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

梅边

阿黄

      阿黄是一条家狗。

      阿黄有七八十斤重。——虽然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人都吃不上，瘦得皮包骨头；阿黄就长了这样一身肉。我猜想阿黄聪明，若比了人，它一定是个致富的能手。它或许出去打野食有方吧，它并不赖以它穷苦的主人。

      主人成天为苦兮兮的日子忧愁叹息，只见了他的这条狗，才得以一点安慰。遍体柔软的黄毛，在冬天暖洋洋的阳光下，尤显光泽。那时他抚了它，像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一天，主人终于耐不住穷苦日子的煎迫，要把它卖掉了，指望能接济一阵子的柴米。他招来一个打狗的。打狗那时是一份专门职业，都是骑一辆破旧的洋车，一根小木棍敲一只羊角或者牛角，“邦邦邦”沿街敲着，人们一听到这声响，就知道是打狗的来了。

       那天那个凶汉双手擎着他专用的捕狗工具——一只铁剪似的铁铗子（前端扣起时是圆圈状，刚好能卡紧狗脖子，令其窒息），慢慢向院中大树底下卧着的阿黄靠去。阿黄似乎睡熟了，一动不动。待走到跟前，他看清了它的眼。它也看见了他，眼睛动了一动。他刚想往上搭卡子，阿黄“嗖”地窜起，一口咬到他的脚脖，然后窜墙而去了。

      阿黄跑了。打狗的被咬了不说，还已支了买狗的钱。狗没捞着，他想要回那钱。这家的主人也不愿意了：你技术不到，弄跑了我的狗，现在狗也不在我手上。

      这打狗的就天天来到这家，等这一条狗，要索它的命而去。阿黄呢，就夜里回家，吃喝睡足了，天一明，又跑出去。那打狗的扑不到狗，终于不愿意那家人了。那家主人到底觉得理有些亏，还是应该把阿黄交出去。

      那天夜里，他抚着又回到家的阿黄，流泪了。他说给阿黄听：我卖你也真是日子逼得没方了，眼看家里就要断炊……阿黄伏在他的脚面上，一动不动。它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他给它戴上准备好的套子，套在阿黄脖子上，阿黄一动不动。

      第二天，那打狗的来了。他一眼看到拴在院子里树上的阿黄。夺命的铗子递上去，双臂撑开剪柄，前端的铗子口张开，伸向阿黄的脖子。对准了，双臂狠狠地一合，魔鬼的手掌，卡紧阿黄的喉咙。然后拖起，摔出去，撩倒了阿黄。阿黄呜鸣着，蹬着双腿，身子慢慢软了。打狗的掏出铁钉似的大针，穿了粗粗的麻线，密密的针脚，把阿黄的上下嘴唇缝了个结结实实。要知道，狗一旦被缝上了嘴，就断了它的真气，去了它的势。再用绳索简单地揽一下它的前后腿，扔在驮篓里，就搞定了。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些装在车子上的狗，蹲在驮篓里，被缝了嘴，瞪着眼，流着口水的样子。哀怜的，刺痛人心的样子。

      打狗的为那几个钱，非要去索它的命；主人为那几个钱，甚至丧失了狗的良性。

      故事还没有完。打狗的载着阿黄走了，等待它的是即将到来的屠杀。不止阿黄一个，那打狗的嫌不够车，捕了阿黄以后，又走街串巷打了两条狗。这时候阿黄等三条狗，在后面的驮篓里，就是我上面说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讲述的人——上面的狗主人就是他的亲二舅——告诉我：当那打狗的驮着这三条狗走到李店村西那条小土堤的时候，后面的阿黄尖利的爪子向另一条狗抓去，两条狗一扑腾，本来就偏重的车子，掌控不住，摔倒了。阿黄扯破了嘴上的皮肉，张开了口，另两条狗也神奇地撕破了嘴，接着三条狗都挣开了腿脚的束缚，阿黄从后面窜上，死死咬住了那打狗人的脖子。以后人们看到的现场是：人被咬死了，还掏吃了他的肠子；三条狗都不见了。尽管细节上有猜测，但事情的确如此地发生了。

      阿黄再也没有回来。

                                              2017-01-20  00:42   秦皇岛

恩和

     “打狗的为那几个钱，非要去索它的命；主人为那几个钱，甚至丧失了狗的良性。”——老师，这一节可不可以不要？

恩和

我想呢，每一个像传奇的故事，应该都是在以比一般和寻常更显豁的浓度，宣喻着人生和世界的平衡率。人性倾斜到不如兽性，翻覆就不再是传奇而只是平衡的重建而已。
好故事。您也用最朴素的语言讲得好。幽忧的，一言未及忧伤，然而伤意淡永。老师小年快乐。

柯英

恩和 发表于 2017-1-20 10:36
“打狗的为那几个钱，非要去索它的命；主人为那几个钱，甚至丧失了狗的良性。”——老师，这一节可 ...

恩和看得仔细，这一节的确多余了。

柯英

看完整篇，我始终在想，这个是表现狗的灵性，还是批判人性的残仁？如果二者兼有，却又不能集中表现，分散笔墨了。还有主人和狗的关系，也没写到位。
个见，供参考。

李立红

这阿黄真是神勇！有灵性！让我想起那部忠犬八公的狗，只不过那只狗感人，这只狗聪明

梅边

柯英 发表于 2017-1-20 10:56
恩和看得仔细，这一节的确多余了。

嗯和这里这几句才是要表现的主题：故事到这里似乎是结束了——到这里，也没有怎么说狗的灵性，也没有怎么说人的残忍。狗也当杀，人也该卖狗——这不是我要说的，这两句在文气上稍喘一口气，作个停顿，稍卖一下关子，作个过度，暗示强调出下面要说的：人做事不可太违拗自然，或者停止，或者暂缓。如果为了目种利益非要非要，这就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根源。人被咬死是悲剧，穷追那么灵性的狗也是。要是我就先不要那狗了，要是我也就先不卖那狗了。再，狗和主人还能有什么关系?给柯老师拜年!

梅边

恩和 发表于 2017-1-20 10:36
“打狗的为那几个钱，非要去索它的命；主人为那几个钱，甚至丧失了狗的良性。”——老师，这一节可 ...

我明白谢谢嗯和!你参考上面我回复柯老师的。:)

恩和

梅边 发表于 2017-1-20 14:15
我明白谢谢嗯和!你参考上面我回复柯老师的。

嗯，听了。我呢，只当故事听的，没想文章、主题或布局什么的。觉得您这么写，是安静的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而这个故事自有的关于人性、人和动物的平衡关系等意味，会自然显现。
而我有一个认知，世界所以存在，一定有个平衡率的，涉及到人和动物的平衡率，正如您认为的，不要造成绝然对立，适当才行。
一旦失衡，就必然如本文结局，绝对受压的一方也会用决然的方式建立敌对，于双方都是可悲的。不管是人和狗狗，还是人和人。
浅显读字，不当原谅。老师冬祺。

梅边

恩和 发表于 2017-1-20 15:28
嗯，听了。我呢，只当故事听的，没想文章、主题或布局什么的。觉得您这么写，是安静的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

我也明白你说的去掉那两句：尽由文字来表现，不站出来主观说话。我就是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不同的当事人能做出不同的处理。
再，那时养狗，不是现在养宠物：一是为看家，一是为吃它的肉。还有一用是：狗吃屎，能帮助舔干净孩子的襁褓布。因为狗崽好弄，不用花钱。鸡狗鹅鸭，以为家饲嘛。狗通人性，就是一头猪，那年头，卖掉的时候，我的母亲每次都流泪呢。

恩和

梅边 发表于 2017-1-20 16:05
我也明白你说的去掉那两句：尽由文字来表现，不站出来主观说话。我就是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不同的当 ...

老师，听您讲这些，恩和真的都不知道呢。那时候的狗狗和人的关系，确实比现在当个宠物养与人的关系更深啊。难怪听见您隐隐的伤意呢。其实还是觉得您就这么讲，很好的，留的理解空间大嘛。老师，小年快乐哦。

放飞梦想

一条黄狗的故事，虽然写得很悲催，但是却充满传奇色彩。不仅再现了贫穷年代人们扭曲的心态，也从侧面映证了善恶有报的结局。

问好！！

云馨

说实话,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无性的动物啊~~~

沈盼盼

其实狗真的很通人性，为主人那是非常尽责的。但是，我还是不喜欢狗

朱竹

总觉得不到位 无以言说 摸不着头脑 漫无边际 模棱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