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sjby 于 2017-3-27 15:13 编辑
农历二十四节气,记忆最深,最感亲切的,是清明节。 知道杜牧的《清明》诗。中师时,文选老师讲戏剧要素,曾将这首七言绝句改编成一出场景、人物、情态、动作、对话,诸般齐备的戏剧,觉得有趣。川东的清明,没有杜牧诗里的郁郁。川东人,好像没有清明祭祖的习俗。每年上坟,多在春节。这样的选择,很有道理。一家大小,子子孙孙,齐齐整整,一起到先辈坟前上香、放炮、烧纸,让远逝的祖宗看到家族的兴旺,世俗的热闹。七月半,是鬼节,要给祖先烧纸,这纸是当钱烧下去的。纸随火焰化为烟云,缭绕或上天堂,或下地府,供先人使用。 惊蛰过后,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万物应时生发。清明未到,桃李竞艳之时,田间地头的野草就茂盛起来。一种叫清明菜的野菜长得格外嫩。称其为菜,是因为可以吃。清明菜身姿低矮,多长在地肥水丰的阳坡,喜欢在油菜地小麦田的地角田边、农家院落的房前屋后、果树花椒树的树头、水渠沟堰的坎上安身。五六片叶,附着于细细的茎,全都有一层浅浅的绒毛。晚些时候,也要开花,分不清花瓣花蕊,一小团嫩黄,点在茎的顶端,像停着一只黄瓢虫,像戴着一顶小草帽。把清明菜摘回来,认真清理清洗,汆在水里上火小煮后,和糯米粉,使劲揉。这是力气活,归我。白白的糯米粉在我手下,渐渐变成浅绿色的糯米团。看上去,绿意满满,嗅一嗅,清香扑鼻。 这还没完。屋梁上吊着的老腊肉取一块下来,要有肥膘的,煮好,切碎;坛子里腌着的榨菜摸一碗出来,要年前新做的,切碎;市场中摆着的葱苗、野葱、春芽买一把回来,要刚起地、刚采摘的,切碎;一起下锅慢炒。腊肉的醇香,榨菜的咸香,葱苗特别是野葱、春芽的清香,渐渐从锅里腾起来。锅里的肉馅,油油的,有肉膘的玉白,有榨菜的深青,有葱苗、野葱的浓绿,有春芽的淡红,有瘦肉的深红,各色杂陈,活色生香,引得涎水满口,食欲大起。 揉好的糯米团子压扁压薄,成直径约十厘米的圆饼状。炒好的馅置圆饼中,包好,做成半月形,封口处卷起荷叶边,煞是好看。做好的清明粑排在蒸笼的格屉上,猛火,只十分钟,一锅绿绿的吃食就呈现在眼前。若初七八的月亮,却是青葱的,透着香气。不是醉吴刚打破酒坛溢出的酒香,是杂着许多时令物候的清香。可以做糖馅。讲究的,是汤圆馅,红糖、冰糖、芝麻、花生、核桃、板油一起剁茸。简单的,有豆沙馅,纯红糖馅。也有不加馅,只在糯米面团里加一点糖的。一口下去,先是糯,绵软但有嚼劲。后是脆,咬到了葱苗、野葱、春芽。最多的是香,香随肥膘的那点腻,在嘴里、在身上乱窜,香得浑身舒泰,满心欢喜。吃糖馅的,要注意。清明粑看着已不冒气,但早成浓液的糖汁却阴险地滚烫。若像吃肉馅的一大口下去,肯定会把舌头烫坏。只能取古典女子般樱桃小口,轻巧地小心咬来。 同样是四川,川东人喜欢吃清明粑,每年都做,川西却很少见。有次清明,在成都,想吃清明粑。父母说,只洛带古镇有清明菜卖,可以打糯米粉。坐公交去买菜打粉,匆匆去匆匆回,做好第一锅清明粑,已是下午。清明粑,江浙一带,也有。一年三月,在杭州边的一个小镇上,见到过。问,叫清明果。苏州观前街,也有卖,陆文夫的书里提到过,叫清明团子。 说起清明节,清明粑,会想起奶奶。第一次吃到的清明粑,是奶奶做的。清明粑的余香还在,奶奶却已逝世多年。奶奶墓木已拱,我记忆里的奶奶却一直没有变:低矮的身子,背驼得厉害,头便几乎一直低垂,被缠得不成型的脚,走路一颤一颤,满脸皱纹,既是年轮的写照,也是她历经的人间沧桑。奶奶逝世时,在成都读书,父母没有告诉我。等从女朋友的信里知道消息时,奶奶已下葬好几天。听到消息,我走出校园,一个人沿着人民南路向北走了很久很久,不知是想往哪里走。暮云低垂,枯枝瑟缩,只是深冬的写意,但我却觉得,一切,都与奶奶逝世有关。 清明粑不管怎么做,不管叫什么名字,都只是季节吃食,没有清明菜,就没有清明粑。吃清明粑,既是吃节令,享受大自然的恩赐,也是吃安然,体味人间美好、世事安详的圆满。清明节,在我这里,是节气,是时令,是物候;更是节日。隐隐的,还有内心永远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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