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灿 于 2018-8-8 12:31 编辑
学习标兵
一
前年春季开学，得知我们班有个叫刘杨的学生转走了，我喜出望外。
说起来也怪，我当年读书的时候，从小学一直到大学都是班里的学习标兵。小学时，我就一直拿奖状。中学时，得过市级优秀学生。大学时，我的同学更是羡慕我。我英语四六级、普通话二级甲等、计算机国家二级都是一次性通过的。要不是家里经济条件限制，我早就考研了。而且我大学时就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而且拿过不少荣誉证书。直到实习结束，我还拿过两个优秀实习生的荣誉证书。为什么是两个呢？一个是实习学校发的，还有一个是大学发的。我的同学都很羡慕我，我的年纪在他们中间也是偏小的。那些师兄师姐提到我就说：“小弟是个人才，不考研都浪费了。”
可惜，造化弄人，我始终没能考研。我在武汉、北京都工作过，可惜也是不断生病、失业。最后没办法，只好回到家乡教小学。
更惨的还在后面。自从教书以来，我的教学成绩几乎年年倒数，我总感觉在人前抬不起头。我时常想，小时候的学习标兵怎么现在反而成了百无一用之徒呢？教学成绩不好对职称晋升、岗位晋级、申请进城工作都很不利。
我接手过好几个班，几乎每次都是背黑锅的。刚刚走上讲台的我毫无教学经验，现在的学生又难管。我在上面讲，他们在下面闹。不敢体罚，说服教育又不管用。
终于在向前年秋季接了个班，我想这个班应该不会倒数了吧！没想到，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正当我准备安心教学的时候，上面说要搞精准扶贫，几乎每次都抽调我去统计信息，这让我很苦恼。
教学这边顾不上了，问题就都出来了。学生中调皮捣蛋的、成绩差的搅得我很头疼。这里面有个叫刘杨的，就特别让我头疼。
他经常不做作业，而且脸皮特别厚。有一次，我问他：“我布置的作业，你怎么又没做？”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忘记了。”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没忘记吃饭，没忘记睡觉呢？”
我虽然看他百般不顺眼，可是不得不管。他的奶奶按辈分我还得叫张姨，老人家就经常嘱咐我，要把她孙子管教好，该打的打，该骂的骂，她绝对不会来找麻烦。张姨说她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儿子也没遇到好老师，希望孙子能有好的教育。其实，我和张姨只是拐弯抹角算起来勉强有点亲戚关系，之前也没有任何来往。但张姨既然嘱咐了，我当然还得上点心。
可是，刘杨还是我行我素，我拿他毫无办法。
张姨知道了，对我说：“我们刘杨怎么这么差呢？李老师，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来我们家给他补课，我留你吃饭。”我说：“这样不好，周三晚上是我的自习。我负责给他补课，自习下了你接他回家吧！”张姨也答应了。
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她家呢？原因也很简单。刘杨的爷爷去世早，刘杨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家里平时只有奶孙两人。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嘛！而且，张姨虽然快六十岁了，却装扮得很漂亮。她喜欢戴项链和耳环，还喜欢穿连衣裙或者旗袍。这两年农村虽然也在慢慢开放，可是部分人的保守思想还是根深蒂固。我虽然也是三十左右的人了，却还没有结婚。我怕如果和张姨走得太近，招致非议，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不利。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里，也不想知道。
周三晚自习，我就把刘杨叫到黑板前面，出了几个题让他做。他每个题都做错了。我反问道：“这些题课本和练习册上有吗？上课讲过吗”他点点头。我又问道：“那你该打吗？”他说：“老师不能打学生，李老师，你不知道吗？”我大声喝道：“我今天就是不当老师了，也要让你长长记性！你奶奶叫我打的，回去也不用告状！”我先照屁股打了两巴掌，然后再给他认真讲解。终于，他都会做了。为了加深印象，我又把数字改了，让他再做，还是没有问题。这下，我终于放心了。
我以为这次考试，他应该不成问题吧！没想到他还是没及格。更让我恼火的是，我补课时讲的题目，他竟然全部都空着。
下班后，我在路上遇到徐家表伯。徐家表伯每天晚上都要去公园唱歌、跳舞，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弄得像开会一样。我就曾经听人说：“这个老徐，简直是疯了！”我说我想去刘杨家家访。徐家表伯说：“孩子，你听表伯一句劝，不要去。他奶奶就是个老不正经的人，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收敛。她就是一个清洁工，扫好大街就行了，她还整天晚上去跳舞。我年轻时教她的儿子，她到我家来对我拉拉扯扯，你表妈为此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我想也是，还是避嫌为好。
我的确不想见她，还有个原因是害怕她的唠叨。她每次见了我都像祥林嫂一样讲同样的话，说她和她儿子没受到好的教育，希望孙子受到好的教育。这样的话她经常讲，我听多了怎么可能不烦呢？可是，有一天下班后还是遇到她了。张姨又问起孙子的学习情况。我据实讲了刘杨的情况，张姨连忙道歉说：“让李老师费心了，对不起！”
我嘴里没说，心里想，你道歉有什么用？他不学习还是不学习。不用说，期末考试我们班还是倒数第一了。我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终于到了前年春季，刘杨转到父母打工的地方读书了。我顿时感到轻松了，少一个差生，压力顿时也小多了。而且，再也不用听张姨的唠叨了，耳根也清净了不少。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期末考试的时候，这个班的差生由十个减到两个，综合成绩八十九分。我想，这次应该时来运转了吧！没想到，水涨船高，你好大家都好。这次勉强从倒数第一升到倒数第二。可是，综合成绩毕竟上了八十，虽败犹荣。
可是，我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到了前年秋季，刘杨居然又转回来了。我想，你这个小混蛋，你转走就转走嘛，干嘛还要回来害我呢？
原来，他的父母离异了。爸爸又打工，又照顾孩子，实在忙不过来。于是，他爸爸依然把他送回来，让奶奶照顾。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次他的成绩居然变好了。我发现张姨也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了，她对我也很热情。我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我对她的看法变了。她有时见了我，还问道：“你怎么不在沿河大道上再走走，好锻炼身体呢？”
不过，和她接触多了，令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确实有少数人说她是“老不要脸的”，和我这小伙子关系不明不白。张姨安慰我说：“你是好孩子，只要没做亏心事，何必在乎别人的谣言呢？”
刘杨这次倒真的争气了，成了学习标兵，这倒出乎我的意料。
二
我年轻时，娃儿他爸爸死得早。我想让他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
我儿子的小学老师就是徐家老表，我想既然是亲戚，他更应该把娃儿管好。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负责。我听人说，他上课不教学生书本知识，给学生发糖，有时候还在教室里玩老鹰抓小鸡。像这样，娃儿们怎么能学到知识呢？
我很担心，有一次就找到他家，请他管好我儿子。他竟然说：“表妹，你的孩子自己太笨，不能怪我不好好教。”我一急，抓住他的胳膊，就差没给他跪下了。我说：“求求老表了，娃儿不能就这样荒废了啊！”不巧的是，这个时候表嫂回来了，看到我抓老表的胳膊，就骂道：“你们两个不要脸的，我才出去一会儿，你们就敢……”表嫂脾气太坏，我不敢多解释，只好走了。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很多人都说我不正经。徐家老表从此见了我也像见了仇人一样。
我也知道，徐家老表靠不住。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要说对学生，就是对自己屋里人也一样。现在，表嫂瘫痪在床，他的儿子、儿媳都跑了。他从来就没说过要在家照顾表嫂，而是每天下午跑到广场上唱歌、跳舞。哪怕广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唱得那么欢实。
我想，儿子没遇到好老师，孙子总要遇到好老师吧！我听人说过，小李老师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他从小学到大学在班里一直都是学习标兵，兴趣爱好广泛，毛笔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好。小伙子长得也一表人才，可是就是没找到对象，好人没有好命啊！他前几年不是生病就是失业，教书后也没遇到过好班。我的孙子刘杨在班上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我总感觉亏欠他的太多。
更要命的是，我现在年纪大了，还查出来有高血压，从此每天药不离身。医生说：“老人家，你要放松心态，坚持锻炼，那样才有利于身体恢复”我说：“有这样一个糊涂孙子，我咋能放松呢？”医生说：“那你就更应该坚持锻炼，他父母不在跟前，你再倒下了，谁来管他呢？”
说到锻炼身体，方法很多。这几年赶上了好时代，沿河大道修好了，每天早晚都有人去散步。我就试着走了一段时间，感觉身体好多了。
有一天，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老婆儿说：“你每天光散步多无聊，应该学我们去公园跳舞嘛！”我年纪大了，跟不上节奏，她们什么动作，我就跟着比划。我是做清洁工的，穿的一般都旧衣服，上面都是灰。有人说：“跳舞就要穿漂亮一点，大家都放开了，你怕什么呢？再说，你去过县城吗？我看到有的清洁工扫街时也穿裙子、戴手镯呢！”从此，下午收工后，我就换上漂亮的裙子或者旗袍，来到公园，和大家一起跳舞。
不过，乡下还是有些思想保守的，背地里把我叫“老不要脸的”。这倒不是最令我苦恼的，最让我头疼的还是孙子刘杨。
有一天，他们班主任突然打电话让我去学校。原来，刘杨在徐家老表家玩，偷了他表爷家五百块钱和一包烟，和同学一起抽烟。徐家老表找到学校了，我只好去赔不是。徐家老表怎么会善罢甘休呢？年轻时表嫂误会我俩的事情，让他一直耿耿于怀。最后，小李老师对徐家老表说：“表伯还是算了吧，刘杨只是个孩子。钱还给你了，老师也对他批评教育了，你没有必要再纠缠着不放。”徐家老表这才消了气。
我说：“小混蛋，你就不能消停点吗？”他却像不是批评他一样。
好在第二个学期，他爸爸把他带走了，我总算可以消停半年了。
可是，好景不长，他爸妈闹离婚，这对他打击很大。到了下半年，他只好又转回来读书。我对他说：“你现在没有妈妈了，爸爸又不在跟前，我年纪也大了。你说如果你不努力学习行吗？”他终于懂事了，成绩也提高很快。
有一次，我想摸他。他竟然躲开了，问道：“奶奶，外面有人说你是‘老不要脸的’，还说你连李老师那样的年轻人都勾引，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你好好学习，不要听别人胡说。李老师是个好老师，你要尊敬他。他那样的身体，教两个班数学，还搞印刷，你以为他容易吗？李老师小时候一直是学习标兵，你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到了后来，刘杨终于成了学习标兵。我这颗心总算踏实了。
三
我小时候就很野，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我觉得玩得好好的，大人为什么要送我去上学呢？爸爸妈妈长期在外打工，奶奶虽然对我严格要求，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管不住我。
后来，我遇到了李老师。他对我也很严格，我却依然很调皮。李老师曾经对我说：“你现在不要怪我心狠手辣，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不仅不会恨我，还会感激我。”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他打我骂我，我还要感谢他呢？
有一次，上课很长时间了 ，我才拿着乒乓球拍走进教室。李老师说：“你不用回到座位，就站到门口这里!下次再不做作业，只知道打球，小心我把你当球打！”
我听了这话，很害怕，可是爱玩的天性还是改不了。
期末考试后，爸爸回来了。他听了奶奶讲我的情况，说：“像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明年到我那里上学，再敢偷懒我就会不客气你！”就这样，我被爸爸带到了江苏。
爸爸一下班就监督我的学习，我再也不敢贪玩了。只要有老师反映我在学校表现不好，或者作业没认真做，他就用皮带照屁股打。
有一次，我又没认真做作业。爸爸又是一顿毒打，我哭着喊“妈妈”。爸爸说：“你叫妈妈有什么用？你妈跟一个大老板跑了，不要我们了，你知道吗？你到底是哭还是学习？”我顿时脑袋一片空白，难怪好长时间没看到妈妈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爸爸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过了一会儿，爸爸气消了，对我说：“我以后既上白班，又上夜班，没时间管你，下半年还是回去让奶奶带吧！孩子，学习还是要靠自己。你妈不要你了，我工作又忙，你奶奶年纪也大了。你不努力学习，将来谁能对你负责？”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奶奶身边。这次还是李老师教我，李老师比以前更严格了。原来他上课，同学们喜欢在下面搞小动作，现在基本上没人敢胡来了。李老师经常抽查我们的作业，如果他讲过的题还空着或者没改正，他就会给我们“长记性”，我再也不敢不听讲了。从此，我的成绩提升也很快。
可是，就在这时，我听到很多人讲奶奶和李老师的坏话。有人说，奶奶是“老不要脸的”，连李老师这样的小伙子都不放过。还有人说，有一次奶奶在公园穿得很漂亮，还让李老师照了几张照片。
奶奶也赶起潮流来了，居然玩上了微信。有时，她戴上老花镜，埋头一聊就是很长时间。有一次，我忍不住了，问道：“奶奶，你这是和谁聊天呢？”奶奶竟然说是和李老师，我吓了一跳。奶奶该不会真的和李老师有那种关系吧？
还有一点令我很奇怪。奶奶原来说她小学没读完，小时候学过的很多知识都忘光了，现在居然大部分都捡起来了。我有时候不会做的题目问她，她也能讲出来。有时候头天不会讲，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想起来了，也能讲给我听。奶奶常常在我用的作业本没写完的地方，写着解题过程，字迹看起来很呆板，毕竟长期没写字了。她有时候是边看边讲，我也听得很仔细。
到了期中总结时，我成了学习标兵，还点名要我发言。我在发言中说：“我能有这样的成绩，应该感谢李老师。他很有耐心地给我补课，对我要求很严格。我听说，他小时候一直都是学习标兵，是我学习的榜样。”主持人老师听我这么说，就把李老师请到台上，让他也讲了几句。
李老师大概劳累过度，他很疲惫地走上台，缓缓地说道：“其实，我没有资格发言，有时候连本分都没尽到。刘杨同学其实还应该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奶奶。”我听到这句话，觉得很震惊。李老师躲都来不及，怎么还敢讲我奶奶呢？难道他真的要公开他们之间那些事情吗？我是小孩子，不懂这些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我想那种关系肯定是不好的，就像妈妈和那个大老板的关系那样。因为，我从某些大人说话的口气中看得出来。
李老师接着说：“我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好，刘杨过去表现很不好，我也想放弃。他奶奶一直对我说，让我对他严格要求。现在每个班都建了微信群，方便老师和家长沟通。他奶奶为了他的学习，加了我的微信。她不会辅导的题目都会问我，我在微信里给她讲，把解题过程发给她，她再抄下来，通过我的指导，她弄明白后又给孙子讲。有人说，我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纯属无稽之谈。我们本来就是亲戚，我参加旗袍征文，用她的照片做背景图片，就这么简单。张姨支持自己的侄子参加征文比赛，这么做有错吗？张姨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很关心我，总是鼓励我在工作中克服困难，每次见到我都劝我锻炼好身体，她哪一点不好了？”
主持人老师问道：“那这个伟大的奶奶在哪里呢？他来了吗？”
李老师指着校园外面的街道，说：“那个扫大街的老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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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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