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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驻唱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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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6 11: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重庆霜儿 于 2019-6-16 23:27 编辑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好!唱得好!!再来一个……”
  
  “也,瞎子,开演唱会嗦?”
  
  “唉呀,莫打岔。继续唱!”
  
  仿佛得到鼓励,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喝彩声后,那个声音又唱了起来。歌声更嘹亮、高亢、刺耳——“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我再也睡不着了。
  
  迷糊着打开手机,5:45分。见鬼!每天都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些人,把这儿当什么地方啦?放牛坡?菜市场?这要是在深圳,或者重庆,早打110了。可是,这是花溪镇。在这儿,公共意识、城市治安管理条例都是浮云。
  
  大半个月了,我被他们的嗓音折腾得疲惫不堪。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得起床。我要骂人。
  
  我吃力地支起上半身,刚想翻身,就听到女儿低低地“啊”了一声。压着女儿头发了。我赶紧躺下,一动不动。等到女儿香甜的鼾声再响起时,骂人的念头却像被针扎了的气囊,泄气了。我睁大眼睛,静静地等待天明。
  
  我是开学前住进半月巷的,此前一直在沿海打工。女儿上初中了,婆婆说她管不住了,我只得亲自回来。年前在河滨路月亮湾买了套房,要年底才能交房,我就在正大街半月巷租了个铺面,卖点烟酒副食维持生计。铺面二十来平米面积,位于巷子口,紧靠着一家理疗店。
  
  花溪镇是个山区小镇,原来有三条街,后来扩建成五条,分成了新街和老街。新街楼高路宽,舒适便利,成了商业中心。人们纷纷往新街迁移,老街人去楼空,冷清得只剩下坐在斑驳的木门旁打瞌睡的白发老者了。
  
  正大街是老街,是入镇的必经之地,平时冷清,赶场天倒也热闹。租房时,房东说半月巷的住户走得差不多了,清静,正适合孩子读书。哪知,我来装修时,旁边却新开了一家理疗店。
  
  理疗店是经营电磁理疗,销售理疗仪和保健品的。店里宣称电磁理疗是通过上百种珍稀药材提取的电磁波导入,给身体充电。配合他们的药物充电,能杀死体内病菌,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延缓衰老。店里全天候空调开放,还有六十岁以上老人凭身份证登记免费体验十天、老带新额外增加三天、以及不定期发放鸡蛋挂面等小礼品的优惠。花溪镇的老人喜欢捡?和(贪便宜),是不会拒绝这免费的午餐的。店里有四十台理疗仪,每天同步开放五场,一场一小时,依然场场爆满。将近两百平方的理疗大厅,天天人满为患,吵吵嚷嚷,像坐坝坝席一样。老人们喜欢逗留在店里凑乐子,使得座椅严重短缺。一些老人为了争抢座位,天不亮就来巷子里排队。他们扯着喉咙打招呼、拉家常,声音大得几条街外的狗都要大声吠叫。
  
  在沿海习惯了晚睡晚起,突然被提前吵醒,身体实在吃不消。短短半个月,我就长出一对国宝眼,还全身酸软无力。我担心长此以往,不但自己吃不消,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我决定找理疗店老板给个说法。这事因他而起,他总得承担一部分责任。至少,他出面打个招呼,老人们该有所收敛吧。
  
  理疗店老板姓吴,四十出头,自称重庆城的。他腆着个罗汉肚,夸张的笑容总堆在肥腻腻的脸上,像浸了猪油一般。
  
  吴老板跟我打太极,“小何啊,这个事我也恼火呢!你看……”他指着店门口写着7:30——17:30的营业时间表,“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不守规矩,我有啥法嘛?!”
  
  他想推脱责任,我可不依,“这些都是你的上帝,你不管哪个管?”
  
  “那不也是你的上帝嘛。你看,我贴着本伺候他们,结果他们把银子撒你那儿了!”
  
  他笑眯眯的,我倒心虚了。
  
  开张半个来月,我唯一的进项都是来自这些老人的帮衬,他们自然是我的上帝。可是,吴老板也太夸张了,就那几块钱一包的烟和一两块钱的盐巴味精,我能赚到什么银子?
  
  稍后,他又很好心的样子点拔我说,这些人中,瞎子最吵,也最有号召力,要我找瞎子。说只要摆平瞎子,一切都不是问题。
  
  拿我当枪使?我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每天一盒软中华,他可是我最大的上帝,翻不得脸。
  
  这看着只是一句话的事,办起来却并不容易。
  
  上了年纪的人,习惯了大嗓门,加上听力不好,怎能说改就改?况且,这些人员并不固定,每天都在换人,我找谁去说呢?再说,如果方式方法时机不对,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得罪人——谁肯让小一大截的无名小卒来指东道西呢?
  
  思来想去,我决定找瞎子说说。
  
  瞎子的老伴叫他瞎子,大家都叫他瞎子,我不能叫瞎子。通过理疗店的登记资料,我知道他姓夏,我叫他夏老。
  
  夏老六十出头,双目失明,但从不拄拐杖。他老伴就是他的拐杖。老伴在时,他攀附着老伴肩头行走;老伴不在时,他就伸了手在空中摸索着挪动。他身高体壮,衣服总是很不合体,像捡的一样。我在沿海做过几年服装销售,从质地和LOGO看,他穿的还尽是名牌。他脸膛黑红,腰背总挺得笔直,看起来很威严。不说话时,还有几分瘆人。
  
  夏老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进店,就要掀起一股浪潮。他爱讲话,话题广泛——家长里短、政论时弊、聊斋八卦都能扯上几段。他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张飞打李飞打得满天飞,一脸陶醉。当然,他也不全唱独角戏。讲着讲着,他会突然提个问题,或者插入一两句笑话和荤段子来活跃气氛。他总微抬着下巴,头侧向一边,时刻保持着侧耳聆听的姿势。若应和者多,他就满脸通红,唾沫四溅,讲得更来劲。反之,那脸就会暗沉下去,声音也轻得如失去了准头的箭头,还无缘无故地冲他老伴发脾气。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就成为别人话题的主导了。
  
  听说,夏老是个有钱人,家住河滨路,有两个儿子,都是大老板。他儿子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一家三千。六千,在我们花溪镇来说,算高收入了。
  
  他好像有些能力,隔三岔五就带来新人,乐得吴老板的猪油凝固在脸上化不开。他一来,吴老板再忙都要跟他说几句话,把从不散人的中华给他抽。吴老板还给他留了个专座,就在靠展台最近的地方。当然,跟对每一位体验者一样,要劝他办卡、买产品和仪器。
  
  比起摆龙门阵,他好像更喜欢唱歌。冷不丁的,就吼上一嗓子,把昏然梦游的老人惊得一哆嗦。唱歌时,若有人鼓掌叫好,他就兴奋得像中了大奖一般,手舞足蹈、笑容满面,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几分悠扬。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跟他搭上话的。
  
  我说夏老,你歌唱得真好!是不是哦?你喜欢听啥歌?我给你唱。像苏三起解啊、东方红啊,都好听。行将……等等夏老,现在不忙唱,我给你提个建议。啥?就是、就是吧,我觉得你可以跟吴老板打个商量,到前面台上唱。台上?对!上台。拿着话筒,迈着猫步,多带劲!你笑话我哦……真的,我是为你好,坐起唱好憋气哟。那是。对了夏老,有个事儿拜托你一下。啥、啥事儿?那个,我屋头娃娃在读书,休息不好影响学习。那是。早上,你们……声音好大哦,娃儿都吵醒了。恁个?唔,我晓得了。麻烦你老人家哈,帮我给他们提个醒,压着点。嗯……台上真的恁个好呀?
  
  九月底,我去城里进货回来,听到隔壁持续不断地响着歌声、掌声和喝彩声。歌声是从话筒传出来的,极有穿透力,震得我耳膜嗡鸣。歌声走腔走调,极是难听,但唱的人挺卖力,豪迈激扬,硬把一首《红梅赞》 唱得跟义勇军进行曲似的。
  
  正巧吴老板过来买烟,我问他这是唱的哪出,他笑说在开演唱会。
  
  “哟,吴老板,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免费充电,还有歌手助兴。”我取笑他。
  
  “还不是那个瞎子……唉,你们这儿的人怪扯扯的,扎堆地来,就是不舍得花钱。”
  
  “哪个叫你恁贵嘛!”
  
  “贵?千把块钱的东西,有好贵?去一趟医院,零头都不止呢。”
  
  “那……你这个真有这么神奇吗?”我壮着胆子问。
  
  “那还用说!”他把眼皮一翻,两颗绿豆都快蹦出来了。“不信你个人去网上查唦!”
  
  有啥好查的,网上五花八门,骗人的可多了。这年头,保健产品都一样,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只要不出问题,管它呢。
  
  跟夏老说过后,那刺耳的歌声就再没响起过了。虽然还是闹哄哄的,但相对清静了不少。我却一到那个时间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翻弄着手机,在一声乍呼呼的尖叫后,依稀听到夏老的声音,“小声点,莫吵到别个娃娃睡觉!”
  
  理疗店并非慈善机构,免费体验什么的,只是为了招揽顾客。在充电时,除了广告宣传,还有专人现场促销。促销员小周,瘦精精的,白衬衣花领带,手持话筒,在展台上跳来跳去,像只猴子。小周大力灌输养生经,鼓吹产品的神奇功效,还不时抛出秒杀、特奖等优惠,吸引老人们购买。当然,成交量并没那么可观。
  
  只要小周休息时间一到,等在台下的夏老就会冲上台去,接过话筒,挺胸,抬肩,呼气,粗犷嘹亮的歌声就冲了起来。唱几句,他就学着电视里歌星的样子,打着拍子,挥着手,高声喊“一起唱!”像有某种号召力似的,很多老人跟着吼了起来,理疗店的热闹劲引得树上的知了都跟着知了知了地叫得更高亢了。他还不时地扭几下身子,踏着拍子,手抽筋似的舞动,像喝醉了酒的鸭子。他夸张滑稽的动作,常常乐得老人们捧腹大笑。
  
  虽然他嗓音赛过高音喇叭,但是唱歌不得要领。走音、跑调、窜词、高低音不分、真假声难辨,如鬼哭,像狼嚎。实话说,听他唱歌,就是阉割耳朵。但是,花溪镇的老人们喜欢。他们说,到理疗店,就是来听瞎子唱歌的。
  
  驻唱歌手成了理疗店的一大卖点,夏老也成了花溪镇的红人,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地跟着一帮老人。他背挺得更直,灰扑扑的皮鞋鞋面抬得更高了。
  
  虽然吹牛时总犯常识性错误,比如把特朗普说成特能普,薛仁贵跟项羽搅在一起。但是,夏老是有些文化的。人家半天算不清的帐他三两下就算出来了,别人不能决断的事他眼一闭就能拿个主意,他还会写字。
  
  他说,他年轻时是县水泥厂的,当过班组长,管过几十号人。关于他的眼睛,他说是三十岁那年被工地的流弹炸瞎的。他老伴说,要不是败了仗,凭他的能耐,李三都比不过他。李三是县里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是人大常委,经常在电视和报纸上露脸,自然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提到李三,他总是鼻孔朝天,一脸不屑地说:“李三这龟儿,一个穷打杂的,居然整发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半截小子,天天跟到老子屁股后头到转,想拜师,老子甩都不甩他……”随后,又一脸颓丧,“要不是这眼睛……”
  
  人家就安慰他,说你这眼睛是遭了,但是你更能干啊。他李三再行势,也只是垫江县这小池子里的一条鱼王。你儿子就不同了,一个个跳出龙门,跳到大海里,都成鱼精了。
  
  听到这话,他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条条皱纹都是自豪。
  
  他说,他两个儿子都是大老板,老大在深圳开厂,老幺在昆明包工。儿子们都是跟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打交道,风光得不行。还说儿子的家太大,害得他老是迷路,所以不跟到儿子住。人家就说,我们想出去没得门儿,你还不愿去,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哟!他把胸一挺,声音提高了八个分贝。“外头,外头有啥子好嘛?吃的尽是鱼肉,一天气胀得话都不想说。说个话嘛,非得憋到喉咙卷到舌头,不然别个嫌你没文化。有人卷也还好,关键是那些人个个都关在屋头,你跟空气卷啊。出去走两步嘛,一出小区耳朵边全是车子呼来叫去的,哪还走得动嘛?……还是屋头好哇,想说就说,空气头全是熟人的味道……”
  
  他老伴就在旁边跟别的老婆婆小声嘀咕,“你们看嘛,这瞎子,死不应好。娃娃些对他好得很,他还嫌这嫌那,过场多,磋磨人得很!”
  
  吴老板就凑到夏老身边,满脸堆笑,恭维道:“就是就是,现在的人哪,个个往外头跑,以为外头遍地是黄金。我们夏叔在黄金堆头都不稀罕,多有情怀!人不忘本,叶落归根。他们年轻人爱飞,就让他们飞,我们老年人啊,在屋头把身体养好,把线拽紧就是了。对不对?”说完,他凑得更近了,“叔,夏叔,你体验了恁个久,又不缺这两个钱,买台唦!”
  
  “慌啥嘛,我又不是白充,该买的时候 我自然晓得。啊!”夏老把手一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眯上了眼睛。
  
  中秋节后,天气凉了。梧桐树的叶子泛了黄,黄绿掺杂,秋心渐半。
  
  很多体验不消费的老人被吴老板挡在了门外,理疗店冷清了起来。夏老唱歌的水准明显提高了,音拿得准,词也唱得熟了。只是顾客少了,掌声稀了,他也显得有些落寞了。
  
  夏老好长一段时间没拉到新人来了,吴老板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起来。吴老板已改抽天子了,只是没给夏老抽过,还时常开玩笑说,再不办卡就不准他来唱歌了。
  
  夏老嘴巴很硬,说不来就不来,鬼老二才稀罕!可到第二天,他又天不亮就来了。只不过没以前那么早,一般七点以前,跟我起床的时间差不多。
  
  我的小店受理疗店影响,更艰难了。货架上落满了灰,我也懒得打扫,没事就跑到理疗店凑热闹 。
  
  理疗店员工走了一半,包括小周。吴老板穿上西装,拿上话筒,亲自上台促销。也不知是默契还是另有交易,吴老板在一番鼓吹之后,往往会拿夏老做活广告——
  
  “俗话说得好,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现身给你看。叔叔嬢嬢,坐在你们中间这个瞎子,你们认得到唦。河滨路的,有钱得很。他在我这儿充几个月了,效果好不好,问他就晓得唦!”
  
  夏老就在七嘴八舌的合围中,像明星接受采访一般,晃动着脑袋,煞有介事地介绍起了自己的充电感受。他说,他以前胸闷,气胀,腰腿疼,睡不着。现在,这些症状都消失了,瞌睡多得睡不醒。
  
  这期间,他似乎跟谁拼命一样,一首接一首,唱得声音都嘶哑了。他手持话筒,瞪着空洞的眼眶,黑红的脸膛泛着油亮的光。人多时,他站到台上唱;人少时,他坐在座椅上唱。闭着眼睛,他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中,似乎忘记了周边的人和物,惟有掌声与欢呼声能将他唤醒。
  
  他唱上了瘾,连午饭都不回家吃了。
  
  他的老伴黑瘦黑瘦的,除了衣服左肩总有巴掌大的污迹,还算收拾得利落。老伴很温顺,在他面前从没说过半句重话。以前,老伴总是陪着他,一步不离其身。现在,老伴总是把他带到理疗店就走了,到午饭时间才端着饭碗出现。
  
  老伴不止一次地感谢吴老板说:“哎呀,你这个店好呀!自从进了你这店,我瞎子哪儿都不去了,天天就往你这儿跑。以前啊,一天到晚都要上街逛,找人吹龙门阵,我啥都做不成!”
  
  “为啥子呢?”我问。
  
  “闲不住的咯!”她干脆地说,“他就恁个人,认为个人本事大得很,爱出风头……”
  
  “那也不叫出风头。”我有意开导一下老人家。
  
  “我是伤了神的。”她自言自语地说:“在屋头把我呼来喝去搞惯了,去娃儿家都想指手划脚。别个不听,就打白(生气)往屋头跑。在屋头吧,一天这不是那不是,只有一伙人捧起吹龙门阵才安稳得下来。你说他不是出风头是啥子嘛?!”
  
  我无言以对。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出风头。
  
  夏老不仅唱歌,还即兴编歌。有一阵子,他反反复复地唱一首自己改编的歌:“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要把那贪官除干净,不留祸害花溪街……”
  
  他这歌早不唱晚不唱,只在一位白白胖胖的婆婆在时唱。而且还像循环播放一样,反反复复地唱。老人们就起哄了,说瞎子,你搞啥鬼名堂,光唱这个,唱点别的。他诡秘地笑笑,吵啥吵嘛,听就是嘛。
  
  那个婆婆我认识,是镇上锐务所所长的母亲,尖酸刻薄,不可一世的样子。在花溪镇,几乎大人小孩都晓得,她那个儿子借工作之便到处捞好处,很不受人待见。在理疗店,除了吴老板,没人喜欢她。
  
  听出了端倪,夏老一唱歌,老人们就冲着婆婆笑。没多久,婆婆也觉察到了,跟夏老闹了起来。面对婆婆的谩骂,夏老不急不慌,慢悠悠地说:“骂你?你说说,我哪句提到你了?我骂的是贪官,你屋头有贪官吗?”婆婆气灰了脸,颤着一身肥肉气乎乎地走了,再没来过理疗店。
  
  吴老板对这事非常生气,卸下笑脸,瞪着绿豆眼,不客气地说了夏老一通。他说那婆婆要办卡的,这下全泡汤了。
  
  破天荒的,那天回去时,夏老拎了一大包保健品。保健品包装盒的图案花花绿绿的,鼓囊囊地挤在透明塑料袋里,在夏老的左手上晃来荡去,像一只撒欢的花狗。
  
  那一阵,我喜爱在网上看《中国好声音》,把两年的节目都搜来看了。
  
  一天,我正在看《中国好声音》,夏老来买烟。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小心地递给了我。这是老规矩。几个月了,他隔天来买包小南海,最便宜的那种——五块钱一包。我曾试图劝他买贵一点的,说这个烟太劣质,抽多了伤身体。他哈哈一笑说,有啥伤身体的,我都抽一辈子劣质香烟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尽胡弄人。我有些生气,故意激他说,你儿子给你那么多钱,你一包好烟都舍不得抽,想把钱带进棺材吗。他敛了笑容,脸又变得有些瘆人,严肃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有吃过苦,不懂得钱的干贵。
  
  我把手机放在柜台上,把烟和零钱给他后,他却迟迟不走。我以为他要买其它东西,他却涨红了脸,磕巴着问我,“这,这是啥节目?
  
  “《中国好声音》!”
  
  “哦,听过。问一下,嗯,这是啷个报名的?”
  
  “啊?”我莫名地看着他。
  
  “有一期,我听到有个六十几的在里面唱。我想,我能不能去参加?”
  
  我有点好笑,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他,超龄了。
  
  他显然很失望,默默地摸索着墙壁进了理疗店。那天,他的歌声很干瘪,像缺失了水份的枯草。
  
  后来,我把这事当笑话说给了吴老板。他撇着嘴说,“这个瞎子,硬是个铁公鸡,把老子这儿当舞台了。”
  
  “你也不亏嘛,得了个免费的驻唱歌手。”我打趣道。
  
  “屁歌手!就是个活宝!”
  
  吴老板走后,我暗暗后悔不该说这个笑话。
  
  立冬过后,母亲风湿病发作,我让婆婆来店里照看孩子,自己回娘家住了几天。
  
  回来后,我再没听到理疗店的歌声,也没见到夏老夫妇的身影。店里的员工悄悄告诉我,他再也不会来了。因为他总是不买东西,被吴老板请走了。
  
  没了歌声的半月巷变得冷清了。
  
  虽然电视声音更响,吴老板更卖力,理疗店却空了,大了。我似乎习惯了吵闹,从早到晚见不到个人,电热器调到最大档,也冷得直哆嗦。
  
  一天,我比平时要起得早一些。打开门,我看到一对熟悉的背影从巷子口晃过。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右手搭在矮的左边肩头。不知是因为棉衣臃肿,还是没睡好眼睛有些涩,我感觉那个高的背影似乎佝偻了一些,从帽沿下支楞出的头发也白了一些。夏老?我呆愣了会儿,准备叫时,他们已快步走出了半月巷。
  
  寒风一阵强过一阵,仿佛一夜间,巷子口梧桐树上的叶片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几片了。吴老板送给我几个地拖,关门了。
  
  曾经喧哗的半月巷就像这冬天的夜一样,孤寂、冷清,连风声都单调了。
  
  售房部终于通知我接房了。
  
  收到通知时,街上传来了锣鼓声。这一般都是新店开业,请的腰鼓队游街散发传单。街上开店的多,尤其是年底,隔三岔五就有腰鼓队,我也没在意。不想,鼓声由远而近,到了半月巷。一位干瘦的婆婆递给我一张海报,红彤彤的A4纸上,一行金色的大字特别扎眼——
  
  河滨路益寿理疗店——新店开业,老少顾客进店一律免费体验,并有好礼相赠。
  
  三天后,我去河滨路接房,正好路过益寿理疗店。看到店门口如迎宾小姐般排列的花篮,我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唱的是“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家家户户望过年……”
  
  声音还是那么高亢,不过更有力度、更成熟了。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东北二人转的味道。
  
  “姐姐,做理疗吗?我们是新开的,来告下嘛!”一个胖嘟嘟的白大褂小妹从吧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亲热地面对着我,浓烈的口臭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不了不了,我就看一下。”
  
  “来嘛,不要钱呢,还有免费表演。”小妹指着铺着红地毯的展台我看。
  
  我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只见一个肥胖的老人正扭动着笨拙的身子,手像抽筋一样乱抓乱劈,脚下像醉酒般踏着凌波微步。
  
  “好!”
  
  “唱得好!”
  
  屋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老人在台上扭得更欢了,帽子都掉在了台上。全场笑声一片,胖小妹哈哈地笑着抽回手捂住了肚子。
  
  我赶紧出了门。
  
  一阵风吹来,我一缩脖子,看到梧桐树上残留的叶片簌簌飘落。那些树梢的叶片,似不情愿离开高高的枝头,在空中打着旋儿,久久不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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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11:38 | 只看该作者
真心求大师们指点,欢迎砸砖!新茶奉上……
3#
发表于 2019-6-16 11:49 | 只看该作者
霜儿还带你这样,自己坐沙发,不行,我的蹭蹭
4#
发表于 2019-6-16 12:23 | 只看该作者
中财砖家大有人在,砸砖高手有几个哩,想求一砖容易
5#
发表于 2019-6-16 14:25 | 只看该作者
这么大动静哎。先找个地儿坐下慢慢品。
6#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14:59 | 只看该作者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6-16 11:49
霜儿还带你这样,自己坐沙发,不行,我的蹭蹭

坐我腿上,头等真皮沙发,又粗又糙,绝对舒爽。么么哒
7#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15:00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6-16 12:23
中财砖家大有人在,砸砖高手有几个哩,想求一砖容易

感谢老哥加分!霜儿在此恭候您的宝贵意见
8#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15:02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9-6-16 14:25
这么大动静哎。先找个地儿坐下慢慢品。

给夏冰老师备茉莉花茶一杯,请老师慢慢地品。然后,我这个文毛病不轻,差点放弃的,硬着头皮凑出来的。求老师诊治
9#
发表于 2019-6-16 16:03 | 只看该作者
一般情况下,我手里只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在整个论坛都快不以为怪了你偏偏要砖头,愁煞人也。既然来了,又是一个战壕里的,就找个肉多的地方拍几下吧
1、这个作品最明显的问题是散文化的味道浓了些,小说的那种特有的叙述性不够。让人不自觉地感觉有种写实性。
2、开首切入的俗套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这种行文有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中学作文里就有见。而且这种切入感觉突兀,没来头,肯定想法是让故事有个悬念和新奇性,但作用非但没有达到,反而有所削弱。
霜儿斑斑,别人的砖有棱有角,我呢,随便在地上捡了一块,没有啥分量,也没有轻重,别太当真,也别介意。:)
10#
发表于 2019-6-16 17:34 | 只看该作者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6-16 15:00
感谢老哥加分!霜儿在此恭候您的宝贵意见

霜儿,我只有认真学习有份儿,好好琢磨一下你们是怎么写出好文章的。
11#
发表于 2019-6-16 21:20 | 只看该作者
刚送走客人困了,明天有时间再看。
12#
发表于 2019-6-16 21:49 | 只看该作者
今天一直忙,分好几气,才看完。把瞎子老头书写得惟妙惟肖,特别是那种爱卖弄得心理,唉,人老了,可能都喜欢这样吧。
13#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23:15 | 只看该作者
清风剑 发表于 2019-6-16 21:49
今天一直忙,分好几气,才看完。把瞎子老头书写得惟妙惟肖,特别是那种爱卖弄得心理,唉,人老了,可能都喜 ...

谢谢清风!文较长较乱,辛苦你了!
1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23:16 | 只看该作者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9-6-16 21:20
刚送走客人困了,明天有时间再看。

城主的周末过得好充实,辛苦啦 ,上茶……
15#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23:1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重庆霜儿 于 2019-6-16 23:28 编辑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6-16 17:34
霜儿,我只有认真学习有份儿,好好琢磨一下你们是怎么写出好文章的。

霜儿不过是个初学者,老哥你那么会写,却不肯指点我,真是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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