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说说亲友那些事——朋友老张 - 中财论坛

　　
　　七、八年前吧，我在之前的单位做人事工作时，处理过一起职工工伤事故。之后每次想起，都不知道如何评判。
　　
　　那是刚下过一场雪的1月份，下班回家的路上单位员工来电话，说洗车工老张在单位摔伤了，需要送医院，但他们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我立刻返回单位。老张是我从人力市场招聘来的，当时他爱人和女儿陪他一起来找工作。我觉得，老婆孩子陪同，他应该是个顾家的男人，工作起来也应该是踏实的。聊起来了解到，老张刚满40岁，原单位不景气，他失业了。他结婚晚，上小学的女儿十分可爱。他给我的感觉体格健壮，朴实本分。干了一两年，他很珍惜这份工作机会，工作精神和绩效确实如我期待的那样，并且在洗车间里做了领工。工余时间我经常和他聊几句，还一起吃饭。单位给每个人都缴纳了社保和公积金，他对自己的工资也很满意，出事前几天，他还买了一辆新轿车。
　　
　　为了防止洗车用水结冰和给洗车工取暖，单位专门为洗车间配备了锅炉。有的时候洗车间下班稍微晚一点，锅炉工就委托张师傅替他关闭锅炉的水龙头。出事那天，张师傅穿的棉雨靴底估计沾了冰雪，他爬上简易铁梯去关截门，脚下一滑摔下来。其实那高度只有2米多，地面还有一堆引火的木柴和废纸。他回忆起来是头磕在锅炉上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怎么落的地。除了额头有一块青紫，没有皮外伤，后来医生诊断是颈椎挫伤，估计他是头朝下摔下来的。
　　
　　我带他去医院看急诊，是扶着他走进去的。医生听诊过后就要求他坐轮椅，减少活动。第二天，他的右臂和右腿就麻木，逐渐失去知觉，不能自主活动了。医生宣布摔伤后的第一周处在危险期，不全力治疗就可能高位截瘫。但抢救一周后的结果，出乎这个三甲医院所有骨科医师的预料，他没有截瘫，而是右侧偏瘫。很快严重到了坐着用左手吃饭都坚持不住的程度，更别提站和走了。治疗一个月后，他出院进入漫长的康复治疗，加上回医院复查、专家会诊、工伤鉴定、伤残等级鉴定等等，每月几次去50公里外的市中心去做，都是他爱人和哥哥陪同，我开车接送的，我和他也就有更多机会交流，无话不谈，共同的话题也多。
　　
　　单位领导指示，尽力支持他恢复健康，所以，单位花费了二十几万。当然，社保中心支付的费用比这多得多。由于他右侧无力，无法拄拐杖。只能用一个专门的架子，把他右侧膝关节、髋关节、腰部锁住，通过康复运动加强他左侧的力量，尝试拖着右侧挪步。有一天我带着公司发的节礼去看老张，发现他黝黑头发已经花白了。他说“每次你送我去看病，我看你开车都眼馋。我买车这么长时间了，一次也没摸过。”接着他很激动，埋怨单位没有积极治好他的伤，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他说其中我也有责任。
　　
　　我实在没法安慰他，因为我心里有不能跟他说的内情。他最初还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单位根据医院的建议，花钱请了三次本市和北京的顶级专家来会诊。专家们一致认为，老张的颈椎挫伤导致偏瘫，这很蹊跷，国内几乎没有过这种病例。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本身就带有偏瘫的病灶，那一摔刺激了病灶的发作。专家们提出建议方案，到北京协和医院或者积水潭医院去检查这种病灶，费用可能上万到数万。如果正如专家的判断，那张师傅还是很有可能恢复主要运动功能的。然而，我咨询了社保得到的答复是，检查费用以及确诊后的治疗、康复费用，社保中心不予承担，因为病灶不属于工伤。
　　
　　出乎所有人预料，老张的母亲经过考虑，放弃了去北京治疗的方案。她说，如果专家百分之百地肯定，自费花了钱能够让老张恢复原样，那她卖房子卖车也要给他治疗。专家当然不敢绝对保证。一般人看了都觉得，老张要恢复太难了。老张治疗之初，他母亲跟我说过，她原来有个同事出了工伤，厂领导让那个同事自己先垫付治疗费，到最后一共5千多元都没给报销。所以老张的所有治疗康复费用，她都要求单位出钱、垫钱，哪怕4块多钱的病例复印费，他们一概不出钱。
　　
　　后来，老张被确认为二级伤残（最严重是一级）。按规定到他60岁退休前，社保中心应该支付给他治疗等各项补贴，另外还给予每年9个月的免费康复；单位应该支付给他的正常工资，直到他60岁，此外单位还额外支付给他的孩子教育助学金。所有金额加起来累计超过200万元，单位与社保中心协定，这些钱不一次性支付，而是按月支付给老张。他爱人时不时地闹离婚，她的苦衷外人多多少少也能理解。
　　
　　让我耿耿于怀的是老张母亲的选择，是理智的吗？我分析觉得，若去北京检查，结果工伤不是因为病灶，不能使他恢复，那老张家只是白白付出了几万元检查费，但最起码是尽力了，而且最终仍然可以得到200万巨额赔偿。如果专家的方案奏效，老张很有恢复的希望，但他自己家的财产可能无法支撑他得到彻底治疗，这种情况总有办法可想，比如借钱、募捐。如何选择，这就要看是以目的为导向，还是以金钱为导向了。以目的为导向，那就一切为了实现老张恢复运动功能的目的，总能筹措到资金的。钱以后还可以挣，比钱重要的健康，机会只有一次。以金钱为导向，则是钱足够了才办事，而且要求付出钱必须有至少是等额的回报，这就导致了现有的金钱限定了行为能力。老张的母亲持有的，就是这种传统保守的观念。当然，她还有对别人的不信任心理。但是，我总觉得亲情至上，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治病，哪怕有一线希望。我这是过于感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