羊皮奶在大儿子家门口坐成了雕塑，再也没有醒过来。

          羊皮奶的葬礼很浓重，全程有大孙子发丧，听说礼炮就用皮卡车拉了满满一车。

         大孙子是建筑商，前来发丧的人都说他奶有福气，活到九十岁是福星，是儿孙满堂的孝顺才让羊皮奶活到了九十岁。

         葬礼上羊皮奶住进了七层楼，有金童玉女守护着，什么彩电冰箱，小车貂皮大衣应有尽有。

         随着鞭炮声响起，羊皮奶的寿材被抬到大卡车，唢呐队卖力地鼓着腮帮子坐上发丧车队的长龙一路向西。

        这晚，谁也没有想到羊皮奶家两兄弟美美地打了一架，羊皮奶的丧事很风光，可是收的礼金没办法分。

         丧事是大孙子出钱办的，他应该拿走所收的礼金。叔叔一家也拿走了自己亲戚家的礼金，问题是剩下的三万元没办法分。

         当然所有的财物与羊皮奶的两个女儿没有一点关系。

          大孙子认为自己要是不出钱，奶奶不一定就能按时安安稳稳地出殡，这个钱应该归他。

          可羊皮奶小儿子两口子绝对不依，他们养活了羊皮奶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钱非他们莫属。

           羊皮奶大儿子却认为，老人家给小儿子苦了一辈子，最后的力气都奉献给了小儿子一家，这份礼金应该是老母亲对他的补偿，要不然怎么会选择死在他家门口？这是老母亲的意思，也是天意。

         两个女儿只有哭的份，没有发言权。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刮来一股子大风，老大家的门被刮开，火盆里的余灰被高高刮起，火星子瞬间点燃了老大家的屋顶。  一时间又是风又是雨，大家闻声赶来，乱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火灭了，经过村委会连夜调解决定，那份礼金用来补偿大火造成老大家损失。   

           村主任走出老大家的院子，抬头看见天空中有两颗星星，很亮，挨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