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三十

随玉

　　                                                                        女人三十
                                                                                  作者：随玉

     阿梅走到牙科诊所前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打在玻璃上，亮晃晃地刺了她的眼，“永洁口腔”几个大金字印入眼帘。她犹豫了一下，扯了扯身上的短裙，看了看玻璃中那个拘谨的小妇人。许久没有这样打扮了，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整天忙于家务，侍弄孩子，她都忘了曾经的模样，踏入婚姻之后就好像一下子迈入了老年，所有的激情和理想都消失殆尽。不仅如此，就连曾经那么狂热的男女之事也无法吸引她了，每当丈夫搂住她想来一场欢娱时，阿梅就像一块陈年老冰似的燃不起一丝激情，丈夫说摸她就像摸一块石头。阿梅也很无奈，但她就是无法兴奋起来，干巴巴的。说句实话，丈夫因为经常煅炼，身材还和几年前一样保持得十分完美诱人，结实的胸膛，紧致的腹部，捶一下砰砰作响，而她自己则苍白许多，玻璃门上印出来的女人像个霜打的茄子。不过，她原有的轮廊还在，纤细的双腿，苗条的腰身，超短裙一套，性感就现出来了，从背后看去，俨然没有结婚的少女。不过，到底已经三十了，唉。

　　阿梅咽了咽口水，推开玻璃门。近年来因为生活不太规律，吃饭也不讲究，牙齿蛀掉了几颗，一吃饭就疼得吸气，趁这几天孩子不在身边，赶紧来补补牙。接待她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医生，他原本在收银台上划拉着手机，见她走进来，口罩也没摘就迎上来招呼她：“阿姐，看牙？”

　　“嗯。”阿梅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牙齿快蛀光了，你看看怎么治好？

　　“来这边躺下，我看看。”小医生说着，把阿梅引到里面一张躺椅上坐下。阿梅把双腿架上躺椅，裙边往上褪了一点儿，白晃晃的两条腿醒目地印在小医生眼里。阿梅紧张地不断把裙边往下撸。

　　“来，把嘴张开，放松。”小医生温柔地说。

　　小医生斯文儒雅，虽然一直戴着口罩，但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却透着温柔的神色，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把躺椅摇高之后，阿梅与小医生的脸只隔着几寸距离，阿梅能看到他呼出来的气把口罩顶得一鼓一鼓的，像有只灼热的小东西在里边玩耍。小医生拿起电筒轻轻握住阿梅的腮，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指按在阿梅脸上凉凉滑滑的感觉。阿梅以为小医生会嫌弃她的蛀牙，没想到她张开嘴时小医生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异样，他就像对待换牙的小朋友一样，把阿梅的脑袋揽在怀里仔细地查看着。

　　与别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是阿梅婚后没有过的事，躺在小医生的臂弯里，她有点害羞，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小医生身上有一种她十分迷恋的气息，阿梅想了想，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是年轻，是没有谈过恋爱的纯情。处男般诱人！阿梅想，他有女朋友吗？他曾把女人揽在怀里按在身下吗？他对女朋友是否也是这么温柔？

　　想着想着，阿梅居然有点嫉妒，不知道哪个女孩有幸得到他的宠爱，有幸得到这双眼睛深情的注视。她无端端生起气来，气生活的琐碎把她的浪漫情怀都磨光，气家里那个木头没给过她这种感觉，他要什么，说什么，向来都直截了当，就连上床都是直奔主题，照他的说法“都老夫老妻了，玩那些虚的干啥？”每次完事后也是倒头就睡，想和他聊聊心里话都那么难。唉，虽然她和丈夫还不算老，但两人已经熟悉得像一个人了，左手和右手一样，哪还有什么激情。

　　小医生看完牙后，建议阿梅套烤瓷牙，而且她的牙蛀得太厉害，需要治疗，要上药一个星期。阿梅说一切听从医生安排。阿梅在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小女孩般撒娇的神气，小医生笑了，眼角弯弯的，长睫毛一闪一闪。他叫阿梅重新躺下，然后拿来各种器械，作治疗前的准备。阿梅乖乖躺在椅子上，眼角偷偷看着小医生的背影。他在药橱和椅子间转来转去，从容地捡起一样又一样东西，神情专注认真。阿梅觉得自己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被重视的珍品。她闭上眼睛，稍稍休息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小医生重新回到身边，拉过椅子，调整了一下高度，把白炽灯移到她的脸上方，用器械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她闭着眼睛张开嘴，任由各种器械在她跟里鼓捣。对于小医生，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赖感，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有机械丝丝地响着，这种沉默让阿梅觉得气氛越发的暧昧。她猛地睁开眼睛，见小医生的脸就俯在她上方，她几乎能看清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小医生不慌不忙，像是没注意到阿梅的注视，他专注着手中的动作，给阿梅磨掉坏死的牙，又用棉球帮她清除口腔里的血迹。一只棉球忽然跳过镊子的夹击，从阿梅的胸一路滚下，落在白晰的大腿上。小医生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想伸手去拈那只棉球，犹豫了一下，又从旁边拿起一支干净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去夹起那只棉球，生怕惊扰了阿梅似的。一阵清凉的感觉从腿上传来，阿梅并拢了双腿，双手紧握在胸前。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撒娇地倒在小医生的怀里，享受小女生般被他宠爱的感觉，但她又怕惊吓了小医生，只是僵硬地挺直了身体，闭上眼睛假装不在意。此时店里只有他们俩，午后的阳光从门口射进来一条细线儿，把大街上噪杂的声音带进来一丢丢，那点杂音被玻璃门过滤后显得遥远了许多。

　　就让时间静止吧！让他的眼里只有我吧！阿梅想着。

　　接下来的几次上药，阿梅都遵照小医生的嘱附准时去了，再躺在小医生的臂弯里，阿梅觉得自然了许多，她的脸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小医生的胸，而小医生像是没察觉似的，依然把阿梅的脑袋温柔地揽住，给她仔细地洗牙，上药。他的手指在阿梅口腔里捣来捣去，沾满了阿梅咸腥粘稠的口水，阿梅忍不住咕嘟咕嘟地往下咽着，柔软的舌头不时碰着小医生的手指。阿梅看到小医生的睫毛蝴蝶一样颤动着，口罩里那只顽皮的小动物越动越快，他粗粗的气息甚至穿过口罩暖暖地拂在阿梅脸上。终于，在他用一支细长的针剔掉阿梅坏掉的牙龈时，阿梅疼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地问：“疼吗？”

　　“嗯。”阿梅皱着眉头，咝咝地吸着气，像个受委屈的小女孩。

　　“不剔掉坏牙就没办法套烤瓷牙，把坏的封在里面，牙齿更容易烂掉哦，到时连治疗的价值都没有了，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嗯？”小医生轻轻地哄着。

　　阿梅“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慢慢放开小医生的手。小医生笑了，轻抚了一下她的脸以示安慰。这个动作让阿梅有了错觉，似乎小医生成了她的初恋情人，正用一种宠溺的方式替她疗伤。这种感觉让阿梅湿了眼睛，似乎失去的青春岁月又回来了，那些年的懵懂，那些年的任性和美好，全在小医生温柔宠溺的眼神里。

　　阿梅和小医生有了一种默契，她只要一推开那扇玻璃门，小医生就会绕过其他医生微笑着走过来，把她引到最后一张躺椅上躺下。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着，眼神专注地看着阿梅娇小俏丽的脸和樱桃一样的小嘴。他用惊人的时间和精力细心地帮她治牙，甚至有一次从上十点一直到下午两点都没停过，她听到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但为了不让她久等，他强忍着没有去吃中餐。那时，诺大的店里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白炽灯下，他和她的脸几乎凑到了一起，睫毛像四只蝴蝶一样抖动。

　　女人三十，谁说女人三十没有爱情？

　　她稍稍抬起头，眼睛对上他的眼睛，嘴唇对准他口罩里鼓动的小青蛙，正想冒险凑上去的时候，玻璃门被人一把拉开了，强烈的阳光从门缝射进来，照在她和小医生的身上。诊所所长一面剔着牙一面走进来：“小科，要不你先去吃饭，我来接手？”

　　小医生坐直身体，不自然地咳了几声，把白炽灯移开说：“已经做完了。”接着又回过头对阿梅说：“你可以结一下账了，烤瓷牙已经全部做好，以后能放心地吃东西啦。”

　　阿梅一听结账，啊了一声说刚才出来匆忙，没带多少现金，能不能回家取了再来？

　　小医生一听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不行啊，牙齿已经给你套上了，你不结账我们没法向厂家交待，这样吧，你没带现金也不要紧，微信里有钱吧？直接转微信也可以。”

　　阿梅小声说：“微信里也没有这么多呢。”

　　小医生更急了，脸都红了起来：“没有的话可以叫你老公转啊。”

　　“我老公不在家。”

　　“不在家不可以转吗？”小医生的脸色都变了，“总之你不交钱不可以走，万一你走了不回来怎么办？”小医生说着，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大有阿梅不交钱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诊所所长站在一边，狐疑地看看小医生，又看看阿梅，脸上变幻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阿梅不可思议地盯着小医生的脸，发现这几日在他脸上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一提到钱，他的脸就难看地扭曲起来。他急得一把摘掉口罩，露出嘴唇上长着的绒绒胡子，一股不成熟的表情在他嘴角盘垣不去，那双一直专注的眼睛也露出不信任的神色。他看着阿梅的表情就像看一个贼。

　　阿梅又气又难堪，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也这么俗，一涉及到钱，仿佛一下子从天神降为凡人，斤斤计较的表情跟市井小民没有两样。其实阿梅不一定非要回家拿钱不可，她可以打电话叫老公送钱来的，她之所以迟迟不打这个电话，是想试探一下和小医生之间是不是真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存在，假如他心里有她，自然会信任她，但如今小医生的表现却让她觉得这些日子的经历就像一场笑话。她看了一眼玻璃门外耀眼的阳光，外面嘈杂的声音通过门缝清晰地传进诊所里，汽车喇叭声，叫卖声，小孩哭声，现实得让人心烦。唉，女人三十啊，终究已经失去小女孩般动人的娇憨了吧，这个年纪恐怕就是用撒娇也换不来男人的侧目和包容了。呵呵，可笑自己还想来一场初恋般的心动。

　　阿梅掏出手机打通了丈夫的电话，半开玩笑地说因为没带钱被老板扣住啦，叫他带钱来赊回去。她在打电话的时候小医生的所长都围着她，观察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电话挂上不到十分钟，丈夫急匆匆地赶来了，还没进门就嚷嚷：“是谁要扣住我老婆？她欠你多少钱，我来还！”他的大嗓门和脸上一贯焦急霸道的表情让阿梅觉得十分安心。她站在一边，微笑着听丈夫劈哩听叭啦地数落小医生，小医生在高大英俊的丈夫面前竟显得十分矮小猥琐，就连她曾经认为的斯文儒雅也成了懦弱，他站着，频频点着头道歉，那副讨好的神情让阿梅一阵恶心。丈夫发泄完之后，满足地回过头牵过阿梅的手说：“老婆，走，回家！以后出门多带点钱，免得有人狗眼看人低！”

　　阿梅顺从地跟着丈夫走出门。外面阳光正好，谁说女人三十没有爱情呢？

鴳雀

沙发阅读。                                                            

夏冰

活活，这三十的女人也是小女人嘛，心思真是细腻。

香薰古琴

女人三十有爱情。平淡的生活会是人渐渐麻木，日子总是需要一点调味和颜色的，女人的心思更细腻，她们不愿意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苍白了生活，一点一点春风都能唤起女人内心的波动。好了，一次补牙的机会，小医生的贴心使她心旌摇动，她走出平淡的生活，回到春心萌动的少女时光，多美的梦。这一段写的非常贴心细腻，让读者跟随主人公的心思一起荡漾。这时候小说的故事转折了，女主人公没有带钱，小医生春风拂面一样的体贴变成了冷冰冰的脸，老公的赶来解除了这样的尴尬。梦总是会醒的，女人三十有梦，同样有爱情。梦是浪漫的，转过身，爱就在身边。
小说铺垫成功，营造的温馨气氛非常到位，结尾合情合理。好小说，加分支持！

素离歌

来看看，先留个言。一会再写评论。

野芒

前面看出了“做头”的那种感觉，后面看出了温暖，一种容易被忽略，但每时每刻都存在的温暖。随玉擅长的都还在，比如那些描写的句子，好到百读不厌。但多了情节的设置和精妙的铺垫，多了语言的精致和耐读。
拜读佳作，加分支持！

鴳雀

关键时刻，丈夫还是自己的好。一个为人之妻对欲动心思的已为人妻的女人的坦白告诫。

莹莹子期

素素，琴姐，玉儿，你们三个人写的都是关于感情的，素素的是场误会，或者说一场没开始的游戏，琴姐的是迷途知返的冲击，玉儿的像蛋糕店里广告上的甜点，感觉甜蜜，馨香却是假的，甚至那广告布满油污，玉儿这篇暧昧又细腻，既有对爱情浪漫憧憬，又有打破婚姻现实理智，相比较我喜欢玉儿这篇。

素离歌

唉，我之前刚说了，玉玉你还是别写爱情了，这一回打脸了。阿梅的幻想写得那叫一个细腻，其实爱情就是一场幻想，把幻想的美好写出来就是爱情了，玉玉这篇达到了。女人在婚姻中最容易丢失自我，生活一地鸡毛，即使你有再多的幻想也会被狠狠地拍回现实，阿梅遇上了小医生，开启了她的幻想，开启了她对爱情的奢望，然而这也只是阿梅一个人的幻想而已，人家小医生尽的是一个医生的本分，当你从天堂摔到地面，才会发觉原来只有身边的才是最好的。

遗忘之城

上面的都说滴很好，我感觉没什么话可说了，非常完美！当然，有一点小的不能再小的瑕疵：倒数第二自然段第54个字（标点也算一个字）应该改为“和”（原作为“的”）。
问好随玉，冬安！

遗忘之城

刚看了另外一篇，回过来说一句，最欣赏随玉作品的真实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结合，而不像某些小说作者闭门造车式的写作，根本经不起推敲。所以说，只有拥有充实的生活经历才能写出好的小说！这一点，随玉让很多人无法企及。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18-11-25 10:24
沙发阅读。

雀儿真给力，消灭零回复就指望你啦，上茶上茶！

随玉

夏冰 发表于 2018-11-25 10:48
活活，这三十的女人也是小女人嘛，心思真是细腻。

你盗版我们家小贩的“活活”
女人三十豆腐渣，是个老娘们啦。

随玉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8-11-25 10:59
女人三十有爱情。平淡的生活会是人渐渐麻木，日子总是需要一点调味和颜色的，女人的心思更细腻，她们不愿意 ...

女人三十还是现实点好啊，就连想撒个娇都没人接招。
没说的，继续约起！

随玉

野芒 发表于 2018-11-25 11:06
前面看出了“做头”的那种感觉，后面看出了温暖，一种容易被忽略，但每时每刻都存在的温暖。随玉擅长的都还 ...

熟悉的生活大概才能写得比较细腻真实，我的阅历还是太少了，以后要多见识点世面才行啊。
问好野芒，多谢你一直的支持，太虚有你很幸运！一个认真读文认真评论的评论员，尽职尽责，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