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远行

莹莹子期

　一
　　
　　还睡的么
　　
　　唔唔，差不多吧
　　
　　信呢？放桌子上了么？
　　
　　嗯。放好了
　　
　　真他妈的冷
　　
　　我们还能回来么
　　
　　你觉得呢
　　
　　……
　　
　　北方小镇的冬天就是这样的，外面下着雪，屋里有暖气，一冷一热窗户上就结了厚厚的冰，哦，不对应该叫霜花。小志最喜欢看这样看窗户上的风景，他记起自己那年17.8吧，高考落榜后被人推荐去了老李建材商店，是店里年纪最小的。销售，洽谈业务太繁琐应付不过来，就做了收账，说是收账也就是老板先把商品赊给包工头，等工程结束，包工头在给老板结账。90年代初期房地产在北方正盛行，于是建材行业跟着风生水起，小志做的就是这样工作。一个月跑一次，老李有那么十几家承包商，月底小志需要一家家拜访。刚开始时候，胆小，没经验，总是被老油条似得包工头找各种理由推托，能收回来的寥寥无几。老板就派了他的外甥柱子协助小志，老板是山东人，平声仄声分不大清楚，柱子，珠子也就很模糊，柱子比小志大两岁，高中毕业后就辍学流浪江湖，不省事，整天弄得四邻街坊鸡飞狗跳的。老李姐姐避免柱子走上邪路就把柱子托给老李，柱子学历虽不高，却戴了付厚厚得眼镜，很有文化的样子。
　　
　　有高大柱子撑腰小志也很有安全感。两人先去了最难缠的董伍工地，一路上小志向柱子述说自己所受的委屈和刁难，柱子撇嘴：“你啊，就是太软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懂不懂？”小志就撇撇嘴。
　　
　　快中午了，小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这太阳真邪门，就像跟屁虫似的不离开头顶啊。”
　　
　　柱子瞅了瞅小志：“你咋跟娘们一样矫情。一会儿少说话，看哥哥怎样收账的。”小志狠狠剜了一眼柱子。本来他还想跟柱子说吃点饭在走，看样子只好作罢。到了工地时候正是开饭时候，工人们端了饭盆在工棚下边吃边说着荤段子，小志和柱子的出现让他们增添了些许好奇。柱子一个跨步，小志就被挡在后面，柱子走到一个穿着有些气度中年人跟前推推眼镜问：“董老板在么？”那人翻着眼睛看柱子：“你找哪个董老板，我们这好几个呢。”隔了一下又补充：“我也姓董。”
　　
　　“就是你们这包工头董伍，董老板。”柱子两手插着裤兜。
　　
　　“哦？你们找他干什么？”那人眼里充满戒备
　　
　　柱子昂着头：“我们是老李建材店的，来结一下上个月的账。”
　　
　　“哦？”那人看看柱子气势不屑地说：“董老板不在这里，而且结账么，需要你们老板亲自过来。”
　　
　　柱子把皮夹子里结算单和董伍借条拿出来：“有单据在这，谁来都一样，再说我们老板也有别的业务在忙。”
　　
　　“哦，既然如此，那你们在这里等等吧……”那人边说边要走出工棚
　　
　　小志向前一步讨好地说：“大叔，那董老板多会儿回来？我们等到啥时候？”那人看看小志，再看看柱子眼里多了一抹诡秘的笑容
　　
　　“这个么，不好说，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也许十天八天也不来。”他的话引来工人一阵哄笑。
　　
　　小志还想再问点什么，一旁的柱子却直了脖子说：“这什么屁话，他要是死了，我们还得在这儿陪葬？”他这话一出小志眼眉就突突直跳。
　　
　　姓董的收回迈向本田的腿，目光凌厉地看了眼柱子：“不用陪葬，陪条腿就行。”说着一挥手，呼啦啦上来一帮工人。
　　
　　小志看情形不好赶紧赔笑脸说好话，柱子却还不肯服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说老李是俺舅舅，我是他外甥，亲的。”
　　
　　“亲的怎样？我今儿就替你亲舅舅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亲外甥。”说着姓董的挥手解下挂在墙上的三轮皮带没头没脑冲柱子抽来，其他工人也都扑上去拳打脚踢，柱子很快被人打翻在地。
　　
　　有一人过来向着小志眼睛就挥过来，小志一闪，饶是躲过了头部，肩膀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小志疼得龇牙咧嘴，又恐那人再次袭来，赶紧蹲下身子抱着那人大腿求饶，那人看看小志，再听他嘴里大爷，大叔乱喊也就罢了，那边柱子抱着头像个皮球来回翻滚，任人拳打脚踢，嘴里却不肯讨饶。眼镜早已被踩得稀碎，镜片在阳光下闪着水样的光波。一个大汉手里提了一把铁锨对一旁抽烟姓董的说：“董二哥，你说要哪条腿？”
　　
　　小志慌了神灰头土脸跑过去抱了董二哥大腿就喊：“大叔，大叔，使不得，使不得，这要出人命的，看在我们老板面上你就饶了他吧。”
　　
　　董二哥看看小志再看看柱子，沉思了一下，把烟从嘴里吐出来，指一下柱子对小志说：“他留下，你回去找你们老板，让老李过来找我要人。”说着一低头，钻进汽车一溜烟跑了。
　　
　　二
　　
　　老李回来的脸色比傍晚天空还阴沉，柱子是走着回来的，虽然惨不忍睹，但这个的结局比小志预想的要好，柱子鼻青脸肿却死死按着老李拨打电话的手，他盯着老李，目光坚定：“舅舅，求你，求你别告诉我妈。”他说。老李看着小志，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很长一段时间柱子都不搭理小志，小志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陪着笑脸跟柱子没话找话。柱子脑袋上缠着纱布，斜楞着眼睛撞开小志：“狗汉奸。”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秋凉了。到了八月十五，店里发水果，每人一件苹果、一件梨、一盒月饼，老李还笑呵呵地拿出几个红包：“今年生意不错，感谢大家的齐心合力，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客气话说完老李一个个发过去，红包薄厚不一，大家心里都在揣测自己在老李心里的位置，小志想自己该是最薄的一个，他没奢望过高，三十就够了。及至到了手里，他感觉不太对劲，他看到柱子的神色也不对，等老李走了大家都急不可待的打开红包，有人高兴，有人不平。小志也从红包里往出掏，一张又一张，足足十张大团结，他一下就愣了。他看其他同事，大都是三十五十的，他在抬头时候，大家也正在看他手里那一沓蓝色票子。目光里除了嫉妒还有疑惑。柜台张姐是最先看到小志红包外面写着柱子名字，
　　
　　小志拿过柱子红包比对，果不其然柱子红包上才是小志的名字，小志啥也没说把柱子手里红包拿过来，又默默地把自己手里红包还给柱子，大家在一旁窃窃私语说小志太实在了，应该问问老李的，小志很坦然地晃动手里三张大团结说：“这才是我应得的，我安心。”
　　
　　柱子走过来拿走小志手里的红包，又把自己的红包塞到小志怀里，抛下一群惊愕目光和呆若木鸡的小志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小乔出现是在柱子和小志快要淡化矛盾时候，那天是周日或者是周六。小乔就突然出现了，建材店里一般来的都是男人，各种类型男人。很少有女人，即使有女人也多是大婶大妈，买个灯泡，或者水龙头什么的，更少有女孩子，但是小乔列外，小乔一开口显然就是行家，三通、结管、弯头，四分到两寸的市场价格，她倒背如流，砂轮片的质量，暖气片的规格尺寸，小乔一个个看过去，俨然一位阅兵长官，她还把球阀的转轴拧死，伸进纤纤玉指去摸里面有无缝隙，这样一通下来，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不知小乔是何目的。
　　
　　小乔嫣然一笑：“我是旺源房产公司的，我们公司需要大量采购一批五金建材。”
　　
　　有人告诉了老李，老李屁颠屁颠从办公室跑出来，小乔目光环视一圈后，指着柱子对老李说：“您就不用费心了，具体情况我找他了解就行了。”老李看看柱子，再看看小乔尴尬地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也好，也好。都是年轻人嘛。”
　　
　　小乔和柱子谈的很投机，临走时候，柱子送小乔出来，大家觉得小乔脸上多了些光彩。
　　
　　柱子告诉大家小乔是旺源房产老板侄女，大三在校学生，学的就是建筑，实习期过来帮叔叔的忙，因为平时就很留意建材市场，所以对市场行情了如指掌。经过小乔和柱子牵线，老李又增加一个固定客户，这让老李心花怒放，对柱子赞不绝口。柱子和小乔互动越来越频繁，常常聊到深夜，柱子神采飞扬感染了小志，据说他和小乔约定了一个秘密，却不肯透露给小志。
　　
　　柱子挥舞着世界地图眉飞色舞：“小志，小志……生活真他妈美好，明天充满希望！”
　　
　　小志躺在床上看着像打了鸡血似得柱子不停在胸前划着十字：“主啊，请宽恕一个陷入爱情魔怔的疯狂吧。”
　　
　　大家都觉得柱子和小乔在谈恋爱。小志也是这样想的。
　　
　　三
　　
　　近了腊月，店里的生意渐渐萧条，小志的收账也即将进入尾声，他的作息时间像陀螺一样围着工头转，常常早出晚归。柱子也越来越忙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疲惫和忧虑在他脸上交替出现，用在工作上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直至有一天彻底消失不见，等老李发现时候柱子消失已经整整三天。
　　
　　老李在办公室暴跳如雷：“这叫什么孩子，啊，这叫什么孩子？我好吃好喝招待着，怎么供出个大爷来，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老李在办公室转了整整几圈，地板估计都踏出一个跑道，他强压住心里怒火一边派人四处寻找，一边给他亲爱的姐姐打了电话，报告了自己这个亲外甥带来的种种烦恼，言下之意是自己能力有限接替不了如此重任，姐姐在那边又是焦急又是歉疚。
　　
　　老李翻遍了小镇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打探到柱子的下落，有人提醒他小乔也好久没来了，老李想想可不好像自柱子失踪后就没见到小乔了。于是老李亲自驾车去了旺源房地产。
　　
　　我们亲爱的柱子到底去哪了呢？
　　
　　在老李建材店人仰马翻时候，天刚刚蒙蒙亮，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出现一个身材高大挎着双肩包的身影，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个个子矮小身材单薄的男孩。
　　
　　“柱子，你想好了？不后悔？”身材矮小男孩问
　　
　　“为什么后悔？”那个叫柱子停下脚步回头反问小志。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柱子问小志
　　
　　小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刚开始我的确看不起你，你狂傲，自负，但是自从分钱风波后我慢慢对你改变了看法，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魔力吸引了我，所以我愿意跟着你一起到天涯海角。”
　　
　　柱子噗嗤一下笑出来，拍了小志一下：“还魔力，你小子真会说，怎么不说你也想出去闯世界。”

       柱子又叹口气  “ 其实相比较现实，你比我更懂得为人处世。更适应这个社会。”
　　
　　小志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人边说边加快步伐。
　　
　　小志连打了几个喷嚏：“昨天在你舅舅家小仓房差点冻死，亏得我在那里提前藏了电褥子和行李。”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柱子沉默一会儿问。
　　
　　“我？”小志摸摸后脑勺嘿嘿笑起来：“那天我在宿舍抽屉里无意发现了你的日记本，就忍不住翻看，知道了你的好多秘密，你日记最后一页只写了雨果一句话：生活好比旅行，理想是旅行的路线，失去了路线，只好停止前进。”
　　
　　“对不起。”小志真诚道歉。
　　
　　柱子长叹一声，放慢了脚步：“看就看了吧……”他用手裹了裹身上衣服又往上托了托身后的背包：“你知道，我是一个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身边朋友很少，我妈倾注了所有心血想把我培养成材，可是我却辜负了她……”柱子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顿了顿又说：“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像麦哲伦那样环游世界，或者像那个马什么来着。”柱子挠挠头想着
　　
　　“对对，那个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也写个什么传记，我读了很多有关哪方面的书。所以，我一直想逃出那个束缚我的小圈子。”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光亮很快暗下来：“但是我妈不同意，她说我是她今生唯一的爱，她要永远守着我。她把我派到舅舅这里想让他监管我，直到我遇见了小乔，我们一见如故，我们一起谈论旅游，讨论文学，谈论理想还有爱情。她给我打开一扇色彩斑斓的窗口，那里是我未知的世界，一切是那么迷人让我心神向往。”柱子脸上升腾起一种热烈的光。
　　
　　“于是我们约定携手浪迹天涯。”
　　
　　小志加重力道拥抱了柱子：“对，还有我和你一起。”
　　
　　柱子抬头问小志：“小志，你知道什么是爱？”
　　
　　“爱？”小志茫然摇头。
　　
　　“爱是放飞，不是压制。爱是自由，不是守候。” 柱子说
　　
　　小志看着柱子：“你，你说的是小乔？”
　　
　　“不，我说的只是爱。”柱子说
　　
　　“你不相信小乔？她会来的。” 小志一边说一边回首翘望。
　　
　　柱子神色落寞看着远方：“不。她不会来了。”
　　
　　柱子指着路边一家商店橱窗：“小志，你看玻璃上起霜了，霜花真美啊，有森林还有山川，还有溪流，可惜我去不了了……”
　　
　　一俩车上跳下一群人，人群向着这边走来，带头的正是怒气冲冲的老李……
　　
　　气温升起来，霜花渐渐化开，像一道道眼泪落下来。
　　
　　妻子安雯走过来轻轻给小志搭了一条毛毯，随手把那本掉落床下的《当我们旅行》捡起来，书的第一页写着：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 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

潭边老桑

标题很好，阿，很好，很有艺术性，阿，艺术性。
子期越来越厉害，甩咱们几条大街了。别这么拼命，阿，小说这条路，来日方长，阿。

莹莹子期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8-5-7 12:18
标题很好，阿，很好，很有艺术性，阿，艺术性。
子期越来越厉害，甩咱们几条大街了。别这么拼命，阿，小说 ...

不是啊，桑老，梦儿的生日刺激到我了，才发现我丢了那么多，所以我要补回啊，呵呵

田舍郎

嗯，写的蛮好蛮好，特别是对梦想对理想对年轻人的热血啥的，反正年轻人四处走走挺得儿。谁没年轻过，谁没有过理想，唉，有总比没有强，有了也不是个事，因为可能能力不挤，所以，那啥，理想还是理想，我们还是我们。所以吧，我感觉，我说的不少了，大家一起加油！我是小志，你就是大柱子，我们都是有梦想的年轻人，快乐的码字员，愉快地单身汉。最后我只想说一句，我爱大团结，因为我希望世界和平。欧耶

莹莹子期

田舍郎 发表于 2018-5-7 13:02
嗯，写的蛮好蛮好，特别是对梦想对理想对年轻人的热血啥的，反正年轻人四处走走挺得儿。谁没年轻过，谁没有 ...

好，就这样，我带上你，你带上大团结，我们远走高飞做个快乐的码字员，重新找回年轻的激情。

欧阳梦儿

现实题材，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今天大致就了解这些。昨晚玩得疯，今早起得早。头晕，瞌睡。

林小白

想起许巍的一句歌词：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有梦，是最幸福的一件事，哪怕最后头破血流，起码不忘初心，也不后悔来这世界上走一遭。柱子、小志都是这样的年轻人，现实里经常碰壁，好在，梦还在。哪怕梦在现实面前如同北岛那句诗，我想，也可以无怨无悔了。充满青春气息的小说，很有味道，问候子期。

随玉

子期真是勤奋，一篇接一篇的佳作，再看看我，已经掉阴沟里了。

徐得荣

小说厚实，颇有深意，加分后，务必强看的。

童心是

有味道~~~~~欣赏学习佳作~~

童心是

大力支持朋友~~~~晚上好~~~~

童心是

欢迎光临指导~~互相交流交流~~~

夏冰

作品的内蕴值得肯定。结构也见匠心。语言的小说味道也让人沉浸。能够在并不算长的篇幅里呈现出让人咀嚼的东西，不容易。个别语句的拖沓以及别字和标点不规范，影响了文质。

欧阳梦儿

今天又看了一篇，主要是在文后提到我过生日刺激了你。看来看去，看到了一些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涉世。有一些聊天的影子，比如结识一个人，相当于打开了一扇窗。比如关于旅行。

子期厉害，一点点素材，就可以激发出一汪灵感之泉。

草舍煮字

年少轻狂，除了青春时光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不如趁着大好年华出去闯闯，看看世界、找找自己的位置。
结尾表现了人生的归宿，回归家庭，收敛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