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友同题】军人的尊严

草舍煮字

军人的尊严

文/草舍煮字

　　（一）

　　“那个年代，我爸爸和他几个战友经常在莫斯科餐厅聚会。”老莫嚼着鸡腿肉说，“我爸和我妈第一次见面，就领我妈去那里点餐。那时候，我妈妈刚入伍，文艺兵，我爸爸的军衔就已经是......”

　　老莫，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总爱提起当年，他家老头儿和莫斯科餐厅。

　　这张四个人的小餐桌旁坐了我们六个人，一贯慷慨的老莫点了满桌子菜。他把啃了两口的鸡腿扔到地上，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不知道从哪里蹿过来，我旁边的老枪踢了它一脚。它灵活地躲开，叼走了那根骨头。看来这狗不是小饭馆的稀客。

　　“哎，这人吃饭的地方怎么能有狗呢？服务员，服务员！”老枪叫起来。他的烟抽得很凶，尤其是在写愤世嫉俗的东西的时候。

　　“嗨嗨嗨别叫了，我就说别来这狗食馆吃吧，老悲非要来体察什么民情。狗食馆里只有狗情，哈哈哈哈......不过这道茄汁牛柳做得还不错，入口即化，估计嫩肉粉用得恰到好处。”吃货擅长写小资情趣的文章。

　　老悲，是他们给我起的外号，我出版的小说有很多是悲剧。

　　“老枪你可小心点，那狗正在发情期，有火没地方撒呢！要不是饿早就咬你的裆了，嘿嘿。”文氓是个文字流氓，写的玩意儿经常离不开下半身。

　　“狗是跟着那老头进来的……”卫国说了半句，被那边一个女人的叫声打断了。

　　（二）

　　老莫是部队出版社的编辑，之前他组织了一个文学沙龙。部队大院子弟的习气是父亲级别不同的孩子不在一起玩。沙龙六个成员都是干休所师职楼的军二代，业余作者，为了稿酬这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他们定期在宾馆集中研讨，然后到高档饭店聚餐。几年下来，他们的作品水平也只能在军内刊物发表，当然稿酬不低。最出彩的是一部描写抗日战争的小说，稿酬颇丰。后来改编成三十多集的剧本，令人沮丧的是，电视剧刚开始拍摄时，赶上社会上抨击抗日神剧，剧组知趣地解散了。

　　老莫于是进行改组，把家在团职楼的我和卫国吸收了进来，把沙龙改为“军文俱乐部”。现在俱乐部八个人，只有卫国和老莫是文学科班毕业和有军籍的。卫国还是部队报社的记者，他加入的要求是不许给他起外号，因为他是军人。

　　俱乐部的另外两个家伙擅长写武侠和战争类的东西，今天他俩嫌饭馆档次低，借口溜了。

　　（三）

　　刚才打断卫国讲话的那个妖艳女人，身穿雪白毛皮衣脚蹬长筒靴坐在窗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哎呀脏死啦！老板，老板，能不能让这个臭要饭的起开呀？他又不点菜。”

　　饭馆小老板在前台做出忙碌的样子，操着外地口音饶舌说：“不好意思哈美女，他点菜啦，后厨光顾着伺候您的菜了，忙不过来呀！”

　　“把我的炸臭豆腐干给我打包，我不在你这又脏又俗气的地方吃！哎呦外面下雨了……”

　　卫国说的那老头蜷缩在女人背后的椅子上。虽说十月中旬是个乱穿衣的季节，但他身上的冬装穿得有点早，已经脏污破烂几乎看不出军绿本色了。

　　老枪站起来回敬了那女人一句：“吃着臭豆腐欺负老年人，啊哈？很不俗气嘛！”

　　看见我们围上前，善于察言观色小老板忙走过来，微躬着腰讨好地说：“各位……各位首长大哥……”看来他刚才听到我们的谈话了，“这个老头不是要饭的。他住在对面的小旅馆，今天没钱住了，坐在街边。我见要下雨了，就叫他进来坐一下。”

　　这位老人已经谢顶了，一圈头发和络腮胡子乱蓬蓬的，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刀刻斧削一般，看样子岁数过了古稀。他左眼凹陷，已经失明，右眼浑浊无神，全身无力地窝在那儿，在硬木椅背和冰凉墙壁的夹角里。桌边有两件行李，尼龙袋装的背包打得中规中矩。那只小狗依偎在他的腿上。

　　“恐怕他还没吃饭。”老莫说着回身去拿那盘烧鸡。

　　吃货忙拦住他说：“我看老头是饿极了，他的胃受可不了这个。”

　　老枪抢下走过身边的服务员手里的热汤面。年轻的服务员看着老板说：“这七桌的。”

　　老莫接过汤盆送到老人面前，霸道地说：“我买了，你随便开价。”

　　小老板够机灵，马上陪笑跟上一句：“不要钱，做好事也有我一份。”随手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次性筷子。

　　角落里那桌有人喊道：“那份面条是我们要的，送给老爷子啦！”

　　老人看样子受感动了，他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手帕包递给老莫，嘴唇哆哆嗦嗦地，操着本省山区口音说：“首……首长，你是……首长……”

　　文氓递给老人一个空碗说：“大爷，我们不要钱。面条太烫，挑到这个碗里晾一晾再吃。”

　　“俺要……俺上访……来的……”老人竭力提高声音说。

　　文氓接过来打开手帕包，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纸。老莫拿过来打开，逐页扫视了一遍，一边崇敬地看了老人几眼，把打印纸递给文氓说：“你去附近找地方复印，咱们俱乐部的人手一份。写作的一手材料啊！”

　　他转向我们几人，正色说：“这叔叔叫做王松年，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前辈，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一会儿文氓回来咱们分头行动。”

　　老莫接着安排任务：“我去打听王叔叔原来的部队，卫国你去地方武装部，咱俩要为他争取退休军人的待遇。老悲，你们四个人给他安排好吃住。”说着他打开手包，拿出一沓百元钞票递给我。

　　我推开他的手说：“我们会安排得舒舒服服的。你们俩需要人手、经费和找关系就来电话，我们随时待命。”

　　“部队这边我估计没有阻力，地方上情况复杂，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解决。”老莫皱起了眉头，“卫国，你那边才是攻坚战。”

　　我转转脑子说：“可以让王叔叔原部队出面，火力支援，空中打击。”

　　（四）

　　把王叔叔安排到旅馆最好的房间，又在今天吃饭的餐馆押了一笔钱，请他们每天给王叔叔送饭，我们约好大家轮流去看他，才各自分开。

　　雨后的空气清新，阳光温暖。我坐在干休所的小花园里，拿出那份上访材料来看了大致内容。听到有人叫我，抬头一看，是卫国他爸郑叔叔，开着电动轮椅从我身边经过。

　　郑叔叔因为文化水平不高，退休时还是团职干部。我突然想起他和王松年叔叔一样，都参加过抗美援朝。

　　前些年，他搬进这栋新楼那天，我看见他坐在楼下一大堆家具中间，老泪纵横地自言自语：“我那些抗美援朝的战友啊，好多都牺牲在阵地上了，没有赶上这么好的待遇。我住的应该是他们的房子啊！”

　　我陪着郑叔叔到他家，把王松年上访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当年王松年在朝鲜战场上是排长，他们连奉命坚守一座山头。完成坚守任务后，他们一个连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打得弹尽粮绝，被敌人的炮弹震昏而被俘。现在他身上还有两处弹片。

　　在俘虏营里有从台湾来的国民党策反人员，对他们进行威胁利诱，有些俘虏叛变去了台湾。王松年宁死不屈，又遭到毒打，左眼被打瞎。战后通过交换俘虏，他得以回国，退伍回到家乡，娶妻生子。

　　文革中，对于被俘的经历他百口莫辩，受到批斗和迫害，妻子带着孩子离他而去。文革结束后他虽然得到平反，但一直没有恢复他退伍军人的身份和待遇。那时他还能够劳动养活自己，觉得恢复了自由身份，就别给政府增加负担了，也就没有去争自己应得的待遇。

　　改革开放后，有一个当年叛变去台湾的同乡居然摇身一变，成为爱国富商回到家乡来投资办厂。他气愤至极跑到县政府去举报，却被公安局遣送回村，被村里的治保组看管起来，不让他在跑出去乱说，破坏改革开放大政方针。

　　随着年龄增大，一身病痛，加上身上的创伤发作，王松年失去了劳动能力，村里对他们孤老户的照顾时常缺失，他这才几次出来上访。这次他饥寒交迫，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郑叔叔听了一拍轮椅的扶手说，“我们没有照顾好他。晚年凄凉，唉——，军人的尊严啊！”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的脑子里时常冒出战争的硝烟。

　　（五）

　　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迎来了今年第一场瑞雪。

　　我们把王叔叔请到干休所活动中心的会议室里，主席台上郑叔叔身穿军装，坐在轮椅里努力挺直腰背。他身后正面墙上挂上了庄严的军旗，老莫站在话筒前做主持，台下是我们军文俱乐部的成员和我们的父辈们，现役和退休军人也都穿着军装。

　　这时，王松年叔叔在老枪和吃货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上主席台。他穿的当年志愿军的军装，是郑叔叔从箱底找出来送给他的。

　　“各位战友和来宾，今天我们举行仪式，欢迎王松年同志，这位曾经在朝鲜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志愿军排长，回归军人大家庭。”

　　大家鼓起掌来。

　　“经过我们申请，武装部查到了王松年同志的军籍档案，同意恢复他的退役军人资格，光荣进入养老院享受国家养老待遇，同时补发他这些年来应得的退休津贴。”

　　大家又一次鼓掌。

　　“现在，由曾经担任过志愿军团首长的郑毅坚同志，向王松年同志颁发志愿军抗美援朝胜利纪念章！”

　　在掌声中，王叔叔眼里含泪颤颤巍巍地走过去，郑叔叔举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纪念章竭力想站起来，王叔叔赶紧跪下右腿，两手撑着轮椅的扶手，努力把左襟凑近团首长......
【3400字】

奎文阁

首赏新作。

草舍煮字

奎文阁 发表于 2017-4-14 09:31
首赏新作。

请提意见

奎文阁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4-14 09:33
请提意见

昨天写了文友另一篇的评论发在了太虚

奎文阁

这篇充满正能量

奎文阁

稍微简单了点

奎文阁

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025518-1-1.html    评论

草舍煮字

奎文阁 发表于 2017-4-14 09:37
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025518-1-1.html    评论

我一定拜读！

奎文阁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4-14 09:39
我一定拜读！

互相支持

潭边老桑

致敬。你是我的动力。

枫叶飘飘

老莫嚼着鸡腿肉，馋人

枫叶飘飘

我就对吃的文化兴趣大，而且这还有故事

枫叶飘飘

你说，这两个地域不一样的饮食文化，还有故事要有多精彩

草舍煮字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4-14 09:50
致敬。你是我的动力。

我已烧好一窑好砖，写不写文你看着办

草舍煮字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14 09:57
你说，这两个地域不一样的饮食文化，还有故事要有多精彩

这篇是完成宴会场景的同题，侧面描写战争中特殊经历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