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在城市的爱情

田瞳

　　　　　　　　　　　　　　　　1


　　从东走到西，一去三十年。

　　今天我又回来了。三十年，多么遥远的过去！我走在故乡城市郑州的繁华街道上，眼前已不见当年熟悉的城市模样。城市也不认识我了，我走在一条条大街上，碰不上一个熟识的人，甚至连道路也辨认不清了。在这里，我已成为一个陌生人。

　　我寻找当年读过书的正兴街小学，却怎么也寻不见。问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才知如今已没有正兴街了，城市改建，整条街道都消失了，哪儿还有昔日的学校啊？

　　我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庄里度过苦涩的童年。十二岁那年，我告别家乡一望无际的绿野，跟着哥哥来到郑州，进入正兴街小学。我在这里度过了小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时间只有短短半年，但正是从那儿开始认识了这座中原城市。而今，我的学校连同街道都一起消失不见了。

　　当然我也知道，即便是找到那个学校，也不会有一个认识我的人。其实我不是找学校，而是寻找我昔日留下的脚印。

　　我还要寻找一个人，一个姑娘，三十年前的小凤。今天的小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姑娘了，但她在我心里永远是个十八岁的可爱女孩。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三十年过去了，我只能顺着昔日的脚印找寻。

　　我昔日的脚印在哪里呢？

2

　　我在郑州市度过了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是我生活道路上最为开心的一段。六年后，我在郑州市第二高中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年龄到了十八岁。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那是1960年的夏天。高考过后，背着行李走出校门，我和一批同龄的青年学生在食品厂做小工，等待高考发榜。我隐隐预感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希望，因为我的家庭成份不好，而这一条在当时是最要命的决定因素。

　　我们干活的厂子是食品厂的一个分厂，主要是生产酱菜之类的食品。那时正是西瓜成熟的夏季，厂里集中力量生产西瓜豆瓣酱，厂院里摆满了做豆瓣酱的大缸，从各地运来的西瓜堆积如山，我们的工作便是一天到晚挖西瓜瓤。在一起干活的清一色全是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男生女生混在一起，还有吃不完的西瓜，自然是十分热闹。

　　就是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叫小凤的漂亮女孩。

　　在一起的男孩女孩有很多。女孩里边，小凤并不显眼，她有些瘦弱，话不多，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但她却是最漂亮的一个。开头几天，我和她并没有说多少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上了。在那样的场合里，男孩女孩好上是很容易的，不需要什么理由。也许，是我第一个发现了她的漂亮，而我身上肯定也有吸引她的地方。我们那一群男生女生在一起挖西瓜瓤的时候，我的眼睛不知怎么老是喜欢在人群中寻找小凤的身影，而我也不止一次地发现，她的眼睛也在找我。有好几次，我和小凤的眼睛碰在了一起，两人同时相视一笑，而后赶快把脸转开。就是在那眼神的交流中，两颗单纯的心一下相通了。

　　这样没过几天，便有了一次令我永生铭记的事。那天中午工间休息时，我和小凤坐在了一起。前边说过，厂区院子里摆着一排排大缸，我们挖出的西瓜瓤就装进那些大缸里，再掺进蒸熟的面饼、黄豆和各种调料，然后盖上石板封闭，在太阳下边晒上一些日子，就变成味道鲜美的西瓜豆瓣酱了。我和小凤坐的地方，就在那几排大缸的中间。大缸有一米来高，人站在跟前，能露出胸口以上部位，但一坐下来，外边的人就看不到了。

　　那是我长到十八岁时，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坐在一处隐蔽的地方，不用说，自然有一种特别神秘又非常兴奋的感觉。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现在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时间不知不觉飞快过去，我们不知道，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已经从我们身边飞快溜过去了，当小凤忽然想起，站起身子向外一看的时候，立即像个受惊的小鸟叫了一声：“哎呀！他们都干起来了！”这一叫不要紧，所有的眼睛都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我和小凤的爱情刚刚开头，就被大家发现了。

　　我和小凤的事很快传开了。其实我和小凤的关系还不能说是爱情，只是有了那么一点意思。这股风一传开，好像成了事实，我们无法回避，反而促成了我倆的好事。大家都说郑星和小凤是在恋爱，我倆便也真的恋爱起来了。

　　青年人的第一次恋爱，感情总是很真很纯的。我和小凤白天在一起劳动，晚上一起在街上走来走去，或是坐在铁路北边一条小河旁，直到很晚了还舍不得分开。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已经难分难离了。

　　一个多月的假期很快过去，我们在食品厂的劳动也告一段落。小凤是纺织机械学校的学生，一开学她就回学校上课去了。而我到此时仍然没有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肯定是落榜了。至此，我的学生时代结束了。

　　几天后，我在五金交电公司找到了工作。正好公司需要一名文化教员，我的工作是每天晚上给公司的职工们上文化课，白天就在秘书科上班，也没多少事做，多半时间在看小说。公司给了我一间小小的单身宿舍，吃饭在公司食堂。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从此开始走向生活了。

　　我们公司在市内相当繁华的大同路边一条小巷里，小凤的学校在西郊的建设区，两地相隔十几里远。每到周末傍晚，小凤一准跑来和我相会，那是我们最为甜蜜的时刻。我们这儿离郑州火车站很近，我和小凤就在火车站附近的大同路和二马路上闲逛，在路灯照耀下消磨掉一个晚上，然后我送她坐上一路公共汽车，她回学校，我回自己的宿舍。

　　有一天晚上，还不到周末，小凤突然在我面前出现了。我的眼睛猛地一亮，惊喜地问：“今天怎么来了？”她的头一歪，轻轻吐出两个字：“想你！”那两个字如一股泉水注入了我的心田，我一下抱住了她。恰好那个晚上我没有课，天阴着，看样儿要下雨了，我们没有去外边跑，就坐在我的宿舍里。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而且还越下越大，一点没有停的意思。“哎呀，这雨下的，我怎么走呀？”小凤望着我笑。我说雨大就别走了。她脸一红，轻声说：“我有点害怕。”我说是天意让你留下的。

　　那一夜，在缠绵的雨声中，小风娇羞地做了我的新娘。

　　　　　　　　　　　　　　　　　3

　　就是从那个冬天起，我们国家开始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困难时期。春节过后，晚上的文化课就取消了。公司调整人员，我被调到位于西郊建设区的公司下属的一个小工厂。好的一点是，我到了西郊，离小凤近多了，小凤的学校离我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小凤有空子就往我那儿跑。

　　西郊建设区是郑州市的一个新区，那里建有几家大型纺纱厂和热电厂，还集中了几座中等专业技术学校，中间是一大片热闹的商业区。更好的是，那儿还新建了一个面积很大的工人文化宫。在那儿，我和小凤有着广阔的活动空间。夜幕下边，我们在文化宫空荡荡的运动场上漫步，或是在场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坐下来，相偎相依，感受相爱的甜蜜。有一回，是星期天，我们约好在文化宫见面，我迟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小凤拿着一根小木棍儿在地上划着，我走到跟前一看，地上写了一片字，全是“郑星哥”、“郑星哥”，我心里一热，上去抱住了她。

　　那时我和小凤十分清贫，我的月工资只有24元，小凤是学生，口袋里更是空空。那一年，国家给每人只发2尺布票，一月供应28斤口粮，市场上商品奇缺。我和小凤跑饿了，没有条件吃别的东西，只能到一个小饭馆里每人吃一碗最便宜的肉丝面。对我们来说，那已是很香的美味了。不过因为有了爱情，生活就是甜美的。

　　我们那厂子里只有几十名工人，多数是从农村招来的，都没多少文化，我和他们也不多交往。不过也有一个人在我心里留下了印象。这个人名叫张根，很土的名字，可他的言谈举止却有点秀才味道。张根的长相很一般，穿衣服也随便，平时老是没精打彩的样子，身子也挺不直，给人的感觉是软绵绵的，没劲儿。但就是这么一个张根，身后却跟了一个漂亮姑娘，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那姑娘姓黄，巧的是，小黄是食品厂的青年女工，跟小凤的妈同一个厂。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关系，张根和我之间不知不觉就拉近了距离。

　　接触多了，我看出了张根与众不同的地方。张根和他那些老乡虽然同是来自农村，各方面却存在着很大差异。他平时也喜欢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说话文诌诌的，时不时还能说出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词句，这就显得跟别的人很不一样。

　　于是我明白小黄姑娘为什么能爱上张根了。张根是不同于一般的人。别看他表面上其貌不扬，其实内里秀，是个来自乡村的秀才，难怪小黄被他吸引住。

　　张根的爱情道路不大顺，原因是小黄的母亲看不上张根。小黄能发现张根的可爱之处，她妈却看不见，而且嫌弃张根的家在农村，一身土气。但小黄爱张根爱得痴情，她妈扳不过来。

　　 小黄平时很少来我们这儿，她和张根到了周末休息时才能相见，而且还要躲避着小黄妈。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就比不上我和小凤。张根一看见小凤来找我，就羡慕地说，郑星，你们真好！

　　可是，好景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在西郊那个小厂里只待了半年多时间，那年初秋时节，一个突然的变故像一阵疾风骤然而至。因为国家的困难而引发的城市工人下放农村的浪潮，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波及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那个小厂随即宣布下马。所有来自农村的工人一律下放回农村，少数家在城市的人员另作安排。我不是从农村招收来的，按说不属于下放对象。但因我的原籍在农村，便也被厂里列入了下放名单。厂长找我谈话，通知我回农村。那时候到底是年龄小，没一点社会经验，心地特别单纯，事情来得也太突然了，当时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服从安排，不然就显得自己思想落后，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我一口表示愉快接受，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下来了。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想明白，我既然从这儿离开了，还管他什么印象不印象啊！再说那个小厂长还不知道被发配到哪个角落里去呢，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呀？那时候的人，真是比现在的人傻多了。

　　那几天，厂里一下乱了营，那些从农村来的人纷纷忙着收拾行装准备回家。这时我才清醒过来，明白知道我要从此离开这座城市了。我从小学六年级时来到郑州，一个个春夏秋冬过去，已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八年，从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少年长成了十九岁青年。而现在，突然之间，又要回到我那阔别八年之久的农村去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真没法说了。

　　离开城市回乡村去，自然就意味着，我的命运将从此改变。那时对我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去见小凤。我要回农村去了，而小凤是城市的人，她能跟着我回农村去吗？

　　我当天晚上就去找小凤。一路上，我想象着见到小凤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她听到这个消息，会说什么呢？一年来，我俩信誓旦旦说过多少次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话。而现在，检验誓言的时候来到了。

　　我到学校找见小凤，第一句话就说，咱俩要分别了。小凤看了我一眼。我说，是真的，我下放了。

　　小凤并没有惊讶。想是小凤也听到了下放农村的风声。她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说，我走了，咱俩就见不上面了。

　　她轻声说，眼不见，心里见。

　　我们两个默默地走着，一时都不说话，好像想不起该说什么话。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文化宫。这里留有我们多少甜蜜的回忆啊！从今后，这地方不会有我俩的身影了。

　　小凤一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我感到她的态度有些冷淡，好像我们面临的不是离别的痛苦，而是一段路的终结。我说，小凤，你会忘掉我的是吗？她说，别说了，说这个干什么？我说我一两天就要走了。她淡淡地说你先走吧，别的事以后再说。她没问我到底哪一天走，也没说走时去送我。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和小凤注定分离。张根和小黄却走了另一条路。

　　那天，我从外边回来，厂院里围了一群人，有个老婆子坐在地上哭闹。原来那是小黄的妈，张根的丈母娘。张根要下放了，小黄决心跟着张根回农村去。可她的妈怎能答应？就跑到厂里闹来了。老婆子坐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小黄站在旁边拉她，怎么也拉不起来。旁边的一群将要回农村去的青工像看耍猴一样都在咧着嘴笑。张根却不在跟前，厂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就没再多看，赶快走开了。

　　没过几天，我就背着简单的行装踏上了回乡的路。临走之前我很想再见见小凤，可是找了她两次都没见上小凤的面。

4

　　豫东平原，我的一望无际的黄沙绿野，我的多灾多难的贫瘠家乡！

　　陇海铁路线上，一个叫“民权”的小站。我在那个小站下了火车，像一粒石子被扔在路边。我的人生旅程就从那儿开始了。

　　我的村子在铁路线南边很远的地方，还要走二十多里土路，中间隔着八九个村庄。走在乡间的黄土路上，我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前边有什么样的生活等着我。

　　家里只有我母亲一人。自从我跟着哥哥去郑州上学走后，家里就剩下母亲一人苦度日月，所以我每到假期都要回家陪伴母亲。现在我彻底回来了，从此以后母亲将不再孤独。

　　母亲看见我回来，自然是喜欢的。那一时，母亲也许没有想我从此失去了工作的事，只要儿子回到身边，她就喜欢。


　　开头几天里，我没有在村里露面。我不好意思见人，天天躲在空荡荡的礼堂里，翻着我从城市带回来的书。那些天我读的是巴金早期的一些小说，《灭亡》、《新生》、《家》······۪۪۪那些小说正符合我当时的心境，每看完一篇，心里就难受几天。

　　不看书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小凤。想起小凤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平静的，因为我知道小凤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小凤已是一个遥远的梦。

　　　　　　　　　　　　　　　　5

　　秋风阵阵，树叶飘飘落下。乡村的天气渐渐变凉了。

　　家乡贫瘠的土地包容了我。不知不觉间，几个月过去了，我也慢慢适应了农村生活。

　　秋日天短，夜渐长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起小凤。自从我回到农村，就再没有小凤的一丝音讯。我给她写过一封信，可是信寄出去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小凤不会给我回信的，就再也没有写过。可我心里怎么也忘不了她，我不明白，当初那样深的感情，怎么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呢？我不觉想起在一本小说里读过的一句话：女孩的心呵像流水！看来真是这样的啊。

　　快入冬的时候，我意外收到一封信，竟是张根写来的。真没想到。张根终于留在城里了，他的丈母娘那样闹了一阵，竟闹成功了。这时我才似乎明白了一点道理，世间的事原是有很多变数的，我那时一句话就离开了城市，多幼稚啊。假如我不离开郑州，小凤也不会离开我的。
张根在信里说他见到小凤了。看到小凤的名字，我的眼睛霎时亮了一下。这是我离开郑州后，第一次听到小凤的消息。然而，张根也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是看到了小凤，而小凤并没有和他说话，就像不认识一样。这样看来，小凤已将昨日的一幕完全忘掉了。

　　我的心也随着萧瑟的秋风越来越凉。

　　那些日子里，我的思绪总是跑回远方的城市。一想起郑州，小风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想，不管怎样，我要再见小凤一面。

　　我要去一趟郑州。母亲见我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也同意我去郑州玩几天。

　　我上路了。没什么东西带给哥嫂，只在背包里装了一点花生，也不多，到了郑州给小侄女吃。

　　我出了村子向北走。田野上一片萧瑟景象，远处偶尔有一两个人影在田间弯着腰慢慢挪动着，盼着能捡拾到遗漏在土里的零星花生果。我知道那希望是极其微弱的，因为多日以来，那收获过的土地早已被人们翻腾过多少遍了。

　　过了一村又一村，心里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几个月前，我就是顺着这条路走回家乡的。现在，我又踏上了这条土路，要走向那已经不属于我的城市。不知前边有什么在等着我？

　　我走过冷冷清清的二十里路，赶到车站，午后时分坐上了西行的列车。从我们那儿到郑州，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冬季天短，车到郑州时，已是晚上了。

　　　　　　　　　　　　　　　　6

　　啊，郑州！当我走下火车，登上出站的天桥时，眼前闪烁着城市的万家灯火。霎时，我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郑州，我又来到了你的身边！而此时，我已经是一个外人，我和郑州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走出车站，眼前是热闹的大街，往东是大同路，往北是二马路。一年之前，我和小凤在这两条街上不知穿行过多少次，因为我最初工作过的五金交电公司就在大同路，这儿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有我和小凤的脚印。小凤，这一切你还都记得吗？

　　现在，繁华的城市里，没一处是可以接纳我的地方，我只能去哥哥家。我在街上站了好大一阵，然后沿着长长的二马路向北走，过了两个铁道口，走到了食品厂的家属区。那一带地方叫西沙口，是我最熟悉的一个地名，可以说我就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

　　哥嫂见我来到，对我十分亲热，因为我从十二岁起就跟着他们在郑州上学。嫂子说自从我回乡后，天天都想我。哥嫂问了一阵我和母亲在家里的情况，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小凤。嫂子问我和小凤还有联系吗？我说没有。嫂子告诉我，听说小凤已经不上学了，找了个工作，在三仓上班，就在大石桥。三仓是个什么部门？听这名字是个仓库，小凤可能就是在那儿当保管员了。大石桥离这儿不远，西沙口东边就是，明天我就去找她。嫂子又说，听说小凤的妈又给她找了个对象，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啊，她又找了对象？我的心口不觉疼了一下。

　　大石桥，是我以前多次玩过的地方。我步行往那儿走，不过几分钟路程。

　　我在大石桥很顺利地找到了三仓，来到门口只说了一声小凤的名字，传达室的老头就到里边叫小凤去了。我在外边等着，心里嘭嘭嘭地跳。我原以为找小凤要有许多曲折，没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她了。我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对我来说，小凤已是遥不可及的了。

　　一会儿，小凤从大门里走出来了。啊，小凤！我看见她了，一身深蓝色的制服，身材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苗条。她看见是我，好像并没有怎么惊奇，脸上的表情相当平静。最大的变化是，我从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以前那种每当见到我时的那种惊喜的表情和甜蜜的笑容。她和我已是路人。

　　“你来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声。

　　完全不是我所期望的那种见面，不是想象中的久别重逢。

　　“你好吗？”我一时找不到别的话，激动地问了一句。

　　“不好。”她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凄凉。

　　时隔三十年，今天已想不起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话。记得最清的话是，我问她，听说你找上对象了？她没有隐瞒，很自然地嗯了一声。尽管早已知道，我心里还是颤了一下。不过这样也好，从此后我再也不用挂牵她了。我顺口问了句：“他很好吧？”她低下头，轻声说：“还没有你好哩。”我相信她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她离开学校很快参加了工作，几乎是转眼之间靠别人介绍匆匆忙忙就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定了婚约，能好到哪里去呢？我想，小凤这事办得这么快，可能是为了果断地斩断昨日的情缘，才咬咬牙一步跳进了一条未知的河流。

　　我再也无话可说。我心里也没有怨她的意思。至此，我知道我和小凤的情缘是真正结束了，一丝一缕都没有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结局必然是这样，我可以安心回到我的农村去做一个农民了。我想起我的口袋里还给她装着花生，就一手掏出来，用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衣兜，给她装了进兜里。我接连给她装了几把，她没有动，很自然地接受着。那一会儿，我和她之间完全像以前一样，那个动作是我们相爱一年的最好见证。而那也是我和她的最后的一个镜头，意味着我和她最后的诀别。直到今天，我往她衣兜里装花生的情景，还历历如在眼前！

　　我和小凤站在街边，大约就是五六分钟。再也找不出别的话说，就那样无言地分别了，永远分别了。我离开大石桥往回走的时候，忽地感到轻松了许多，心情十分平静，仿佛做完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从此后再也不用想这件事了。

7

　　我的城市生活从此真正终结了。在家乡农村生活两年后，我不甘于眼前的命运，出于对文学的爱好，远走新疆当了盲流。我在大西北摸爬滚打，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文学道路上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可不觉间，回眸一望，已经走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弹指一瞬间。这三十年的经历，足可以写一本大书，我也真的正在写着。不过这里暂且略过。现在，我又站在了故乡城市郑州市的大街上。我到大石桥去打听三仓，早已无人知晓。如同我的母校正兴街小学一样，当年的三仓早已成为历史，甚至已没几个人记得了。我到哪里去找小凤呢？

　　小凤，这三十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你的生活好吗？

　　小凤，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孩，你在哪里啊？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田瞳 于 2009-8-21 16:26 编辑 ]

焦庆福

支持新作！ :handshake

田瞳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8-21 16:51 发表
支持新作！ :handshake

谢谢庆福！:handshake

程相崧

又见田版新作，精彩。

天下为公

作者通过细致的笔墨给我们展现出了《失落在城市的爱情》，故事情节娓娓道来，内容真实自然，语言生活化。结尾一笔，给人震撼。
提请精华。

平原之子

又见田版新作，学习了！

田瞳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09-8-21 20:12 发表
又见田版新作，精彩。

问好相崧!

西北明月

小说很有味道，学习问候田老师！

郭珊玖

朴实行文的背后越发感到情真意切，小凤，你在哪里？我和作者一同呼唤！

尤世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离别三十年后又回来了，然而物是人非，曾经失落的爱情魂归何处？不是想怀念就能怀念的，不是想找回来就回来，淡淡的行文背后是浓烈的情感，很有深意的小说，建议版主精华

杨友泉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8-22 17:05 发表
作者通过细致的笔墨给我们展现出了《失落在城市的爱情》，故事情节娓娓道来，内容真实自然，语言生活化。结尾一笔，给人震撼。
提请精华。

一段刻骨铬心的爱情，通过朴素近乎漠然的语气说出，更加增添了莫名的伤感。这是艺术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
支持精华！

田瞳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8-22 17:05 发表
作者通过细致的笔墨给我们展现出了《失落在城市的爱情》，故事情节娓娓道来，内容真实自然，语言生活化。结尾一笔，给人震撼。
提请精华。

谢谢立功版主雅评！这篇小说有点自传成分，确是心血之作。

田瞳

原帖由 平原之子 于 2009-8-22 17:14 发表
又见田版新作，学习了！

每次相见，总是很高兴。问好！

佳儒

在田老笔下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场景，有些我也没有记忆，因为主人翁离开时我还没有出生。陆星和小风之间很纯洁的爱情居然被农村城市所分隔，令人难以接受。小风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够执着，也许是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震撼、无奈、伤感……
问好田老！

田瞳

原帖由 西北明月 于 2009-8-23 18:14 发表
小说很有味道，学习问候田老师！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