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桃花雾，李花霾》（1.2）

岩水

一，
        发觉不到头顶上有明显的太阳照耀，空气中涨满灰土土的尘霾，恍若游走的爬虫。穹苍一片浑浊，像极了晚期糖尿病人的眼珠，像极了陈放年把子的蛋壳:蛋黄稀疏成糊，蛋清霉变成浆，乃至分辨不清哪里是糊哪里是浆。隐隐约约嗅得到一股刺鼻呛嗓的异味，难怪口罩走俏！午后十二点零一分，我使出腾挪绝技，纵身一跃，翻墙出院。墙外，金灿灿的油菜花媚眼飘飘，但它无法拦截我的双脚。

        我一路小跑，箭一般地奔向千米之外的“新农家乐园”。园内果木成畦，桃花朵朵，别有洞天。放眼瞭望，落红满地，铺毯成径，我迈右脚脚尖，踮左脚后跟，生分迟疑，战战兢兢地踩踏上去，唯恐碾碎粉红成为污泥。心动时刻，惊魂入内，眼前这“当春乃发生”的桃花呀，它们红红白白水水嫩嫩虽经夜来风暴袭击，却依然如故傲然绽。除了雾霾的亲吻，和青叶的浅浅细细，寻不见蝴蝶们流连忘返的追，看不到蜜蜂们忙碌不跌的釆。可是，我来了，来了！这已足够。昨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强劲沙尘暴，它斗兽疯狗似的撞击着寝室西窗外的雨搭，时时暴跳出雷鸣般的怒吼，无情地践踏我辗转难眠的梦，无情地蹂躏着我迎春花开的心。憋了整整一个早晨又一个上午，趁学校午餐休息看管疏松的空档，我抓住机会逃了出来。

        “学妮子，就你一个人？”护园老人拄着杖，披着衣，穹隆着骨瘦如柴的身板，昏黄着眼睛里无限焦灼的渴望，一步三晃地前来，颤幽幽地招呼。

       能不就我一个人么？

       年年阳春三月，奢侈的都是狂风，吝啬的总是细雨。苍天一笑，则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山川大地姹紫嫣红。苍天一颦，则杨柳带愁，桃花含恨，夜半风咆沙哮，清晨雾霾盈天。人，这过客；人，这微尘，来去匆匆，朝存夕亡，性命无常。尤其，叫人上心叫人着魔的，不经意间就促忽成了经年隔世。我能不只身单影地自顾去年此时依旧芬芳的“人面桃花”，能不一个人怜香惜玉？断雁孤鸿，形容憔悴的我，好像再怎么发奋识遍天下字，还能有谁给我波澜不惊的爱情？好像再怎么励志读尽人间书，还能有谁陪我细数青春流年这狭缝里的三月，这三月里的桃花？

       高考即在俩月后，不是传说。柳绿桃红，却成了经年。忘不了的是你挥舞着双手，我牵拽着你的衣袖，甩动长发，穿梭在这谜一样的桃花园里。你的疯言梦语，酿造着我的欢笑。你的插兜行走，灼热我勾肩搭背的胳膊。你虽然弱小，你的臂膀却那么坚强，汇聚着前世今生的逢力成为巷湾。本来打算一时停泊，永久停泊。本来打算去年依傍，今春依然。累了，我们就手脚并齐，像两棵倒下的树桩，紧贴桃花漫地的田埂，听着风声，细数着流云，叫一切考试考试的紧箍咒见鬼。可，你的人，你的影，都哪里？

        “老伯，还是去年今朝，一碗桃花水的面，丢荠菜；一笼蒸春蒿，搅蒜泥。饿了，中午学校里我没得饭吃。”我哀诉乞求，声音低沉，几乎灌得进地缝冰窟。

        “学校的饭菜，吃不成，只是贵。坑爹！发寒窗学生们的洋财，刮学生齿下的油水，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托。”老人棍击黄土，发出“啪啪”的响声。连诅咒带臭骂之后，老人叹息遗憾追悔摇头:“唉，学妞子，面可以撑着你吃，恐怕那三月桃花水你在老朽这里是再也喝不到嘴里了。学校搬迁到这里，拦腰斩断桃花水源，去年还勉强提取得一桶半壶，今春果木牲口还有我这老东西都只能饮用深层地下水了啊。”

        只要是老伯您的厨艺，好歹糊弄个肚子圆圆，别的我没有太高渴求。太高渴求，我还可以吗，我还能吗？老伯，人家都说能给土匪隔墙，不与学生做邻。这两年，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学生可是给您老添乱找麻烦不少。如今我像叫花子祈求您老施舍一顿糊口的饭，您老七损八伤耄耋之年相对于我这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学妮子又有什么奢望呢？

        整天吃学校的饭菜，吃得我一瞅见就想哭。前些年，瞅见学校的饭菜就想哭，是因为小学四年级起我就开始住校食宿，到了高中任凭啃馒头嚼白米喝凉水，我也咽不下学校的饭菜。而今瞅见学校的饭菜就想哭，是因为逆流成河思念成灾，有一个人终因吃不习惯学校的饭菜免疫力锐减患流脑舍我而去。


二，

         “你说，你给我说，你一个高二的学生，你为什么翻墙，你为什么总翻墙？你是猴子，你是猪，你是牲口，没耳性！你是N次翻墙被逮住了。”

        残阳如血，罩严县城一高新近落成的现代化超级教学楼。竭声如嘶，震荡在高二教学楼第四层空旷的回廊里。

        新一高教学楼共计三栋，每栋大小高低基本相同。尽管远远逊色于文明世界的“大裤衩”造型，但是它们同样讲风水究阴阴，落地独特，仿佛古币钱眼形状，南北对称，东吞西豁，计六层六十个标准教室。每层西头厕所，东头集体办公室，连南接北的中段则是年级领导坐阵办公的地方，附带茶水房、上下楼梯及生命通道。领导坐阵办公的外墙，赫然公示着学生新近考试成绩排名情况:总分排名，学校排名，市县排名，学科排名，班级排名，历历在目。往往同一分数三五人重名，半分之差落开五六个名次值。细观学生成绩排名公告，简直就像经验二战时期要命的“红胡子”绞肉机战役，更像践行蜜蜂们咬成疙瘩层层叠叠附着于成绩女王的核心。学生成绩排名咄咄逼人，它雄辩地证明“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并非夸张，而是现实，残酷的现实。每次刷卡打水行走到这里，我都有一种高压眩晕窒息缺氧的感觉。

        晚饭5:40到6:10之间，竟然在教学楼寻得见老师们的身影，这不得不叫人承认老师们的呕心沥血毁人不倦和春风化雨润物有声。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觉得老师像妈妈。上小学的时候，我觉得老师像阿姨。上初中的时候，我觉得老师像朋友。这上了高中，我觉得老师像路人。路人，奶奶说，不要跟路人搭话，他们多是骗子，特别是给你糖吃的，是些专门偷小孩的人贩子。高中老师们上完课，卷起课本夹着教案扭屁股就没影了，办公室形同虚设。课堂上声情并茂的高中讲课老师几乎成零，他们言辞冷傲，故作高深莫测状。学生课后学习有困难有疑问根本找不着人，只得启动自我消化系统，或者发挥同桌情同学谊交流解决。我们实验班，学霸扎堆，没有自行解决不了的学习问题。所以对于高中老师，我早就不抱期望。新问题，新思路，新概念，新超越，他们是绝对没有的。他们墨守成规，思维僵硬，好像很权威，其实一个教案用几年，一道腔一部戏今唱明唱后天还唱，这个班唱唱那个班唱唱，唱来唱去生蛋唱成熟蛋，熟蛋唱成臭蛋，臭蛋最后唱成“圣人蛋”，也就是超级名师“桃李满天下”的那种蛋。

        我这样说我的高中老师，也许真的“大逆不道”，会遭唾骂，会遭报应。可是，我自持我是一个讲良心的学生，蔑视一切跟我摆谱的家伙。好像“师出一蓝而胜于蓝”，就是老蓝的功果。其实，再优秀的园丁他培土施肥浇水育花，然而花成花败在于气候在于上苍和自我成长。何况，谁能保证园丁不会追加过多残留的化学肥，谁能保证园丁不会浇灌污染水，喷洒危害禾苗正常生长的封闭针？当拜金主义成为教条，追名逐利成为时尚，我敬爱的老师们已经集体沦丧。对教科书宣讲的真相我有所怀疑提出异议的时候，他们老师总会说:

        “你怎么这样想？这超出考试大纲要求，你这思维不对。你挺聪明，你是不是不想上名牌大学？”

        接下去可能就是“你脑子有病吧？你是来给学校给你自己争名分的呢，还是来砸场子的？”

        甚至是“你父母怎么变异出你这样花钱求学，求着求着求成了叛逆。你这女孩，如此叛逆！要知道露头椽子先朽，太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他们呐喊一声应者万千，他们众口铄金，吐唾沫淹死人不偿命。我还是回避，少跟他们师者斗法，真理掌握在他们这等权威者手里。他们是教书人，他们是命题人，他们是标准答案的指定者，他们是裁判，是评委。而我是不折不扣的运动员，我在他们手里攥着，我即便像孙猴子一样蹦哒也逃脱不了他们的手掌心。胳膊拗不过大腿，所以高二之后，我就不再成了“问题女生”，老师上课讲与不讲，我都在做题。他们拿他们的评卷标准判我得失，计我成绩，我理所当然落在学校前五十名之后，甚至百名之后。可是，这算得了什么？我信，故我在。评卷老师扫一眼打分，视字迹优美酌情幅度。乖乖，我的字迹丑陋得像“朱洪武”，我的观念牛他们于千里之外，我不被他们看好，正如我不看好他们一样。我科科吃亏三分五分，当属正常，六科总成绩平均落下4×6=24分，实属正常。尤其我的考试作文，总是不及格，有几次甚至是零分。

         “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孙子、懦夫，是可怜虫。”突然记起莫言的话，我一个小小女孩子家竟然不想称呼莫言为“老师”了。因为当下“老师”一词和“小姐”和“同志”和“专家”和“教授”等等众多曾几何时璀璨夺目的词汇一起沦陷为下三烂的了。我不想称呼莫言为“大叔”，因为那样太有代沟感的了。我只想称呼他“言锅锅”，或者“莫帅帅”。 感谢上苍叫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里，我小小女子幸得“零分大王”的标签，实在没有枉披人皮，实在没有枉度青春韶华。

         “老师，我这一题答案正确，为什么还被扣5分？”那天天很亮，我感觉本次考试我的数学成绩应该是满分150分。可是卷子发下来了，才127分，我检查了再检查，终于忍无可忍，就拨开众人挤到讲课桌前，击鼓喊冤，大声询问我们的数学老师，我们的班主任，同学背地里称呼的老斑儿，刘峰。

        “是么？”老斑儿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翻看我两眼，才放下手头的事，慢慢腾腾地接过我的试卷，审查员一样冷冰口气征询我:“噢，你就是狂美伦？”

        我讨厌叫错自己学生名字的老师。身登三尺讲台无数次，不是寒窗里边转，就是寒窗外边转，不是这里盯盯，就是那里嗅嗅，而且周考月考单元考无数次，作为班主任——我在校生活的第一监护人，平时私下里他都怀揣着些啥高深莫测的东西，开学俩多月了竟然还不清楚自己的学生叫什么名字？我坚信我的班级成绩不比谁差，我坚信我的名字不比谁容易记起，尽管我的颜值我的书写一概不怎么样，但是我就是我，一个活生生的我，一个志存高远的我。我说:“老师，容学生纠结一下我自己。我姓匡，名美伦，叫匡美伦，而非狂美伦。”

        “嗛！”老斑儿鼻孔里摩擦出轻蔑的窃笑声，转瞬扳起他那张铁青关公长脸，自管指正我的卷面不足，极其权威地批评说:“你这少步骤。”

        “少几步？”

        “两步。”

        “那，我同桌的岂不是比我的少了四步，人家怎么得的是满分？”日死谁先人的板板，不作死就不会死，我早有准备，所以不失时机地递上我同桌的试卷。同桌的字好像印刷，卷面颜值很高，但是强行遗漏了两步；我的字好像丑八怪，颜值一般般，但是不缺步骤，亦没有差错。

        “这个……”始料不及被人证到死处，老斑儿瞬间脸红耳赤，他张大嘴巴，倒咽一口冷气儿。但是老司机毕竟是老司机，再怎么咽憋再怎么高的台阶也能够急转而下，游刃有余。我可爱的老斑儿，不知道他是坚信“装大狗就能咬人”，还是一直就这么富有超人的智慧。他拉长脸，摇头晃脑，撇京腔操京韵说普通话:“没办法，你这一题不归我改。Do you know? Do you understand?”

        呷！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姐眼框含泪，鼻腔酸楚。说多了，姐肚子愤恨，肠子悔断。  

枫叶飘飘

楼主，早。

枫叶飘飘

一早拜读美文。好食欲

枫叶飘飘

小说的语言自成风格，有张力厚重，在结构上也十分严谨。情节人物丰满，佳作欣赏。

戏笑九宫

好像再怎么发愤识遍天下字，——发奋？
你这一题不归我改。——管？

此作以雾霾沙尘暴为切入点，以逃避至学校隔壁桃李园与“老园丁”的对话，以学校乱象为反衬或场景，深深控诉着时下的师德流失、应试教育体制时弊、社会人文乃至自然环境对青少年一代心灵的摧残，如一场声情并茂的辩论又像是孤独的呐喊，可谓触目惊心引人沉思。小说文笔语言极富张力和韵味，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境很有宽度和广度外延，小说各个环节要素俱佳，一篇很有社会价值和艺术效果的力作！稍感第一节环境描绘、景物映衬、托物言志有点过了，可否精简凝练一下？浅见乱弹，恕我直言。无论如何都是一篇醒世文章！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岩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3-18 05:56
楼主，早。

枫版主早！

岩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3-18 05:56
一早拜读美文。好食欲

客气啦！惭愧担当。

岩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3-18 06:02
小说的语言自成风格，有张力厚重，在结构上也十分严谨。情节人物丰满，佳作欣赏。

自成风格才是不敢担当。后续尚有五六节。

岩水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3-18 06:34
好像再怎么发愤识遍天下字，——发奋？
你这一题不归我改。——管？

九宫真是我的文字老师啊！我手机上打字，眼还近视千几百度，混乱不清到底是哪个字，真是我羞愧之极。这里深深表示感谢感谢感谢！

岩水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3-18 06:34
好像再怎么发愤识遍天下字，——发奋？
你这一题不归我改。——管？

是啊，第一节有些散文化，这是我想尝试学生那种慵散的口吻。您提出来了，我回在这几天里梦牵魂绕地琢磨呢。谢谢您的宝贵意见，远握。

草舍煮字

充满混沌、愤懑之气。说实话，没读完。岩水老师应该是教育工作者，多篇小说都很贴近的教育现实。小说是现实的归集和提炼，但是这一篇读来难受，暗无天日的感觉。
警世的同时，要不要有点思考？我想着这个问题。

枫叶飘飘

很受益，在写作技巧上

紫忆梦

先占个位置，一会去欣赏学习

碣石清风

一篇反映学校生活的小说。语言如诗意境如画寓意如檄文？很别致一篇小说，曾几何时校园变得如此混沌，桃花雾李花霾，雾霾好厉害污染空间侵蚀人的机体以致灵魂。作者满腔义愤针砭时弊鞭挞校园龌蹉，作者巧妙运用借代手法揭露丑陋，深刻而犀利。题材新颖，振聋发聩。

岩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3-18 09:50
充满混沌、愤懑之气。说实话，没读完。岩水老师应该是教育工作者，多篇小说都很贴近的教育现实。小说是现实 ...

煮字先生作为太虚评论员，在没有读完的情况下所言，叫我深深思考了许多。第一，我写作失败，竟然令特约评论员都读不完？我余下来还有好多章节呢，也许达到近二万多字。所以，我继续写下去的决心脆弱。第二，我是一线教师，我写此文是以学生的文笔进行书写的。不错，这位同学是有问题的。题目叫什么呢？桃花雾，李花霾，桃李指学生的。我力图写一个污染雾霾的学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