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笛 于 2019-3-31 14:58 编辑
晰子写了一篇《点滴——无趣的周作人》,里面提到了周的几篇文字,来印证他的文字审美上的无趣,还有提到了鄙人。的确在和晰子的复言交流之中,我留过好几段关于周作人文字的话,也许晰子受了点儿影响买了止庵定校本的《周作人自编文集》一套,还有另两本精选集吧。晰子在读了数篇后不仅感慨:知堂先生,你不仅无趣而且无情,吾不喜。
认真读了晰子此文,并在后面留了几条,觉得意犹未尽,何况晰子复言中的“反击”语言犀利如一把竹纹剑和梅花掌,打的俺差点儿“落荒而逃”。这里就续啰嗦几句。理由嘛,晰子是一位很好的文友,书话版打交道中,印象深而佳。面对真正的文友,我一向不吝啰嗦也敢说。何况柳兄也说,只要不是情书,你说了怕个啥。子云:“友直,友谅,友多闻。”,真文友相互交流和探讨,直率的“直”是放第一位的,因了大家都为性情中人,这也是我个人认为的交友的首要条件。
周作人的好文字太多,他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绕不过去的一座山。他的散文书话,直到现在无人可出其右,这是我个人斗胆的看法。晰子选的几篇,都不算周文中很具代表性的篇章,篇幅也短,但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正可一探法脉。
文中涉及周的三篇文字,分别是《中秋的月亮》、《梅兰竹菊》还有《初恋》,那么,我也按这个顺序来谈。说之前,先提一下柳兄的《书话之难》,这是一篇书话版大纲性的好文,因为他在文中把书话写什么还有怎么写书话,谈的比较透,里面有两点我印象深:一是书话不能人云亦云;二是写书话评论,要想办法探出“一星点儿翠绿”,我就尽量按这个路径来。另外,此文的题目,我和晰子是一模一样的,但得说明一下。晰子的“无趣”,是不喜欢,我的“无趣”其实是喜欢。那如此一说,题目岂不别扭了,非也。因为周的散文随笔的确读起来是无趣的,这点众口云是。文字很平淡如喝一杯白开水,这是其表。那有无里子呢,答曰:有,且丰腴。从解渴的最基本的角度,再贵再漂亮的饮料,是比不上白开水的。周的文字,有人下了四个字:干枯有味。这个定义似乎奇怪,但又不奇怪。我不多解释了,看多了自会想明白的。名家很多,其实说白了,喜欢不喜欢都蛮好,周是水平高,但水平高的也大有人在。说到底,还是个人读书的偏爱问题。
这三篇,在我眼里都是很好的文字,为了行文和保持一份对友友的礼貌,我又细细重温一遍。《中秋的月亮》此文从敦礼臣有名的《燕京岁时记》中的中秋写起,先录叙古代的中秋风俗,然后,接上周作人的回忆,叙故乡浙东的节日民俗。我们年年过中秋,但对古代和近代民间各地域乡间的中秋风土人情肯定不甚了了,看了这几行,心中也就有了一个底子。毕竟,过中秋过的是一种文化和思考,月饼真不是重点,何况那东东高糖高油,多吃无益。然后,文章顺势拐远,谈到中国和西洋古代关于月光的迷信,作者的态度呢,显然对这种迷信不是很排斥,因为无害,不是求神拜佛或者宿命论,还可以增加一些有趣味的知识。接续下来的行文走向,写到自己少年时孤身行路月光照缁衣的那时明月那时感受,月高风黑有木有?那时的周作人鲁迅正逢家道中落,这个大家都知。写到此再一转笔,落到苏轼的那首人人熟悉美好而婵娟的《中秋词》,他录了一句“只恐琼楼玉,高处不胜寒。”,月亮如水,是清冷的,就是起舞也是清影。苏轼最后是说共婵娟,前面却是有但愿两字的。冷月照清影,苏轼的生活一路坎坷,思念弟弟子由情由心生。因为此时的苏公,一贬再贬,日记中他说到平时的朋友怕受连累都离他远远的,只有亲人会不离不舍。月很冷,让心更向往馨暖。从此文不难看出周的散文随笔书话中一贯的一个特点:不抒情,况他一向对爱抒情的文字看不太起。
结尾的部分,作者得出一个和常人不太一样的结论:中秋的重要性,吃饼大于赏月,花钱大于吃饼。咋一看,很俗气不是?但真俗气吗?现在的中秋,精力和花样全在月饼上面了,一盒卖几百块很常见,这怕是真俗。作者的态度,显然暗示了反感。通观周的此篇,短短六七百字,淡淡说来,面子普通,里子不穷,且蕴识见。结构上,起伏不平,在一个几百字的小空间里,舞出十面埋伏的效果,五折回转,这功夫估计一般散文家达不到。晰子说赏月是美好的抒情的,也很对,但只是晰子自己的感受,也只能算随笔书话的写法之一。周的感觉是清冷,是民俗人情,是中秋节日几百年变迁的慨叹。这也是他的真感情,周也犯不着去作假。文字向来真为第一标准,周很重视此点。失真和矫饰的文章,词句再好,也只是个鸭蛋。1927年蒋介石“清党”,搞“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杀了不少革命人士,周当时就公开在报上发文字,愤慨指斥,连蔡元培胡适也捎带上了,因为蔡在国民党里地位很高,是当时清党委员会的几个委员之一。周当时是光棍一条无任何后盾,风险很大,他凭的就是勇气和良心,不惜跟自己的校长决裂。文字说真话,在他这里是如此的验证过的。周写文字,一向按自己的想法来,平常的那些散文标准在他眼里是零。记得看他的诗集,自注部分,他还专门写过数行自己如何爱吃猪头肉。当然我就觉得这么一个大文豪,怎么写这个,似乎写的还津津有味。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人,爱吃就爱吃,何必作假?
这《中秋的月亮》评析写完,按我自己的胡言乱语标准,字数不少了,我得收一收文字了,把董桥和胡兰成相关的说两句,结网打道回府,另两篇一说的话,篇幅拉太长了,有空再叙。
说到周作人的文字,董桥必须提,两个原因。第一,晰子好像最喜欢董桥的字;第二,董桥和周作人渊源不浅。董桥的散文随笔的确很好,公认的,至少是香港的第一人,放大陆的话,目前能力压他的也许有,但我想不起来。把时间如果拉长,他就有很强的对手了。按理时代在进步,后人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物质条件也好的多,同类的文字水平超越是自然的,但遇到大山,得费劲或者只能仰慕了。晰子《无趣》中说,不喜周,因为他无趣无情。那好,让董桥说周,管保比我的话份量重很多倍。
2012年元月,董桥七十大寿,作为贺礼,香港牛津出版社、海豚出版社、广西师大出版社三家联合重印董桥现实的旧作,并安排王绍培和王昉对董桥专访。专访中,董桥对自己“煮字炖句”几十载的人生文字思想以及当代香港、大陆、台湾三地散文的流变,都有精彩论述,这里只录几条和周作人有关的。(另,我记得才子梁文道对董桥也曾有专访,那篇文字也不错。)
以下是专访对话节录:
“王:大陆呢?我知道您比较推崇沈从文。
董:对,沈从文很好,周作人很好。
王:张中行先生就认为老一辈的那些文人,文章最好的是周作人。
董:当然,周作人是最好的。
王:后来也有人说沈从文是学习周作人的,后来有汪曾祺、阿城这一脉,这样一个线索下来,您在写作上有没有这样一种所谓的师承关系?
董:潜移默化会有吧。我学过周作人,其实我学的最多的是明清的笔记,明清笔记我真的是刻意去学,因为你文言写的好,白话才会好。文言没有底子,白话写不好。
王:如果让您开一个书单,只有五本书和三本书,您会把那本书放进来呢?
董:没有说哪一本书,而是看哪一个人。
王:比如说谁?
董:周作人我肯定放进去,沈从文我也会放进去,杨绛我也会放进去,就中国来讲。”
这个专访是董桥对自己一生著作和文艺生活的总结,对于周作人文字的看法,他说的很清楚,开书单拔头筹也毫无疑问。另外,“肯定放进去”和“也会放进去”,“肯定”和“也”是有等级差别的,还有董桥看不上钱钟书但却很看得上杨绛的文字。(插一句:董桥写散文随笔书话,常常要涂改几遍,而周作人向来是一遍过,这点也必须提一下。)胡兰成呢大概有三篇文字专门说周作人,还说了鲁迅,这个以后说。关于读书随笔,现在倒是止庵的文字我想准备读一点儿,以前因为他出版了周的文集才稍微关注,但现在好像他的书越来名气越大了,《六丑笔记》、《插花地册子》、《拾稗者》等,书名雅的不像话,风评亦好,虽然我最喜的还是周的那种书名风格。
涂抹几行,和晰子探讨交流,因为怕文子太长显啰嗦,就重点说了晰子文中的一篇。搁笔匆匆,抬头望一眼,今夜月明星亮。
山笛 2019.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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