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病心药治

邱天

　　　　　　　　　　　身病心药治（小说）
  　　　　　　　　　　　　　　
　　　　　　　　　　　　　　一


　　老邵趔趄着走出饭店大门。你们谁也不要扶我！他囔着，并将双手朝四周挥舞着，你们谁也不要扶我，我没醉，我能走……


　　他舞着的双手，并没有抓住什么，只是无故碰到了迎宾小姐的肩膀。


　　先生，请您走好！站饭店门口的迎宾小姐彬彬有理地欠了欠身。


　　老邵才醒过神来，回头看看，自己已经在饭店门口了，周围除了迎宾小姐，再没有其他人。


　　他们居然不出来送我！老邵吼了声。吃我的，喝我的，都不来扶我一把？把我撩在这里了？


　　老邵突然间想哭，真想痛痛快快地哭。


　　就在前些天，老邵听说许主任要调走了，他猛然心里热了一下。许主任要走了，主任的位置空了出来，自己这个副主任是不是该扶正了？


　　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个科室，我老邵算得上精通业务的骨干了吧？规划书、企划书等整理文字上的东西，哪样不是我老邵一手搞成的？他许主任坐在里间主任室中，一个电话来，我就得通宵达旦加班加点搞就，按时交到许主任手中。就凭这点，除了我老邵，这个部门还有谁能顶上主任的位置？再者说了，我老邵在副主任位置上也有五六年了吧？就不该挪挪位置，扶扶正？


　　老邵的想法得到不少同事的支持。有好事者说，邵副，轮也轮到你了，你该请客了！


　　对，对，对！不少同事附和，该花的钱就要花，摆一桌，将许主任喝开心了，没准许主任提前将位置让出给你！


　　听了这话，老邵心动了。


　　说来也巧，今天公司给员工发奖金了，老邵想起了请客的事，就将手中那几张票子扬了扬，说，今晚我请客哦，是人的都去，给我老邵一点面子！


　　大家听了，“哦，哦”一片哗然。


　　坐老邵对面办公桌的李荔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起身走进许主任的办公室。


　　要请客，李荔必须请！大家都这么说。


　　谁不知道科室里惟一的这朵花，是由许主任“养”着的？曾经有同事对老邵耳语，邵副呀，要说能与你竞争主任位置的，恐怕就只有这朵花了！老邵不解，便问，为什么啊？她凭什么？同事眨了眨眼睛，悄悄说，凭什么，就凭她是“花”呀！


　　老邵没有将李荔放在眼里，是因为前年李荔大学毕业应聘到公司后，跟了老邵半年时间，老邵手把手教会李荔业务，也称得上半个老师了吧？虽说现在李荔能放手干了，而且业务也还精通，但不管怎么着，一个黄毛丫头敢跟“老师”抢主任位置？


　　老邵想归想，但也还是提防着。请客吃饭自然请李荔了。就在刚才的饭局上，许主任将李荔叫到一旁坐，老邵起先没在意，后来看见李荔频频向许主任敬酒，心里便不舒服了。凭什么拿我的酒去巴结许主任！他心里这样说，嘴里却不敢说，于是闷闷喝酒。


　　同事们也闷闷喝酒，除了几句“谢谢邵副”的应酬话以外，就不再说别的什么了。别看这些人平时啥也敢讲，但有许主任在场时，大家都缄口了。


　　老邵这才觉得，这桌酒席请的，有点憋屈。


　　酒足饭饱，各自散了。老邵结了帐，酒精在肚里发酵了，趔趄着出了饭店门，才发现居然没有一人留下来陪他！


　　人缘差呀！老邵想，想想就要哭。


　　泪水没有下来，一泡尿却憋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健康的老邵却偏偏患了前列腺炎，尿频，尿急，尿多。刚才才在饭店洗手间方便的嘛，怎么又？都是啤酒闹的。临来饭店的时候，老邵一再告戒自己，要少喝酒，更不敢喝啤酒，一把年纪的人了，跟年轻人斗什么酒哇！可在许主任面前，咱也不能显得小气啊？特别李荔那挑衅的眼光。老邵敬了许主任三杯，说，全靠主任栽培，才有今天。接着，他再敬李荔三杯，说，也谢谢李荔小姐多关照，才有今天。谁知道，三杯酒才下肚，却听李荔问了一句，今天什么？


　　是呀，今天什么？今天你邵果（老邵大名）怎么啦？当上主任了？老邵才知道犯糊涂了，自己不是还没有当上主任吗？无缘无故的请哪门子酒哦！


　　这一来，老邵真的迷糊了，酒也喝迷糊了。这不，醉了，毛病又犯了，尿又急了，就想找厕所。


　　老邵急走了几步，朝饭店前不远阴暗处小跑。那里没人，停着一辆小车。老邵等不急了，借助小车遮住光，拉开裤子拉链，掏出人根，淋漓尽致地将刚才的啤酒、现在的排泄物尽情挥洒。就听见车内有些动静。难道里头有人？老邵欠身朝里看看，太暗，看不清什么。排泄完的老邵，轻轻咳嗽一声，走了。


　　让老邵没有想到的是，这辆小车是许主任开来的，顺便捎带了李荔。就在刚才，许主任与李荔正在车上呢，才说了几句悄悄话，就看见老邵朝小车随意方便了。喝！这还了得！许主任正想发火，却让李荔捂住了嘴。


　　而此时，饭店不远处，多了一双眼睛。


　　　　　　　　　　　　　　                     二


　　上级主管部门来人了解情况了，主要是针对许主任调离公司后接替主任的人进行实地考察、摸底。果然不出所料，核定考察对象就老邵与李荔两人。


　　而恰恰这个时候，老邵患下的前列腺炎症越发厉害了。他老婆有意见了，性生活的不和谐导致家庭生活的阴影，妻子怪他在外一定有什么不干净的行为。他直叫屈，解释说不就因为竞争主任的位置，工作高度紧张吗？精神的紧张难免影响身体的一些不良反应嘛！你就不能体谅一下老公的苦衷吗？


　　妻子倒好说，哄哄下就过去了。工作上却马虎不得。老邵得提防两人，一是许主任，一是李荔。一防许主任，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弄不好出了差错，给考察组留下什么不好印象；再防李荔，这位竞争对手，不要使坏，她在许主任或者考察组成员面前说自己一些不利的话，都有可能造成相当坏的影响。


　　想到这里，老邵无意识地朝坐在对面办公桌的李荔笑了笑。


　　李荔回了一个笑脸，说，邵副，不用紧张，我只是一个陪衬，这主任的位置肯定是您的！


　　听这话，老邵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哦哦”了两声，不置可否。


　　李荔又说，要注意身体，听说您的病又患了？


　　谁说的？老邵紧张起来，没有的事嘛，我能有什么病？


　　李荔笑了笑，低下头干活，不说话了。


　　是谁？是谁说我生病了？老邵又紧张起来了，这一紧张，他就想往洗手间跑。


　　等他从洗手间回来，就见李荔伸手朝他办公桌指了指，说，许主任刚让人送来的，叫您抓紧时间做好，给他送去。


　　老邵看了看文件，是一份报表，他不说话了，坐下打开电脑，调出所须资料，认真填写。对于工作，老邵一向认真，没的挑剔。可今天不知道怎的，心急偏遇尿急，这不，又想尿尿了，这回真的是病了，还病得不轻。但这事，也只能自己知道，节骨眼上，别让人抓住把柄。


　　他又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回来，他看见李荔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拿着电话机话筒等着他。


　　是许主任的电话，等了有5分钟了，快接。李荔小声对他说。


　　老邵拿过话筒，“喂”了一声，就听见许主任在生气，怎么搞的嘛，上班时间找不到你。报表做好了吗？


　　还没有。老邵小声回答。


　　就这点事情，怎么就做不好？不过还好，有一栏数据需要增补一下，你把报表拿来我办公室，我当面给你说说。许主任说。


　　老邵知道，许主任真的生气了，这是个不祥预兆，要调走的许主任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的，这去，少不了挨批评。这一着急，又想上洗手间了，但一定得忍着，得赶紧将报表送过去。他快步走去主任办公室。


　　敲门进了主任办公室，就听见许主任和颜悦色地说，邵果啊，您是我这个位置的有力竞争者，也是个老同志了，要在年轻人面前起表率作用，工作时间不要随意溜岗啊！


　　老邵说，是，是，是。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抱怨，自己没溜岗啊？不就上几趟洗手间嘛。想归想，脸上可不能露出声色。


　　许主任还在说，我们考核领导干部，一要看工作业绩，还要看业务创新，更要看在群众中的威信。你在这些方面都很不错，但不能骄傲自满哦！


　　老邵还是点头，是，是，是。但这回想的是许主任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谈话，快点交代表格增补的内容，因为他还憋着一泡尿呢。这该死的前列腺炎！他差点骂出来了。


　　许主任似乎觉察到老邵表情的变化，说，邵果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没，没有。


　　那好，你听我说……


　　许主任。老邵真急了，说，您不是要让修改表格内容吗？


　　是的，但是我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啊？怎么不耐烦了？


　　许主任，您能不能快点……能不能让我先走……老邵已经不能再等了，他已经无法忍住这泡尿了，一时间语无伦次。突然，他转身冲出主任室，朝洗手间狂奔而去。


　　许主任哑然，张大嘴，不明白今天这位邵副主任是怎么啦？


　　　　　　　　　　　　　　                     
　　　　　　　　　　　　　　　　　　三


　　老邵住进了医院。他的病症已经发展到必须抓紧治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他妻子一再劝说下，他才住进医院的。性生活的无能，妻子不堪忍受。她说，你再这样，我们离婚！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分辩！


　　老邵住进医院时，正好考察组的同志想找他谈话。得知他住院，谈话地点改在医院病房。但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就问了一些认识问题，工作问题，与同事相处问题，不痛不痒的。老邵准备好的一大堆腹稿，全用不上。


　　老邵想，糟糕，就凭这简单问几句，升主任位置这事肯定要泡汤。


　　考察组在公司呆了两天，就走了。去医院看老邵的同事说，邵副呀，你不该生病，关键时刻，让李荔捡了便宜。有的说，邵副啊，这两天，李荔缠着考察组同志不放呢，不知道给自己说了多少好话呀！


　　听了同事们的议论，老邵只能摇头叹气。都怨自己的病，都这样了，还能说些什么？


　　同病房隔壁床位的一位老同志凑过来了，他说，年轻人啊，你们说得也太主观了吧？未必正确哦！上级单位组织部门考核提拔干部，一定不会只听一面之词的。这位邵同志请放心，只要你符合提拔条件，该你的，就是你的！


　　听这话，同事们个个张圆了口型。老邵也只是缄默。


　　后来，老邵了解到，隔壁病床这位老同志姓吕，患了心脏病，这次是来做定期复查的。吕同志很关心老邵，告诉老邵，前列腺炎也算不上什么不治之症，日常注意劳逸结合，工作不要太累、太玩命，保持身心健康、保持性生活和谐，注意饮食与保养，是可以治疗好的……
　　
　　住院几天，老邵与吕同志交上了朋友，无话不说，从生活讲到工作，从公司情况讲到家庭情况，老邵句句话都掏了心窝，仿佛一个月想说的话，都在这几天说完了。听着老邵说话，吕同志礼貌地频频点头，还不时地在一个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什么，还时不时问点老邵公司的问题，有人事的，有企划的，有宣传的，甚至连员工福利、劳保这些小事也问了，问得认真，记得也认真。


　　老邵想，这个吕同志是个很有心的人，如果是个领导，领导一家企业，一定很有成就。


　　　　　　　　　　　　　　                                   四


　　老邵出院了。


　　老邵的康复，除了药物的治疗，更有吕同志循循善诱的促膝谈心。


　　老邵出院后就回到工作岗位上。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许主任已经调离了，就在昨天，主任办公室已经腾空。


　　老邵接到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一个电话，他这个部门的工作暂由他负责。


　　他“哎”了一声，主任调离，副主任暂时负责，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电话里，人力资源部的人还告诉他，几天后，上级主管部门领导将亲自来公司宣布主任一职任免，请他组织部门员工做好接待工作。


　　而这时，老邵的心里则空落落的。
　
　　李荔走了进来，他看见老邵回来上班了，很惊讶，说，邵副，出院了？


　　老邵礼貌地“嗯”了一声。


　　李荔又说，早该到医院去看看你，但这两天工作忙，腾不出时间。对不起哦！


　　老邵还是礼貌地“嗯”了一声，但心里却在说，怕是忙竞争主任位置搞小动作吧。但这话只能在肚子里说说，绝对不敢说出口。


　　李荔接着说，哦，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决定退出主任一职的竞争了。我还很年轻，缺少经验，知趣呢，不敢跟老师你竞争。


　　这个倒让老邵很意外，嘴上不说，心里在说，缓兵之计吧？蒙谁？


　　今天李荔好像很爱说话，话匣子老关不上。她又说，一些事情是该告诉你的，那晚你宴请大家后，第二天就听小胡对大家说你朝许主任小车拉小便，大家不相信。其实那晚你的确干了这事，因为许主任跟我都坐在车上，看得清清楚楚。许主任想批评你的，是我拦下了。


　　这话唤起老邵的记忆，他脸红了，也不方便解释什么。


　　李荔诡秘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老邵呆坐在办公室里，懵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


　　集团公司来人了，来了一位人力资源部主任，来宣布公司企划部主任任免决定的。这个消息在公司机关中不胫而走。


　　而宣布主任任职名单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邵果当上了主任。


　　对这个结果，老邵很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来宣布这个任免决定的集团公司人资部主任是吕同志——与老邵同病房几天的吕谦主任。


　　吕谦主任宣布完任免决定后，握着老邵的双手说，老病友邵果同志，好好调养好身体，承担更重的担子。住院期间，我在跟你交谈中，就相信你一定能行，你有能力干好的！


　　听了这些话，老邵感觉所有的病痛都没有了，浑身充满了活力！


　　许主任走了。不几天，李荔也走了，她调到了许主任去当副总的那家公司。


　　只有这个时候，老邵才相信，李荔说不再与他竞争主任一职的话是真的，一点水分也没有。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09-10-4 19:33 编辑 ]

尚庆海

学习邱老师大作！ :handshake :handshake :handshake

郭珊玖

其实还是心病哦！绕得不错。问候版主！

山野农夫

小说主题鲜明,且有现实意义
,写得顺当流畅,我一口气读完..
感觉这又是邱版一篇力作!

晴雯撕扇

学习邱版主大作,很受用.
很现实的小说,主人公活得真累.

赵德义

拜读学习了。

尤世民

干脆利落，起落有声，学习版主力作

邱天

原帖由 郭珊玖 于 2009-10-4 21:47 发表
其实还是心病哦！绕得不错。问候版主！

是呢。呵呵！
如今官场，一些规矩总少不得。但有个好领导，就不一样了。是不？

蒙正和

先顶。下午拜读。家里网络停了，犬子学业差，沉溺网络，不敢再连了。每读网文必得到办公室，因而费时。问好邱师！

愤世嫉俗

读完，感觉不错，好文，欣赏。

蒙正和

这个老邵，主任当得辛苦哇……结构柳暗花明，出人意料。好！

黄会兵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幸福遇上吕同志这个好官的。
如果邵果不生病，他这个主任的职位铁定是李荔的。
身在官场，就是进了大染缸，逼得你要违心，要变态，要耍手段，玩心眼。否则，你就永远原地踏步，甚至降级使用。

这篇小说写了发生在邵果身上的黑色幽默，但现实当中这样的事情是并不多见的，因为我们都没有主人公的好运气。很多很多的邵果都是弯腰弯成了驼背，喝酒喝穿了胃，忧心烦闷害了心脏病，结果却是小人得道，鸡犬升天。

靠关系，走后门，中国官场的透明制度何时能国际化？

天下为公

小说通过情节、细节的展现，以很现实的题材把《身病心药治》这样一个哲理进行挖掘。令人深思。
精华支持。

邱天

原帖由 李明 于 2009-10-5 18:14 发表
说几句吧，你的笔力及文采均到了，而文笔上乘。但就情节而言，不敢再夸耀了，总体感觉文章明显带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而且所述事情也明显带有八十年代的印迹。最难写的莫过于短篇小说，过分渲染心里的感受，却 ...

您的回帖一针见血道出一名老同志写作的不足，与你们年轻人相比，老同志写的小说的确缺乏现代元素，谢谢你，多给邱天一些帮助好吗？ :handshake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10-5 17:35 发表
小说通过情节、细节的展现，以很现实的题材把《身病心药治》这样一个哲理进行挖掘。令人深思。
精华支持。

谢谢熊老师的精华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