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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怀旧系列之四十三：下奶
□文/于文华
新媳妇吹吹打打娶进门，公公婆婆乐开了怀，意味着家族延续、血脉绵长不再是水中月、镜中花，而是看得见形、嗅得着味的实实在在的事实。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一心一意渴盼着儿媳妇能够早日完成心愿，好让风烛残年、日暮西山的生活带来明媚的亮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终于瓜熟蒂落，伴随着新生儿的第一声清脆响亮悦耳的哭叫，儿媳志得意满地完成了母亲角色的转变，名正言顺地坐月子、喂孩子。婆家的人自不必说，左邻右舍不说也知道——从公公婆婆喜形于色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话语，兴高采烈的举止，热言热语的口气就能猜出一二。如何让媳妇的娘家人及时准确地知晓生下孩子的喜讯，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在没有电话更谈不上手机的年代，乡村里的人只能打发人去通风报信：或是本家的年轻侄儿，或是当家户族识得那地方，曾经当过西客吃过宴席的人，或是串亲戚人的顺便带个话。实在不行，只有女婿借看望丈母娘的机会，送去消息。
下奶的习俗不知兴起于何时，无从知晓。据说刚刚生育的妇女奶水不多，娘家人下奶——奶水才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旺的！而西北风俗，下奶原先是二升面烙成的两个厚厚的大锅盔，讲究的人家还要在中间穿个孔，绑几枚铜钱，拿上小孩的新衣新帽等，意味着外婆家祝愿小孙子衣食无忧，生活安康！后来人们与时俱进，无法找到铜钱，也是图实惠，干脆在锅盔上绑五元、二元的人民币。不要小看这些钱，一家人一个月的盐醋等基本日用品差不多够了。
我母亲绘声绘色地多次给我讲过，我出生于三年困难时期刚过的特殊年代，国民经济正在逐步恢复，农业生产逐渐步入正轨，但人们的生活依然清贫。母亲生育后恰恰奶水少，我整天饿的直哭叫，整夜整夜地哭闹，害的全家睡不好觉。家里没有奶粉、营养品，更不要说什么哺乳品，连白面馍馍都少见，母亲只喝清汤寡水的小米汤，给我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嘴里，全被我吐了出来。奶奶急了，赶快叫我爹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去离我家30多里的永丰堡报信——让外爷家赶快下奶。
舅舅家听说母亲头胎就生了男丁，高兴异常，这下母亲就在于家站稳了脚跟。他们紧急动员起来，连夜簸粮食，推面，烙锅盔。在父亲返回家的次日，外号叫“张牛”的我的外爷——力大如牛，曾经双手举起一头牛，一路急匆匆走来，早早叫开我们家的柴扉，背来一指头厚的两个杂面锅盔，两升金黄瓦亮的小米，自然还有早就准备好的小儿衣帽。棉衣棉裤是姑姑心爱的绿衬衣拆后缝制的，里子是舅舅的一条旧裤子改制的，但里面装的是外爷放羊时一把一把精心撕扯好的羊毛。那毛蓬松柔软，像天上的云朵般洁白，像阳光下暴晒的棉花般软和。说也怪，我从里到外穿了外爷带来的衣服，母亲喝了外爷送来的小米熬成的米汤，里面泡了些外奶精心烙成的锅盔，母亲的奶水就像泉水般涌了出来，且一直很旺盛——是母亲吃到了她家乡土地上产的粮食，和她肠胃里积聚的某种食物契合了，将拥堵在奶头的东西打开了，是思念爹娘的母亲见到她挚爱的父亲而心血沸腾，还是营养不良的母亲吃到了可口舒心的馍馍，反正我整天含着香香的乳头不再哭叫了。奶奶将那些锅盔放在月房里，一直吃了将近一月有余，喂养的我白白胖胖，身体壮实，谁见了谁喜爱！
下奶的除了娘家人，当家户族、左邻右舍也适当意思意思。在那个清贫的时代，在那个吃啥没啥要啥啥紧张的年月，人们精心做一碗白面揪面片，或是放入几片猪肉抑或羊肉的臊子面、面条饭，端给月婆子（孕妇）。家境好些的人家下奶，端的不是一碗，而是一瓦罐，能盛三、四碗饭，而饥肠辘辘喂养孩子的产妇，是完全有可能将这几碗饭全部消化的，但看到全家人尤其几个满地跑的孩子眼巴巴的目光，顶多吃一碗，让婆婆端出去，添点水，加些酸菜，切几个土豆，全家人也可趁机美美餐一顿。
我姑妈生下她大儿子后，是她们村的一个人捎来的口信。正是五月，麦子吐穗，青黄不接的日子，愁怀了奶奶。每天只有野菜和杂粮过日子，如何给姑妈下奶呢？衣服可以旧些，但面柜里扫了又扫，只打扫了几把面，无论如何也烙不成锅盔。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毫无办法的奶奶，等到第六天，忍疼割爱，捉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又买了一个大沙罐，让我提着鸡，抱着沙罐，再三叮嘱我千万别打烂了沙罐。
我一路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勃长的庄稼，贪婪地呼吸着沙枣花一缕缕的清香，迈开双脚，向盼望已久的姑妈家走去。
走到半路，只见红旗招展，人马欢叫，热火朝天的平田整地场面，数千名社员精神抖擞地战天斗地，人们拉的拉，挖的挖，推土的推土，平地的平地……我放下沙罐和鸡，想着怎样构思写一篇精彩的作文，好换取老师的表扬。正看的入神，突然听到有人叫着我的乳名，原来是我的姑妈笑吟吟地站在我旁边，温和地问我：怎么在这儿。看到我脚下的母鸡与沙罐，她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我却有些不明白，急切地问：姑妈，你不是做月子吗,怎么？她说：只坐了3天，队长说任务重，全村男女劳力全上阵，让我干些轻松的活，帮着搡搡架子车。姑妈笑着解释说：我还年轻力壮，穿厚些，不要紧。她让我先会她们家，她再干一会儿活。殊不知，在以后的人生中，我的姑妈浑身是病，一年四季不是腰疼，就是肠胃有毛病，其根本原因就是做月子落下的病根。
多少年来，我心灵的天空里总忘不了故乡的滋养和父老乡亲的关照——也许是下奶时的一碗饭，也许是上学路上玩耍时的一句关照，也许是拉车上坡时轻轻推搡一把的帮助，也许是下雨路滑跌倒时的搀扶，也许是天黑家远肚饿难忍时乡人端给的两个鸡蛋……它们平常、简单、朴素，就像那些随意而实在的日子，但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长大、坚强，有谁能够离开亲情的呵护、父母的关爱？又有谁不是在故乡温暖的怀抱里睁大眼睛，心明眼亮，不是吃着乡村的五谷杂粮长大成人，萌生了回报家乡的壮志理想。
我们，或许原本微小和卑微，或许原本毫不起眼，但却是一粒种，种在母亲的乳香和亲人的关切中，除了顽强迎击生活的一切磨难，除了任劳任怨地孜孜以求，没有任何理由得过且过，苟且偷生，没有任何借口不去感恩母亲的养育，不去回报亲情的滋润。因为一个人的成长并不是单纯依靠个人因素，一个人的成功也不仅仅是单个人的力量，正如著名生物学家韦.明达说的：生命与生命的支撑，才让这个世界显得博大，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最生动的一面。
我一次次将目光和心灵投身于乡土，并不仅仅是怀旧，而是时时提醒我自己：不管未来的日子怎么样，我也要像曾经在贫穷的岁月那样深深地热爱生活，善待父母双亲的呵护，真诚回报亲情的疼爱！
（全文2566字）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09-1-17 21:4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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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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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1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