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vhq018 于 2019-9-24 19:10 编辑
世事相似,荒唐事也亘古相似。但现代人尤其是当代人的荒唐不能批评,你敢批评人家就敢跟你急,即使本人有涵养,人家的亲戚朋友也会跟你急。所以为了避免口舌之争,还是批评批评古人比较妥当。 韩愈就该批。他的一篇《杂说·马说》被选入初中语文课本,因此得以广泛流传。更为广泛流传的是,小文中的那句话:“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不但让伯乐出了名,也让一种荒唐的观念大行其道。
伯乐何许人?天上的神仙,专门管理天上神马的神仙。人间的伯乐叫孙阳,是春秋时代为秦穆公找千里马的人。以神仙的名字称呼他,可见其研究马的造诣之深。韩愈所称“伯乐”也是专指此人。
韩愈的荒唐在于,“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伯乐不过是人类历史长河的短暂存在,倏忽百年,而马至少存在6000多万年了,被人类驯服也4000多年了,比伯乐早1000多年呢,保持野性的马,千里马更多才是,何来“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伯乐在不在,千里马都在,就像有没有哥伦布,新大陆都在一样。
更荒唐的是,他居然自相矛盾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看来在他心里也是认为,千里马不以伯乐的存在而存在。以韩愈的智慧,他不可能犯低级错误,我们只能勉强认为,他所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是指自从有了伯乐,才有了“千里马”这个称谓。这也极其无聊,难道不管它叫“千里马”,它就跑不了千里吗?能力在那摆着,叫什么有关系吗?贺知章不管李白叫“诗仙”,李白莫非就写不出诗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千里马常有”,真的常有吗?韩愈离伯乐的年代太远,他的话不可信。列子比伯乐小300多岁,离伯乐要近得多,他的话更可信。《列子·说符》第十四篇《相马》中说,伯乐向秦穆公推荐九方皋帮他寻找千里马,九方皋“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整整三个月才找到一匹,可见千里马“不常有”。更要命的是,韩愈居然说“伯乐不常有”!伯乐怎么可能不常有呢?广义地说,伯乐不过是个职司,充当这个职司的人历朝历代在各级机构中都不计其数,我们现在叫“组织部门”或“人事部门”的人,怎么能说“不常有”呢?
伯乐职责是相马,充当伯乐的人很多。按说,找出千里马是伯乐们完成了本职工作,找不出是他们失职,或者无能。可韩愈偏偏弄反了,一篇马说让伯乐出了名,成为万世膜拜的楷模。可怜了千里马,吸天地之精华而成型,取万物之营养而聚魄,带着主人驰骋疆场,立下汗马功劳,居然不如一个相马的。多么荒唐!仅仅完成了本职工作居然要被推崇,尽其才而竭其力的千里马还得对伯乐感激涕零,好像千里马不去驰骋就会憋死似的。
我不是说伯乐不能被表扬,而是说那些“伪伯乐”更应该被批评。韩愈的“伯乐不常有”大概也含有“真”伯乐不常有的含义。千里马是旷世奇驹,肯定不常有,而伯乐只是普通的技术工种,只要用心学,能够完成职责的人多如牛毛,为什么真伯乐不常有呢?一方面可能因为千里马太少,以至于如大海捞针般难寻,这反而说明千里马真的“不常有”;另一方面恐怕与那些充当伯乐的人的人品有关了。有没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有没有私心极重、想把自家的劣质马以次充好的行为?有没有因为嫉妒心而专门压制千里马的情况?
设立那么多层层选拔的机构,却发现不了千里马,我看鞭子不应该打在千里马身上。而应该抽在伯乐身上。千里马只不过是一匹马,它像其他马一样,更喜欢在草原上撒欢、嬉戏,悠闲地吃着草,尽情地享受马的生活。是人发现了它的优势,并想利用它的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人应该感谢千里马的付出而不是让千里马感谢自己利用了它,让千里马感谢伯乐就更不应该了。伯乐本人就不感谢启用他的人,秦穆公和楚王都是求他为自己相马的。其实伯乐在另一个层面上也是千里马,他被更高级的伯乐相中。但在奴隶制的环境下,伯乐脱离不了奴性的窠臼,他感恩戴德可以理解。而时过境迁,一千多年后,韩愈居然又为伯乐树碑立传,这就荒唐了。以他的影响力,自然误导了一批人,以至于今日依然如此。
韩愈最致命的错误在于颠倒了价值观。帝王将相与千里马的关系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帝王将相利用了千里马的价值,千里马贡献了自己的价值,谁应该感谢谁一目了然。帝王将相感激千里马是他的本分,善待千里马是他的福分。千里马如果感激骑它的人,甚至感激那个拉皮条的伯乐,岂不是犯贱?然而奴性长期存在,故犯贱的人也难免亘古未变。于是,朝朝代代无数千里马跪倒在把它作为代步工具的人脚下,感激皇恩浩荡并深以为是。社会应有的价值观被完全颠覆了。
万幸的是,韩愈在文章最后总算说了句人话,虽然依然充满奴性思维: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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