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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流浪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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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4 00: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凌啸远 于 2018-3-24 10:37 编辑

  流浪的城市

  伯伯躺在医院病床上,阳光白蜡一样落在手臂,一条条凸起浮游的筋渐渐松散下去,他的皮肤枯黄,干瘦,意志已经消磨,两眼看起来黯淡无光,他从床头用力爬起来,静静看着我,仿佛梦靥似的呓语开始说话了。他说在我也是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我脑海中总是有一个女孩在奔跑,那是干旱的七月,山坡上没有一点风,一对长辫子老是在眼前晃动,后来我就把她写下来了。

  “我没有看清她的脸。”

  伯伯接着说,“我只看见她的背影!”

  那时我刚好十四岁,坐在伯伯病床边,并不懂得他所说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有一次我在伯伯家吃汤圆,黑芝麻馅,白砂糖味,伯伯坐在昏暗简陋的屋子里,上面没有吊灯,埋头在一张陈旧四方桌前写字,堂妹正好从院子穿过这边卧室,黑漆漆的,陡然吓了我一跳。因为这一吓,她的影子立马烙进我的心里,开始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挥之不去,后来我就渐渐爱上了她,老是想娶她。

  七月或者九月吧,我不记得了,伯伯坐在院子里绿色葡萄架下扇着一张大蒲扇,婶婶刚好从外面提着一桶猪油回来,心里憋不住,天真地跑过去对伯伯大声说,“我想娶堂妹!”婶婶说,“你这鬼东西,妹妹怎么能够娶?妹妹不能娶!”伯伯没有说话,我觉得心里很憋屈很懊恼,低着头走掉了。

  后来有一回,大约十八岁,堂妹站在院子里洗澡,月光上来了,透明的灯光似的白,墙脚边有影子晃动。走近去看,隔着一张竹子挂起的旧帘子,从缝隙里透过去,看见堂妹鸽子一样饱满凸起的乳房,小红枣一样细嫩的乳头,非常诱人。我的心里很激动,母亲正在堂屋里跟婶婶谈进城的事,她说村子土地已经被政府全部强行征收了,马上要拆迁,四周要建工厂。

  “我不去,死也要死在这里!”

  婶婶一边气愤地说,一边灯光下牵着粗线补一张渔网,那时我们村子周围到处都是水杈以及河流,绿油油芦苇丛,蓝天白云,水草也茂密丰嫩,汛期到了就在河口边下网捕鱼,鱼的个头有时非常大,用力非常凶猛,经常将渔网戳破。

  母亲听见婶婶不同意,慢慢走过去轻声劝解,语气冷静地说,“政府已经安排搬迁后住的地方,他们都说那里很好很漂亮,像新的洋房。”

  婶婶惦记厨房灶台上的鱼被猫偷吃,放下手中穿粗线的铁梭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堵气似的大声说,“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我要守着这栋老房子!”

  我当时跑进堂屋,心里激动得要命,喉咙堵了半天又想说我喜欢堂妹想要娶她。但是我没有立马说出来,因为母亲经常怨我疯疯癫癫,老是不干正事,要么跑到隔壁村跟人打架,要么蹲在水缸边撒尿,要么就上一条小船,撑着半夜月光偷人家渔网里的鱼。

  人家找上门来,母亲就哭泣着打骂我,说着说着,就扯到我死去的父亲身上去了。她说我的父亲不负责任,不该十八岁时娶了她,洞房没有三天就跑出去了,没过几年又去城里打工,帮人搞拆迁,一栋楼房塌下来将他压死了。

  上门找麻烦的人看见孤儿寡母倍觉凄凉的情景,又听见母亲幽幽哭泣的声音,最后都低着头走掉了。他们什么也没说,每到汛期捕鱼的时候,我还是半夜到处偷人家的鱼,我没有父亲,自己个头那时还不太高,身材比较矮小,家里没有扎桩下网的人,只有半夜去偷。

  后来我也不偷了,大白天看见谁家的网对着冲水的河口下得宽,就直接划着小船去收鱼,收完又放下去,人家也不说我也不上门找麻烦。

  这下心里憋不住,立马冲进厨房,激动地大声说,“婶婶!我喜欢堂妹,我刚才看见她洗澡了,她已经长大了,我要娶她!”外面洗澡的落水声突然停住了,婶婶在厨房里掀着碗柜响,陡然发出叱骂声:“你这鬼东西,你也来给我添乱!”母亲站在堂屋一张四方桌边,说来也奇怪,这回她静静地站着,黝黑的堂屋里半个影子流淌着,窗外的月光落在地面上,影子也很静,母亲这次竟然没有哭泣也没有打骂我。

  后来我就公开跟人大声说,我要娶自己堂妹,周围村子的人听见后都嘲笑我。

  有一次母亲正好整理东西打算进城,七七八八的,也没有什么好收拾。到了街沿边,她要我帮忙搬一块砖头砸墙上的铁钉,将父亲的相框取下来,我说我不去,不打算进城。母亲说,“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进城?”我神情沮丧地说,“婶婶不进城,堂妹也不进城,我想娶堂妹,所以我也不进城。”母亲听到这里突然就笑了,她难得笑一回,白色瘦削的脸上,扁平的嘴角边一颗暗痣激动地鼓起来,她笑着说,“你想娶灵芝,也要她答应啊?”我说,“灵芝怎么就不答应?”母亲说,“你不信,你自己去问。”我没有去问,心里害怕,实在有点不敢问。

  过了三四年,我们都进城了,住在一栋紫石小区里面,这时伯伯由原来的教书先生成了一个小公务员,他还主编县里一套文艺杂志。他十八岁就去部队当兵,因为爱好文学,经常撰稿,后来退下来就在我们村公所附近一所小学当了教员。伯伯嘴比较笨,不太会教书,时常遇到问题很含糊,解释不清楚,我做过他的学生,小学四年级听他的课感觉很烦闷,经常想逃课,但是他笔下功夫很不错,写了不少文章在国内一流刊物上发表了。后来他觉得我样样科目学不好,只是喜欢看闲书读小说,可能有点文学天赋,就刻意训练我学写诗歌,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太懒,什么都学不来,不过伯伯也不怪我,他像父亲一样疼爱我。

  这会伯伯躺在医院病床上,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病人。

  这是我第二次来医院里看他,因为他病了,十年前那一次我十四岁,他那时枯黄消瘦,意志精神不太好,如今干瘪得有点像个黑色的骷髅了。两颊上毫无血色地凹陷下去,四周没有一点肉,他的意志很消沉,头发凌乱地贴在光秃秃的额头上,眼窝里两颗眼珠子还比较清晰灵活。

  我从病床边站起来,探着身子将墙壁边窗户打开,外面飘进一股潮湿清冷的风,绿色的爬山虎吊挂在对面阳台上,伯伯用两根干枯的手指夹住烟头,小心翼翼地递在嘴角边用力地抽。

  病房内很寂静,窗外的阳光好像玻璃瓶中清淡的水,从白色窗帘边渐渐倾泻进来,贴在他裸露的手臂上,他从床头爬起来,很陶醉的样子,眼睛对着我,又开始说话了。他说在我也是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我脑海中又有一个姑娘,她怀孕了,九月或者十月吧,她躺在扎人的草堆中叫喊,下面流了一滩血,结果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伯伯还能活多久,前几天婶婶来医院里看他,回去后语气悲伤地说,“你伯伯可能快了,活不了多久了。”说完掉了许多眼泪,我也觉得很悲伤,因为十年前伯伯还能写诗,还会教书,还有很多的理想,可惜理想都没有实现,也不太可能实现,时间无情地消磨了他。

  伯伯转动深陷的眼窝里两颗硬豆一样的眼珠,挺起身子,语气沉重地说,“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我们应该写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留下来。”我知道他有理想,我没有理想,但是又不得不装作很有理想的样子,点点头说,“我们能写什么?”伯伯憔悴的面孔立马润了起来,一点浮游的血色,医院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走进病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打算给他打针服药。我说我的伯伯病了,你们应该治好他,护士说我们尽力,没有人能够绝对保证另一个人的生命。

  这下立马使我想到我的父亲,因为我的父亲就是没有安全保障,无辜丧生,而且母亲每次提到父亲,都会含着眼泪说到父亲去世时的情景,她嘴唇发抖,语气战战兢兢地说,“砰一声!房屋突然塌下来,你的父亲就死了,就没了。”

  记得有一次母亲说到父亲,我恰好跟隔壁村的黄柑站在小区铁门边聊天,我们打算去外省打工,灵芝坐在小区绿色池子边大理石台阶上看透明天空。当时是五月上午,小区里面一棵石榴树开花了,招来了几只蝴蝶,婶婶老是往乡下跑,她想去我们原来的渔村旁边买几条鱼熬汤,可惜越买越少,有时甚至买不到。因为那地方建了工厂,河流几乎被填了,已经没有绿色的芦苇丛,没有野鸭子,也没有打渔的渔船了。

  灵芝知道我们要去外地,立马不同意,她从清凉大理石台阶边站起身迅速跑过来,撅着嘴冲我大声说,“你不能去!”我的母亲也不同意我们去外地,但是我们两个商量好了,我们打算去外面闯荡一下,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地方。后来我去问伯伯,他就大声告诉我,“该去!是该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后来我没有去,因为灵芝突然打算结婚了。

  我知道灵芝不该结婚,因为我爱她,一直想娶她,但是灵芝十八岁的时候,长得很漂亮,我想摸她,一直没摸到,后来有一次偶然得逞了。那时灵芝跟城里一个男孩谈恋爱,这男孩长得斯斯文文,一副厚玻璃片大眼镜,有点书生气,没有一点野性,他的父母在文化馆工作,我不喜欢他。我们搬进城里好几年,都觉得城里不好,非常不适应,尤其婶婶经常抱怨城里的水有一股消毒气味不干净,街道不宽敞,有时又抱怨鱼肉蔬菜没有什么味,她老是坐在狭小的阳台边唉声叹气,有时还说将来死了以后,要埋在我们原来老家渔村对面一块小山坡上,可惜山坡已经被挖土机掘平了,建了一个污水处理厂。

  记得只有灵芝适应很快,她很喜欢新生活,打扮相貌也变了,越来越时尚洋气,越来越像一个城里人。没过几个月,灵芝突然失恋了,她很伤心,陡然失踪了,我们四处寻找她,家里人都非常担心她。

  一连几天,白日黑夜,有时天朦朦亮我们就去找灵芝,学校、读书馆、公园以及同学家里统统找遍了,一直没有人影,母亲坐在二楼厅室里满脸忧伤,婶婶瘫在冰冷的阳台上渐渐抽泣起来。我急得满头大汗,心想堂妹会不会寻短见,淹死在哪片浑浊的河水里,伯伯坐在厅室靠墙窗户边,戴着一副透明大眼镜,低头埋在一张陈旧的四方桌边勤奋刻苦地写作。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说,“伯伯,灵芝不见了。”伯伯一边对着洁白的纸张用力地划写,一边嗯嗯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没事!”

  “世上没有多少人会真正为情而死!”

  伯伯说完这些话转过头看着我,仿佛什么也不担心,婶婶立马咆哮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打算跑到窗户边掀翻那张陈旧的四方桌。关于这张四方桌,它有四条细长的方腿,两边活动长抽屉,细白的柳丝木做成,伯伯舍不得丢它,将它从我们原来的渔村搬进了城里,因为时间久了,白色完全变成了陈旧的灰黑色。

  我与母亲迅速跑上去拦住婶婶腰口,用力阻止她,伯伯却摆摆手,语气冷静地说,“你们不要拦住她,她不敢掀翻我的书桌,我的理想都在这里。”后来伯伯的文学梦越来越遥远,在他自己精神极其错乱的时候,一个秋后的下午,田里的蚂蚱以及蝗虫死光了,石榴树上缀着条纹干枯的叶子,紫石小区里的阳光划着灰色的窗帘落了地,他自己发疯发神经发狂似的活蹦乱跳,陡然掀了桌子,统统砸碎它,从窗户边扔了下去。

  到了第三天凌晨,灵芝突然蓬头垢面地回来了,她的眼圈胀泡发红,手腕上的皮肤有点灰青,我爱她自然很想关心她,想走进她的卧室陪陪她说说话。一家人沉默着,死一样寂静的沉默着,大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焦急也没说。后来过了两天,一天早上起床灵芝又不见了,黄柑听说灵芝不见了,坐着长途汽车四十八小时,乘着满天的星星大半夜回来了。

  黄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灵芝,我也喜欢灵芝,有一次黄柑就说,“你不能喜欢灵芝?”我说,“我怎么就不能喜欢灵芝?”黄柑说,“她可以成为我媳妇,不能成为你媳妇,她是你堂妹!”我立马大声说:“操你妈!灵芝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所以我就想娶她。”黄柑说,“你疯了!”

  灵芝第二次失踪,紫石小区里面立马传开,大家拿条凳子坐在六月黄昏的槐树下,开始议论了,他们说,“灵芝怎么啦,怎么离家出走了?”

  “不是离家出走!是打丢了!”

  听到“打丢”两个字,我心里非常着急,心想灵芝这下又不见了,会不会真出什么事。到了这时,母亲和婶婶只管坐在客厅里抽泣,墙壁灰灰的没有光,一个玻璃瓶摆在桌上黝暗的角落里也裂开了。伯伯放下手中的笔,身子陷在一张圆椅里,露着半个头,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慢慢地抽,一张黝黑干瘦的脸对着窗外的阳光,闭着眼睛静静地沉思。

  过了半晌,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没事!”我慢慢走过去轻声问,“怎么又没事?”伯伯说,“前几天失踪她没事,这回更加不会有事。”说完他拿起话筒,打了一个电话给一个文艺杂志编辑,他们谈文学出版的事,谈了半天听见对方突然语气讽刺地说,“你写的东西意见太多,批判性太强,统统没有用,任何一家出版社都不会接受!”伯伯听到这里,身子蹦地弹一下,脊背一弯,陡然又跌坐在脚后圆椅里,四周静静的,他用失落而又憔悴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怎么办,我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办,心里只有灵芝,没有说一句话。

  这时紫石小区里越闹越大,越传越开,有些人就开始问,“灵芝为什么会失踪啊?”

  “你不知道吗?”隔壁村的黄婶站起来看着大家,意思是不懂吗?大家摇摇头,都说不知道。

  “我们灵芝跟县文化馆馆长的儿子好上了,结果又抛弃了啊。”

  “谁抛弃谁啊?”

  “这还用问,肯定是那龟孙子抛弃了我们灵芝。”

  “哎呦呦!我们灵芝那么水灵聪明的一个人,难道还配不上什么龟长的儿子?”

  “不是龟长,是馆长。”李二伯立马摇摇手站起来,一群年龄大的人当中,只有他读过几年书,他有文化,由他出面向大家纠正解释。

  “好好好,馆长……”

  我急得要命,正好从小区下面一棵石榴树的暗影边走过,叶子间漏着缝隙斑点,墙壁边冒着潮湿的水珠,大家立马围上来扯住我的衣袖问,“灵芝怎么啦?”我心慌意乱地大声说,“你们真闲,灵芝又不见了,大家赶快帮忙去找吧!”都是原来渔村附近的人,一起由政府强迁到紫石小区里,大家都熟,有时像一家人,于是开始商量讨论,四处寻找灵芝。

  一连几天,分头寻找,一点痕迹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和黄柑急得要命,他还流着眼泪痛苦巴巴地说,“要是灵芝不在了,我也要跟着去寻死!”我摇摇头大声说,“真没出息!灵芝没有事,她死不了,你也死不了。”黄柑探着身子,钻起耳朵轻声往下问,“这话怎么说?”我说,“这话是灵芝的父亲说的,我伯伯说的。”黄柑突然大声叫起来,“那个文学老疯子,他懂个屁!”我立马眼睛瞪着黄柑,跳起来要打他,被他斜着身子沿着小道旁边一道沟坎跑掉了。

  关于那次寻找灵芝,应该补充的地方就是我们另一个哥们陈蚌的事,这鬼东西小时候跟我们一起长大,同班同学,他很活波很调皮,又喜欢捣蛋,经常被老师拉在同学前面罚站。有一次上课他摸女生屁股,摸得人家尖声大叫跳起来,被我伯伯发现后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打掉一颗牙齿,但是每到春季捕鱼的时候,他就划着船去河口水急的地方下网,他胆子很大,每回收获不小。

  这回听说灵芝失踪了,他带着城里一个新交的女朋友,汤圆脸,头发染得爆炸黄乎乎的,颈子下露着白皙胸口,站在小区池子边一棵弯腰崎岖的柳树躯干下头顶绿色凝滞的斑点里东张西望。陈蚌听说黄柑回来,本来打算向我们借钱开发廊,结果钱没借到,就说也要帮忙找灵芝。

  到了晚上大家回来,隔壁村的肖大爷私底下找到我,两个人站在小区槐树下墙角边潮湿的黑影里,天上漏着月光扑在额头眼睛上,夜里感觉有点清凉了。

  肖大爷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臂膀说,“白天那个粗膀子,背部纹身的,他是原来你们村陈拐子的儿子么?”我轻声说,“是啊,怎么啦?”肖大爷说,“这个年轻人现在有点不正经。”我接着问,“怎么不正经了?”肖大爷说,“我刚刚打着电筒从那边回来,经过西区那块长满蒿草的荒地,一个亮光照过去,两个身子光溜溜一丝不挂,死死地绞在一起……背上纹着身,应该就是他们。”我听了暴跳如雷,瞪着眼珠子气冲冲就要去找陈蚌,肖大爷立马扯住我的衣袖说,“算了。”接着又语气感叹地说,“我们渔村的孩子进了城,如今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那天晚上陈蚌也没敢来见我,后来很少联系,最近几年全国经济越来越发展,县城周边也跟着富裕起来,陈蚌原本打算借钱开发廊压根没开,他先去外面闯荡了一下,也不知道具体干了什么。

  近两年他在建宁路白沙街电影院旁边开了几个足浴店,经营得风生水起,说白了就是晚上四处拉皮条,招了不少小姐坐台接客,包括昨天在大街上遇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定要拉我进他店里坐一坐喝喝茶,还说要介绍几个漂亮的小姐给我玩一玩,我心里瞧不起他没有去。

  一连几天还是没有灵芝消息,伯伯坐在窗台边写作也有点写不下去了,房间内气温又升高了几度,他将外面一件灰色布褂敞开,轻微地喘气,样子有点焦躁。但是他绝口不提灵芝的事,只是将他正在写的手稿拿给我看,问我整体感觉怎么样,应该考虑如何修改如何结局。我心里非常着急,根本就没有时间坐在靠桌的圆椅上,面对面地跟他谈论什么文学小说,伯伯却强压住焦躁的情绪说,“你不要着急,你慢慢替我看一下,看我后面应该如何结尾。”我摇摇头悲伤地说,“灵芝失踪了,哪里还有时间和耐心来谈这些狗屁不是的东西!”伯伯一脸严肃地说,“你胡说!我知道,灵芝是我女儿,她失踪了,我也着急,但是我最清楚最了解她。”我说,“她现在在哪里?”伯伯说,“你不要问我她现在在哪里,你只管替我看看手稿,我想迅速结束它。”

  后来有一天下午,我打开陈旧的四方桌右边一层抽屉,偷偷地看了伯伯压在一个灰色板夹里没有写完的手稿,写的就是一个少女进城失踪的故事,但是我没有看见结局,伯伯已经形容消瘦,面颊灰冷地躺在病床上了。

  有一回坐在病床边,外面的阳光好像九月的栗子掉落在地上,坚硬散碎地拾掇不起来,我缓缓站起身凑过去问他,“你以前写的那篇《失踪少女》,为什么没有结尾?”伯伯睁开憔悴的眼睛,神志渐渐清醒,黯淡无光地看着我,半晌不说话,最后他从床头用力爬起来,静静看着我,又开始说话了,他说在我也是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我脑海中的女人,她们陡然都不见了。

  我立马站起来大声问,“她们哪去了?”

  伯伯语气悲伤地说,“她们失踪了,渐渐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伯伯说的“失踪”以及“消失”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脑海里只有灵芝的影子,也就没有细致地往下问,因为我非常爱她还想娶她。

  母亲和婶婶坐在大厅里哭泣,外面阳光晒着墙壁轰隆隆响,我坐在外面阳台上看着绿色的藤萝因为风的吹刮,从对面院墙上卷起扑落下去,内心感觉灰暗,蒙蒙的有点头晕,眼睛里到处都是黑色的蚂蚁和蟑螂。这时伯伯蓬头垢面,赤身裸体地站在客厅里大喊大叫,他神经错乱,他疯了,他还撕着布片一样的嗓子念诗。

  他大声说,“我的梦啊,在我琉璃颠倒黑白的世界,一朵朵狗娘养狗崽色的乳房从海面飞快地跳起,轻轻滑过;捉住它们金色陡峭的灵魂,阴茎就翘起来飞到天上去……”我不懂诗,不知道伯伯嘴角边到底在念什么,也不知道它念的是不是诗,一连五天都没有灵芝消息,我的精神以及意志一天天消沉下去,饭也不想吃。

  当时灵芝没有找到,黄柑晚上跟我睡一张床,半夜醒来他就对着墙角不停地哭泣,我们浴着窗口边滑进来寂静而又冰冷的月光,觉得非常凄凉,他抱着我的腰口反复叨叨地问,“好哥哥,你说灵芝哪去了?”说完张开两片毛扎扎狗屎一样的糙嘴唇凑过来吻我胸口,吻得我心脏乱跳,被窝里伸脚用力踢开他,他又立马藤缠树一样缠上来说,“好哥哥,我想灵芝,我想用力跟她好……”一脸媚相和淫相,恶心得我立马想尿尿,跑进厕所半天尿不出来,最后又尿崩了。

  后来有一次灵芝对黄柑有点松动心思,晚上抱着我腰口说打算嫁给他,我坚决说不行,绝对不行,灵芝问,“为什么不行?”我说这鬼东西半夜吻过我,灵芝咯咯地笑着问,“他吻了你哪里?”我说他吻了我胸口上小小乳头边一根黝黑凌乱的杂毛,整得人麻麻痒,吓了我一跳,灵芝灯光下绯红着脸颊,低着头不说话了。

  第七天早上还没有找到灵芝,我不知道故事还要不要说下去,因为伯伯已经开始头脑清醒,眼睛发光,安静地坐在四方桌前写作了。

  我当时头脑发疯,骑着一辆黑色摩托车,凌晨六点钟出发,不知道要去哪里,从县城一条柏油马路经过一座大桥,骑进一条崎岖的小道。早晨朦胧的曙光好像十月的桑果可以冰冷地滴油,到了八点钟沿着一座倒塌的山坡骑出去,陡然才知道自己回到了曾经的渔村。但是这个地方一片坍塌的工厂和废墟,原来资金链断裂了,许多地方成了烂尾楼,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周边一些小工厂偶尔发出轰隆隆的机械声。

  我的脑海中不停地想着灵芝,就从一条黑色河流边骑过去,几年没有回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的渔村在什么地方,变化实在太大。打听来打听去,遇见一个守仓库老人,他才立马告诉我从河边绕过去,一直往西走两里路,然后要往北走一里路,经过一个废品收购站,接着再往前走半里路,全程大约四五里就是曾经海子湾渔村。这会四周一片水草也没有,纵横交错的渠道以及水杈也没有,天上有一片从远处飘过来的浓黄色的雾霾烟尘,野鸭以及水鸟也没有了。我没有勇气往回走,仿佛一条失去家园的小狗或者蝗虫,我的脑海里想到失踪的灵芝,心里又绝望得想把摩托车骑进黑色的水沟里自己淹死掉。

  后来看见整个锈色荒凉的工业区东北方向有一座小山坡,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座山坡上有许多松树,黑黝黝的松果像小巧玲珑的圆球挂满整个美丽的树梢。

  记得以前每年秋天,我都会和灵芝一起去山上检熟透掉落的松果回家榨油,有一次她从石岩边摔下来伤了腿,我背着她从崎岖的小路上往回走,小沟里的水清澈得亮着眼睛,天空蓝蓝的挺好看,她趴在我肩膀上温柔甜甜地说,“哥哥!我有事。”我大声说,“咋啦?”灵芝说,“尿尿!”我把她放在路旁草丛中一块褐色小石边的紫荆树下,她撅着白嫩嫩的小屁股蹲下去沙啦啦响,尿完她又说,“哥哥,我还有事!”我又大声说,“咋啦?”灵芝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语气天真地说,“我想嫁给你!”我立马愣住了,到了晚上正在后院石凳边剖鱼,切成一小垛一小垛堆起来,灵芝瘸着伤腿来找我,神秘兮兮地又说有事,于是悄悄地拉着我的衣袖进了后院一片槐树林里,月光凉凉的好像会隔空瘙痒撩痒,屋屋墙头上似乎听见有黑影子的乌鸦哇哇地乱叫。

  灵芝立马冲上来用力抱紧我,吓了一大跳!我黑暗中瞪着眼珠子大声说,“你想干嘛?”灵芝月光下撅着嘴,温柔调皮地说,“哥,我想你,我要嫁给你。”我说,“你这鬼精灵,谁要娶你了?”灵芝说,“你不娶我吗?”说着就脱光衣服赤条裸裸地站在月光下转圈跳舞,亮晶晶地秀给我看,这小妮子从小胆子这么大,幸亏母亲当时不在家,脖子上长了一个狠毒的痦子,去了五里以外的陈春大夫那里敷药,整了两天才回来。

  当时很奇怪,灵芝也要求我脱光衣服给她看,我犹豫了一下,也脱光衣服跟她站在月光下转圈跳舞,我们痛快地沿着院墙奔跑,乐呵呵地笑,觉得很轻盈很自由,我们两个光秃秃地躺在后院清凉石板上,天空上的月光啵啵地沿着墙角边往下滑,池塘里的青蛙活跃地跳到了井台上。灵芝黑暗中看着我光滑的躯体,觉得好奇,伸着小手不停地摸我,先是从上往下摸,然后又从下往上摸,摸到中间陡然掐住东西说,“哥!这是什么东东,怎么像根绳子?”立马拿着它对着月光去照,一照就浑身发抖勃勃地翘起来,灵芝顺手扔了它说怕很怕,热乎乎的像冬天灶膛里的红薯,接着越长越高,灵芝又好奇地凑近去看。

  看了半晌,灵芝突然神情沮丧地说,“你这个东西怎么不长大了,不像筷子那么长?”我也想它像筷子那么长,屁股下垫个砖头用力往上挺,可惜挺不起来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可以有棒槌那么粗,不可能有筷子那么长。

  昨天上午伯伯躺在医院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头脑已经开始昏迷,渐渐失去知觉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尤其对于灵芝那次失踪的故事,我也一直说不清楚。大约十年前,羽翼丰满而又白色的鸽子落在屋顶上咕咕地叫,伯伯坐在黝暗的窗户前写作,我蹲在院子清凉石板上玩玻璃球,一种咕噜噜滑溜的声音从脚边滚过去。当时母亲正在隔壁院子井台边洗澡,中间隔着一段灰色矮墙,墙头一根横架的竹竿上挂着浅黄色粗麻布遮挡,六月的夏风掀开一道禁闭的缝隙,我看见母亲白皙的裸体和她圆鼓鼓的胸,我觉得母亲没有一点老,简直没有生过我。

  到了晚上渔火照到了对岸,石头在贫瘠开阔的沙地上依序排开,鳞鳞地凸起来,灵芝在河边潮湿的水草旁吻了我之后,回到家里听见母亲房间里簌簌响动的声音,月光从墙脚堪堪地爬到屋檐上挂起来,我站在院子走廊上听一切响动。我当时非常想走进母亲的房间躺在她的怀里与她亲密地做爱,我哭泣了,我感觉母亲也没有睡,她也捕捉到一切声息和响动了,但是我的父亲死了,我的母亲就是一个肉体空虚的寡妇。后来我讨厌寡妇,包括有一段时间我还非常讨厌灵芝,不知道为什么,灵芝就说,“你不该偷看你母亲洗澡!”

  关于灵芝第二次失踪还要补充的地方就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天空好像灰色干燥的栗子会往下掉,我骑着摩托车从荒凉的工业区绕到东北角的山坡上,一片枣红色的彩霞陡然扑入眼帘,天空发着霰弹迷梦似的光,裤裆里凉飕飕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叶,踩上去沙啦啦响,我看见灵芝坐在山顶一蓬干枯的茅草中迎着晚风哭泣。当然写到这里,有些读者朋友就会怀疑,就会说你们这些写小说的人真会编,一个姑娘因为失恋失踪了,七八天没找到,哪里这么容易就在所谓老家渔村的一座山坡上发现了,这不是骗人是什么。我想说我亲爱的朋友啊,我何曾想过骗人!包括今天上午十点钟左右,灵芝带着她五岁的女儿幺幺来看我,恰好读到电脑上还没写完的手稿也大声埋怨,“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写,什么都对别人说?一点隐私尊重的权利都没有!”我说做人就要诚实,难道不是这样吗?幺幺盘在我腿上,调皮地探起身子伸手抓着我的下巴,仿着我的话腔口音说,“诚实……诚实,嘿嘿,嘻!舅舅舅舅……你要诚实……嘻嘻!”我看着这个天真淘气的小可爱,点点头说好,灵芝想了半天才说,“这倒也是!”但是她后面又特意交待,关于有些东西一定不能写,一定不能,我立马答应了她,等她走了我又立马改变了主意,因为伯伯病了,我不知道他脑海中的女人到底去了哪里,但是我脑海中的女人必须有点清晰的交待。

  当时看见灵芝坐在茅草中,凸起光滑的山坡上没有一点风,四周寂静得可以掉下灰色冰凉的银子,我将摩托车停在一片泥洼里,路边的石子磕得脚生痛,我迅速跑过去喊灵芝,希望她跟我一起回去。灵芝喉咙哽咽,神色悲伤地看着我,语气断断续续地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迅速跑过去抱住她,将她瘦削孱弱的身躯抱在山顶一块坚硬的大青石上,她睁开眼看着我,我们看着山脚下荒凉的工厂像一个个黑色的魔窟延伸到远处的天边,几个半天高的大烟囱冒着浓浓黄色的烟雾从头顶流过。

  正在这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低矮的泥墙茅舍隐藏在一片葱绿的柳树下,数不清的港汊沟湾交织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月的渔网中,渔村和长江的岸堤之间有一大片空阔而又亮汪汪的水沼延伸到脚底。灵芝张开眼睛看着我,轻轻地呼唤,“哥,你在干嘛,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感觉四周长满茂密的芦苇、红柳和菖蒲,犹如一面荡漾的镜子漂浮在巨大空虚的寂寞中一点点往下沉。黄昏梆子色而又憔悴的晚霞渐渐往下游落,灵芝躺在我的怀里又哭泣了,一边哭一边悲伤地说,“他不要我……”我知道她失恋了,于是轻声问,“谁不要你了?”灵芝说,“他父母嫌我是农村人,手脚不干净。”我说,“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手脚不干净。”灵芝又说,“他们嫌我没有文化,看不起我。”我说,“你这么水灵聪明,没有几个王八羔子配得上你。”

  今天下午六点钟伯伯躺在医院病床上,挺着坚硬的脚趾头,带着灰色冷漠的梦离开了人世,我静静地站在窗户边没有哭泣,也没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刚才翻开伯伯以前写的《失踪少女》这篇未完的手稿,其中有一句,“她走了,远如故乡在城市的边缘游落,失魂而又落魄的惨淡光景下,她抛弃了她腹中已经抵死的胎儿”,这句话使我立马大受触动。大约五年前,当我在家乡山坡上找到灵芝的时候,我的脚趾头感觉非常冰冷,但是我们坐在凸起嶙峋的石头上,灵芝将我的手按在她温热的胸脯上,我内心陡然激烈得想要钻进她的身体。

        在一片空阔灰色的天幕下,云儿摸着大地的尖尖,晚霞从洁白的颧骨上轻轻地滑溜过去,灵芝躺在冰凉的石头上敞开身体,伸手将胸口的衣服干净地腿下来,又将红色粉底的内裤轻柔地脱下去,露出暗草新美沟槽凸起而又洁白的阴道,她将我的头用力地按在她挺立的胸脯上,轻轻温柔地说,“哥,我好失落,我好难过!”我在半懂不懂的沉沦中,带着一种精神迷茫而又无限游离的状态,先将头抬起看着天上流动的云,接着将头低下,伸出潮红的舌头紧紧地咬住了她青春鲜嫩而又颤动的乳头。

  灵芝总共嫁了三回,离了两次婚,第一次嫁给赵爱国,是个王八羔子,第二次嫁给李军,也是个王八羔子,去年又嫁给了王太平,估计也是个王八羔子。记得前一段时间灵芝坐在金桥街王中巷一条长椅上奶她的第三个孩子聪聪,陡然被我碰见了,一个下垂的大奶子上乌黑的奶头塞在一张小嘴里,我立马伤感地扭头走掉了。何况伯伯死了,黄柑因为灵芝没有答应嫁给他一直在外流浪没有回来,灵芝经常惦记他,我却什么都不想,除了每天穿戴一身军绿色,腰里憋着一根警棍牛逼哄哄地四处游荡,无所事事,什么也做不了,我觉得自己也不是从小呆在渔村的那个样子了。再者说如今的城管也不好当,昨天一个乡下老太太来到城里大街上乱摆地摊不听话,被我砸了东西,她就骂我生个儿子没有屁眼,我爱灵芝却没有办法跟她结婚永远在一起,没有儿子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也不打算娶了。

  从渔村流浪到城市,从城市流浪到城管,精神颓靡地流浪惯了,闲荡惯了也就无所谓,再者说我还有伯伯那样伟大的梦想编织出一张可爱的脸可笑的网,这样也就千辛万苦地超脱够了,世界陡然感觉无限美好,空虚而又寂静的伪善里,空落落地什么都不抱怨,顿然万岁!万岁!万万岁!






评分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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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8-3-24 07:56 | 只看该作者
先坐沙发,再慢慢品读!
3#
发表于 2018-3-24 07:57 | 只看该作者
非常厚重的一篇小说,不容易啊!先生辛苦了!
4#
发表于 2018-3-24 07:57 | 只看该作者
伯伯躺在医院病床上,阳光白蜡一样落在手臂,一条条凸起浮游的筋渐渐松散下去,他的皮肤枯黄,干瘦,意志已经消磨,两眼看起来黯淡无光,他从床头用力爬起来,静静看着我,仿佛梦靥似的呓语开始说话了。


细节描写非常到位!
5#
发表于 2018-3-24 09:02 | 只看该作者
文笔老道,喜欢
6#
发表于 2018-3-24 09:04 | 只看该作者
先给凌老师加分,您的作品厚重,得细细品,慢慢学!
7#
发表于 2018-3-24 20:42 | 只看该作者
这有点长,我尽量今晚看过
8#
发表于 2018-3-24 22:40 | 只看该作者
      高尔基曾在十九岁携着自己几乎全部的诗作,二千首,好不容易去莫斯科拜见了一位大慨名叫柯罗莲柯的编辑兼大作家,该大作家说,从你的诗里看不出你有半点文学才华。失望的高尔基后来抛弃诗歌,写小说,写随笔,弄速写,搞剧本,到二十四岁终于绝望地自杀,自杀未遂之后终于得个机遇一举成名,赢得了契诃夫的赞助赏,契诃说,这个人名字是要被全世界人民所纪念的。这个故事似乎表明,高尔基从诗作上看可能是真没有才华,但不等于他不懂诗,甚至很下了一番功夫,或者他有诗才没找到表现方式,或者还没进展到让大作家用心看到他才华的地步。后来的高尔基却是通过《海燕》一篇证明了他是写散文诗的天才,总这就是很有诗才。
      我说以上的故事,想证明凌啸远先生也未必是写诗或已经能够表现诗才的地步,但这篇小说却是表现了诗的内含,因有诗意,便充满了张力,以至这些支离破也是正人君子不太喜欢暴露的有点不伦不类的心态和变态事相。但这种事相是到处存在的,事实也就是人生常态,正因为常人不太写,所以更有写的必要。
     这篇小说,因为有诗意,也就有了散文化的倾象,有散文诗意的美,也就是有了意境,从头到尾,一种模糊精神病的语气语感语调整跃然纸上,这是最引人的,当然,不可能引得任何人的睛睐。最好的小说,可能不可能引得任何人的睛睐,反之,平俗的小说有时还可以。这篇小说甚至还有点像是鲁迅的《伤逝》,事实上他也就是一种莫名的伤逝,痛者只有自已心中清楚,说了怕也等于白说。所谓文学最好就是揭露这种难以与人说的。要是搞些人人都能够写的合理的健康的阳光的正常的,就没多大意思,没有人能比花岗岩健康,人正为有各种毛病才是高智商的人。
       由此小说看,作者至少已两次写了疯子,凡高是一个,可见作者也有疯狂的倾潜意识,或一种想疯怕疯的欲望,我以为不妨下功夫研究一下精神病的病状是怎么回事也好,比如精神病和神经病是本质上迥然不同的,以至证明自己是纯清的一个人。解决精神上负担的最好方法是,玩幽默。世上最精神负重的作家,多是幽默大师。
      乱七八糟说了一气,目的是为以糊涂引起辩论。当然,我不会辩论,但能看出人家能辩出什么理。虽然有时候理是不好说的,心里所想一经嘴上一说,纸一写就有点歪曲,甚至越说越糊涂。现在我就开始不说,闭目开悟由此篇引发的更多道理。
9#
发表于 2018-3-25 09:16 | 只看该作者
  我个人比较喜欢关于伯父部分的描写,伯父代表的是一种文学的追求与理想。当然这种理想最后在种种限制中没落、胎死。

  老实说我不甚喜欢作家用情色来表现主题。城市的扩张让丧失土地的农人不得不进入城市,他们那种无所适从的漂浮感、找不到归属的恐慌其实也可以用别的元素得以体现。情感的浮燥,精神的荒芫是当下文人最喜欢去揭示去表现的,却也是最难呈现得恰入其份的。

  作者的语言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作者善于通过神态以及场景来表现人物的精神状态,也很巧妙地运用了虚与实的技巧。那种尽量平和平静置身事外的叙述方式,偏又充胀着无限意味。

  比如:伯父说“你们不要拦住她,她不敢掀翻我的书桌,我的理想都在这里。”从这句话里我读到了伯父对文学的疯狂,沦陷在生活边缘的可悲和那点强撑起来的自尊。婶婶当然是不敢掀那张书桌的,那张书桌是支撑伯父是否崩溃的最后稻草。婶娘的不掀不是也在书桌里看到了希望,而是对伯父精神状态的一种恐惧和妥协。
  
10#
发表于 2018-3-25 09:44 | 只看该作者
公子这篇小说,短时间内,是没有人会超越的。看了你的这个短篇,我决定封笔,去深山老林面壁十年,之后,再写小说。
大赞!超赞!
11#
发表于 2018-3-25 09:50 | 只看该作者
给这篇小说打99分!这篇先不要发在别处,阿,提醒你一下,多多少少,是那个意思是吧。
12#
发表于 2018-3-25 10:02 | 只看该作者
非常欣喜。这样的小说,太少太少了。人们太过浮躁,太过势利,所以,严肃小说的路径,就越来越退化、荒芜。太多道貌岸然的小说爱好者们走上了媚俗与庸俗的小说之路,只有极少数人,仍然坚守着严肃小说的罗布泊,等待着冰山圣水的融入。有很多的小说家们,表面看起来冰清玉洁,实际上是谄笑于红尘。我们读这篇小说时,不要被小说里表面的情色所迷惑,而应当看到作者那一颗对于小说探求的严肃的心。
13#
发表于 2018-3-25 14:32 | 只看该作者
几个小时沉浸在文字营造的氛围里以致看完了尚不知结尾。作品厚重,创作手法全面而娴熟。小说以两条线索平行推进并时有交叉,一是伯父的少女与梦,另是我与堂妹。通过综合运用顺序插叙倒叙的手法演绎故事,极具个人特色的语言叙述增添了小说魅力。矛盾冲突人物纠葛中彰显了社会发展时代前进。过去是记忆未来是向往。水向东流,大浪淘沙,这是规律。一篇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信息量这么多的作品,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这只是我学习后的心得,作品很深刻。赞。
14#
发表于 2018-3-25 16:03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8-3-25 09:44
公子这篇小说,短时间内,是没有人会超越的。看了你的这个短篇,我决定封笔,去深山老林面壁十年,之后,再 ...

这么说,凌公子反缺了德了,你还是赶紧努力超过他,我保证他不反对
15#
发表于 2018-3-25 16:44 | 只看该作者
彼岸丛林 发表于 2018-3-25 16:03
这么说,凌公子反缺了德了,你还是赶紧努力超过他,我保证他不反对

丛林老师越来越幽默,好事,好事啊。亲切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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